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为罗马帝国北非领地,即今日阿尔及利亚的安纳巴。
①韩福瑞·戴维(humphrydavy,1778-1829),英国化学家,为避免与矿坑内具爆炸性的沼气接触,以细金属网将灯的火焰包起来,发明了矿坑专用的安全灯,又称戴维灯。
①marmion,英国历史小说家瓦特·史考特(sirwalterscott,1771-1832)早期的诗作。
②childeharold,英国浪漫诗人拜伦(lordgeorgegordonbyron,1788-1824)的作品。
③法兰克·雷蒙·利维斯(frankraymondleavis,1895-1978),英国文学批评家,属新批评学派,强调文学作品有如一个有机体,应逐字逐句分析解读。
①出自拜伦诗作,意在讽刺当时的出版文化。
①布洛得史戴尔(broadstairs),英国肯特郡东北角海岸一带,距伦敦仅两小时火车车程,为知名海景胜地。
②多萝西·华兹华斯(dorothywordsworth),英国浪漫时期桂冠诗人威廉·华兹华斯(williamwordsworth,1770-1850)的妹妹。
③简·卡莱尔(janecarlyle),英国维多利亚时期历史学家及文评名家托马斯·卡莱尔(thomascarlyle,1795-1881)的妻子。
④艾米莉·丁尼生(emilytennyson),英国维多利亚时期桂冠诗人阿佛列德·丁尼生勋爵(lordalfredtennyson,1809-1892)的妻子。
⑤即著名的巴黎1968年五月风暴。
①科芬特里·帕特穆尔(coventrypatmore,1823-1896),英国诗人,作品大多歌颂夫妇之爱与上帝之爱。
①欧法(offa,?-796),公元七八世纪间位于不列颠岛中部的麦西亚国(mercia)国王,在位期间筑下一百八十二里长的堤道,成为英格兰与威尔士之间的界线。
①莫德,maud,语出丁尼生《莫德》一诗。
诗中的莫德是一地主的女儿,她的出现为一位恐惧爱情、人生灰暗的年轻人带来了幸福与希望。
www.xiaoshuotxt.,com第一部分 第20节:第四章 玻璃棺材(1)t.xt`小~说~天~堂繁密的丛林,繁密的刺攀缘玻璃高塔,蜿蜒如蛇此非柔美可人的鸽舍亦非丰美仕女的深闺狂风厉声呼啸穿越陡峻大地来到黝黑的窗边他乍见她玉白的手他听见那脏污的老东西颤声向上呼喊拉潘瑞儿、拉潘瑞儿放下你的长发来丝丝缕缕的灿烂巍巍洒下重重金色激流,放纵自一只金色发冠黝黑的利爪用力一攫一手紧接一手尖声的呼喊来自何等的痛苦当发丝一束又一束地被深深穿透静默中他牢牢注视这拱背之人渐次上升苦楚的泪水,流转在他一双明眸之中———克里斯塔贝尔·兰蒙特当罗兰抵达林肯郡时,他已闷了一肚子气,因为自己逼不得已搭了火车。
如果时间充裕一点,他就可以搭长途汽车,那样可以省下不少钱。
偏偏贝利博士突然发了封信,只简单地说她方便在中午到火车站接他;校区离市镇有一段距离,这样的安排应该是最妥帖的。
不过想想,坐火车倒可以让他先把手边有关克里斯塔贝尔·兰蒙特的资料给消化消化。
他从学校图书馆借了两本书。
其中一本非常薄,一副柔弱女人的模样,写于一九四七年,书名为《白色的亚麻》,取自克里斯塔贝尔某一首同名抒情诗。
另一本则非常厚实,收录了女性主义的评论,作者大多是美国人,出版于一九七七年———《自我的自我涉入———兰蒙特的逃遁策略》。
维洛尼卡·霍尼顿提供了些许生平资料。
克里斯塔贝尔的祖父母,让—巴蒂斯特以及埃米丽·兰蒙特,在一七九三年法国处于恐怖时代之时避走英国,后来就在此定居。
在波拿巴①垮台之后,他们没再返乡。
一八○一年,伊瑟多尔出生,他曾在剑桥就读,一度尝试写诗,尔后成为一名治学严谨的历史学家以及神话传记家。
他深受研究德国民间传说的学者以及圣经故事传统的影响,但仍坚守家乡布列塔尼这一脉神秘风格的基督教信仰。
他的母亲埃米丽,其胞弟正是主张共和主义、反对教权的历史学家,同时也十分热衷民间传说的哈吾尔·德·盖赫考兹。
盖赫考兹一直维持着家族在克纳门特的领地。
一八二八年,伊瑟多尔与阿拉贝尔·甘博特小姐结婚,她乃圣保罗大教堂卡侬·鲁珀特·甘博特修士的千金,其坚定不移的宗教信仰始终深深影响着童年时期的克里斯塔贝尔。
伊瑟多尔婚后喜获两位千金,生于一八三○年的苏菲,后来成为封爵于林肯郡思尔庄园的乔治·贝利爵士的妻子;生于一八二五年的克里斯塔贝尔,则一直与双亲同住,直到一八五三年,终生未婚的姨母,安唐妮·德·盖赫考兹遗赠给她一笔为数足堪温饱的生活费,她才在萨里郡的里奇蒙置产。
从此,克里斯塔贝尔与一名相识于罗斯金②演讲会的年轻女性友人同住。
布兰奇·格洛弗小姐一如克里斯塔贝尔,深具艺术表现的抱负。
她曾完成若干大幅油画,至今无一幸存。
她也曾为克里斯塔贝尔轻快、略显忧郁的作品———《写给天真之人的故事》、《诉说在十一月的故事》,及其宗教诗《祈祷》雕刻插画,其木雕版画技巧纯熟,风格神秘诡异。
一般认为,克里斯塔贝尔之所以着手创作《仙怪梅卢西娜》这部雄伟壮阔、奇情玄奥的史诗作品,其最初动力就是来自格洛弗小姐。
《仙怪梅卢西娜》陈述的是一则古老的传说,其中的女主角是个半人半蛇的妖怪。
这部作品的缺缝之处镶满了数量惊人的宝矿,前拉斐尔时期①的部分评论家,如史文伯恩,声言它是藏匿在众多故事当中一尾安静却十足有力的蛇,其迸发而出的磅礴气势与邪气,乃历来女作家笔下前所未见,唯独在叙述上仍欠缺强健的张力。
确切地说,它就像柯特律治笔下那尾象征想象力的蛇,将尾巴满满填塞在自己的口中。
现在,它理所当然已为世人所遗忘,然而,克里斯塔贝尔平凡而稳健的声望,乃主要在于她细腻内敛的抒情诗,每一首都融合了她纤细的感情、与生俱来的沉郁气质,以及一股既混乱又坚定的基督教信仰。
格洛弗小姐不幸于一八六一年溺命于泰晤士河,她的死令克里斯塔贝尔悲恸欲绝。
此后,克里斯塔贝尔再度回到家人身边,并与妹妹苏菲同住,度完平静安详的余生。
在《仙怪梅卢西娜》之后,她似乎不曾再动笔写诗,日复一日,安于静默。
她于一八九○年离世,享年六十五岁。
维洛尼卡·霍尼顿对克里斯塔贝尔诗作的评论,就是婉约地强调她小家碧玉的神秘风采,并将之与乔治·赫伯特②并列,称其风格一如乔氏对于依据主之律法清理卧房的奴仆的赞颂。
我喜欢周围的一切干干净净规矩有形、层叠分明的褶边只要一丝不苟就不会有所误谬房舍已打理妥帖,一尘不染静待客人的光临谁将见到我俩白色的亚麻那最盛美之姿谁将取之、折之引领我俩从此安息三十年后,女性主义者认定克里斯塔贝尔·兰蒙特其实是很狂乱而暴怒的。
她们撰写的论文有《阿莉雅杜妮①断裂的纬线:艺术———一如兰蒙特诗中被扬弃的织作》,要不就是《梅卢西娜及魔性的分身———慈母、魔蛇》,另外还有《柔顺的愤怒———克里斯塔贝尔·兰蒙特矛盾的家居生活》、《白色的手套②———布兰奇·格洛弗:兰蒙特禁闭的女同志性意识》。
其中还有一篇论文就是出自莫德·贝利之手,题目是梅卢西娜:城邦的建造者———女性观点颠覆下的宇宙起源论。
罗兰知道他理该从这篇下手,可是内文文字那吓人的长度与稠密,令他打消了念头。
他从《阿莉雅杜妮断裂的纬线》开始读起,这篇文章简洁有力地分析了克里斯塔贝尔某一首昆虫诗。
显然,她曾写过不少昆虫诗。
www.xiaoshuotxt.,com第一部分 第21节:第四章 玻璃棺材(2)t/x/t小.说。
天.堂来自如此污秽斑驳、动弹不得的小东西痛苦中遭人戏耍以丑恶的指尖、神奇的纤维艳丽的罗网四布嗡嗡作响的玩意儿渐进消逝,美妙而明亮的一声令下几何图纹穿透了水、俘虏了光真是很难定下心来。
英格兰中部地区平白无奇的景观一一自眼前退去,一间饼干工厂、一间金属机壳公司,田野、树篱、沟渠,令人愉快,看过便忘。
在霍尼顿小姐的著作里,有幅卷头插画,让他首度领略到了克里斯塔贝尔的风采。
那是张略带了点棕色的年头久远的照片,上头还覆盖了一张半透明的、印有细碎纹理的保护页。
她身披一件宽大的三角巾,头戴小巧的软帽,帽檐内侧装饰着褶边,下颔之下系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
她的衣装比她本人更醒目。
她躲在衣服里,不知是出于一种揶揄的淘气,还是有感于自己如鸟儿般轻盈。
她的头微微偏向一侧。
她淡白色的头发在太阳穴上卷成波纹,双唇张开,露出口中平整的牙齿。
这张照片实在无法让人明确建立起对某个人的印象,因为影中人就只是个常见的维多利亚时期的淑女,某个羞怯的女诗人。
刚开始,他没认出莫德·贝利,而他自己也不是个怎么引人注目的人,就这样,他们几乎成了站在侧门的最后两个人。
虽然没认出她,但要不注意她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很高,差不多到弗格斯·伍尔夫的眼睛那里,比罗兰高出许多。
就一个学院里的人而言,她们的衣着风格呈现出十分罕见的一致。
罗兰是这么想的,他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说法,能形容她这般又绿又白的高度。
一袭长长的松绿色罩衫,覆盖在松绿色的裙子上,罩衫里则套了件白色丝质衬衫,长长的亮绿色鞋子里,穿的是长长的柔白色长袜。
透过长袜,隐约可见到里头的肌肤泛着一层粉红色的金光,大体而言,确实可这么形容。
他无法看清楚她的头发,因为头发全都紧密地盘进一条绘着孔雀羽毛的丝质头巾里,低低地歇在眉梢之上。
她的眉毛与睫毛是金色的,他观察得十分仔细。
她的皮肤洁净白皙,像牛奶一样,嘴唇没涂口红,五官分明,匀称安详。
她的脸上不带笑容。
和他打了招呼之后,她伸手想帮他提行李,但他坚绝不让她这么做。
她开的是一辆散发着完美光泽的绿色金龟车。
我对你提的问题非常感兴趣。
她说,车子随即启动前行。
我很高兴你设法赶过来,我希望这一切会是值得的。
她的声音有着贵族的从容与含糊,俨然一副平淡无味、时髦而拘谨的伦敦上流女子意味。
罗兰并不喜欢她的声音。
她的身上带有羊齿植物那种辛辣的气味。
这恐怕会是一场毫无目标的追逐战,现在几乎一点具体的资料都没有。
那我们就等着看吧!林肯大学的大楼是由白砖砌成的,一座座宛若高耸的宝塔,砖色间杂有蓝紫色、黄橙色,偶尔也会泛出霉霉的绿色。
风大的时候,贝利博士说,这些砖片就会被吹得四处飘落,对路过的人而言实在非常危险。
这儿的风通常很强劲。
校园里一片水乡泽国的模样,放眼望去就像个棋盘似的。
幸好有位想象力丰富的水园造景专家,以水道及水池营造出一座迷宫,任其随意流穿,或环绕一个个互成直角的棋盘格。
眼下,水道和水池里都铺满了落叶,日本鲤鱼不时在其中拱着圆钝发亮的口鼻。
这所大学建于英国维多利亚国力极度扩张的全盛时期,而现在,却显得有些肮脏杂沓。
在那颇具都市风格的校徽之下,水泥裂纹在白色长方形瓷砖之间咧着嘴巴大笑。
强风吹乱了贝利博士头巾边缘茂密的丝质饰物,也搅乱了罗兰黑色的毛围巾。
他把双手插进口袋里,趁她向前大跨一步之时,稍稍往后退了点。
虽然现在是开课期,可是周围似乎没什么人。
他问贝利博士,学生都到什么地方去了,她跟他说,今天这个日子,星期三,向来是不授课的,好让学生运动、读书。
他们全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们都不知道他们到哪儿去了。
好像变魔术一样。
有些在图书馆,不过大部分不在那儿。
我不知道他们都上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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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第一部分 第22节:第四章 玻璃棺材(3).t|xt.小.说天+堂强风吹皱了黝黑的水面,黄橙色的叶子让水面看起来既纷乱又肮脏。
她就住在丁尼生大楼上头———这就是那个玛莉安小姐①什么的。
她说。
两人同时旋开玻璃转门。
她的声音冷冷的带着不屑,出钱资助的市议员,希望大楼能全用雪伍德森林②里的那些人名来命名。
这里是英文系和艺术系的教职员办公室,还有艺术史和女性研究也都在这里。
我们的资源中心还没到,设在图书馆里,我带你过去。
你要不要喝杯咖啡?他们准备搭乘那如念珠串般来回不停的升降梯上楼,梯子规律地轮转,一一经过其他无人等候的门口。
这些没有门的电梯让罗兰的男子气概顿时全消。
