宁公子?一片混乱之中, 有人在身后唤他。
宁怀赟正垂眸看着什么,听到声音他手一缩,将手中的物件兜进袖中。
回头就见赵津文正在门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看到有人死了, 他也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惧意, 只是看着他, 对面前的一切熟视无睹:宁公子在这里做什么?有些问题想求个答案而已。
他笑脸盈盈,宁怀赟更是不动声色。
他自然起身从屋中走出,一身衣裳沾染了鲜血也不碍他这身华贵的气势,犹如在鸦青上绽开点点红花。
他压着帽檐,路过赵津文时宁怀赟偏了偏头, 呵笑一声:赵公子又为何在这?赵津文一时没有回答,只是神情微妙, 气氛瞬时紧张起来。
两人对峙许久, 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松了气势, 结伴往回走。
宁怀赟耽误了好一会, 但好在那些人也没有走远。
等两人追上去时他们才将将走到楼梯口, 正因为一些事情发生了争吵,顾祈霖就静静的站在角落, 缺乏存在感。
昏暗的角落里, 她缄默无声,黑纱遮掩了她的情绪,亦消减了她的存在。
唯有脚步声传来,那波澜不惊的黑纱才有所动静,在空中划出小小的弧度,转头看向两人, 在触及宁怀赟一身血迹之后顿了顿。
顾祈霖不自觉上前两步, 却不想脚下咔嚓一声, 她愕然顿住。
咔嚓咔嚓的破碎声在她脚下蔓延,一切都是那么迅速,就像是岌岌可危的冰层在瞬间破碎一般。
没有再给宁怀赟反应的速度,顾祈霖脚下一空,脚底下的木板瞬间破碎,直直掉入深水之中。
两人隔着轻纱看过一眼,在瞬间又被机关分开。
顾姑娘?!开合的地板在机关的反弹下瞬间闭合,再不见先前裂开的痕迹。
宁怀赟扑在机关下,攥着拳头恶狠狠的砸了数次,直至关节砸出鲜血,他见机关闭合难以再开,情绪不稳。
在赵津文过来搀扶他的时候,猛然攥住他的衣领,帷帽的纱帘掀起一角露出底下如鹰如狼一般寒戾锋锐的眼。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低吼道,怀中的匕首蠢蠢欲动。
面对死亡的威胁,赵津文不慌不忙,面对众人的视线他低声安抚:你别急,她现在很安全。
但你要是坏我的事……话未说尽,宁怀赟啧了一声,甩开他的衣领从地上站起。
他抬眸看向众人,眼神闪烁着冰冷的怒意,危险之中又压抑着冷静。
赵津文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衣领,像是个刚出茅庐的小年轻对众人不好意思的笑笑:他太激动了,你们发现什么了吗?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一声冷笑:这鬼地方还能找到什么。
对啊,对啊,这地方什么都没有……又死了人,真是可怕,我总感觉哪里阴森森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话,却皆是默契的远离了一身血迹的宁怀赟。
宁怀赟冷眼看着,扯了扯衣领不怀好意的恐吓道:不好意思,刚杀了个人。
什么?!!怕什么,反正死的是个杀人犯,你们又没招惹我。
宁怀赟漫不经心的把玩手中的木块。
索性是被发现了,宁怀赟大大方方,把玩着手中杀人的证据,目光不怀好意的在赵津文身上打转。
人群之中突然混入一个杀人犯,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本能的离宁怀赟远远的,心惊肉跳的暗地多投注视线。
然宁怀赟手持凶器,非要跟着他们,他们也只能憋着气无处发泄。
一时气氛诡异至极。
·哗啦哗啦——脚下的地板突然踩空陷入黑暗的一瞬间,顾祈霖猛然掉进了一片冷水之中。
宁怀赟慌乱的声音早已模糊在潺潺流水之中。
这水池不知是在哪里,潺潺的流水声伴随着机关咔嚓咔嚓的颤动声,顾祈霖浮出水面。
宁怀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逐渐模糊不清,到最后彻底听不到了。
杂乱的脚步也在头顶咚咚作响。
头顶蒙面的黑纱在水中漂浮,顾祈霖索性把黑纱收入怀中,她没有尝试喊叫,只在水中辨了方向,冷静的顺着水流的方向想攀上旁边的凸起。
这类凸起的平台还有不少,每个之间隔了不少距离,那流水潺潺不知流向何方。
却不想方游了几米出去,底下咔嚓咔嚓机关活动的声音逐渐明晰,顾祈霖感觉到脚下有什么东西升了起来,她踩实了那物,成功从水流中脱身。
