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瘫饶皇后床帐还随风摇曳着,半掩在薄纱之后的是一张极其精致的女子的脸,只是那一身淡紫色的飘逸长裙,再加上面无表情的神色让她看上去甚是诡异。
苏月锦抬眼看着那张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容颜,沉默了一会儿,诚恳地指着门边,道:下次进来的时候能不能先敲门?她这悄无声息的毛病也该改改了,他都是要有家室的人了。
为什么?那女子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惊讶道,进自己儿子的卧室还要讲究这个?就算是进孙子的卧室也得敲门。
于是,两人就在这样一种奇异的气氛下,认真探讨着进门要不要先敲门的问题。
只是苦了趴在被子底下的沈衡。
自己儿子的卧室?满庆元朝谁还能说这话,饶是她一根肠子通到底也知道闯进来的这位是庆元朝的国母,传说中拥有倾世容颜的皇后娘娘。
什么叫作生无可恋,她算是深切体会到了。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现在有一把铲子,可以让她在床上抠出一个窟窿,将自己埋进去。
经过一番讨论之后,她听见皇后娘娘分外正式地问了一句:被子里的到底是什么?你背着我偷了个人吗?一句话,说得她和苏月锦都恶寒了。
苏小千岁略有些头疼地对她说:就算是背着您,也不算是偷。
他娘是将门之后,对读书一事向来嗤之以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同沈衡的学问是十分相近的。
哦?那你告诉我这里面是谁?皇后娘娘是个极其有求知欲的人,所以对未知的事情表现得很执着。
待在被子下的沈衡整个手掌都汗湿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她甚至不敢去听苏月锦会如何介绍自己。
侍妾?房里人?还是……是我媳妇。
根本没有一丝犹豫,她听到了他甚是坦然的回答。
盖在头上的被子被他轻轻拉开,他笑对着她说:阿衡,来见见我娘。
沈衡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这一刻的震撼,她只知道,那份瞬间充斥在全身的颤动是难以言喻的。
可能是这一刻她面上的表情太过呆傻了,以至于苏小千岁甚是理解地对他娘说了一句:您还是出去吧,她被吓到了。
沈衡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端王府的大门的,也完全没有印象自己到底是怎么同那对母子一同用了一顿早膳的。
总之,那个漂亮得跟冰雕一样的皇后娘娘真的让沈衡很意外,因为她甚至从头至尾都没有露出任何诧异的神色,只是很自然地说:哦,那你们梳洗一下,陪我吃饭吧,我饿了。
她用的也是我,而非本宫。
沈衡在琢磨事情的时候很容易走神,撞了人也不自知,脚踩到一只绣着团花的鞋面时,她还在琢磨今日这地怎么这般硌脚。
身子被一股外力猛地推开,一道尖细的声音随之炸响:哪里来的混账东西,出门都不看路的吗?小心撞到我们公主。
说话的是个一身宫衣的丫鬟,方才沈衡踩到的就是她的脚。
沈衡揉了揉被震得发疼的耳朵,扫了一眼离自己十步开外的华衣女子。
是苏月华。
这么远的距离,恐怕就是她想撞,也得费些周折,这由头找得,当真是半点脑子都没用。
只是有的时候,遇上这种乱咬人的名犬,就算要教训也是要看看主人。
所以,她甚是端庄地福了福身,道:方才走得匆忙,没看到七公主在这里,实在失礼。
失礼?丫鬟挑眉道,惊吓到了公主,一句失礼便无事了?她是七公主身边的宫婢,平日奴才们也都给个脸面唤她一声姐姐,再加上沈衡总是一身寻常打扮,脑袋上也没什么珠翠,她便将沈衡当成了寻常的百姓。
沈大小姐笑着看她叉在腰上的双手,故作惊讶道:不知这位姐姐是哪家的千金?公主尚未说话便急着找碴,也难怪她看着年纪不小却还只是个二等丫鬟。
丫鬟没料到沈衡会这般问,一时被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反倒是后面踱步过来的另一个人接了这话。