她准确地一脚踏入梯内,在他还在犹疑是否跟进之时,她已被电梯带上去了。
结果,他同样攀上她刚才踏入的梯口,急速前冲、上升,终究还是太迟了。
不过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这些宛若珠串的电梯墙面全都贴着一层玻璃镜面,闪映着青铜色的冷光。
她闪动的目光自四方镜面投射到他身上,显得相当热切。
再次,她准确地步出梯门,他则跌跌撞撞地赶忙踏上同一道出口,原本在他下方的梯面随即升了上来。
她的研究室有一面是玻璃墙,其他三面则放满了书,高耸直达天花板。
每一本书的排列都自有其道理,依照主题、依照字母,而且一尘不染。
最后这一项特质,乃意味着这个严谨朴实的地方仍然有人在管理打扫。
要说研究室里有什么美丽的事物,那自然就是莫德·贝利本人了。
她极为优雅地以单脚跪姿,插上茶壶的电插头,然后从橱柜里拿出了两只蓝色带白的日式马克杯。
坐。
她干脆利落地说道,指向一个亮蓝色低矮的皮椅。
那个位子肯定是学生交作业时坐的地方。
她递给他一杯胡桃色的雀巢咖啡。
她始终没将她的头饰解下来。
说吧,你现在需要我怎么帮你?她一面说,一面在办公桌后坐了下来。
罗兰则不断想着他自己的逃遁策略。
在与她见面之前,他曾暗暗想过,他或许可以把自己偷来的那两封信的复印件拿给她看。
现在,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
她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热切。
他说:我正在研究鲁道夫·亨利·艾许,我在信中跟你提过。
我在无意中发现,他很有可能曾和克里斯塔贝尔·兰蒙特通信。
我不晓得你是否知道她通信这回事。
当然,他们也曾见过面。
什么时候?他拿出一份自己抄录自克雷博·罗宾森日记的手稿复印件给她。
布兰奇·格洛弗应该会在日记里提到这件事。
她的日记我们的资源中心收藏着一本,记录的时间刚好涵盖那个时期———日记就是从她们俩搬到里奇蒙开始写起的。
我们所有档案里的资料,基本上都是克里斯塔贝尔过世之时放在桌上的诗文。
她曾表示她的遗愿是将这些资料交给她的一个外甥女:玫·贝利,‘希望她能好好照顾这些诗文’。
那她照顾了吗?就我所知没有。
她嫁给她的表哥,离开家乡,去了诺福克郡,然后生了十个孩子,养着一大家子人。
我就是她的后代子孙———她是我的玄祖母,所以说,我也等于是克里斯塔贝尔的后代。
我来这里任教之后,就劝我爸爸让我把这些资料纳入这里的档案。
东西不算很多,可是都很重要。
有故事的手稿,许多随手写在纸上日期不明的抒情诗,当然,还有《梅卢西娜》的修改稿,这篇作品她至少重写了八次,每一次都会有一些改动。
另外,还有一本书,不过那没什么特别。
再就是一些朋友写来的信,以及这本布兰奇·格洛弗写的日记,前后只写了三年。
我不知道原来是不是有更多资料———根本就没有人好好照管它们。
说来实在遗憾,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样资料曾公开。
兰蒙特写日记吗?就我们所知没有。
我几乎可以很肯定地说没有。
她写给某个外甥女的信里,表示自己很反对写日记。
那封信写得相当不错。
‘如果你能操纵自己的思想,并且赋予它们艺术的形体,那很好;如果你能生活在每一天的责任与情义中,那很好。
但是,千万不要养成自省这病态的习惯,一个女人若要创作出精彩的作品,或是让自己活得有意义,那就绝对没有任何所谓不应该的事情。
上帝终究会照顾活得有意义的人———机会终会到来,至于创作出精彩的作品,这就要看神的意旨了。
’wwW、xiaoshuotxt.com第一部分 第23节:第四章 玻璃棺材(4)txt小_说天_堂真的是这样吗?!这种艺术观很有意思,那是写在很晚的时候———一八八六年。
艺术一如神的意旨。
这对一个女人来讲,并不算是很时兴的说法,或许,对任何一个人而言,这种说法都不算时兴。
你有她的信吗?不太多。
就是一些家书、劝诫之类的,还有烤面包和酿葡萄酒的秘方,以及一些牢骚。
其他留存的,大部分是里奇蒙那个时期留下的,另外一两封信则是她在布列塔尼时写的,她有亲戚在那里,这你大概知道吧!她好像没什么亲近的朋友,除了格洛弗小姐,可是她们根本不需要通信,因为她们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这些信都还未经编校,莉奥诺拉·斯特恩教授一直想把它们整理出来,可是始终没什么进展。
我一直怀疑,思尔庄园的乔治·贝利爵士那儿可能还有一些,可是他从来不让任何人多看一眼。
他还曾提着一把猎枪威胁莉奥诺拉,不过由她出面去那里,比我去好———她是从塔拉哈西那儿来的,这你一定知道。
思尔家族和诺福克家族一直处得很不愉快,曾经还上了法庭,不过莉奥诺拉的方法实在也只会让结果更糟,真的是糟透了!嗯,就是这样。
哦,对了,你是怎么想到鲁道夫·亨利·艾许会对兰蒙特感兴趣?我在他的一本书里发现了一份还没拟完的草稿,那是他写给某一位女士的信。
我觉得这位女士很有可能就是她。
信里头提到克雷博·罗宾森。
他还说她懂他的诗。
那根本不可能发生,我想都没想过他的诗会吸引她。
全都是些大谈宇宙的大男人笔调。
还有那首讨厌的有关灵媒的诗,完全在和女性主义唱反调,那叫什么来着,《妈妈着魔了吗?》,全都是些大而无当的胡扯。
没有一首她会感兴趣。
罗兰怀着无望的心情,打量着眼前这一张尖刻苍白的嘴。
他实在不该来。
那股冲着艾许的敌意多少也冲着他,至少就他来看是如此。
莫德·贝利博士继续说道:我查过我的卡片了———我现在正在作《梅卢西娜》全文研究———目前我只发现一个小地方提到艾许。
那是写给威廉·罗塞提的短笺———这份手稿现在在塔拉哈西———里面谈的是他为她出版的一首诗。
‘在这幽暗的十一月天,我一如鲁道夫·亨利·艾许幻想中的那可悲的女巫,幽禁在她那残苛的寸履之地,不得不静定沉默,一心渴求如她所渴求的灭亡。
他在幻想中建构出这么个地牢,囚困无罪之人,若不是有那男人铁石心肠的勇气,恐怕很难从中得到快乐吧!而就事实来说,要忍受这些事情,无非也需要女人的坚忍。
’那说的是艾许的《被囚的女巫》?当然。
很不耐烦。
那是什么时候写的?一八六九年。
我想应该是,没错。
文字鲜明,不过没什么帮助。
颇有敌意,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就是这样!罗兰啜了口咖啡。
莫德·贝利将卡片插回档案原位。
她凝视着卡片盒,对他说:你一定认识弗格斯·伍尔夫吧,就在你们学校,我想应该是。
噢!是啊。
是弗格斯建议我来向你请教有关兰蒙特的事。
一阵空白的沉默。
手指忙乱地移动,作整理状。
我认识弗格斯。
开会时认识的。
在巴黎。
少了点干脆利落,那声音,少了点老成的独断,他刻薄地想。
他跟我说过。
罗兰说,表现得一派坦荡中肯,同时注意着她是否露出任何异状,表示她已猜到弗格斯说过什么,又或是他自己说过什么。
她紧闭双唇,接着站了起来。
我带你去资源中心吧!林肯大学图书馆与艾许工厂,着实有着天南地北之别。
这儿就像是一具装置在玻璃箱里的骷髅架,光鲜亮丽的大门一扇扇敞开在管状的玻璃墙中,宛如玩具箱,又如巨大的结构主义抽象立体艺术品。
这儿有着铿锵作响的金属架子,有走来丝毫无声的毛毡地毯,而花衣魔笛手那一身红红黄黄,恰是楼梯扶栏与升降梯上的颜色。
夏天的时候,这里绝对很明亮,而且闷热得像是个烤箱;可是一旦到了湿气颇重的秋天,那一抹石板似的灰色天空,恰恰成了另一只箱子,映照在那一个又一个千篇一律的窗玻璃上,回射出一排排圆形的小光圈,就像梦幻王国里那小仙子身上发出的仙光①。
女性资源中心的档案全都放在一个壁面高大、如鱼缸般透明的箱槽里。
莫德·贝利让罗兰坐在淡色橡木桌边一只以金属管组成的椅子里,那态势就像托儿所里安置顽固不听话的孩子,然后,她将各式各样的盒子摆到了他面前。
《梅卢西娜》第一卷、《梅卢西娜》第二卷、《梅卢西娜》第三卷及第四卷、尚未建档的《梅卢西娜》、布列塔尼诗篇、宗教诗、各种抒情诗、布兰奇。
她向他指了指盒子里一本绿色、长形、颇厚的书,有点像账簿,封面和封底里的空白页镶着素净的大理石花纹。
www.xiaoshuotxt.com第一部分 第24节:第四章 玻璃棺材(5)txt小说-天堂记录我俩家居生活的日记在我们里奇蒙的家布兰奇·格洛弗写于我俩入屋定居的那一天一八五八年五月一日罗兰满怀敬意地将之拿起。
这东西虽然没有现在放在他口袋里的那两封信有魅力,但是,它似乎在逗引着他的好奇心。
他很担心手上那张当日的回程车票。
他也很担心莫德极为有限的耐性。
布兰奇日记上的字雀跃优美,笔势简短急促。
他大略浏览了一遍。
地毯、窗帘、隐居的乐趣。
今天,我们雇请了一位厨仆。
熬煮大黄根的新方法、一帧画着婴儿时期的赫尔墨斯和他母亲的画,以及,没错,克雷博·罗宾森的早餐会。
在这里!那好!你就留在这儿。
等图书馆关门的时候,我会来接你。
你还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
谢谢!我们出门去和罗宾森先生一起吃早餐,这位老绅士人是很亲切,可是实在平乏无味。
他跟我们说了一个错综复杂的故事,那是关于魏兰特①的半身塑像,原本早已为世人视若敝屣般地遗忘,现在却为他所寻获,这件事让歌德和其他文坛名人十分高兴。
说的大多是些没什么意思的事,说的人当然也绝非如影子一般的我,虽然事实上,那些话我也是有可能说的。
在场的人有约翰逊夫人、白哲特先生、诗人艾许,再就是一些伦敦大学的年轻人。
艾许夫人没来,听说她身体略有微恙。
公主很受大家推崇,这是理所当然的。
她跟艾许先生提了些很有见地的观点,不过她却表示她非常喜欢,这当然让他受宠若惊。
这个人的诗我着实无法喜欢,他所欠缺的,就我的观点来看,是阿佛列德·丁尼生笔下那热情洋溢的流畅以及明确的强度,此外,我还认为他的态度恐怕不很认真。
他那首写梅兹默的诗,对我而言一直是个很大的谜题,我一直无法非常准确地判断出,到底他对催眠力抱持的是何种态度,究竟是在嘲笑,抑或表示认同;类似这种状况也出现在他其他的作品里,最后总是让人禁不住疑虑,一番话语颇费周章地说了半天,怎么看不出有丝毫的意义。
至于我呢,我一直在忍受某个持自由主义论的大学生针对牛津运动②所发表的长篇大论,他年轻而武断,假如他知道了我对这些事情真正的看法,肯定会十分惊讶。
不过,我是不可能让他与我太接近的,我保持缄默、微笑,最多点个头,让我的想法留在我自己的心里。
可是我还是蛮高兴的,因为罗宾森先生决定要跟大家详细地介绍他与华兹华斯在意大利的旅行经历,他说每当他们往前走一步,华兹华斯就愈发地渴望回到自己的家,后来他好不容易才说服他,让他勉为其难地跟在他旁边东张西望。
我也渴望回到自己家里,我很高兴我们能拥有这样的时光,可以关上那扇属于我们自己的可爱的大门,然后彼此共处,在我们小小的客厅里面对一室的无言。
一个家,如果确确实实就是个只属于自己的家,那么,真的是十分美好的事物,就像我们小小的家一样;不过当时,我并没有勇气对罗宾森先生说这些话。
我要感谢周遭的每一件细小的事物,它们对我的重要是难以言喻的,尤其当我想起自己过去的日子———想起以前,我对未来的那些自以为理所当然的期盼———一心想在某人客厅地毯上的某个角落,获取一个所在,哪怕是一间仆人住的顶阁也好,这样其实已经足够。
我们的午餐时间较晚,吃的是莉萨准备的凉拌鸡肉和色拉;下午到公园散步、做些事,晚上喝上一碟热牛奶,配上白面包,并且撒上些许糖,就像华兹华斯曾经做的那样。
我们一起弹奏乐器,一起唱歌,并且大声朗读《仙后》①。
我们的日子交织着日常生活中各种单纯的快乐,这一切,我们自不该任意小觑。
另外,我们也享受着艺术与哲思这等更高深的乐趣,现在,我们大可随心所欲地鉴赏体会,再没有人能禁制或批评。
里奇蒙就是比乌拉②所在,我跟公主这么说,她则说,眼下我们唯一该有的企盼,就是千万不要出现哪个嫉妒我们这般美好命运的邪恶仙子。
wWw.xiAoshUotxt.cOm第一部分 第25节:第四章 玻璃棺材(6)>txt第一部分 第26节:第四章 玻璃棺材(7)txt小说-天堂两个礼拜之后:我们之间彼此交流的坦诚都到哪儿去了?我们过去在静默和美中一起分享的小小的、难以言喻的事物究竟都到哪儿去了呢?这个偷窥狂净把眼睛放在我们墙面的缺口或裂缝上,然后厚颜无耻地直往里头盯着瞧。
