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鬼妻(1)

2025-04-02 03:55:50

1翌日清晨,黄江水伸了伸懒腰,走出了屋子。

外面,天高地远,干净透彻,整个世界都像是被雨水洗了一遍似的,碧蓝无垠。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来,感觉昨晚的阴霾都随着这口气散得一干二净。

东屋的门突然开了,这是几天来老头第一次出门。

老头像个贼似的,探出脑袋来,左看看,右看看,视线落在了凉棚下正在洗菜的陈麻子老婆身上,他很不礼貌地吼道:喂,你过来!陈麻子老婆怔怔地望着老头,又望了一眼黄江水,这才丢下手里的活,钻进了东屋。

老头又把大门关上了。

黄江水的好奇心,在那一刻,再一次爆发,可大白天的他又不好意思去扒墙根,只好悻悻地去找陈麻子吃早饭了。

刚进屋坐下,陈麻子老婆就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擦了擦手就要出去。

陈麻子喊住老婆:你干什么去?不吃饭啊!陈麻子老婆早就出了屋门,一边挥手一边说:不吃了,我有事!两个男人吃饭很没劲,陈麻子和黄江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自觉地便聊到了昨天晚上那场罕见的大雷雨。

说到这里,陈麻子怪笑起来:兄弟,知道吗,昨天大晚上有人敲门,是个女的。

黄江水笑,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他显得有点错愕:你听见了啊?听见了。

不就是嫂子她表姐嘛。

是她是没错。

陈麻子笑得更古奇怪了,第一个是她,可后来又有人敲门,你没听见吧?又有人?黄江水确实没听见,他睡了,谁啊?一个女人!一个很年轻的女人!陈麻子咂了咂嘴巴,我老婆回来后跟我说的,说是大晚上要借宿,一个人迷路了。

不过,我老婆没答应,她说她看那女人有点古怪。

大晚上的一个人跑到这西郊村来,让人心里发慌,她就把她打发到别家去了。

那一定是个漂亮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看见?黄江水也跟着乐。

陈麻子叹了口气:你在这住这么久了,还不清楚我那老婆,什么人都能住,男的老的少的,可就是女的她看得严。

为什么?还不是妇人家那点醋意,她啊,是怕我近水楼台先得月。

特别是漂亮的年轻女人,你没来之前,她拒绝了好几个租户了。

后来我问她是什么人时,她只说是个女的。

那点心思,我懂。

黄江水打趣:麻子哥,那你除了嫂子以外,有别的女人吗?当然没有!陈麻子惧内的本质又表现了出来,极力否认,肯定没有!两个男人荤味儿的闲聊,很快就被匆匆赶回来的陈麻子老婆打断了。

她一回来就黑着脸,一声不吭地坐在饭桌上,也不吃,也不抬头,只是一个劲地咬嘴唇。

黄江心见状,问道:嫂子,怎么了,是不是刚才那老头给你说了什么事了?陈麻子一听,也忙问:怎么了,你这副模样跟见了鬼似的。

可不就是见鬼了嘛!陈麻子老婆拿起筷子,又丢在桌上,刚才师傅把我叫过去,你们猜他跟我说什么了。

他说那天的阴亲之所以没有结成,是有个女鬼抢了我侄女的道,来搅乱来了。

他刚才对我说,让我赶紧把这事告诉我表姐去,打听一下这村里最近有没有年纪轻轻、刚刚过世的姑娘。

有这事!陈麻子搓了搓下巴,没听说啊,咱们村子里的人大概都认识,除了一些租住户,基本上谁家有个红白事的,大家都知道啊。

陈麻子老婆点头:是啊,不过,还是问一问比较稳妥,师傅的话不能不信啊。

陈麻子也连连点头赞同:对对对!又满脸无奈,不过,老婆,那师傅到底什么时候走啊,我这几天心慌得厉害。

你侄女那亲不然就算了吧,实在不行,到别人家去你看成吗?你以为我想啊。

陈麻子老婆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粥,师傅说了,像结阴亲这事必须有始有终,不然容易出大事,请来了你就得安安稳稳地给送回去,事答应了就得有个结果。