瞧瞧这是谁啊,我说看着眼熟,原来真是咱们的沈大小姐。
沈衡歪着脑袋,看着刘雅君那一身叮叮当当的环佩,以及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一身素衣的女子。
月白罗裙,轻施粉黛,依旧是清清秀秀的样子,正是沈衡年少时的好友,嫁给林曦和为妾的张挽君。
今日还真是热闹,竟然连大肚子的也出来溜达了。
要说女人之间的友谊,总是这样令人匪夷所思。
年少时,沈衡曾经为张挽君出头,教训过总是欺负她的刘千金;而刘千金亦是公开说过,决不与小门小户的人为伍。
现在,张挽君成了林丞相的儿媳,够资格让刘千金另眼相看,她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七公主同张挽君走在一起,如果不是这位公主足够大方,那就是张挽君的手腕越发精益了。
一旁的刘雅君凑近了几步,上下打量着沈衡,道:沈姐姐这是打算进去,还是刚从王府出来啊?这天可刚亮呢。
现下这个时候,正是众人用早膳的时候,若是这个时候进王府,那便是急着去巴结王爷,而若是刚出王府……沈衡清晰地看到了苏月华眼中的那抹鄙夷。
不过是出来走走,家中还有些急事,几位若是无事,沈衡便先走一步了。
无论她如何说都难免招来闲话,她没这么好的兴致听人调侃。
哎,别急着走嘛。
刘雅君一个箭步上前,拦住她道,前些日子听说,王爷府里的那顿家宴是你做的?我怎么不知道姐姐还有这样的手艺?快些跟我们说说,这都是哪里学来的本事。
都说攀附权贵是件挺费力气的活儿,但沈姐姐倒是驾轻就熟得很。
姐姐若是不介意,不如说出来,教导小妹一二,也让我长长学问不是?任是傻子都能听出那话里的嘲讽,在场的每个人眼底都带着轻蔑的笑意。
刘雅君这厢咄咄逼人,七公主作壁上观,就连身边的丫鬟都一副不屑多看她一眼的样子。
沈衡自嘲地笑笑,也没多在意。
反倒是挺着个大肚子的张挽君皱眉轻推了刘千金一下:你做什么说这些?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
言罢还上来拉沈衡,道,刘小姐性格直率,说了什么你不要太介意了。
我的身子不好,一直都没有时间去看你,今日既然遇见了,原该多聊一聊的,你何必急着回去?身子不好吗?沈衡微笑着扫了一眼她隆起的腹部,道:我向来知道你身子不好的。
似乎也觉得自己失言了,张挽君连忙抚上自己的肚子,瞪着一双无辜的眸子,摇头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温顺可人的模样,还真是同当初一模一样。
若是放在多年前,沈衡或许会被她这兔子一般可怜兮兮的样子骗过去。
但经过了这么多事,她缺了的心眼,就是再不济也补得差不多了。
她爹当年腿伤不愈,她也曾去张挽君府上求助。
可叹这位同她以姐妹相称的张小姐只命仆从拿了十两银子出来,还让人带话说染了重疾,不宜见客。
也就是那时,她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轿辇,深蓝色的布帘,雅致的竹叶雕花,精细得那样刺眼。
那是林曦和的轿子。
她当时愣愣地站在张府门口,觉得自己真像一个可笑的叫花子。
林夫人这说的是哪里话?她伸手拂去张挽君握在她腕间的手,大姐儿满月的时候,您未曾叫我去,我只当是您不愿意见我。
如今都第二胎了,可见林大人对您是极其宠爱。
你们夫妻和乐是好事,实在谈不上什么怨不怨的。
七公主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张挽君到底是练家子,僵硬一瞬之后马上眼眶含泪道:你还是怨我。
当年的事,我真的半点都不知情,曦和娶我也是因为林老太君病重,想在临死之前抱上孙子,这才……那面上焦急又难堪的表情实在拿捏得恰到好处,任是谁都会不忍心再说她的不是。
沈大小姐动容地看着她,其实很想说一句:你的孩子还未出世呢,你真的不打算为他积一点口德吗?那位老祖宗在林曦和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驾鹤西去了,莫非是托梦告诉林家人想要抱孙子的?连已故的人也拿出来做噱头,她的良知未免泯灭得太过彻底了吧。