她笑说他并无恶意,他没办法看到我们认为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很安全,事情就是这样,事情绝对是这样,事情绝对会一直这样。
不过,只要一听到他晃晃荡荡地绕着我们坚固的墙面走来走去、喘息不已,她就会十分高兴,她认为他会一直这么地温驯,一如他现在所表现的这样。
我无法要求多知道些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直都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我实在为她感到忧心。
我问她最近写了多少东西,她笑了起来,说她正在努力学习,非常地努力,要等她都吸收学会了,她就会有新的素材可以下笔,有许多新鲜的事物可以诉说。
然后她亲了亲我,说我是她亲爱的布兰奇,还说我该知道她是一个乖女孩,她非常稳健,并不是个愚蠢的人。
我说,我们大家,全都非常地愚蠢,所以,我们需要上帝赐予力量,在软弱之时,帮助我们渡过难关。
她说她从来不曾像最近这么深切地感受到他的存在、他的贴近。
我上楼回到自己的寝室祷告,过去我曾祷告希望能离开提比夫人,又觉得自己的祷告根本不可能得到应许,在那之后,我早已久久不曾像现在这般地———一个人深陷在孤寂中作着祷告。
蜡烛的光焰摇晃出巨大的阴影,投射在天花板上一格一格的方框里,就像是贪婪掠夺的魔手。
我可以在妮穆或默林周身着墨些许像这般摇晃、贪婪的光与影的线条。
当我跪坐在房里时,她走了进来,将我扶起,说我们真的不应该再有口角,还说她再也不会,从此以后都不会,再让我有理由怀疑她,而我也绝不该认为她会这么做。
我相信,她说这些话都是认真的。
她很激动,流下了几滴眼泪。
我们静静地在一起,以我们特有的方式,待了好一段时间。
第二天:这匹狼终于离开了大门。
狗儿托利的小窝再度只属于他自己。
我已经开始画亚斯多兰特的莉莉小姐,突然间,我觉得画莉莉小姐似乎才是最合适的。
记录到此结束,当然,这本日记也到此结束,十分突兀,甚至连这一年都没写完。
罗兰怀疑还有其他日记本的存在。
他在几篇日记里夹入纸片,光这几篇日记已能为他构思出一个隐隐的故事,或许还不能算是故事。
目前并没有证据能证明这名游荡客就是这位写信的人,也无法证明这位写信的人就是鲁道夫·亨利·艾许。
可是,他却有一股强烈的感觉,深信这三个人绝对就是同一个人。
如果他们真是同一个人,布兰奇为什么又会使用这样的说法呢?他一定得问问莫德·贝利有关这个游荡客的事情,只是,他该怎么问,才不至于把某些事情和盘托出———比如,何以他会对这件事情如此感兴趣?而且,还得让自己置身于那充满批判、傲慢自大的凝视之中?莫德·贝利把头伸进了门里。
图书馆要关了。
你有没有找到什么东西?我想是的。
也可能都是我自己想的。
有些事情我还得向人请教,那就是你。
这份手稿是不是可以复印?我实在没时间把找到的东西手抄下来。
我———你这个下午似乎很有收获。
十分冷淡。
接着,仿佛是一种让步,也很有意思,一定是!我不知道。
这整件事实在像是一场毫无目标的追逐战。
如果我能帮得上忙———莫德一边说,一边收起布兰奇的日记本,把它放回了原来的盒子里,我会非常乐意。
我们去喝杯咖啡吧。
在女性研究那一区有个交谊厅可以喝咖啡。
我可以进去吗?这还用说?一股冷冷的声音说道。
他们坐在角落一张低矮的桌边,就在一张校内附设托儿所的海报底下,正前方则贴有怀孕咨询服务的海报———女人有权利决定宝宝的一切,我们总以女士为优先。
还有一张女性主义者的时事讽刺剧:来吧!来看看女巫、荡妇、卡莉①之女、蜃楼幻景。
我们会让你的血液冷却,让你以左脸不祥之颊,耻笑女人的才气与邪恶。
屋子大到几乎是空荡荡的:一群穿牛仔裤的女人正在另一头的角落大笑,再就是两个女孩坐在窗边认真交谈,两颗粉红色的头颅,尖尖的像大头钉似的,斜斜地彼此顶着。
在这样的背景下,莫德·贝利那极端的优雅看起来就更加奇怪了。
她这个女人丝毫碰不得。
罗兰在她身上察觉到一种绝对的一丝不苟,或者是公平坦荡,由此可见,她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可同时,她恐怕也会对他偷窃信件的行为予以驳斥。
无论如何,他已不顾一切地决定冒险,他要将两封信的复印件拿给她看,因为他必须进一步了解克里斯塔贝尔·兰蒙特,以及一些凭他自己无法继续深入的事情。
www.xiaoshuotxt.com第一部分 第27节:第四章 玻璃棺材(8)t*xt-小%说^天.堂!你知道那个让布兰奇·格洛弗非常烦恼的游荡客吗?有没有这个人的什么资料?这匹待在门边的狼?确定的资料暂时没有。
我想根据莉奥诺拉·斯特恩教授的研究结果,这个人应该就是也住在里奇蒙的年轻人托马斯·赫斯特。
他很喜欢去她们家里,和这几位小姐一起吹奏双簧管。
他们两个都弹得一手好钢琴,克里斯塔贝尔也确实曾写过两三封信给赫斯特———其中一封信里,她甚至还送了几首诗给他,这些他都一直留着,很幸运,现在在我们手上。
后来他在一八六○年娶了别人,从此两家再没来往。
游荡徘徊这些事很可能是布兰奇编造出来的,她的想象力一向很丰富。
而且也善妒。
那当然!那她在日记里提到的文学书信呢?现在已经知道那些信是谁寄的了吗?有没有可能和这名‘游荡客’有关?就我所知没有。
她的信非常之多,寄的人大多是些像科芬特里·帕特穆尔①这样的人,欣赏她‘柔美的简朴’、‘顺从天命的高洁’。
写信的人很多,所以什么人都有可能。
你难道是认为,写这些信的人是鲁道夫·亨利·艾许?不不!我只是……我想,我还是应该让你看看我手边的东西。
他拿出手边那两封信的复印件。
当她正将信展开之时,他说:我得解释一下。
我发现的这些资料,到现在还没拿给别人看过。
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存在。
她读了起来。
怎么会?我不知道。
我一直把它们留在我身边。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读完了信。
没错。
她说,日期都吻合。
你可以构思出整个故事。
就根据这些还不十分真切的证据。
这恐怕会让很多事情全盘改变,有关兰蒙特的学术研究,甚至是对《梅卢西娜》的看法。
那个仙怪的论题,真是让人好奇。
是啊,这也可能改变学界对艾许的研究。
他的书信真的是非常无趣、非常精准,而且非常冷淡———而这些信却是那么不一样。
原稿现在在哪里?罗兰迟疑了。
他需要旁人的帮助。
他需要一个能一起讨论这件事的对象。
我拿走了。
他说,我在一本书里找到的,然后就把原稿拿走了。
我那时候想也没想,就直接把它们拿走了。
为什么?冷峻,不过却更显热切,你为什么这么做?因为它们涌动着生命。
它们看起来是那么迫切———我觉得有些事我该去做。
那种一时之间的冲动,快如闪电。
我心里想着要把它们放回原处。
我会这么做。
就下个礼拜。
只是现在不行。
我并不认为它们属于我,还是什么的。
可是它们也绝对不属于克拉波尔或是布列克艾德,又或是艾许老先生。
它们似乎只属于它们自己。
我想我解释得不是很清楚。
是啊。
我猜它们大概相当于一件十分了得的学术界独家新闻———对你而言。
嗯。
我希望这个研究由我来作。
罗兰起初还天真地这么回答,随即立刻明白,自己受到了何等的侮辱。
等一下———事情绝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那样。
这只跟我个人有关,你不会明白的。
我走的是以前那种注重文本分析的路子,我不是研究生平的传记作家———我并不赞成这种做法———那没什么好处———我下礼拜会物归原处———我希望它们永远是个秘密。
很私密。
然后再去作这些研究。
她羞红了脸。
红色的血沾染在象牙白的脸色上。
很抱歉,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这么想。
这样的推论其实不无道理,我只是根本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人胆敢让两张那样的手稿从原处消失———我是绝对没有这个勇气的。
不过我倒是明白,你在那个节骨上眼其实也没想这么多。
我明白,真的。
我只是很想知道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布兰奇的日记我没办法让你复印———书背恐怕挨不住———不过你可以手抄,还可以继续在这些盒子里追踪。
天知道你会找到什么,因为这儿根本就没有人追踪鲁道夫·亨利·艾许。
我帮你订一间客房,到明天,可以吗?wW w.xia oshuotxT.Com第一部分 第28节:第四章 玻璃棺材(9)t xt+~小<说+天>堂罗兰默默地想。
一间客房似乎令人无限地向往:宁静的空间里,他可以睡个没有瓦尔的好觉,然后想想艾许,照着自己的步调随心所欲。
一间客房也得付出他手头付不出的钱,此外,还有那张当天回程车票。
我手上有张限今天使用的回程车票。
票我们可以拿去换。
我想还是不了。
我是个没工作的研究生,没什么钱。
马上,她脸红得像葡萄酒似的。
我没想到这些。
那你就来我住的地方好了。
我有一张空床。
这样比你再去买张车票还划算,何况你人都在这里了———我来做晚餐———然后你明天可以继续看档案里的其他资料。
这没什么麻烦的。
他注视着那黯淡的褐色书面,凝视着上头闪闪发亮的黑色字迹。
好的。
他说。
莫德住在林肯郊区一幢乔治王朝时期风格的红砖房的一楼。
她有两间大房间,以及由过去的佣人房重新隔出来的厨房和浴室。
供她自己出入的前门,以前则是商店的出入口。
这栋房子校方所有,上方的楼层作大学公寓用。
由石砌的厨房望出去,可以看见铺设红砖的庭院,各式各样的常绿灌木栽种在木盆里。
客厅没有任何一丝研究维多利亚的学者所予人想望的气息。
整个空间呈现出亮丽的白,油漆、电灯,然后是餐桌。
地毯是北非柏柏尔风格的米白色。
屋子里的所有东西全都漆了各式颜色,绽放出亮丽的色泽,孔雀图纹、枣红色、向日葵、浓艳的玫瑰,完全见不到淡白或是粉彩的色调。
壁炉旁的壁龛里,放着聚光用的玻璃片、小小的圆酒桶、细扁的小酒瓶、镇纸。
罗兰丝毫不敢大意,只觉得自己仿佛误入了哪个艺术走廊,又或是外科医师的候诊室。
莫德前去准备晚餐,同时拒绝了罗兰想帮忙的好意。
罗兰拨了个电话回普特尼的住所,但一直没人接听。
莫德打另一头走来,手上拿着杯饮料,说道:你要不要看看《写给天真之人的故事》?我有这本书最早的版本。
这本书的绿色皮面有些磨损,上头隐约可见歌德体的题字。
罗兰坐在放于壁炉旁的白色大沙发上,翻开了书页。
故事是这样的。
从前有一位皇后,大家都认为她已拥有她所想要的东西,可她的心里却想着一只稀有的沉默之鸟。
那是她从一位旅人口中得知的,据说这只鸟住在终年积雪的高山上,一生只筑一次巢,抚育着金色与银色的鸟宝宝,一生也只歌唱一次,然后,它就会像白雪一样,渐渐地消失在低平的大地上……从前有一个很穷的鞋匠,他生了三个聪明强壮的儿子以及两个美丽的女儿,另外,他还有一个什么事都做不好的女儿,成天不是打破盘子,就是把织线缠得一团乱。
她把牛奶煮到凝固,做不出奶油,也生不起火,熏烟直往屋子里冲。
总之,她就是这么一个一无是处、无可救药、只会做梦的女儿。
于是她的母亲就跟她说,你应该试着到荒野的森林里独立生活,那么,你就会了解多听人忠告、把事情做好是多么重要。
这个倔犟的女儿从此满脑子只想着前往森林,即使只是走一小段路也无妨,因为那里不会有盘子,也没有女红,但很有可能存在着其他需要她、而她也知道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去做的事情……他望着书名页上的木版画,画上标注着插画:布兰奇·格洛弗。
一帧女性的身影,头罩围巾,身着飞扬而起的围裙,脚上套着一双大大的木鞋。
她站在林子里的空地上,黑压压的松树环绕四周,交错的松针之间布满了白色的眼睛。
另一个人影,则包裹在看似挂满了小铃铛的网里,一双拳头包在网里,击打在农庄的大门上,上方的窗户后面,则有几张扁烂、肿胀的脸,正带着恶意斜斜地俯视。
一幢小小的房子,四周种满了同样黑压压的大树,就在树底下,横亘着一匹巨狼,它的下颚靠在白亮亮的阶梯上,蜿蜒的身体宛若一条回龙,绕着屋角曲转,身上的鬃毛恰恰与树丛尖尖的叶子刻画成一体。
莫德·贝利拿了罐头虾给他,还有煎蛋卷、蔬菜沙拉、法国布雷斯蓝奶酪,以及一篮酸渍苹果。
他们聊起了《写给天真之人的故事》。