师傅说,这几天他正在想办法,要是他走了,万一出什么脏事,怕咱们两个可应付不来。

听到这话,陈麻子反而有点怀疑了:他有那么神吗?陈麻子老婆斩钉截铁:不管怎么样,这事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

这世上有好多事情,在没有得到一个结果之前,都是如此。

尤其是我们无法触及、无法了解的事情,它好像盘旋在我们头顶,高深莫测,我们抬头看时,明知道那仅仅只是蓝天白云,没什么可担心的,可偏偏又一而再地告诫自己,千万小心,谁晓得那云彩里会不会突然霹下一道闪电来,把你霹得灰飞烟灭。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有些事防不胜防,我们谁都无法预知没有发生的事情。

吃过饭后,陈麻子老婆便和陈麻子一起出门了,现在,这门阴亲已经不仅仅是陈麻子表姐家的事了,也成了他陈家的事,甚至是有关生命、关乎福祸的大事,他们必须让它有个善终,不然,按照师傅的话说就是谁都安省不了,谁都别想过好日子。

轻则灾祸不断,重则殃及性命。

他们去别人家打听死人的事了,院子里只剩下了老头和黄江水两个人。

老头走出了屋子,搬了个矮脚椅子坐在了门前,眯缝着眼睛看了看天,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掏出水烟袋,塞上烟丝,点燃,开始一口接着一口地抽。

那烟味很呛人,略微有一丝臭味,一丝一缕地飘进了黄江水的鼻子里。

他盯着那老头看,老头也盯着他看,无语。

气氛有点尴尬,黄江水是个很会圆场的人,他走过去,蹲在老头身边,掏出一颗卷烟来递给老头:师傅,抽这个吧。

老头看了看那颗烟,没有接,也没有说话,态度有点傲慢。

他一点都不怯场,继续说,师傅,你干这行多久了?老头开口了依然目不斜视地盯着天空,不知道在揣测什么:好多年了,多到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师傅,这世上……真的有那种东西吗?黄江水忍不住问道,下意识地朝东屋望了一眼。

东屋的门关的并不严密,露出了一截缝隙,透过缝隙,他看到了那两个靠在墙根排排站的纸人,他们的罩头已经被拿了下来,机械地对着门缝外的他笑着。

回过头时,他吓了一跳,老头正盯着他看。

那目光锐利而冰冷,像刀子一般。

蓦然,老头乐了,意味深长地说:年轻人,有些东西你可以不信,可有些东西并不是你不信就不存在。

我今年七十多了,走南闯北地也走了大半个中国了,见到的怪事多了去了,若是写出来,能出一本书。

只是我懒得跟别人讲,讲了别人也不信。

那你给我说说吧。

黄江水来了兴致。

老头挪了挪屁股,又望向了天边,像是在回忆什么似的,许久,才缓缓开口讲了起来。

2老头姓蓝,他说他也不清楚自己出生在什么地方,不清楚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他是被人在乱草丛中捡来的。

他跟着他师傅长大,他师傅也姓蓝,也是干这行的。

他记事的时候,他师傅已经三十多岁了,没有老婆,没有孩子,孤身一人。

他们住在北方一个破败的小山村里,那里的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终日食不果腹。

他们却是村子里唯一吃得饱的人家。

因为他师傅有手艺,有能耐。

村里的人都很敬畏。

那时他才知道,师傅的工作很古怪,按照当地的风俗,村民们管他师傅叫阴媒。

顾名思义,就是专门替死人结亲的媒人。

这门营生,据说是师傅家祖辈传下来的,传到师傅这代已经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了。