不过沈衡没有揭穿,因为就算说出来,只怕对方也有信心将黑的继续说得雪白一片。
但林夫人似乎不愿意放过这样好的机会,满脸真挚地对她说:小衡,曦和他当年是真的爱你。
只是那个时候,你一心只想着坐上正室之位,忽略了他对你的真情。
你爹当时只是六品殿仪,曦和娶你更是要顶着莫大的压力。
若不是你一意孤行,发请柬请众多朝臣来参加喜宴,又怎么会惹恼了丞相大人?张挽君这话自然是说给七公主听的。
前段时间的流言蜚语,因为苏小千岁的一顿鸿门宴平息了很多。
后宅里的夫人们在接到打包回家的饭菜之后,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胡乱说话了。
为了不让林曦和跟七公主的婚事泡汤,张挽君真的是费尽心思。
沈衡轻笑着扫了一眼七公主,罗衣锦裙,满脸不谙世事的娇纵,一看便是朵温室内的娇花,就算是嫁给了林曦和,日后也必定被张挽君吃得死死的。
林家娶正室是早晚的事,与其任由他们抬进来一位厉害的主母,倒不如让这朵娇花进门。
一则能巩固自己夫君在朝堂上的地位,二则又落了个贤惠妾侍的名声。
张挽君真的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林夫人说我一意孤行,擅发请柬,不知是听谁说起的?沈衡没什么善心,跟苏月华也谈不上什么交情,只是这话被她们翻来覆去嚼了这么多年,也实在厌烦了。
夫人怎么不说话了?传言总要有个凭证,莫非这话是林大人告诉你的?那他既然知道我偷发请柬,又为何没有阻拦我?若不是他说的,又有谁会知道得这样清楚?我当时已然坐上了那顶八抬大轿,就算林丞相不同意这门婚事,也是木已成舟,我又何必多此一举,闹得满城风雨呢?她一步步走近张挽君。
你我姐妹一场,请柬我也只发给了你一人。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其他大人也会接到同样字迹的请柬。
张挽君写得一手好字,却鲜少有人知道她对临摹字体很有一手。
当初若不是沈衡无意间看到掉落在地的请柬,只怕到现在她都不会认为那件事情同张挽君有关。
她最好的姐妹模仿了她的字迹发出请柬,让她最爱的男人误以为是她做的。
就连丞相林方知突然得知消息回府,只怕也有张挽君的一份功劳。
林曦和对她不闻不问得这般坦然,也只是觉得对待她这样的女人,他肯给她一笔银子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张挽君同沈衡知交多年,一直都知道她是个点火就着的性子,不论旁人说什么都不屑于解释。
她当初也是利用这一点,笃定了沈衡不会去找林曦和辩解什么。
她实在想不到,沈衡也会有据理力争的一天。
不远处的七公主不知在琢磨着什么,刘雅君又是个不济事的。
张挽君埋头思量一会儿,突然拉着沈衡向前走了两步。
小衡,你听我说。
沈衡不知她又在打什么主意,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她的手掌,却赫然发现她的腕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袖箭。
此时两人站得很近,箭尖射向沈衡时,她本能地旋身错开,心里还在诧异张挽君怎么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对自己出手。
但是下一瞬,她便明白了。
因为就在那支箭射出的同时,张挽君猛然朝后退了数步,直接朝地上摔了下去。
袖箭的射程很远,而且箭身细小,不容易被发现,远远看去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反倒像沈衡恼羞成怒推倒了她一般。
身怀六甲的人经不得重创,这一推,后果不堪设想。
沈衡就算有心想去拉她,也根本来不及了。
身后是七公主以及刘雅君的惊呼,沈衡拼尽全力扑上前去,却还是差了一步。
眼看着张挽君就要摔在地上,耳边却是传来一道急速的风声。
漂亮的淡紫色裙摆在半空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就在张挽君即将倒地的一瞬稳稳接住了她。