莫德说,这本书大多取材自格林和蒂克①的惊悚故事,主要是在谈动物和叛逆。
他们一起看了另一则故事,内容是有名妇女曾经扬言,只要能拥有孩子,她就会给孩子一切,不论是什么样的孩子,即使是个刺猬也一样。
结果,就在这之后,她生了一个怪物,长相一半是男孩,一半是刺猬。
布兰奇曾画过一个坐在维多利亚式高椅里的刺猬小孩,就靠在维多利亚式桌子旁;后面是玻璃碗橱上黑黑的方格,碗橱前方突兀地冒出一只悬空的手,指着碗橱里的碟子。
孩子的脸十分卤钝,满是毛发,扭曲狰狞的模样,仿佛即将放声大哭。
丑陋的头颅四周长满了刺,就像是光圈向外放射出的尖锐光束,一路沿着没有脖子的肩膀生长下来,交错纵横,很不搭调地一直长到浆得挺直、镶有褶边的领子上面。
粗短的双手上长着不很锐利的小爪子。
罗兰问莫德,一般评论家都怎么解释这幅图。
莫德说,莉奥诺拉·斯特恩认为,这象征了维多利亚时期女性的恐惧,也可以说是所有女人对于生出畸形儿的恐惧。
它让人联想到科学怪人,而这正是玛丽·雪莱②因为阵痛和生产的恐惧所完成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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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第一部分 第29节:第四章 玻璃棺材(10)t:xt.小``说.天 堂你也是这么想的吗?这是以前的老故事了,是《格林童话》里的。
黑色的公鸡站在高高的树上,刺猬就坐在公鸡身上,吹着风笛捉弄别人。
我觉得你可以由克里斯塔贝尔写的这个版本来了解她。
我认为她根本就不喜欢小孩———从前,很多未婚的姑娘阿姨都是这样的。
布兰奇很可怜这只刺猬。
是吗?莫德又仔细地看了看这张小小的画像。
嗯!你说的没错!不过克里斯塔贝尔就不一样了。
那东西顶像个诡计多端的养猪人———靠着森林里的栎子大举繁殖猪仔———其结局就是一堆得意的屠夫、烤猪肉,还有噼里啪啦的脆猪皮。
这对现代那些还会为加大拉的猪群③感到难过的孩子来讲,恐怕难以下咽。
克里斯塔贝尔为这个故事注入了一种自然的力量,那就像是一种胜利,克服万难之后的胜利。
到最后,大家都认为国王的女儿会在夜里烧掉刺猬的皮,后来她也真这么做了,结果她发现她手上紧紧抓着的居然是个英俊的王子,外面那层皮全烧掉了,全身焦黑得跟煤炭一样。
克里斯塔贝尔说:‘倘若他曾因为自己那裹了满身的刺以及敏锐不羁的才智感到遗恨,那就不会再有历史可言,因为幸福美满的结局已到手,我们自然可以就此停住。
’我喜欢这个说法。
我也是。
你是因为家族的这层关系才开始研究她的吗?也许。
但我想不是。
我读过她写的一首小诗,在我还很小的时候,这首诗就成了我心里的一种标杆。
贝利家的人并不觉得家族里出了克里斯塔贝尔这号人物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这你知道的。
文学和他们没什么关系,我是个可笑的意外。
诺福克的奶奶教了我很多事情,费尽心机,就只是想让一个乖女孩以后可以做一个好太太。
还有,诺福克的贝利家族不跟林肯郡的贝利家族说话。
林肯郡那边的人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好儿子全没了,只剩下一个生着病的,后来变得很落魄。
诺福克的贝利家倒是一直守着一大笔家产。
当初苏菲·兰蒙特嫁的是林肯郡的贝利家族,所以呢,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从来不觉得家族里出过一位诗人,当然啦,要有,那也是因为姻亲的关系。
我们这边有的就是两位德贝大赛马会的赢家,以及一位曾有攻上阿尔卑斯山脉艾格峰顶纪录的叔叔。
反正就是这类的事情,才是我们家族所看重的。
你说的小诗是哪一首?一首写库米城著名的女预言家西比尔的诗。
收录在一本小书里,那本书是我某年圣诞节的礼物,叫《幽灵以及其他各种怪物》。
我拿给你看。
你是谁?在这巍峨的高架上在缠满蛛网的细颈高瓶里,我吊挂着我褶曲的自我干索如蝙蝠的皮过往之你何如?金色之神激励煽动,引我尖声歌唱,高耸入霄他极声叫喊热力侵蚀于我心你看到什么?我看到苍穹固着于天空我看到寿衣阖上西泽的双眼你企盼什么?欲望之火熄灭真爱顿成谎言尘封的高架,是我俩的向往我渴盼死亡好一首愁苦的诗。
年轻女孩都很愁苦。
她们喜欢自己悲愁。
这会让她们觉得自己很坚强。
西比尔安全地待在罐子里,没有任何人可以碰她,她倒是希望自己能早点死。
我不知道这里的西比尔指的是什么,但我就是喜欢这首诗的韵律。
反正当我开始着手研究‘阈’①之后,我很自然就想到这首诗,还有她。
我写过一篇论文,研究维多利亚时期的女人对空间的想象。
《边际的存在与阈限之诗》。
说的是广场恐惧症和幽闭恐惧症,以及那种矛盾的欲望,一方面渴望将自己放逐到不受拘束的空间里,像是荒凉的野地、空旷的场域,可同时呢,又让自己的空间愈来愈闭锁,把自己局限在一如铜墙铁壁般的小地方里———就像埃米丽·狄金生决定自我禁闭那样,也像西比尔的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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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shuo txt.coM第一部分 第30节:第四章 玻璃棺材(11)xiaoshuotxt。
com还有艾许笔下那个困在寸履之地的女巫也是。
那不一样。
他是在惩罚她,只因为她的美貌,以及他认定的她的邪气。
没有,他不是这样。
他是在写那些应该要为自己的美貌和邪气受到惩罚的人,这些人也包括西比尔。
她其实认同他们的看法。
但他没有。
他把这一切留给我们自己判断。
莫德的脸上掠过一抹不以为然的神情,不过她倒是只回说: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会去研究艾许?我母亲很喜欢他。
她以前是英文系的。
他对沃尔特·拉雷爵士②的看法,以及他描写阿金库尔战役的诗歌,还有《堤道上的欧法》①,这些都一直陪伴着我成长。
再来,就是《北欧众神之浴火重生》。
说到这里他迟疑了片刻,当我受了教育、学着四处钻研,唯一还能拥有生命力的就是这些东西了。
莫德笑了。
没错!就是这样!还有什么能逃得过我们教育的摧残!在客厅高架的白色沙发床上,她帮他铺理出一张床———那可不是一堆睡袋和毛毯,而是货真价实的一张床,放着洗过熨过、套着翠绿色棉布套的被子和枕头。
还有一床白色的床单,哗然垂落到床底下的隐藏式抽屉。
她找出一支新牙刷给他,外头的塑料套仍然完好、未曾开封。
然后她说,乔治爵士这个人实在悲哀,做人那么尖酸,天晓得他手边到底藏了些什么东西!你去过思尔庄园那儿了吗?维多利亚时期的哥特式建筑,最典型的就是那些像花格窗似的尖塔,还有尖顶窗,全坐落在山谷深处。
我们可以开车去那里。
如果你觉得你挪得出时间。
克里斯塔贝尔的生活真的很少挑起我的好奇心,说来好笑,对于她碰过的东西、去过的地方,我倒反而有种很拘谨的感觉———毕竟,语言才是重点,对吧!那是她内心走过的历程———没错。
我从没费心去想过布兰奇说的游荡客,或是其他的那类事情———到底那个人是谁好像并不重要,反正就是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罢了———不过现在,你撩起了一些波澜———你看!他说,同时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信封,我随时把它们带在身边。
实在是,我也没什么其他的办法。
它们那么陈旧,可是……自从我们那一次令人惊喜的谈话,我的脑中就再也容不下其他思绪……我认为,我清清楚楚地明白,这一切绝非出自愚妄或误解,你我无论如何都该再度交谈———我懂!她说,它们是有生命的。
可它们没有结尾。
不对,它们只是才开始而已。
你想不想去看看她住的地方?或许可以得到结尾?一道记忆掠过他心头,他想起被猫撒过尿的天花板,以及一个毫无视野的房间。
当然好啰!反正我人都已经在这儿了。
那浴室先让你用。
请吧!谢谢!谢谢你所有的帮助!晚安!他极其小心地在浴室里走动着,因为这个地方不是让人坐着、读书,又或是躺着、泡澡。
这个地方,是一个寒气四溢的玻璃屋,闪烁着干净的清光,水绿色的厚玻璃架上放着大大的上了木塞的深绿色罐子,地板上铺着透明的瓷砖,往里头望去,还可窥见浅显虚幻的深度。
粼粼生光的浴帘宛若一道玻璃水瀑,映着窗上挂着的帘子,漾着水盈盈的光彩。
莫德的绿花格大毛巾井然有序地折放在烘干机上。
完全没有爽身粉的踪迹,完全见不到肥皂的污斑。
刷牙时,他看见自己的脸映现在蓝绿色的洗手台上。
他想到自己家里的浴室,到处堆着旧旧的内衣、打开的眼影盒、吊挂着的衬衫和长袜、黏糊糊的各式发胶罐,以及一管管刮胡子用的啫喱。
之后,站在这里的人成了莫德,她在淋浴奔腾的热气底下来回动着修长的身躯。
她的脑海里全是记忆中的一张床,大大的、没怎么整理、脏兮兮、皱巴巴的一张床;床上几处高耸着的尖峰用力拉扯着被单,俨然一摊乍然流出的蛋白。
无论何时,只要她一想起弗格斯·伍尔夫,这个空虚的战场就会浮现在她眼前。
再向远处移去,如果她愿意把记忆召唤回来,则还有几只待洗的咖啡杯,急促褪下仍留在原处的裤子,一叠布满灰尘的纸,上头沾着葡萄酒杯留下来的一圈圈污渍,又是灰尘又是烟灰的地毯,袜子的臭气以及其他味道。
弗洛伊德说得没错,莫德一边想,一边用尽力气擦着她白皙的双腿,欲望的另一头就是厌恶。
那场让她与弗格斯相遇的巴黎研讨会,主要的论题是性别与自主性文本。
她谈的题目是阈,而他则发表了一篇颇具权威的论文,题目是强而有力的阉唱者———论巴尔扎克雌雄同体,其父权思维中心论之结构性。
他的论点似乎倾向女性主义者。
他发表论文时的尖锐多少有些嘲弄与颠覆的意味。
他卖弄着他那一套自我嘲谑的魅力。
他等着莫德上他的床。
这里最强的两个人就是我们了。
你很清楚。
你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梦过,最最美丽的事物,我渴望你,我需要你。
你难道都感觉不到吗?那完全让人无法抗拒呀!为什么那会让人无法抗拒,莫德至今仍无法厘清这个道理,不过他总是有理。
接着,争执就发生了。
莫德发了一阵冷颤。
Www.xiaoshUotxt.cOm第一部分 第31节:第四章 玻璃棺材(12)t?xt_小_说天\\堂她迅速套上睡袍,长长的袖子,十分实用,接着,她摘下浴帽,让一头金黄色长发自由地散下。
她用力地洗着头发,撑着垂垂欲倒的身子,端详起自己映现在镜中那完美的五官。
那是西蒙·薇尔①说的,美丽的女人看到镜中的自己,立刻就明白,这是我!丑陋的女人也会同样确切地明白,这不是我!莫德知道,这种简易的分类只是把事情过度简化。
她所看到的这张洋娃娃般的面孔,与她根本扯不上任何关系,一点都没有。
以前曾有女性主义者推论,当她在会议中站起来发言时,那些发嘘声、喝倒彩的人,必然是认她那一头完满的美丽,全是惨无人道的试剂瓶所制造出来的成果———颠倒众生、有利可图。
刚开始教书的时候,她把头发剪得极短,白色颤巍巍的头皮上,顶着弱不禁风、残缺不齐的发丝。
弗格斯曾揣测她对于自己那张洋娃娃面孔的恐惧程度,并且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鼓动她把头发自然地披散下来,并且还用他那爱尔兰的声调,引了一段叶芝①的诗:年轻男子若果坠入绝望深渊只因那金黄蜜色耳际壁垒爱上你,就绝非独独爱你且甘舍弃,你那金黄发丝你实在没必要去相信那些话!弗格斯说道,你很聪明,不论干什么都很伶俐,亲爱的。
我没有。
莫德答道,我没相信,也没为这事烦心。
于是他鼓动她把头发留长,而她也就开始留长头发,从眉毛到耳际,到后颈,然后蓄留到脖子的长度,直到肩膀。
发丝随着他俩的恋情继续增长,简直是在平行地发展;到了两人分手时,长长的发辫已在脊骨上晃来荡去的。
现在,出于一股自尊心,她并不想把头发给剪了,但她也不想彰显这段过去,于是,她仍然留着那一头长发,只是始终都以某种头巾包裹着,使之隐而不见。
莫德那张硕大的沙发床,高高的感觉让罗兰很是雀跃不已。