他只记得,他小时候曾在师傅床底下翻出过一本书,那是一本很厚很沧桑的书,上面的字迹斑斑驳驳,似乎是手抄本,全是繁体字,里面还有各种图画。

后来他才知道,那些画画的是地狱十八景。

他对那本书充满了畏惧,也充满了好奇。

可师傅好像并不打算教他什么。

直到他十八岁那年,师傅才开始传授他怎样做一个阴媒。

这其中有很多规矩、很多忌讳、很多顾及。

他跟着师傅走南闯北,生意很红火。

那个年代由于世道不好,死人很多,再加上他们收取的费用很少,穷人们活着的时候结不起婚,死了反倒能成门亲事。

他们每到一个地方,上门求阴亲的人总是络绎不绝。

有钱的就适当给些钱财,没钱的就管上几顿便饭即可。

那时人们还不兴火葬,每一次到一户新人家,等待他们的总是两具冰凉的尸体,盖着白布,静悄悄地躺在木板床上。

老头说,那场合是很肃穆很庄严的,当然,也是很恐怖的。

他记得,有一次他们到了一个叫萨洛村的地方,那是一个很偏远很偏远的小村子。

村里一户大户人家里死了一位小姐。

那小姐是殉情而死的,她爱上了家里的一个长工,可家里人都不同意,把她锁在了屋子里。

他们爱得轰轰烈烈、坚贞不渝。

那个年轻的长工每天都要来小姐家哭闹,老爷和太太找来打手想将他轰走,他就跪在小姐家大门口不走,任打任骂。

久而久之人们也懒得管他了。

他就像个木头人似的,一跪就是一整天。

那一天,天降大雪,气温骤降,冷得人连脖子都不敢伸出来。

翌日清楚,当家丁发现那个长工时,他真的冻成了一具木头人,连发丝都是硬的。

这消息还是没能瞒得住小姐,得知噩耗之后,她一天一夜没吃饭。

她在房里燃着灯烛疯了似的唱戏,每天晚上大家都能听到她如诉如泣的唱戏声,她唱的是昆曲,咿咿呀呀、断断续续地,没人能听懂她唱得是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那是她情郎的最爱。

那声音就像一只软软的小手,飘到谁耳朵里,谁就痒痒得发冷。

终于,有一天小丫头去送饭时尖叫了起来——小姐自尽了。

她在那个深夜,静悄悄地登上了板凳,拴上了绳子,套住了脑袋,去另一个世界寻找她情郎去了。

只是,她死得很难看,披头散发、骨瘦如柴,舌头吐出老长,眼睛充血,金鱼一般。

可是她却在笑,她对着那些站在大门口瑟瑟发抖的人放肆地笑着。

小姐死后老爷和夫人悲痛欲绝,他们很后悔,原以为长工死了,小姐会渐渐忘了那个死人,却没想到还赔上了自己姑娘的性命。

他们决定安抚女儿的亡魂,为女儿和长工举行一场冥婚。

老头说,那是他迄今为止,见过最奢华的一场冥婚。

小姐的父母找人扎了马车、丫鬟、佣人,甚至还有房子,这些东西在小姐的厢房里堆得满满的。

那都是她的陪嫁。

家丁把小姐和长工的尸体摆在床上,男左女右。

屋子里点着许多白蜡,日夜不熄。

那本来是一笔好生意,可那次老头和他师傅却搞砸了。

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老头的师傅站在床前,燃香、念经,待到一切程序都走完之后,便趁着夜色,选良辰吉日,将这对新人入了祖坟。

