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风拂过林子, 传过喧哗的枝叶,调皮的旋起地上的灰尘,在幽幽月色下涌向四面八方。
高洁的月盘挂在天上散发着盈盈微光, 月色入户撒落一片莹辉, 照亮方寸土地。
一点烛火带着几个身影从林中钻出, 月辉之下,一对老夫妇带着两个年轻的身影直往大道上走。
他们脚步不慢,一边走一边焦急低骂:走快些,走快些,别耽误了时辰。
月色之下, 几人竟是于家老小,由于娘提着灯笼, 拖拽着女儿往前走, 于家媳妇低眉顺眼的跟在身边。
她们脚步急切, 竟也不及于爹走的飞快, 一举一动都透露出迫不及待。
于娘胳膊上挎着篮子, 随着走动露出里面的纸钱香烛,却是直直越过路边的城隍庙, , 头也不回的往下而去。
走到一户人家门口,只见人影幢幢,不知几户人家聚集在外,明亮的灯火几乎将此地照的通明。
他们默契蒙着面,熄灭了烛火,皆偏过头沉默的不去看在场所有人。
在寒风之中静立许久, 才等到门户大开, 从中走出一个老妇, 正红着眼颤颤巍巍出来,对着屋子拜了拜。
于娘瞧见机会,忙抓着身边的媳妇进去,率先挤进了屋内。
屋里黑漆漆一片,他们也不敢说点蜡烛,摸着黑跪倒在竹席之上,畏惧的左右瞧瞧。
忽而,一点烛火凭空亮起,人影在竹帘之后影影绰绰,幽幽一声:于家的啊。
诶诶,是,于家的,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于娘殷勤的把竹篮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活判官手一抬,竹篮顺时飞到面前,他抚手一掏,在里面摸出一包银锭。
他抬眉不动声色,目光扫过众人。
于娘连忙把于沛儿拉到面前,递上生辰八字,忙道:大人,您瞧,我把我家沛儿带过来了,都按您说的做了,你瞧瞧这面相这八字……成不成?最后三字问的小心,透露出几分期盼,万分紧张的等候活判官的判决。
活判官手一抬,于爹连忙握住,悄声又塞了一包银子,一贯威严的一家之主尽显谄媚。
您看看,您看看。
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活判官这才正眼瞧她,搭过脉象之后闭眼颔首,算是成了。
于爹于娘高兴的不得了,脸都笑出菊花褶,好似听到了太大的好事一般。
随后把于沛儿给赶了出去。
于沛儿出去前紧张的看了看嫂嫂,顺从的离开了。
于娘拉着媳妇的手,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这,您看,让我们再见见大宣呗?我们把大宣媳妇带来了。
可。
活判官头一点,烛火瞬时熄灭了。
只听几句听不懂的语言,伴随几句铃声,古怪的风声不知从何而来,屋里的温度瞬时降低了许多。
只听幽幽一声:娘。
于家媳妇浑身一颤,控制不住自己捂住了双耳,神情惊恐焦虑。
怎么这么黑啊,我怎么在这?于爹双唇颤抖,抓住虚空中的手,哑声喊了句:大宣。
大宣,真的是你,大宣。
于娘握着他的手哭的不能自己,拉着于家媳妇发狠道:这是你媳妇,你看看你摸摸,娘一定会把你拉回来,带你回家……于家媳妇浑身颤抖,早已听不清声音,只觉得双耳嗡嗡响,双目紧闭,仿佛又回到了黑暗的日子,没有一丝期望可言。
直到最后结束,于家媳妇浑浑噩噩的走出门,险些一个踉跄,被于沛儿扶住的时候,听着屋里隐隐约约什么养魂还魄、大宣等字眼,更是面色苍白。
捂着双耳无声叫喊,显然是恐惧到了极致,连声音都无法吐出。
她浑身颤抖着,只觉得天旋地转,扑通倒在了地上。
嫂嫂,嫂嫂……于沛儿的声音模糊在风中,逐渐就听不清了。
于沛儿被嫂嫂的模样吓了一跳,她不听的扫过周围的人群,试图向他们求助。
但周围的人根本不会理会她们,纷纷偏开头事不关己的走远了。
她没有办法,顾不上等爹娘出来,搀扶起嫂嫂就往外走。
她知道附近有个朱家村,应该能找到大夫的。
见人离开,那些冷漠的人也没有动容,等于娘于爹出来,看到附近无人暗骂一声:贱蹄子,都不知道等人。
回去再说。
于爹没有找她们的想法,更不觉得她们会跑,估计是提前回去了。
于娘不耐烦的皱眉,等回去看我不收拾她们。
却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儿媳妇正在往相反的方向走。