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葡萄酒味,也隐约泛着肉桂香。
他躺在他那洁白翠绿的大床之中,头顶上厚重的铜灯,自灯罩里散发出微光,上头是绿的,里头是奶油般的白。
在他心里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有个难以成眠的影子,那个影子受了伤,正倒在一堆高高叠起的羽毛被上,那是名副其实的真公主,所以才会因蒙在被子底下的一颗豆荚苦不成眠。
布兰奇·格洛弗把克里斯塔贝尔称作是公主,莫德·贝利是个皮肤细致、敏感易怒的公主。
而他,则是个闯入者,介入了属于她们的女人的堡垒。
就像鲁道夫·亨利·艾许一样。
他打开《写给天真之人的故事》,读了起来。
玻璃棺材从前,有一个小裁缝,他是个善良而平凡的人。
有一天他走进了一座森林,想找找看有什么工作可做。
以前,大家都长途跋涉,以谋求微薄的生计,而一位技艺精湛的工匠,就像我们这位主角,他所需要的也不过就是个薪酬不高、简单快速的工作,这种工作既不适合他,为时也很短暂。
他坚信自己一定会遇到什么人需要用到他的本事———他实在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成天想象着周身四处会发生什么奇遇,尽管奇遇的发生根本难以想见。
他愈走愈远,这时,来到一座黑暗浓密的树林子里,那黑暗———就连洒落在青苔上的月光,都散裂成朦胧细小的蓝色光束,让人几乎无法凭靠着前进。
不过他终于还是来到一座正等待着他的小屋子,那是在林中深处的一块空地上,他看见屋子的窗板间以及窗板下都透出一道道黄色的亮光,心里感到十分开怀。
他大胆地走上前,敲了敲屋子大门,屋里先是传出一阵沙沙丝丝的声音,然后是吱吱嘎嘎,接着,屋门就开出了一个极小的缝,一个矮小的男子站在那里,一张脸灰苍苍的就像惨淡的晨光一样,毛茸茸的长胡子也带着同样的灰色。
在下出门在外,进到森林里迷了路。
这位小裁缝说道,而且我是个手艺很精巧的工匠,正在找工作,不知这里是否需要用人。
我并不需要一个手艺很精巧的工匠。
这个灰苍苍的矮男子说道,而且我很怕小偷,你不可以进到屋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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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第一部分 第32节:第四章 玻璃棺材(13)**t*xt小*说**天*堂如果我是个小偷,我早就硬闯进去,又或是偷偷爬进去了。
小裁缝说道,我是个老实的裁缝匠,正需要别人的帮助。
这时,一只极大的灰狗站到矮男子身后,那狗和他一般高度,眼睛红红的,口里喷着热气。
起初,这只巨犬露着牙齿,低声吼叫,然而现在,他却安静下来,不再发出恶声,并且缓缓地摇起尾巴。
灰苍苍的矮男子于是便说:照奥图来看,你是一个老实人。
今天晚上我可以挪一张床让你过夜,不过,代价是你得老实地在晚上工作,帮忙煮饭、打扫,并且负责我这个简陋的小屋子所需要打点的一切事情。
于是,这名小裁缝匠就进了屋子,而这真是一个怪异的家。
摇椅上,站着一只色彩斑斓的小公鸡和他一身纯白的妻子。
壁炉边角,站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山羊,小小的羊角上,长着一节一节的瘤,一双眼睛宛然像是黄色的玻璃。
壁炉上,躺着一只非常巨大的猫,这只猫的身上五颜六色的,错综复杂的斑纹简直像迷宫一样。
矮人扬起脸,望了望小裁缝匠,那双眼眸宛若寒绿色的宝石,瞳孔中间还竖着细长的黑缝。
餐桌后是一头纤弱的暗褐色母牛,气息里净是牛奶的味道,鼻子湿湿热热的,淡棕色的眼睛非常之大。
早安!小裁缝匠对着这群动物说道,他深信礼貌十分重要,而这群动物则一个个精明老练地打量着他。
吃的喝的你往厨房里找,都有。
灰苍苍的矮男子说道,你去准备适合我们大家吃的晚餐,然后我们一起用餐。
于是,小裁缝匠就遵照吩咐,用厨房里的面粉、肉和洋葱,准备做一份可口的派饼,饼面上还会有形状美丽的饼干花、饼干叶作装饰,毕竟他是一名工匠,即使他没有机会干他的本行。
烹调时,他环顾四周,然后拿了干草给母牛和山羊,拿了金黄色的玉米给公鸡和母鸡,拿了牛奶给猫,拿了烹调剩下的骨头和肉给大灰狗。
当裁缝匠和灰苍苍的矮男子一起享用派饼时,派饼热乎乎的香味溢满了整间屋子。
灰苍苍的矮男子说:奥图是对的。
你是个很好的老实人。
屋子里的每一只动物你都照顾到了,没有谁被冷落,该做的事也都做了。
因为你的周到,我要送给你一件礼物。
你想要这些东西中的哪一样?接着,他在裁缝匠面前摆了三样东西。
第一件是个软皮做的皮包,当他把皮包放下时,还发出了些许叮叮当当的声音。
第二件是个烹饪用的锅子,外表是黑色的,里头则闪着晶亮的光泽,结实且容量极大。
第三件是个小小的玻璃钥匙,外形打造得着实奇异,脆弱易碎,同时闪动着宛若彩虹的七道光彩。
裁缝匠望了望一旁安静的动物,希望能得到点暗示,而它们也都很和蔼地回望着他。
于是他心里想,我从别人那里听过这些宝物,照这样看,第一件宝物应该是一个永远装得饱满的皮包,而第二件锅子,则是在任何状况下,都可依需要做出健康美味餐点的宝贝。
这些东西我都听人说过,而且我也遇到过一些人,他们就曾花着这皮包变出来的钱,吃着这锅子烹调出来的食物。
可是说到这一只玻璃钥匙,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而且怎么也想象不出它到底有什么用途;无论插进哪一个锁孔,它都可能破碎。
不过,他却非常想要这把玻璃小钥匙,他是个工匠,他知道钥匙上那些细致的缺刻和表壳都是巧夺天工之作,而好奇心正好又是人生中相当强大的驱动力。
于是,他就对这个灰苍苍的矮男子说,我决定要这把精致的玻璃钥匙。
然后这名矮男子就回答他,你这个决定下得很粗率,你是在冒险。
这把钥匙正是通往冒险之钥,如果你真打算前去历险。
有何不可呢?裁缝答道,既然我的手艺在这荒郊野外完全派不上用场,既然我已经下了这么个粗率的决定。
这时,动物们都靠过来,带着他们温暖的气息,甜柔地散发着干草与夏天的芬芳;它们和煦的凝视让人很感宽慰,这并不是人类的目光所能做到的。
狗儿垂着沉重的大头,躺在裁缝匠脚边,斑纹猫则盘坐在他的臂膀上。
wWw:xiaoshuotxt?com第一部分 第33节:第四章 玻璃棺材(14)t xt+~小<说+天>堂你必须离开这个屋子。
灰苍苍的矮男子说道,然后呼叫西风,等她出现后,将你的钥匙拿给她看,就任由她带你去向四方,不要挣扎、不要惊慌。
倘若你有所争辩或质疑,她就会把你往荆棘丛上一扔,然后在你离开那里之前,你将厄运连连。
倘若她带着你继续走,你会被放在一处空旷的野地,在一块大石头上,那是一块花岗石,同时也是你通往冒险之路的入口;虽然,自开天辟地以来,这块石头就在那里,从来不曾有过任何移动。
在这块石头上,你要放上一根从这只小公鸡尾巴上拔起的羽毛,这羽毛他自会愿意赠予你,接着,一道大门就会为你而开。
你要不惊不恐、毫不犹豫地往下走去,下到深处,然后继续前行;倘若你把这只玻璃钥匙拿在前头,你就会发现,它将为你照亮前路。
这时,你会看到两扇门,分别通往岔开的两条路。
切记,你千万不可选择这两条路。
除此之外,还会有另一扇挂着帘幕的矮门,导引你继续向下行走。
千万不要用手去碰那道帘幕,你把奶白色的羽毛放在上头就好,这根羽毛母鸡自然会赠予你,然后就会有一双隐形的手,为你安静地开启这道帘幕。
接下来,你自会进到一处大厅,在那里,你将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好的,我决定冒险一试。
小裁缝匠说道。
虽然我非常害怕地底下的黑暗,那里完全没有白天的光亮,头顶上又都是密不透光的沉重。
于是,公鸡和母鸡分别让他取了一根亮晶晶、墨黑中带着翠绿的羽毛,以及一根柔滑的奶白色羽毛,然后,他向大家道了再见,走到空地,呼唤西风,手里紧抓着那把钥匙。
那可真是一种愉悦但又极度惊险的感觉,西风伸出轻灵的长手臂,直直穿过树林,将他握住。
树叶全跟着颤动起来,随着她的翩然到临,噼噼啪啪摇个不停;屋前的稻草随之起舞,尘土飞扬,旋起了小小的喷泉般的涌动。
当他起身自树丛中穿梭而过,树上的细小枝桠一再刮过他的身体,让他在疾风中一路行来摇摆不已;然后,他感觉到悠长的西风突然间以她那无形的胸膛撑住自己,一边呼啸,一边冲入高空。
他将脸靠在虚空的枕上,没有大声呼喊,也不曾挣扎,而西风则以她那哀恸的歌声,夹带了霏霏细雨以及一闪而逝的阳光、流动的云朵以及随之律动的星光,将他层层围拢。
一如灰苍苍的矮男子所说,她将他放在一块巨大的花岗岩上,石上满是凹洞、刮痕,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他听见她撒手呼啸而去,于是他便弯下身,将公鸡的羽毛放在石头上,随着沉重的嘎吱嘎吱的摩擦声,他看见巨石凌空回旋,然后又落回地面,宛若顶在一根支轴或天平上似的;就像稠密的海水一样,它翻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土石与石南,然后就在石南根以及金雀花一节节的根下,一个阴冷潮湿、黑漆漆的通道出现了。
就这么,他走了进去,相当勇敢地,脑子里不断想着头顶上那厚重的岩石、泥炭、土块,这里的空气又湿又冷、刺人心骨,脚下的土地则又湿又黏、满是泥泞。
这时他想起那把小钥匙,于是便勇敢地将它拿在前头;它绽放出细微的光亮,每走一步,就照亮一步,淡弱地闪现着银光。
就这么,他往下走到了那个有着三个大门的通道,其中两扇大门的门槛下都透着光亮,温暖而诱人,至于第三扇大门,则掩隐在一道发了霉的皮制帘幕之后。
他碰了碰那皮革,就只用那根软软的羽毛尖轻刷了一下,然后,帘幕倏然被拉开,像蝙蝠展开翅膀时那样。
帘幕另一头出现了一扇敞开着的黑色小门,再过去是一个小小的洞穴,他想,进到洞里,大概一切就得靠自己了。
在那个节骨眼,他真的很是害怕,因为灰苍苍的矮男子完全没跟他提过这个窄小的地方,他想,说不定只要一探进头去,就再也无法出来了。
于是,他向身后凝视,望着他方才一路走来的过道,原来这只是众多过道当中的一条;每一条过道都足够曲折,每一条过道都长着虫、滴着水、缠满树根。
他想,他可能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他不得不继续向前,看看前方到底有什么东西。
那真的很需要勇气,因为他得把自己的头、肩膀,一鼓作气地伸进那个有如一张大嘴的入口里;他先是闭起眼睛,后全身缩成一团,一个转身,接着就连滚带爬地掉进一个巨大的石室里,那里散发着柔和的光亮,连他手上那把发光的钥匙都为之失色。
这真是太奇妙了,他心想,这把钥匙的玻璃在他翻滚之时居然没有丝毫破损,看起来还是一如先前那般清澈、脆弱。
他环顾四周,看到了三样东西。
第一样是一堆玻璃瓶,粗圆扁细都有,上头全罩着一层尘土与蛛网。
第二样是个钟形的玻璃制品,大小和人一般,不过比起我们这位主角又稍高了一点。
第三样是个发着亮光的玻璃棺材,就放在一张华丽的丝绒棺罩上,底下则是个镀金的架子。
这几样东西全都放射出柔美的亮光,就像深海中的珍珠所释放出的微光一样,也像海面上兀自涌动的磷光,又或是那黝暗的海峡群岛上的光芒,围绕着突起的沙洲,在它们银色的尖处,展现出牛奶般的洁白。
wwW.xiaOshuo txt.com第一部分 第34节:第四章 玻璃棺材(15)[t.xt^小.说.天)堂)好的,他心想,这些东西总有一样代表着我的冒险。
他看了看瓶子,千奇百艳,有红、有绿、有蓝、有雾蒙蒙的晶黄;里头装着几样没什么价值的东西,以及漂洗过的水,其中一只里头全是流动的轻烟,另一只里则是晃动不停的如酒精般的液体。
这些瓶子全都上了木塞,并且贴着封条,而他又是那么一个谨慎的人,因此他并没有撕开封条,除非他弄清楚自己身处什么地方,以及接下来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他走向那个钟形的玻璃器皿,你绝对可以想象得到,这个东西就像你曾在自家客厅里看到的那种神奇的顶盖,底下住着各式各样的美丽小鸟,活生生的就像是真的小鸟站在枝头上似的,另外,还有不可思议的飞蛾和蝴蝶。