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住了,呆呆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清冷女子。
她抱着张挽君,淡然地说了六个字:在这儿作死呢?反应过来的苏月华和刘雅君在看清女子的相貌之后,连忙跪倒在地,张挽君更是吓得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来人正是皇后娘娘。
张挽君哆嗦了一下,倒是有心挤出几滴眼泪出来装可怜,奈何伟大的皇后娘娘根本没有要看的意思,扶稳她之后便没什么耐性地松了手。
一旁的刘千金见状,瞅准了机会,火急火燎地指着沈衡道:皇后娘娘明鉴,沈衡方才居然推倒林夫人,妄图杀掉她腹中的胎儿,实在令人心寒。
请皇后娘娘为挽君做主,还她一个公道。
儿臣也可以作证,是沈衡推的张挽君。
堂堂一名官家小姐竟然这般心狠手辣,连未出世的孩子也不放过。
奴婢等人也能证明。
都说树倒众人推,沈衡这棵大树本来就没什么根茎,她们推起来,也是分外轻松。
意图谋害他人子嗣,这罪名真是够分量了。
看着跪了一地的证人,沈大小姐第一次开始深思,自己的人品怎么差到如此地步,以至于没打过几次照面的七公主和初次见面的丫鬟都这般嫌恶她。
众口铄金,她百口莫辩。
皇后娘娘却出乎意料地压根没当回事。
你们要证明什么?她自己没有站稳,跟沈衡有什么关系?皇后娘娘虽没有看见当时的情形,但接住那个女人的时候,分明能感觉到她在下意识地将身子侧到右面,那个地方的石子最少,她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在毫无防备之下被推倒的人,怎么可能会预先知道摔倒的方向?这点小伎俩也拿到台面上来折腾,在宫里是不够看的。
这话若是沈衡说的,就是再三辩解也难敌悠悠众口,偏生这话是皇后娘娘说的,一时让众人都没敢还口。
张挽君面色一僵,却十分聪明地选择了三缄其口,只是唯唯诺诺地偷看了七公主一眼。
场面一时冷凝,皇后娘娘也不在意,径自踱着步子走到沈衡身前,面无表情地道:我宫里养了一只红眼雪貂,你要不要去看看?红眼雪貂?这话题跳得也未免太不在三界之内了吧。
沈衡近乎呆傻地看着她,道:您说的是白圣轩吗?那个苏月锦连名带姓提起过的,不太好喂的宠物?皇后娘娘面上依旧是清清冷冷的样子,只是眼神中多了些许莫名的情绪。
貌似是,得意?就是它。
我带你去看看,它长得挺好看的。
她总觉得自己养貂的本事比养儿子强多了。
沈衡艰难地清了清喉咙:现下就去吗?您好歹也回头看看那几个快要口吐白沫的人吧?不然呢?她挑眉。
不过事实证明,皇后娘娘还是有些眼力见的,因为她老人家在抬脚之前还是很郑重地对她们说了一句:我要起驾了,你们该吃饭的吃饭去吧。
面上一副日理万机的样子,但是宫里的人都知道,这位皇后娘娘从来就没干过什么正经事。
张挽君闻言默默拿起帕子拭泪,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
一旁的七公主看得实在不忍心,不甘心地蹭着膝盖骨又挪了几步,道:可是母后,儿臣方才真的看见沈衡用手推了张挽君,您这样……她不敢说皇后娘娘徇私,但也不想就这么放过沈衡。
每一个现任都会自动将前任当成假想敌,沈大小姐跪着也中枪,深深意识到自己日后还是少出门比较好。
皇后娘娘却是理了理裙摆,直接丢了几句:看见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眼神不好的时候,便多用心琢磨琢磨。
年纪轻轻的,怎的这样没脑子?然后也不再看对方的神色,直接拉着沈衡坐上凤驾,进宫去了。
这话说得其实别有深意,只可惜苏月华不能明白那话里的意思。
张挽君却攥紧了手中的罗帕,出了一身的冷汗。
凤鸾宫比沈衡想象的还要华贵,其间雕梁画栋自不必言说,只是穿过几个回廊的时候,真正的主殿便越发显露出这个殿宇最真实的样子来。
杂草丛生,茂林密叶,遮盖在所有奢华之上的碧翠,是同苏小千岁如出一辙的独特品位。
只不过皇后娘娘更胜一筹,因为她连杂草、落叶都不让人清理。
两人走在厚厚的落叶之上,当真有种如踏云端的缥缈之感。
白圣轩出场的时候,十分夺人眼球。