只听哗啦一声,一个平台从底下伸出将她托举出水。
不只是这一个,还有许许多多的平台从水中升起,搭成了一条不知通向何方的路。
然此刻除了跟随而去,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
顾祈霖权衡之后,踩着那些平台逐渐往黑暗中走去。
咔嚓咔嚓的声音一直跟随她的左右,就像是有一只人偶在她的身侧行走,这个联想让她一下子想到了那些古怪的人偶。
睁着麻木的双眸,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追击而来。
想到这些,顾祈霖脚步一顿,她试图从四周寻找到声音的来源,却因身处黑暗而无法找寻。
她只能不断的往前走,裙摆拂过水面掀起片片涟漪。
咔嚓咔嚓。
前方突然出现一点光亮,顾祈霖脚步一顿,误以为找到了出口加快脚步,却不想在拐弯处撞见了一个拿着蜡烛的人偶。
她悚然一惊,连忙旋身躲在了拐弯的墙后。
但是晚了,那个人偶看见她了。
咔嚓咔嚓。
是人偶行动的声音。
踩着沉重的脚步,一声一声逼近。
咚咚心跳声在胸膛越跳越响,顾祈霖不动声色,背着手虚握成拳,目光在四周来回打量。
这巷子太窄恐怕没有部分挤过去,若是往回跑……顾祈霖心中思索着,只见那人偶越走越近,出乎意料的是,它并没有发起攻击,恰恰相反,它将手中的蜡烛举高,照亮了这一片天地。
除此之外,还有一本书,被它托举着递了过来。
顾祈霖沉默一瞬,从它手中接过书本,这似乎是一本日记。
日记的前面撕去了很多页,从十年前春开始。
丙寅年壬辰月壬午日,清明。
兄长说找到了一个活计,只要干成了就有数不尽的钱财,我知道兄长又要去骗人了。
夫子曾说投机取巧之法不得长久,终归会自食恶果,但兄长此行是为我能读书识字,终究是我无能连累兄长做这些坑蒙拐骗的腌臜事。
若世间真有仙家,宁折我之福报,祈求兄长平安归来。
……丙寅年壬辰月丙申日,春。
一别半月,兄长来信,已到南州,一切平安。
……丙寅年葵巳月葵丑日,立夏。
事情似乎出了问题,兄长来信之中言语颇为焦急,我回信兄长,宁愿不要这笔钱财也希望他平安归来,但兄长似乎已经有了新的打算。
……丙寅年乙未月乙丑日,夏。
兄长令南州富商建造大船,传闻高数百丈,是国之顶峰,定然十分宏伟。
只是听闻兄长要去海上做法我心不安,望兄长一路平安。
……丙寅年乙未月乙巳日,夏。
兄长遇海难,托鸽来信已经脱险,不日便将返回北州,万幸!……丙寅年丙申月丁酉日,夏。
怎么会!怎么会!兄长分明已经脱险,为何……是了,是了,自食恶果,自食恶果。
可这恶果若是丢掉性命,为何不冲我来,兄长所做皆是为我有个好前程!是我害了兄长!……丁卯年壬寅月戊子日,立春。
又是一年春季,我终究没能如兄长所愿走上仕途。
听闻津海城有位出马弟子广收门徒,我拜其门下,求悲家供奉。
师傅问我奉谁为家仙,我愿奉兄长为仙,迎兄长之灵回乡,日夜虔诚,子子孙孙供奉台前,愿兄长之灵得以安息。
……辛未年己酉月丙寅日,中秋。
遇兄长故人,是那场海难的逃生者。
我心激动想去询问兄长往事,却不想意外得知事情的真相。
我便知晓!!!那日兄长分明来信已然脱险,原是如此,原是如此!我不会就此罢休的,我不会放过他们任何人!绝不!我要他们血债血偿!!……布满笔记整页的怨恨几乎冲破纸张,只看那笔锋凌乱,语句疯狂,日记主人的崩溃与仇恨展露无疑,几乎力透纸张。
顾祈霖抿唇,接着往下翻去。
下一页的日期跳转到了今岁。
……乙亥年乙卯月甲戌日,春。
尽管付出了一些代价,但我还是从一位林家女手中习得了鲁班法,配合偃师的技术,我造了一艘大船,复原了大元号。
只需放上足够的筹码,我的计划就能成功。
兄长,一别经年,我以仇人之血祭你。
……这是最后一篇日记,看完这些,顾祈霖微阖上眸,总算理清了一切的来龙去脉。
海难之中,逃离之人不是九人,而是十人,那位出马弟子就在其中。
可偏偏是遭遇不测,最后命丧黄泉。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令背后的谋划者如此愤怒。
顾祈霖思索许久,还未思索出个所以然,就见面前的人偶突然转身,它径直往一个方向走去。
顾祈霖一怔,明白它是要带路,犹豫许久,终是跟了上去。
踩着漂浮的平台,顾祈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亦错过了上面令人惊悚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