又或许,你看过一种水晶球,里头放了一座小房屋,只要摇一摇,立刻就会大雪纷飞。
这个钟形东西里头,放的是一座城堡,城堡在一座美丽的庭园里,有树,有阶梯,有花园,有鱼池,有攀缘的玫瑰,有亮丽的旗帜,瘫软地悬挂在众多角楼之中。
这是一个豪华美丽的地方,有着数不尽的窗户、蜿蜒曲折的楼梯、草坪、树下挂着的秋千,有着一切你希望在一处宽敞完美的住所里所拥有的事物,只不过,这里的一切是那么地安静、袖珍,所以你一定要拿放大镜,才能看得清这些雕刻和附件上密布的纹理。
一如我跟你说过的,这位小裁缝是一位无人能出其右的工匠,他惊奇地瞪大了双眼,注视着这座美丽的模型,一点也想不出,究竟是何等精致的工具或器材,居然能刻画、打造出这等作品。
他轻轻拂去其上的尘土,更感不可思议,然后,向玻璃棺材走去。
您是否曾注意过,当一弯湍急的溪流转而形成一座小水瀑,那奔流之水,是变得如何透明清澈、平滑光亮?同时就在那下方,细长如丝缕的水草,也因着看似静止不动的奔流而摇曳生姿,轻柔地颤动,并且在水流中伸展飘摇。
就是这样,在这面厚厚的玻璃底下,披散着浓密绵长的金色丝线,其转折、翻腾,填满了棺中所有的空洞;也因此,这位小裁缝一开始还以为,在他面前的棺盒里,装的全是捻成丝缕的黄金,为的是要织造出金缕玉衣。
然而,就在丝线交织穿梭的纹理之间,他看到了一张脸,一张他曾梦过、想过最美的脸。
沉静洁白的脸上,有着长长的金色睫毛,铺盖在苍白的面颊上,还有那苍白的嘴,也是那么完美。
她的金色长发有如披巾一般环绕着她,然而,就在她脸上发辫掠过之处,她的气息带来了小小的骚动,因此,小裁缝匠知道她仍然活着。
而且,他还知道———毕竟,事情一向都是这么发展———真正的冒险就是要去解救这位沉睡的美人,然后她将万分感激,成为他的新娘。
只不过,她是那么美丽,那么安详,他实在不愿意就这么吵醒她。
他很好奇,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又在这里躺了多久?还有,她的声音会是怎样的呢?他又设想了一千条像这样可笑的问题,而她,依然在那儿呼气吸气,吹动着金色的发丝。
就在光滑的棺盒边上,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钥匙孔;棺盒上其实并没有明显的裂口或凹痕,而那孔,就像是个发着绿光的冰蛋。
他明白,这个钥匙孔就是要用他那把不可思议的小钥匙来开,于是他轻吐了一口气,将钥匙插进去,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小小的钥匙滑进钥匙孔后,融化了,仿佛与棺盒的玻璃融为一体,就只在一瞬间,整面玻璃完美地闭锁,恢复先前那般光滑。
接着,一切井然有序地,随着一阵奇怪的叮当响声,棺材破裂了,碎成无数细长的冰柱,冰柱碰触到地面后,又是一阵叮当作响,随即便消失逸散。
沉睡的人睁开双眼,那眼眸,湛蓝有如长春花色,又像是夏日的天空,而小裁缝,知道接下来该做的是什么,他弯下身去,亲吻了那完美的脸颊。
你一定就是那个人。
这名少女说道,你一定就是那个我一直等待的人,你一定可以解除我身上的魔法。
你一定是个王子。
啊!不!我们这位主角说道,您弄错了。
我没那么好———事实上,也不算多差———我是一个工匠,一名裁缝,正在为自己的这双手找工作,老实可靠的工作,好养活我自己。
然后,这名少女开怀地笑了起来,在那可想而知已有多年的沉静之后,她的声音更加洪亮,整个怪异的地底世界都回响着她的笑声,玻璃碎片就像破裂的铃铛一样响起。
Www.xiaoshUotxt.cOm第一部分 第35节:第四章 玻璃棺材(16)>txt第一部分 第36节:第四章 玻璃棺材(17)t-xt小说天堂我当然想要得到你。
小裁缝说道,你是应许给我的奇迹,你因我那把消失无踪的玻璃钥匙而得到解救,何况,我也已经深深地爱上你。
只是,为什么只因为我打开了那只玻璃棺盒,你就愿意接受我,我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
而且,如果你真能回复到原先的地位,那时,你的家园、土地和人民,全都再度归属于你,我相信,你自然会重新考虑这件事情,你会一如先前所愿,独身而不婚。
至于我,双眼能够见识到你那独特的金色细发,口唇能够碰触到你那至为白皙、至为细嫩的面颊,实在已经觉得足够了。
或许,你会这么猜疑,我亲爱的、最天真的读者,到底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体贴呢还是诡计?这位小姐明明都已经那么郑重地、完全自愿地要把自己托付给他,而且,这座花园城堡眼下虽然细小得得用别针、细针、拇指甲、顶针来测量,但是,它毕竟是那么豪华气派,绝对没有人不期冀自己能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一生。
这时,美丽的小姐脸红了,洁白的双颊上透出一抹暖洋洋的玫瑰红,她似乎低声细语地在说:既然是魔咒,就有魔咒的法则,也就是说,若在顺利地打破玻璃棺盒之后得到亲吻,无论那吻是不是出于自愿,那一吻就等于是承诺,一如亲吻向来所代表的意义。
正当他们彬彬有礼地针对这个有趣的情况,彼此辩驳着人情义理,一股声响快速前冲,美妙的弦音阵阵响起,这位小姐显得十分激动,她说魔法师即将到来。
至于我们这位主角,则是感到灰心丧气、惊恐万分,因为他那位灰苍苍、矮小的良师,完全没有针对这件可怕的事情给予任何指示。
不过,他终究还是一心惦记着,我一定要尽一己之力,来保护这位小姐,因为我对她有难以言尽的义务和责任,而且,无论是好是坏,我都已经将她从沉睡与无言之中解救出来。
他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手边有的就只是他那锐利的缝针与剪刀,不过,他忽然想到,他可以利用碎掉的棺盒碎片来制造武器。
于是,他拿起最长、最尖锐的裂片,再裹上自己的皮面围裙作为手柄,然后就静观其变。
魔法师出现在入口之处,身上披挂着的黑色斗篷旋转个不停,脸上的笑容凶恶已极,而小裁缝则不停地发着颤,手上紧紧握着他的裂片,心里揣想,他的对手是会与他来场不可思议的交战,还在他出手之时,就让他的手动弹不得。
不过,另一方倒是持续前进,就在迫近之时,他伸出手,意欲碰触这位小姐。
说时迟那时快,我们这位主角用尽毕生之力,朝着他的心脏,用力一击,玻璃裂片深深插入,他亦随之倒落在地。
快看,他在他俩的注视下,不断地枯萎、皱缩,最后化为一摊灰色的尘土与玻璃粉末。
接着,这位小姐轻声哭了起来,她说裁缝匠再一次救了她,无论如何,都值得她交出她的手。
然后,她双手一拍,突然间,男男女女、屋子、玻璃小瓶,以及成堆的尘沙,一切全都凌空升起。
他们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寒冷的山腰上,而最初那名灰苍苍的矮男子以及那只叫奥图的猎犬就站在那里。
而你,我睿智的读者,你一定注意到、同时也已发现,奥图正是那位被关在棺材里的小姐的哥哥所变成的猎犬。
因此,她趴倒在他灰茸茸的颈子上,掉下了晶亮的泪水。
当她的泪水与大灰狗面颊上流着的咸咸泪水交融在一起,魔咒立刻解除,然后他站在她面前,成了一名身着猎装的金发少年。
他们相互拥抱,长长久久、用尽力气地紧紧相拥。
同时,小裁缝也在灰苍苍的矮男子的帮助下,拿着两根分别从公鸡与母鸡身上取下的羽毛,触碰那只装着城堡的玻璃盒,随着轰隆隆的一声巨响,城堡以其原有的样貌重现眼前,有着宏伟的楼梯,有着难以计数的大门。
接着,小裁缝和灰苍苍的矮男子又拔开了瓶瓶罐罐的木塞,烟雾和液体流了出来,叹息声自他们的颈子阵阵传出,他们一个个又变回了男人和女人,仆役长和林务官,厨师和女佣。
所有人都大为惶恐,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时,小姐就把小裁缝如何将她自沉睡中解救出来,以及击毙魔法师、赢得了她的婚诺这些事情,一五一十地全说给她的哥哥听。
少年一听,就说裁缝匠真是个好心的人,他从此可以与他们兄妹俩一起住在城堡里,过着快乐的生活。
事情确实也就如此发展,他们从此真的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少年和妹妹一起到野林里去打猎,而小裁缝对此不感兴趣,就待在炉边,等到晚上和他们欢欣相聚。
就只剩一件事漏了没提。
一名没有好好发挥自己手艺的工匠,那就不叫工匠。
所以,他下令将最细致的丝布,以及各式华丽的丝线都呈上给他,然后,他依凭着自己的快乐,做起了过去他为了维生而不得不做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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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shuotxt=com第二部分 第37节:第五章 思尔庄园(1)txt小xiaoshuo说天堂①拿破仑一世的姓,意指拿破仑·波拿巴(napoleonbonaparte,1769-1821)。
②约翰·罗斯金(johnruskin,1819-1900),英国艺评家及社会评论家。
①1848年,一群英国艺术家结合成前拉斐尔联盟,推崇拉斐尔(1483-1520)之前的意大利画风,强调回归简约与真实。
②乔治·赫伯特(georgeherbert,1593-1633),英国玄学派宗教诗人。
①阿莉雅杜妮(ariachne),希腊神话中克里特岛国王迈诺斯的女儿,曾给情人西修斯一个线团,帮助他走出迷宫。
②格洛弗原文作glover,近似手套(glove)一词。
①侠盗罗宾汉(robinhood)的情人。
②雪伍德森林(sherwoodforest),罗宾汉出没之地。
①苏格兰剧作家、小说家詹姆士·贝瑞(jamesbarrie,1860-1937)所著剧本中,陪伴在小飞侠彼得潘身边、宛若萤火虫般发着金光的小仙女tinkerbell。
①克里斯托弗·马丁·魏兰特(christophermartinwieland,1733-1813),德国诗人及传奇小说家。
②19世纪以牛津大学为中心的英国基督教圣公会内兴起的运动,旨在反对圣公会内的新教倾向,标榜恢复传统的教义和礼仪。
①《仙后》(faeriequeene),英国诗人爱德蒙·斯宾塞(edmundspenser,1552-1599)著名的长篇寓言诗。
②比乌拉(beulah),平静和平之国,源出17世纪英国作家约翰·班扬(johnbunyan,1628-1688)的作品《天路历程》。
③托马斯·马洛礼(sirthomasmalory,?-1471),《亚瑟王之死》(mortedarthur)的编著者。
④默林(merlin),中世纪传说中的魔法师、预言家,亚瑟王的辅佐者。
⑤亚斯多兰特(astolat),英国亚瑟王传奇故事中英格兰一城市名。
⑥此指亚瑟王传奇故事中的莉莉小姐(lilymaid),单恋骑士兰斯洛特-加龙省(lancelot),后来不吃不喝,自弃而死。
⑦英国浪漫前期诗人柯特律治(samueltaylorcoleridge,1772-1834)长篇诗作《克里斯塔贝尔》(christabel)中的主角,克里斯塔贝尔乃里欧林伯爵(sirleoline)之女,女巫杰拉尔丁(geraldine)一度在两人之间挑拨离间。
①西蒙·薇尔(simoneweil,1909-1943),法国哲学家,著有《扎根:人类责任宣言绪论》、《重负与神恩》等。
①卡莉(kali),印度教女神,形象恐怖,虽能造福生灵,但也能毁灭生灵。
①威廉·巴特勒·叶芝(williambutleryeats,1865-1939),爱尔兰诗人、剧作家,192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①格林,雅各布和威廉兄弟,德国民间文学家,共同搜集民间童话和传说,合编了《儿童与家庭故事集》,即《格林童话》;路特维许·蒂克(ludwigtieck,1773-1853),德国作家,也是德国早期浪漫派代表之一。
②玛丽·雪莱(marywollstonecraftshelley,1797-1851),英国浪漫前期诗人雪莱的妻子,小说《科学怪人》的作者。
