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姑娘。
刚做完本职的顾祈霖低头解着绳子,听到声音,她抬头朝宁怀赟看去。
宁怀赟正坐在树上,目光眺望着一个方向,在他的眼中灯火闪烁,人影幢幢。
不知是不是宁怀赟白日的缘故,管家夜里只把他们送到了灵堂,便行色匆匆的离开了。
如今只有宁怀赟一个人在院子里守着,不知怎么他就爬上了树,正看着一个方向若有所思。
顾祈霖在树下看他,只能看到掀起的纱幔下那线条流畅的下颚与明显的喉结,男人的喉结滚动一番,声音清亮。
顾姑娘,我看到有个奇怪的人。
他这般说着,在树上朝顾祈霖招手。
顾祈霖衡量了一下树枝之间的距离,退后两步一个助跑扒上树枝利索的爬上了树。
黑色的轻纱随着她的动作掀起一角,很快被她压下。
她下意识压着黑纱,露在外边的手臂白皙瘦弱,残留着捆绑出来的红印子。
快看。
宁怀赟一指。
此刻月上中天,天色昏暗至极,所幸两人并非寻常人,有些本事傍身,模模糊糊间竟能瞧见隔了一间院子后边,有个长袍男人提着灯笼迎着一个女人。
那长袍男人瞧着打扮像是管家,对着女人点头哈腰,举止颇为恭敬。
那女人离的远,实在瞧不分明,只能瞧见穿了一身厚重的仙师长褂,身上披着一件花花绿绿的羽衣,头发披着,手上拿着什么东西,看两人的动作似有交谈。
那人是谁?宁怀赟禁不住问。
顾祈霖不知,只觉得这女人装扮实在有几分眼熟,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
只觉得这女人怪异的很,看起来不像是什么正经人。
是个女人,穿着奇奇怪怪的花衣裳,也不知是谁。
宁怀赟思索着,顾祈霖的装扮与这女人一比,都显得正常许多。
两人你思我想,回去沐浴时,顾祈霖正脱着衣服,脑子灵光一闪,穿着雪白的中衣就跑了出去。
宁怀赟正在铺床,一偏头就瞧见一个雪白人影飘飘忽忽立在床头,头发披散眼前,好似个女鬼,好悬没把他吓出个好歹来。
再仔细一瞧,顾祈霖扒开面前的头发,神情严肃。
那个女人穿的衣服,是不是有卦?她难得说那么长串话。
宁怀赟略略偏头礼貌的偏开视线,回答:似乎是有卦象。
那就是了。
顾祈霖了然,陷入了沉思。
这人,可能是个神婆。
神婆?宁怀赟疑惑。
他倒是听过神婆这个职业,大多是些坑蒙拐骗谋取钱财的骗子,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说话神神叨叨。
但往往就是这样的人,下手最狠坑人最惨。
那些被坑的人真信她有什么神力,为此卖儿卖女、倾家荡产也不为过。
思及这些,宁怀赟锁眉深思。
这叶家请神婆作甚?定然是些神神鬼鬼的事。
他兀自言语,忽想起顾祈霖还身着单薄的衣服立在床前,把她赶去沐浴。
因先前只准备去鹤岷山请一位赶尸人过来,叶家起初只准备了一间厢房,分内外厢房。
顾祈霖住里面,宁怀赟睡外边,两人同住一间凑合一夜。
却不想叶家这事实在诡异,就拒绝了叶家准备的第二间厢房,故而两人还是在同一间房间。
各自洗漱完,两人坐在外间讨论这事。
宁怀赟思索许久,脑洞大开:顾姑娘觉得这事如何?顾祈霖自然不随意回他,他自顾自的把自己的猜测说了。
我觉得这尸主的事与叶家脱不了干系,说不准是他们做贼心虚,特意请神婆来。
顾祈霖提醒:尸主死于花柳。
哦?顾姑娘确定吗?宁怀赟却有另外的看法,他眉梢微挑,语气含着戏谑。
顾姑娘并非仵作,又如何能断定尸主一定死于花柳?而若尸主死于花柳,那为何叶家秘不发丧?又为何求神婆上门?他之言语句句在理。
然宁怀赟还是想左了一件事。
若是驱邪,叶家应该去找道长。
顾祈霖对此事还无明确看法,但找神婆确实有些奇怪。
该见见叶家大少爷了。
是了,是骡子是马,都该拉出来遛遛。
这个提议宁怀赟十分赞成,他们猜想再多,也不过是他们各自想法,当不得真。
是什么情况,还须见见这件事漩涡中心的人物。
但奇怪的是,宁怀赟借口闲逛却未能瞧见那位闻名已久的叶大少,按理说他喜好玩乐沉迷美色,便是拘束在家也不该一点动静也无。
但是宁怀赟几乎将叶府逛遍,却未见过什么少爷打扮的男子。
他想去往夜里瞧见神婆出没的那间屋子,管家适时出现拦住了他。
师傅是有何事?管家出现的突然,也不知是不是早守在这里,几乎是宁怀赟靠近就出现阻拦。
他不由挑眉,随意走走。
师傅好兴致!管家面带笑容精准拦住了宁怀赟前进的步伐。
他越是阻拦宁怀赟越是好奇,他故意左右试探一番,见管家挡的严实,越发兴味。
管家拦着我作甚?师傅又为何来这里?我也不知怎么就走到此处,瞧着院里合欢漂亮,过来瞧一瞧,怎么,还瞧不得了?宁怀赟指了指那院中的合欢树,只见那合欢树衰败垂落,泛黄的叶子在空中飘飘忽忽的打旋落下,树枝上缠绕着纤细却密实的藤蔓,汲取着大树的生命。