嫂嫂浑身都在颤抖,于沛儿急得不行,但力气少走的很累,走在小路上脚步蹒跚,一个失力扑通倒在地上。
嫂嫂已经说着胡话了,凑近嘟嘟囔囔的听不清楚,于沛儿十分焦急,实在没有力气,来回看看终是见到一点萤火越来越近。
只听熟悉的铃声清脆,叮当——叮当——在寂静的夜空格外明显。
于沛儿面上一喜,果真见熟悉的二人从远方挑着灯笼缓缓走来。
见有人倒在地上,宁怀赟脚步一顿,带着身边的顾祈霖连忙跑上前,瞧见了熟悉的人也是有些意外的。
顾祈霖看于家媳妇倒在地上,抓起她的手把了把脉,瞬间皱起细眉,她又抓了另一只手把脉,还是一样的结果。
大悲大惊,有些丢魂了,搭把手。
顾祈霖起于家媳妇的胳膊背在背上,于沛儿连忙帮忙。
她眼巴巴的看着,又想到了什么,急忙道:别,别回我家,我家、我家……她神色惊慌,磕磕绊绊的也说不清楚,只是目光中难掩恐惧之色。
顾祈霖与宁怀赟对望一眼,背着人往朱家村走了。
他们出门前是与朱夫子说了要去看看活判官,朱兄对活判官那是赞不绝口,还说活判官保证他能高中状元,对活判官深信不疑。
朱夫子是读书人,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光长嫂凭空变作娇美少妇就足够叫他头大了,他们出门前朱夫子正要去书房劝劝兄长。
谁知道兄长冥顽不灵,非说自己即将高中状元,带着嫂子在屋里红袖添香。
长嫂不识字,他便带着嫂子习字,本是件好事,偏生没有耐心,教上几遍不会就大发雷霆,一顿贬低。
把朱夫子气得够呛。
听着外面的动静,连忙出去了。
见隔壁的于家女儿与儿媳妇被两人带了回来,哎呦一声,忙转身进屋把自家娘子叫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朱娘子瞧见于家媳妇昏迷不醒、浑身直发颤,吓了一跳。
顾祈霖把背上的人托付给朱娘子和于沛儿,让朱夫子给自己找些纸笔来,她好写个方子抓药。
朱夫子一拍脑门,让宁怀赟同他进书房拿。
进去的时候迎面就听见他那兄长的恶言:你怎么这么蠢笨,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就知道卖豆腐,待我高中状元你是要让人笑话我有一个只会卖豆腐的娘子吗?人家的娘子个个温柔小意、红袖添香,你什么都不会除了我还有谁会娶你?宁怀赟:……朱夫子听着气都上来了:兄长!你总说自己高中状元,高中状元,这没影的事,你怎么听风就是雨,尽听那些江湖骗子胡说!若没有嫂子这些年勤勤恳恳的赚钱养家,咱家哪里能出两个读书人,我又哪里能考上秀才,让兄长你次次科举?你!朱兄被怼的哑口无言,就要发怒。
朱嫂子连忙道歉,不安的看着两兄弟:都是我不对,我就不学了,这么大人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嘛。
女子无才便是德指的是,若一个女子没有才情便看她的德行。
若一个女子才情、德行能占其一,便已然胜过数人。
一道清越男声插入争吵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宁怀赟,他拢袖从容,不疾不徐道:先帝在时曾有一事,穷书生靠家中老母卖绣品得以读书高中状元,于金銮殿前求得诰命,先帝赐匾赏金,赞其母为民之典范。
其母并不识字,甚至为赚银钱熬坏了双眼,但其事迹仍旧感动先帝,引得众人敬佩赞赏。
朱家嫂子容色虽不美丽,却温良娴淑,凭借双手养活一家供出两位读书人,其功浩大,便是金銮殿前今上听闻也会敬佩不已。
你一番贬低,不外乎觉得她如今貌美,知晓这般貌美又贤良的女子本不该与你作配,所以肆意贬低以告诉她,她没有人要只能依附于你。
但其实她有手有脚,温良娴淑,便是貌丑无盐,便是离开了你亦能活的很好。
宁怀赟一番剖析,把朱兄心里的自卑全剖析了出来,摆在台面上。
他瞬时扭曲了面容,攥起拳头直冲宁怀赟而去。
宁怀赟轻松拦下,一拉一推把人反剪在墙上,轻描淡写的催促二人:麻烦带上纸笔,我师妹还等着。
不许…啊!宁怀赟一个用力,让朱兄疼的叫出声。
这被伤害的虽然是自己兄长,但朱夫子莫名觉得好爽,拿上纸笔把嫂子带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