③加大拉的猪群(gadareneswine),出自《圣经·马太福音》,耶稣赶鬼入猪群,结果猪群闯下山崖落海而死。
①心理学说法,意指因刺激而产生反应的界限点。
②沃尔特·拉雷爵士(sirwalterraleigh,1554-1618),英国探险家、殖民者、作家。
①梅布尔·皮卡克(mabelpeacock,1856-1920),林肯郡民俗专家。
①拉图尔(latour,1704-1788),法国粉蜡笔画家,所画以人像居多。
有位农人,翻动土块,一双眼睛睁着看望(脑中却竟嗡嗡作响,此乃缘于饥饿紧缩的肚皮)泥土刨呀刨的,硬是刨出个妖魔鬼怪,眉眼虬结目闪金光,褐色大嘴一开立成许诺———不生贪婪梦想———只求黄金数钵,换取豆种数钵w w w. xiao shuotxt. co m第二部分 第38节:第五章 思尔庄园(2)t(xT小说//天,堂/梦寐以求,如此已矣。
因之,她或可感到裙裾之间飞扫而过,雀跃疾走,粗毛大脚原是远古卑柔小神,留下足印于热暖灰烬之上,其诡笑之声甚且状若襁褓小儿,声言:爱我摇动我,寻觅你的珍宝,切勿恐慌。
古老众神尽皆留存一己之天礼占为一己之私有。
若此卑小邪魔,又是何等碍难竟让他们如此张皇?———鲁道夫·亨利·艾许:《禁闭的女巫》林肯郡荒凉的高山,令人颇为惊叹。
丁尼生就生长在这些崎岖的山谷之中。
因着这些荒山野岭,他写下了旷世不朽的卡麦洛①玉米田风光。
在河之岸一片紧接一片绵延无际的田野全是大麦与黑麦荒山野岭成麦田,一线相连到天边罗兰乍然明白到,他这个相连用得是多么贴切、多么令人惊叹,丝毫不带含糊。
他们驾着车,开过了平原,走上平缓起伏的道路,离开了山谷。
这座山谷深长狭窄,有些地方树林茂盛,有些地方长满绿草青苍,又有些地方则已辟成农田。
一道道山脊锋利地划过天际,净是荒无寸草之地。
除却这些地形,这个广阔的慵懒的乡间,就全是湿地或沼泽,又或是平坦的农耕平原了。
这些略有起伏的山峦,看起来很像是直接从地面上弯折起来,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它们其实是分裂了的高地的一部分。
村落尽皆隐密地坐落在山谷里,就在几处状似漏斗的山凹尽处。
绿色的车子沿着山脊道匆匆前行,山脊道上一路净是岔路和小径,看起来宛如一幅时有分支的脊椎骨图样。
罗兰,这位来自都市的人,特别注意到颜色的分布:耕作过的土地黑漆漆的,田垄之间的犁沟则白如石灰;白蜡色的天空,搭配着石灰白的云层。
莫德注意的是车开得很顺,车门还没修理,以及车子齿轮轧过一排排灌木篱墙时所发出的惨叫声。
再过去左边就是了。
她说,思尔庄园,就在山谷里头。
一片浓密的树海,不过倒非完全同种。
几座城垛从眼前一闪而逝,一座圆形塔楼,又一个弯,然后是一座类似城寨之类的建筑,应该没错。
这块地是私人的,想都知道。
我们可以进到村子里去,克里斯塔贝尔就葬在那儿。
在圣艾索德瑞妲教堂的墓地里。
这个村子叫克洛颂高地,是个几乎被世人遗忘的小村庄———在这些山脚边缘,到处都可以见到这种被遗忘的小村子,村子里顶多就还留着一座大农庄和教堂,如此而已。
我想克洛颂教堂现在应该也没什么人用了。
克里斯塔贝尔认为克洛颂是源自法文croyance,意思是信仰,以及圣人———不过这也只是十九世纪许多流行的假设杜撰的字源说法之一。
大家都说这个字其实是从croissant来的,即一弯新月的意思,因为在山谷和河川那里有个弯折的地方。
她很喜欢圣艾索德瑞妲,这位王妃虽然结过两次婚,但终其一生都保持着处子之身———她后来成了伊里城女修道院院长,并且创建了一座宏伟的教堂,过世之后,还列身于众圣人之中……罗兰对这位圣艾索德瑞妲实在没多大兴趣。
一整个早上,莫德一而再地表现得疏远而客气。
他们顺着一个z字形弯口驶下来,进到村里后,转入通往教堂的小路上。
教堂就矗立在四面围墙的墓园里,很坚固,是座四四方方的高楼。
有部破烂的旅行车停在教堂门外,莫德稍隔了一段距离,把车停了下来,然后和罗兰一起走进教堂里去。
地面湿湿的,有棵长在大门旁边的山毛榉,发黑的树叶落了一地,把墓园里的一条小径塞得杂杂沓沓的。
墓园里则纷乱地蔓布着潮湿的深褐色稻草。
厚重石造门廊的两侧,分别站立着一棵高大的紫杉,投射出浓密的树荫。
头上依然包裹着头巾的莫德,相当聪明地预先穿上了防水外套和威灵顿长靴,她大踏步地穿过门廊,直直向铸铁打造的大门走去。
门上上了门闩,而且还挂了把锁。
顺着檐槽滴到石面上的水,挟带了一层亮亮绿绿的杂质,留下了一道弯弯曲曲的污渍。
贝利家族的人都在教堂里头。
莫德说道,就克里斯塔贝尔在外面,在边缘的角落,吹着风,淋着雨,这就是她甘心乐意待的地方。
就在这儿。
wWw:xiaoshuotxt?com第二部分 第39节:第五章 思尔庄园(3)t××xt×小×说××天×堂他们越过丛丛杂草以及凸起的泥块,行走在死者之间的羊肠小道上。
有座高度和人平肩的石墙,底部密密地长了纠结的常春藤叶荷风兰。
克里斯塔贝尔的墓碑略显歪斜,碑石的材料是当地的石灰石,而非大理石,历经风吹雨淋日晒,碑面已磨得凹凹凸凸的。
墓碑上的题字曾经有人擦拭清理过,但那也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
安歇于此处之人乃克里斯塔贝尔·曼德琳·兰蒙特为历史学家伊瑟多尔·兰蒙特以及其挚爱的妻子阿拉贝尔·兰蒙特两人之长女亦为苏菲,贝利夫人思尔庄园的乔治·贝利爵士之妻唯一的姐姐克洛颂高地生于一八二五年一月三日安息于一八九○年五月八日历经尘世喧嚣纷扰且让我就此安静躺息任清风吹拂、流云飘摇于山巅之际任青青绿草干渴众口尽情吮取所需所求悠悠细露、切切狂雨雪覆大地复还大地天之喜愿这座墓四周围着低矮的石墙,框边净是裂缝,并且横亘着乱七八糟的茅根以及多刺的荆棘藤蔓。
曾经有某个人在这里修剪坟上的稻草,不过那也已经有好一段时间。
在长满青草的坟冢上,倒着一束残骸,那原是一束华丽的鲜花,上头还系着新娘捧花的那种铁线,现在则锈蚀地杵在一堆乱蓬蓬的花苞以及骸骨般的残叶之间,那是枯死了的菊花、康乃馨和玫瑰花。
这些残枝败叶,全捆在一条又是水渍又是泥污的绿色缎带里,上头还附有一张卡片,印在卡片上的字犹然勉强可见。
献给克里斯塔贝尔这是一位塔拉哈西女子的心意她对您由衷尊崇她对您始终清晰地惦念并且努力延续您的遗志我塑之石,永垂不朽!莉奥诺拉来过这里。
莫德说道,夏天的时候。
也就是那个时候,乔治爵士拿了把猎枪恐吓她。
她可能想把这些野草除掉。
罗兰说道。
湿气和幽郁让他很没安全感。
莉奥诺拉看到墓园成了这副模样,一定大吃一惊。
莫德说道。
她肯定不会觉得这叫浪漫,我倒觉得这个样子没什么不好,一种缓慢的回归,回到自然,被人遗忘。
那诗是克里斯塔贝尔写的吗?她写了许多恬淡的诗文,这是其中一首。
你看,连作者都没标示出来。
墓碑上倒是有提她父亲的头衔,可是她自己的却一个字也没提。
一时之间,罗兰想到男人对女人的压迫,觉得很有罪恶感。
他委婉地说:诗文会牢牢存在记忆里的。
真够诡异的。
就像青草不断吸吮着克里斯塔贝尔。
嗳,是这样吧!我想。
他们注视着青草,一束束湿湿地摊着,持续地朽坏。
我们上山去走走吧!莫德说道,我们可以远远地俯瞰思尔庄园。
这条路线她以前一定常走,她去教堂去得很勤。
有一整片犁过的田地,自教堂后面斜斜地连到那看似丝毫不愿妥协的天边,就在灰色的天空下,在山顶上,罗兰看见一个黑色的形影。
起初他还以为那是英国雕刻家亨利·摩尔雕的一尊帝王坐像,高坐皇位、戴着皇冠。
不久,这个黑影的头歪了一下,接着就两手朝地、不停地用力挣扎。
罗兰这时乍见银光闪烁,方才发现原来那是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很可能是遇到了困难。
你看!他对莫德说道。
莫德抬眼向上盯着瞧。
八成是有了麻烦。
应该会有什么人陪着他才对,要不然他怎么可能推着轮椅上到那儿去。
莫德言之凿凿地推敲。
应该吧!罗兰一边说,一边往上走,无视于他脚下那双都市皮鞋在往上爬的时候,不断粘上泥土,也不在乎自己的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
他的身体还算硬朗,那可能是骑脚踏车的缘故,虽然伦敦的市街里处处充斥着一氧化碳和铅。
轮椅里坐着一名女子,她的头上紧扣着一顶绿色的宽边毛帽,遮住了五官,身上则穿了一件深灰绿色的披肩式厚呢外套,套头的地方还围了一条丝质的围巾。
轮椅从山脊的主要干道上冲下来,结果歪斜地卡在一条陡峭的石道边上。
戴着皮手套的双手奋力地转着巨大的车轮。
一双柔美光滑的皮靴,则静静地摆在踏板之上。
罗兰仔细一看,原来是颗小石子,就夹藏在轮椅底下的一摊烂泥里,难怪无论怎么移动、倒转都没有用。
www.xiAoshuotxT.cOM第二部分 第40节:第五章 思尔庄园(4)t,x\\t,小,说天,堂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噢!用尽力气的一声长叹。
噢!谢谢你!我好……好像是被卡……卡住了。
那声音听起来很是犹豫,而且年迈、高贵。
真……真个是麻烦,让人实在是……一……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知是否可以麻烦你———有个小石子。
就在轮子底下。
稍等一下。
别动。
他得弯身往下探看满是泥泞的小路,裤管毁了,过去在运动场上的诸般煎熬也浮上心头。
他紧紧抓住轮椅,用尽力气地拉,努力保持平衡。
这轮椅够稳吗?他说,我好像快把你推倒了。
这椅子有固……固定的设……设计。
我已经把煞车拉起来了。
现在这样的姿势,让罗兰愈来愈感焦急。
只要一个不小心,她很可能就会没命。
他把手伸进泥巴里拼命地翻找,结果找着了一根没什么大碍的小树枝。
他把树枝剔除了之后,找了一颗小石子作为基柱,最后终于让轮椅后退了一点。
他伸出两只手把那个烦人的东西给夹起来,结果就连裤臀也都一并给毁了。
就在这儿。
他说道,简直像拔牙一样,终于给除掉了。
真的是万分感谢!你是刚好卡住了。
你刚刚一定是把煞车固定在某个方向,结果轮椅就滴滴答答地往后跑,接着就咬上了这颗像牙齿一样的小石头,像棘轮上的掣子一样。
你看。
他察觉到她发抖个不停。
不行,等等,我们得把轮椅推回到路上。
不好意思,我的手可能全是泥巴。
他朝斜角一切,将她推回路面上去,然后将轮椅转回正位,稳定地停在崎岖不平的干道上,结果自己弄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泥巴从轮椅上滴落下来,这时,她将脸转向他,大大的、恍恍惚惚的一张脸,刻尽了岁月留下的褐色斑点,下巴满是条条块块的赘肉。
一双淡褐色的大眼,滴溜溜地游移不定。
豆大的汗珠,缓缓从她那平压在帽子侧边的灰色发际之中渗出。
谢谢你!她说。
我真把自己搞得像个笨蛋一样。
我本来是可以没事的。
就是鲁……鲁莽!我先生一定又会这么说我,我实在应……应该待……待在平地就好。
可不能自己独立做事实在让我很烦。
那当然!罗兰说道。
一定会这样的。
其实你没什么不对,只是应该有什么人过来帮你才对。
就像你刚才帮我那样。
你是出来散步的?我是来这儿旅游的。
跟朋友一起来的。
莫德哪儿去了?空气真好!视野很开阔。
就是这样我才会想上来这儿。
本来是想让狗跟着我的,可是它硬是不肯。
我先生呢,他喜欢在树林子里捡东捡西的。
你们打算到哪儿去?我不知道。
不过我朋友知道。
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走一会儿?我身体不太舒服。
我的两……两只手一直在抖。
如果你不觉得麻烦,可不可以去一趟———就在这条小路的尽头,顺着高原下去,我先生他———可以的!可以的!莫德走了上来。
穿着防水外套和威灵顿长靴的她,看起来十分的清爽干净。
我们把椅子弄出来了。
罗兰跟她说道,轮椅刚刚卡在一块石头上,我这才要和这位太太一起下山呢———她先生人就在那儿———她真的是吓坏了———那是一定的!莫德说道。
他们一行三个人,由罗兰推着轮椅,一起顺着小路向下前行。
山上净是片片茂密的林地。
透过树林,罗兰再一次看到一座塔楼、一座城垛,白白地矗立在幽暗之中,而且这一次,他看得更加从容。
思尔庄园。
他对莫德说道。
没错。
真梦幻啊!他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又黑又湿。
坐轮椅的这位太太则这么说道。
建造这么一座城楼想必花了不少钱!莫德说道。