管家嘴角一抽,师傅说笑了。
宁怀赟便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他突然变了脸色,语气阴沉冷冽:这是谁的院子?大……大少爷的。
管家被唬了一跳,不自觉就脱口说了出来,心脏在胸膛疯狂跳动。
分明还是那一身朴素的打扮,带着看不清面容的帷帽,可他语气一沉,气势突然变幻,充斥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叫人喘不过气。
宁怀赟盯了他许久,直到管家汗湿额角,双腿发软,他才轻轻一笑,打破寂静。
即是大少爷的,那我便不去了。
他难得这般好脾气,背着手溜溜达达十分自然的离开。
徒留管家在原地惊惶的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连指尖都忍不住颤抖。
看着宁怀赟远去的背影,管家啐了一声,眼神阴狠咒骂几句。
真是个难缠的家伙。
却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大树上那道鸦青色的身影。
顾祈霖坐在树枝上,任由繁茂的枝叶遮蔽自己的身躯,目睹宁怀赟与管家的交锋,她若有所思的瞥向那间院子。
叶大少爷的院子,为什么会有神婆出没?总不能重口到对神婆出手吧。
顾祈霖玩笑般想着,感觉坐着的树颤了颤,身边爬上个黑影,仔细一瞧是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的宁怀赟。
他翻上树半蹲在树枝上,一连串的动作利索干净,一手撑着树枝一手撩开眼前的纱帘,露出一张俊秀无双的面容,正对顾祈霖微笑。
顾姑娘,下去走走?他没问顾祈霖什么时候在这树上的,而是潇洒偏头,邀顾祈霖同行。
顾祈霖沉默以对,翻身下去。
男人紧随其后落在她的身后,大步向前两步做了个请的动作,率先迈步往后院走。
叶家的宅子不小,他们一路走来也废了些时间,索性日头西偏光线温和,未能展露热烈的一面。
两人结伴将整个叶宅绕了一圈,一路谁也没说话,也未询问彼此方才为何在那。
正要从后门进叶宅的时候,瞧见了个拉车的农夫正在和一个布衣家丁说话。
小哥,菜都在这里了,你点点数。
没错没错,都是这些……我给你钱…………小哥,你是这叶家的家丁?一条胳膊压在家丁的肩膀上,家丁小哥唬了一跳,转头见是个身穿道袍头戴帷帽的怪人。
他也不恼,好脾气的笑笑:这位道长是有何事?唔,倒也无甚大事,不知可否请小哥喝个酒?宁怀赟含笑询问。
小哥真是奇了:我们从未见过,你要请我喝酒?自然。
宁怀赟偏头看向顾祈霖,顾祈霖沉默摇头,表示自己不去。
兀自从后门走进了叶宅。
小哥一瞧急了:诶,你谁啊,这不能……被宁怀赟用胳膊拖走了。
小哥别紧张,我们是叶老爷请来的客人,住在有合欢树的院子偏两间的地方。
黄昏下,宁怀赟温和的给被自己拖出来买酒的小哥倒酒。
哦哦,原来你们就是老爷的客人。
小哥听他描述的真切,大松一口气,也放心的喝了口酒。
倒是宁怀赟挑了挑眉,语带试探开口;除我们之外,叶家也没有其他客人吧。
是咯是咯,叶家都很久没来客人了,管家还特意吩咐了厨房照顾好您们。
很久?宁怀赟动作一顿,不动声色问:小哥是什么时候来叶府做事的?有一年了吧,嗐,家穷没本事,好在做了叶家的家丁,虽然一直在外院打下手,但好歹能吃饱饭了。
小哥没多问就交代了,没忍住喝了口酒,满足的叹息:这酒真香,一直听说醉仙楼里的酒好,还是托了客人您的福才能喝上。
宁怀赟低笑一声,又给他倒了一杯,举止恣意优雅。
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爱找人喝酒,小哥今天尽情喝!小哥面露惊喜,憨笑着挠挠头:客人您真好。
宁怀赟但笑不语。
这一场酒一直喝到夜幕降临,小哥喝的醉醺醺打着酒嗝被人搀扶着走。
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我在后厨打下手一年了,府里的菜肴都是固定的,这几天多出两位客人,主厨铆足了劲做,您吃的好吗?好,好,吃的好。
客人您真好,嗝……从没有喝到那么好的酒,下次再一起啊!好啊,一起一起。
宁怀赟好脾气的回答。
把人老老实实送回屋里,他站在门外若有所思。
叶家既然无客上门,那尸主真的是叶老爷的子侄吗?叶大少爷为何自始至终从未出现。
他到底是谁。
宁怀赟垂眸,睫羽投射下一片阴影,隐去眸中晦涩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