雪白的一团,咯咯大笑着从屋檐上俯冲下来,像是晴空中划过的一道闪电。
只是这闪电着实宽了一点,所以说是一大团浮云砸到地上也没什么不可。
沈衡以前没接触过这类动物,更没想到它会发出同人一样的笑声。
但见那一团雪白撒欢似的在皇后娘娘脚边晃啊晃的时候,她觉得分外新奇。
皇后娘娘看上去心情不错,好像是想将它抱起来摸一摸,只是刚抱起来一半,便因为它太重又不得不把它扔回地上。
四周腾起一阵灰烟,白圣轩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上,发出呀呀的不满声,耍赖一般用爪子将地上的杂草都扒拉到娘娘脚边,像是要将她埋起来的样子。
沈衡看得有趣,不由得说了句:这个阿白胖胖的,看上去真可爱。
她是有心赞许,只是皇后娘娘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怪异。
白圣轩不喜欢别人叫它阿白。
它能听得懂人话?沈衡觉得奇怪,歪头问道:叫了会怎样?话音刚落,她便被一团瞬间奓起的绒毛袭击了。
她从来没有想象过一只宠物会有这样强大的破坏力,那隐在长毛之下的肥胖身板,竟然壮硕得如一头猪仔,撞得她眼冒金星。
咝咝的声音是它暴怒的征兆,它瞬间显露出尖锐如钩的爪子,以及锋利的牙齿,飞速抓起一堆杂草朝她扔了过来。
沈衡初时只觉得有几分好笑,这个肥胖的东西似乎对杂草情有独钟。
她的身家功夫不差,要躲开简直轻而易举,可令她想象不到的是,杂草居然只是白圣轩的虚晃一招。
就在她下意识地向后退去的当口,白圣轩突然一个纵身跳上了她的手臂。
它的体重有目共睹,它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沈大小姐重重撞翻在地上。
它奸计得逞般咯咯笑着,两葛爪子搂住她的胳膊,张嘴就要咬上去。
此时,她要是蓄起掌风拍晕它并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她这厢刚一抬手,院子里的朱漆大门便被强行推开,一名身穿华服的娘娘不顾奴才们的阻拦,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今日真的是不宜出行啊。
沈大小姐闭了闭眼,索性将胳膊再抬起来一点,让白圣轩更好下口。
习武之人的内息与旁人不同,她没想过能瞒过皇后,但若是让旁人知道了,难免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这一掌无论如何都不能打。
然而,想象中的痛并没有袭来。
在最后关头,皇后娘娘伸手扣住了白貂的嘴巴,直接将它顺着墙根丢了出去。
墙外发出一声剧烈的扑通声,皇后娘娘坦然地蹲在地上同沈衡对视:你这性子,不错。
她喜欢简单的人,沈衡懂得藏拙,也知道进退,她儿子的眼光还是很好的。
沈衡僵硬地坐在原地半晌,终是悟了:您这是,故意拿白圣轩来试我的?是啊。
她回答得干脆。
那如果我没有叫它阿白呢?那我就会直接让它扑上去咬你。
沈大小姐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快要爆开了。
那这位娘娘也是您安排的?不是。
她本来是叫自己的堂妹来的。
那这位是……两人同时转过脸,异口同声地对进来的人说:你进来干吗?我进来干吗?洛贵人站在原处气得跳脚,她们俩还记得这里有她这个喘气的人呢?她心里一阵翻江倒海,面上还是得隐忍不发。
臣妾自然是来给皇后您请安的,顺便同您请教一件事情。
皇后娘娘闻言,点头道:哦,那你请教吧。
态度挺随和宽容的,但是洛贵人就是觉得她这是瞧不起自己。
从她进门开始,在场这两人就没有正眼看过她。
还有,摔在地上的那一个到底是什么人啊?连礼都不对她行,可见是皇后授意的,半点脸面都不给她,她不由得僵硬着一张脸,道:娘娘鲜少过问宫中之事,不想这内务府的奴才也是越发不会办事了,送来伺候的人一批不如一批。
你是哪个嬷嬷带出来的?见了本宫竟然连礼都没有一个,谁教你的规矩?皇后说不得,难不成连她宫里的丫鬟也说不得了吗?沈衡平日衣着随意惯了,被人当作丫鬟也不是头一次了,只是来人突然将话题扯到自己身上,她也有些发蒙。