他们离开时那户人家为了表达谢意,给了不少盘缠。

那已是年尾,做完这笔生意之后,他们师徒二人也踏上了归乡之旅。

可回到家之后,老头发现师傅变了。

起初,师傅晚上会说梦话,说什么却听不明白,后来,师傅便开始梦游。

老头说,以前,他师傅从来不梦游,总是躺到床上就睡,一觉到天亮。

可那一次回到家之后,他师傅开始频繁梦游,每天晚上他都能听到师傅打开大门,走到院子里的声音。

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好奇,想看看师傅梦游时在干什么。

他悄悄摸出了房间,跟在了师傅身后。

师傅走得很慢,也走得很近。

他并没有走出院子,而是坐在了院子里的井口旁,他对着月亮,抬起头,微微笑,似乎在看什么,可眼睛却是闭着的。

突然之间,他看出了一丝异样,师傅好像变了,变得好像一个女人。

他的举手投足都像极了一位大家闺秀,在白森森的月光下,他不时举起手来挑一下头发,或微微歪倚脖子,将脑袋探到井口,看井中倒影。

很快,他的猜测便得到了应征——师傅开口唱戏了。

是昆曲!是女人的声音!是那期期艾艾的调子!他的头皮一下就炸了开来。

这时师傅好像发现了他,他扭过头来对着他伸出了手去,轻轻柔柔地呼唤着他:建郎!建郎!建郎……你怎么不要我了?这自然不是他的名字,这是那个长工的名字。

他吓呆了,木木地贴着墙根,一动也不敢动,愣了许久,才掉头跑回了房间。

那天晚上他师傅死了,跳井死的。

村里人帮着他葬了师傅,大家都想不明白,大过年的,他师傅怎么就想不开跳井自尽了。

他什么都没说,他知道说出来也没人信,但他心里清清楚楚,他师傅不是自尽的,他是身不由己的——他撞鬼了!蓝老头讲到这里,竟然流下了一滴浑浊的眼泪。

黄江水蓦然有些同情,不知该说什么,但还是劝慰道:师傅,人死不能复生,这世上但凡是活人,总有一天要死的,穷的、富的、残的、好的,都逃不脱。

是啊。

蓝老头幽幽地吐出一口气,只是,我师傅他老人家死得太不值得了。

黄江水打住了这个话题,转到了最费解的问题上:师傅,那你说,你师傅究竟是怎么死的?你说呢?蓝老头眯着眼睛,望着黄江水,满脸的褶子挤在一起,我都说了,这世上有好多东西不是你没听说过、没见过就不存在。

至于我师傅究竟是怎么死的?我也是后来才明白,其实很简单,那一次我们请错了新娘,那附近村子里刚好也死了个姑娘,我师傅没有把小姐引回来,倒把她给引回来了。

黄江水恍然大悟。

蓝老头继续说:结错了亲是会出大事的,我说过,轻则祸事连连,重则殃及性命。

黄江水笑了:师傅,你是故意吓唬我那吧,这世上哪有这种事。

我没开玩笑。

蓝老头一字一顿地说,你觉得我有必要和你开玩笑吗?你我非亲非故、萍水相逢,我只不过是把我经历过的事情讲给你听罢了,信不信自然由你。

但是,年轻人,我还是那句老话,我在这世上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有句话不是说的好吗,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黄江水顿了顿,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示赞同,只是继续说:师傅,那你相信科学吗?科学?蓝老头脸上的褶子一下就舒展了开来,好像这个问题正中下怀似的,什么叫科学?探索出来的就是科学,没探索出来的你能叫科学吗?年轻人,我并不是老顽固,要知道在英国很早就有一门叫灵魂学的学科,他们一直以来都致力研究人的灵魂是否存在,如果存在究竟又是什么?那研究出来了吗?蓝老头高深地闭了闭眼睛:前段时间美国的一个研究小组,成功地进行了一项有关灵魂的实验。

他们利用科研技术,将两个人的灵魂互相调换,他们发现,只要是有生命的生物,都存在一种类似灵魂的能量。

黄江水有点吃惊,蓝老头看上去像是一个乡村莽夫,原来脑子里懂得这么多。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黄江水油然而生一种敬佩,这种敬佩是年轻人对长者的敬佩,是无知者对大智慧的敬佩,是失败者对胜利者的敬佩。

蓝老头似乎也看出了黄江水眼里的异样,他补充道:有些时候科学是真的,但你不能否认它可能就是掩盖真相的罪魁祸首。

黄江水觉得,这句话太有哲理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很深奥,很恐怖。

3这时陈麻子夫妇和陈麻子老婆的表姐回来了,三个人嘀嘀咕咕地进了院子,脸色都很不好看。

见到蓝老头和黄江水坐在院子里,陈麻子第一个走了过来:师傅,我们按照你的吩咐,都去附近打问过了,没有人家过白事啊。

两个女人也在后头跟着频频点头。

没有?蓝老头紧紧皱起眉头来,这就不对了,怎么会没有呢?陈麻子忍不住问:师傅,到底还要等多久这亲事才能结成啊?蓝老头没有回答陈麻子的问题,他搓着头皮似乎在想着什么。

半晌,他才猛地抬起头来:对了,你们这几天有没有见过什么人?我是说,晚上的时候,有没有听见什么怪动静,或者是遇见什么怪事?三个人面面相觑,陈麻子老婆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我想起来了,就昨天晚上……www.xiaoshuotxt.comtxt小说-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