庆元朝的礼节颇有些繁复,对妃位及以上的要行跪拜礼,妃位以下的则是俯身礼。
这人虽说一身珠翠,身上的宫服却没有品级。
她是真的有些拿捏不准,到底该行什么样的礼才合适。
好在身旁的皇后娘娘帮她解了围,一边拉着她起身,一边道:点个头就行了。
点头?这算是什么礼?但既然是皇后娘娘的金口,沈衡总不好不遵,于是郑重地弯了下脖子,道:臣女这厢有礼了。
她居然真的只是点了个头!洛贵人抚着心口倒退一步,险些吐血而亡。
您这是在羞辱臣妾吗?就算她从妃嫔被贬到了贵人,又被关到了冷宫,但好歹曾经也是个主子,皇后就让个丫鬟随便点个头来打发她?这还有没有天理了?这算是羞辱?皇后娘娘在院中的石凳上坐定,你闯进来的时候,连个头都没有对我点,我也没觉得如何啊。
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甚至没有刻意加重语气,却堵得洛贵人无话可说。
皇后贵为六宫之主,洛贵人这样怠慢,就是以下犯上。
臣妾是一时情急,这才……她平日最会做些表面功夫,实在是看自己女儿哭得梨花带雨,一时情急,这才忘记了规矩。
皇后说:无妨,坐下来说话吧。
洛贵人尴尬地垂首道:臣妾还是站着回话吧。
没再好意思蹬鼻子上脸。
皇后娘娘从来都是善解人意的人,既然她说要站着,便由着她,张口问道:你来,应该是为了月华的事情吧?那丫头是洛贵人在冷宫生下来的,洛贵人怕她被人欺负,便早早将她过继在了皇后名下。
她在外总是尊皇后为母,唯有受到委屈之后才会想到回冷宫哭诉。
生母就算没了权势,也一样会为她拼尽全力出头,她倚仗的就是这个,完全没有想过,若是因此惹了祸端,会不会牵连到自己的母亲。
洛贵人试探着道:确是这样的,月华说,她在外面遇到了些事情。
听说娘娘当时也在场,只是可能没有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那个沈括家的闺女沈衡,推倒了林丞相家的儿媳,在场的人都看到了,她却半点愧色也无,当真过分。
正所谓礼之于人,犹酒之有襞也,君子以厚,小人以薄。
再所谓人无礼则不生,事无……说人话。
皇后娘娘没什么耐性地打断她。
就是月华好歹也是七公主,您名义上的女儿,您在外好歹也给她几分薄面吧?你今日让她这般没脸,今后她还如何在那些官家女面前立足?她果然不是为了什么人间正义而来。
皇后娘娘抬眼看着她。
立足又不是靠别人去立的。
月华要不要嫁给林曦和,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想帮他的妾侍出头,在进门之前博个好名声也是她自己的事情。
皇家就算能给她撑腰,也不能当她一辈子的靠山。
洛贵人听后,眉毛又翘起来了。
那您帮沈家那个闺女难道不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喜欢她?说句不怕您恼的话,那沈衡根本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当初嫁到林家的时候,闹了多大的笑话啊。
先不说她长得如何,学问如何,单说她这德行,便没有资格进皇家的大门。
洛贵人已经是在冷宫中度日的人,早已没了什么指望,唯一牵挂的就是她那个待嫁的女儿。
女儿被谁挡了路,她都恨不得端起刀来,将那人捅上几个血窟窿。
皇后娘娘懒得听她这些门第论,冷哼了一声:好不好不过是个人的喜好罢了。
皇家的大门也是门,没什么了不起的。
那也不能什么小门小户的人也往宫里头抬啊。
洛贵人气得瞪眼。
臣妾虽没见过她,但光听那名字就知道她没什么学识。
一个姑娘家,起名为‘衡’。
衡乃秤杆,木头一般的钝物,听着便不贵气。
原来她的名字还有这些讲究?沈衡默默点头,长知识了。
皇后娘娘也点头,对着侃侃而谈的洛贵人说:潘枝花也没有多好听啊,你不是也做了这么多年的洛妃?饶染!你……你不要这么连名带姓地叫我的名字!众所周知,洛贵人最忌讳的就是被提起这土里土气的闺名。
她当年被册封时,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潘枝花改成了潘抚柳。
她同皇后饶染积怨,也是源于皇后三番五次提及她的名字。
名字就同长相一般,都是父母给的,你又何必在意?依我看,‘潘枝花’这个名字真的无甚不好,朗朗上口又好记。
洛贵人浑身都在颤抖。
皇后娘娘继续道:月华的事情,我之所以很少过问,是因为她已经不是少不更事的孩子了。
你在后宫这么多年,争权夺利的本事不小,怎么就忘了好好教教自己的女儿?哪个妾侍是省油的灯?你当那张挽君真的那样柔弱?她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洛贵人的肩膀:宠溺不见得是好事,你该让她多学学如何看人。
淡紫色的宫袍微扬,她直接拉着沈衡走了。
徒留愣怔的洛贵人独自站在原处,看着那道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也许,她说的是对的。
如饶染这样的皇后能有几个?她放任被打入冷宫的洛贵人随意走动,甚至偶尔被冒犯也从不在意。
洛贵人同苏月华都一样,被包容得太多,以至于忘记了角落里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暗。
沈衡是被苏小千岁从宫里接出来的,车驾到了凤鸾宫时,皇后娘娘还很认真地将一本自传塞到她的手中。
回去多看看,你会觉得受益良多。
当时的她,真的如获至宝。
皇后娘娘的自传那可不是寻常先生写出来的话本子,拿到天桥上去叫卖,少说也能得个万八千两银子的。
最关键的是,这是她老人家对自己的一种器重,一种赏识,平常人家的姑娘就是想看,也不见得有这样的机会。
沈衡坐在宽大的轿辇里,小心翼翼地翻开,很快就被上面龙飞凤舞的书法迷得不可自拔。
这一看就是手写本,作为一个同样拿不好毛笔的人,她非常明白那杂乱的一撇一捺的功底。
平均每行便出现几个的圈圈叉叉是多么神秘,迫使人深思,写到这一行的时候,皇后到底想表达什么。
歪歪扭扭的字迹,同她一般水准的学识,这简直就是她未来努力的方向啊。
沈衡敢指天对地地断言,当今世上能看懂皇后娘娘写的是什么的人,除了皇上和千岁,就只有她了。
苏月锦歪在软垫上对她说:别在车上看了,小心伤到眼睛。
她十分坚定地摇头:所谓绝世孤本,就是有着一种令人不能抗拒的能力。
孤本吗?苏小千岁看着那上面的字迹,轻咳一声,却忍着没说什么。
反倒是一旁的桂圆探头探脑地瞅了一眼,道:这东西奴才也有一本。
沈大小姐想看,可以一并带回去看,实在不必急于这一时。
桂圆也有一本?这不可能吧?沈衡有些怔怔地看着他:你那个也是娘娘亲手写的?桂圆忙不迭地摇头,道:不是的。
这多少让沈衡心里面痛快了些许。
但姑娘手里的这本也不是娘娘亲笔写的。
咱们娘娘根本不会写字,这本子上的东西都是由她口述,她身边的宫婢八宝姑姑代写的。
代写的?沈衡不信,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句:你怎的就知道这也是八宝姑姑写的?不会写字难道不会练吗?没准皇后娘娘这两年就精进了。
因为八宝是他的亲姑姑,是不是她亲手写的,他一看就能知道。
苏小千岁无奈地从沈衡颤抖的小手中拿过那本书。
这东西,当年在宫中几乎人手一本,我娘还拿着小册子让人挨个去记录他们看过后的感想。
不过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她已经数十年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了,大概是觉得与你投缘。
虽说沈大小姐拿的不是孤本,但她还是为皇后娘娘通身的气质所折服,便说今日同洛贵人的那一番谈话,端庄大气,没有半分后宫之主的蛮横,如何不让人敬服。
她对苏月锦说:冷静自持的主母我见过,但能将情绪控制得这样得当,半分情绪也无的,自打我记事起,也就见过皇后娘娘这么一位,她真的是极有涵养的。
苏月锦默默地瞄了沈衡好几眼,最终还是说了一句:阿衡,其实我娘是面瘫,治了很多年,一直没有什么起色,就连我外公去世,她也是那个表情。
不过近两年,她的眼神倒是能透出些情绪来了。
犹记得他爹犯了错时,她娘总是会面无表情地说我在生气我现在已经很生气了,或者直接一掌拍碎点什么,然后木着一张脸说:我怒了!姑且将这视为一种变相的体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