还得要维修呢!坐轮椅的这位太太说道。
她那戴着皮手套的一双手犹然在大腿上微微地晃动,不过她的声音倒是十分稳健。
我想也是。
罗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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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shuotxt.c o m第二部分 第41节:第五章 思尔庄园(5)**t*xt*小*说*天*堂你们好像对老房子很有兴趣?也不尽然啦!罗兰说道,我们就是想看看那幢房子罢了。
为什么?莫德用靴子往他的膝盖刮了一下,他按捺着没有出声喊痛。
一只脏兮兮的拉布拉多猎犬这时自林子里现身。
啊!多利!那位太太喊道,你来啦!没用的大块头。
真没用。
主人到哪去了?又是去追獾吗?狗量度着自己陷在泥巴里的金毛肚皮,不时摇动着臀部。
告诉我你们的名字。
坐轮椅的太太问道。
莫德很快地答道,这位是米歇尔博士,从伦敦大学来的。
我在林肯大学教书。
我叫贝利,莫德·贝利。
我也叫贝利。
琼恩·贝利。
我就住在思尔庄园。
你是我们家族的人吗?我是诺福克那边的贝利家族的,很远的远亲,不算很近。
大家一直没什么往来———莫德的声音听起来冷冷的,万分地压抑。
真有意思啊!啊!乔治来了。
乔治亲爱的,我刚才有一番惊险的奇遇,多亏了一位骑士伸出援手!我被困在鹰石崖上头,有块大石头卡在我的轮椅底下,照那情势看起来,我大概除了跳过去之外,就再也没什么法子可行了。
真是够丢人的!结果米歇尔先生及时出现,还有这位小姐,她叫贝利。
我不是跟你说过,要你千万要走在路的中间。
乔治爵士个头很小,全身湿淋淋、毛茸茸的。
脚上一双带有花边的皮靴,亮光光地束着圆滚滚的小腿肚,看起来很像是护甲。
他身上穿着的打猎外套有着数不清的口袋,是咖啡色的,头上戴了一顶扁扁的咖啡色粗呢小帽。
他说起话来大吼大叫,罗兰觉得他很像漫画里那种滑稽的角色,丛生的毛发,配合着典型的火爆,好像是还没完全进化似的。
在他和瓦尔的世界里,诸如此类的人是难以想象的,然而世界上就是有着这些人存在。
莫德也认为他是一种很典型的人物,在她看来,他那一身拘谨和无趣,让人直接想到的就是,一个成长于乡村的孩子,每个周末都泡在打猎、健行、运动之中。
排拒、闪躲。
他没有带猎枪。
他的肩膀被水弄得脏兮兮的,下半身则亮着水光,就在他的臀部和靴子之间,那段围着皮套的大腿上,水珠一滴滴地吊挂着。
他认真打量起他的妻子。
你怎么这么不安分?他说道,我推你上山,结果你就偏不老老实实地顺着好路走。
啊!不好!有没有哪儿受伤啊?我倒真是吓到了。
还好米歇尔先生及时出现。
喂!那要是没人出现呢!他向前走向罗兰,同时伸出了双手。
真是万分感谢!我叫贝利,本来是想让这只笨狗跟着琼恩的,可是它不肯,它就只想往金雀花丛里钻呀闯的。
我相信你一定在想,我根本就应该待在那儿的,是吧?罗兰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轻轻碰了下他一径向前伸出的手,随即向后退。
我是该待着!我是该待着!我就是这么个自私、惹人讨厌的老东西。
不过话说回来,琼,真的有獾呢!我是不该这么说,不过这一定可以让那些到森林里冒险的人乐上半天,铁定把那些可怜的畜生吓得魂飞魄散。
还有以前那棵日本杜松,状况也好起来了。
你听了很高兴吧。
差不多都复原了。
他往前走向莫德。
午安!我叫贝利。
她晓得。
他的妻子说道。
她也叫贝利,我跟你说,她是诺福克贝家族那边的人。
这样?他们很少出现在这儿呀!我敢说,那些獾都还比他们更常出现!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的?我在林肯郡工作。
你在林肯郡?是吗?他没再多问下去。
他急切地仔细打量起他的妻子来。
你看起来全身湿乎乎的,琼恩。
你的脸色也很不好,我得赶快带你回去。
我想问问米歇尔先生和贝利小姐是不是愿意一起来……来喝个茶。
米歇尔先生需要换洗一下身上的衣服。
他们对思尔庄园也很感兴趣。
思尔庄园没什么好让人感兴趣的!乔治爵士说道,这里并不对外公开,你也知道。
状况又糟,说来都是我不好。
没半点经费。
现在已经渐渐败落了。
www.xiaoshuotxt.com第二部分 第42节:第五章 思尔庄园(6)(/t/xt|小/说天|堂)人家不会在意这些的!人家还年轻得很。
贝利夫人的大脸展现出十分坚决的神色。
我实在是该问问他们的。
就礼貌上来说。
莫德一张脸涨得绯红。
罗兰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她是很想骄傲地大声否认,自己并不想打探思尔庄园的任何事情,可她因为克里斯塔贝尔的缘故,其实很想去;还有,他猜,她之所以想去,是因为莉奥诺拉·斯特恩曾在这里不得其门而入:照他推测,她必然是觉得自己很不诚实,因为她并没有坦白说出自己想来这里的真正动机。
我很乐意稍作停留,换洗一下。
他说,如果这不会太麻烦你们。
夫妇开车护送他俩,一路绕到屋子后园,走上一条杂草爬了满地的湿湿的碎石车道,然后把车停到了马棚里。
罗兰帮着乔治爵士把轮椅和贝利夫人从车上移下。
短暂的白昼已渐显昏黑;后门在哥特式的门廊底下,沉重地晃啊晃的;门廊上方有一株修剪过的玫瑰花,茎梗上光秃秃的没半片叶子。
在更上方,一排排黑压压镶着哥特式窗框的窗户,黑黑的很是单调。
大门向前延伸,门前的梯子尽皆移除,好方便轮椅出入。
他们一行人顺着暗黑的青石回廊向前走,走过了几间食品贮藏室以及几阶楼梯,最后来到了一处地方,原是佣人等候使唤的厅堂,只是现在已将之改头换面成新式的客厅。
在这个幽暗的屋子里,有个开放式的壁炉就放在另一头,壁炉里白色的灰烬当中,仍有几根大大的圆木闷烧;壁炉一侧,摆了两只厚重的、衬有软垫的曲线型扶手椅,丝绒布面、深暗的炭黑色、缀着深紫色花朵的图案,看似一种亮眼的旋花蔓,颇有世纪末的颓废感。
地板上铺了一层红白大方格的树脂地砖,边缘磨损的地方,露出了地砖底下犹然存在的石板地。
窗下放了一张厚实的桌子,桌脚很粗,桌面上铺了块油布,上头印着模模糊糊的苏格兰花格。
屋子的另一头,有一架小小的、框有两条围栏的电暖炉,后来他们才知道,原来由这里走下去就是厨房和杂物间。
另外还有其他一些东西,像是略显老旧的椅子,以及许多种在釉钵里的盆栽植物,植物看起来倒是生气蓬勃、光亮醒目。
莫德一直烦心着光线太暗,接着乔治爵士就打开了一盏灯,那是壁炉旁一只普通的灯,光线昏暗,是一只予人小小幸福的灯,用中国式花瓶做成,置放在桌上。
粉刷过的墙面上挂了各式各样的图画,有马、有狗、有獾,有油画、有水彩、有暗暗黄黄的照片、有带框的亮亮的版画。
壁炉边上有一只很大的竹篮,那当然就是多利的窝,窝里头还铺了一床硬邦邦的海军毛毯,毯子上乱七八糟地散着狗毛。
屋里有许多地方都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乔治爵士拉下窗帘,摆了摆手,示意罗兰和莫德坐到壁炉边上去,也就是坐到那两只丝绒扶椅上。
接着,他把妻子推了出去。
罗兰觉得自己并不好开口问他是否需要帮忙。
本来,他还以为会有个男管家或是那种频频鞠躬的男仆,至少来个女佣什么的,前来将他们迎进一间铺着银丝地毯、闪闪发光的屋子。
莫德则仍然因为灯光悲哀的幽暗,烦心不已,至于屋里不足的暖气和破旧,她倒是已渐渐习惯。
她把手放下来,叫着多利,多利随即走过来,趴下了身子,肮脏的身子不停地颤抖,就贴在她的脚边,在她和奄奄一息的炉火之间。
乔治爵士走了过来,放进新柴燃起新火,火立刻噼噼啪啪地发出声响。
琼恩在泡茶。
很对不起,我们这里不是很舒服,也没什么好东西。
我们只在一楼活动,这是一定的!我帮琼恩把厨房翻修过,尽可能让她方便。
门啦、坡道啦!能做的都做了!我知道这不算什么。
这幢屋子盖成这样,本来是该有一大群仆人走上走下的。
两个老家伙———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在屋子里听着自己的回声。
不过森林那边我仍旧打理,还有琼恩的花园。
那儿也有一个维多利亚式的水花园,知道吧,她可喜欢了。
我以前看过这方面的文章。
莫德小心地说道。
那现在呢?仍在照管家里的事情吗?ww w.xIaoshuotxt.。
com第二部分 第43节:第五章 思尔庄园(7)t.xt.小.说.天.堂多少有一点。
我对家族的某些事情还有点兴趣。
汤米·贝利跟你是什么关系?有匹很棒的马就是他的,汉斯·安德森,那真是匹很有个性、很有胆识的好马。
他是我叔叔。
我以前常骑的一匹马,就是汉斯·安德森的后代,不过没有遗传到他的优点。
一头十足顽劣的畜生,可以像猫一样,跳过所有东西,可是要他这么做的时候他就不肯了,而且还老是不让我骑他。
他叫哥本哈根。
他们谈起了马,也稍稍涉及诺福克的贝利家族。
罗兰看着莫德大声畅谈,他觉得那声音非常地自然,而且,他也觉得这是她在女性研究大楼时从来不曾有过的声音。
厨房里一阵铃声响起。
茶好了。
我过去把茶拿过来。
顺便也把琼恩带过来。
一套精致非凡的斯波德①茶具出现了,一只银色的糖罐,一盘热乎乎的奶油吐司,还附带着鳀鱼奶油酱以及蜂蜜。
所有这一切都放在一只大大的塑料托盘上,罗兰发现,这托盘应是经过特别设计,可以卡在轮椅两边的扶手上。
贝利夫人倒起了茶。
乔治爵士仍在跟莫德问东问西的,过世了的堂兄、死了很久的马儿,以及诺福克林庄园的树长得如何。
琼恩·贝利跟罗兰说:这一整片林子都是乔治的祖先种的,你知道吧!有一部分是为了木料种的,有一部分则是因为他喜欢树。
他总是想尽办法要让所有的东西都能生长下去。
愈是罕有的树,愈是一种挑战。
乔治遗传了这一点,他把林子整理得很有生气。
森林里都是些长得很慢的松柏,树种各有不同,有些很罕见的,现在树龄都很高了。
就全世界来讲,森林一直在缩小,还有树篱也是。
我们已经失去太多太多的林地,全拿去耕种生长快速的谷类植物。
乔治到处奔波,就是为了保护他的林子。
像个古老的精灵那样。
实在也总要有人对这些事情的历史有个了解才行。
你们知道吗?乔治爵士说道,一直到十八世纪为止,这一带还是靠养兔场谋生呢,这里的地并不适合做其他事情,因为是沙地,而且到处长满了荆豆。
他们银亮的毛皮真是可爱;最后,他们一只只成了帽子,卖到伦敦,甚至卖到北部去。
冬天把他们喂个饱,夏天就放他们自个儿去觅食,邻居抱怨归抱怨,他们也还是一直繁殖下去。
后来兔养完了就换养羊。
然后就消失了,和其他好多事情一样。
他们找到了其他方法,可以用更低的成本养羊,还有玉米也是。
终于,兔子消失得一干二净。
现在,树林也面临同样的命运了。
罗兰实在想不出自己能针对兔子发表什么高见,倒是莫德,她提出了一些芬兰养兔场的统计数字,说起了诺福克贝利家族那儿一座古老的养兔人高塔。
乔治爵士又倒了些茶。
贝利夫人说道,那您在伦敦是做什么的呢?米歇尔先生?我是个研究生。
也在教书。
我现在正在整理编辑鲁道夫·亨利·艾许的作品。
他写过一首不错的诗,我以前在学校读过。
乔治爵士说道,对于诗,我是没办法有什么贡献的,不过我以前倒是很喜欢那首诗。
《猎人》。
这首你知道吗?说一个石器时代的年轻小伙子,他布下陷阱,把打火石磨得尖尖的,然后跟他的狗说话,在空气中嗅着天气的变化。
这首诗给人一种非常真实的危机感。
不过话说回来,你过的这种日子也挺奇怪的,就专门去研究某个家伙写的诗歌什么的。
我们这个屋子以前也出过一位不太一样的诗人,我相信你一定不觉得她有什么了不起的。
全是些差劲的肉麻兮兮的玩意儿,什么神呀、死亡的,露水、神仙,想起来就恶心!那是克里斯塔贝尔·兰蒙特。
莫德说道。
对了!就是那个怪里怪气的老处女。
最近老有些人跑到我们这儿来,问我们是不是收着她的什么东西。
我全把他们打发走了。
我们只把我们自己收起来给自己,就琼恩和我。
夏天的时候,有一个很丑的大鼻子美国人突然冒出来,跟我们说我们实在应该要觉得自己有多光荣,埋了个老怪物的骸骨在这里。
全身上下五颜六色的,还挂满了叮叮咚咚的珠宝,真是个大麻烦,这女人。
我好言好语地请她离开她又不肯,非得要我拿起枪朝着她挥来挥去的。
说是想到琼恩的冬园里去坐坐,要纪念克里斯塔贝尔。
简直是一通胡说八道。
一个真正的诗人,就像你的鲁道夫·亨利·艾许,那才真是与众不同,如果家里出了一位这样的人,那铁定会让人高兴得不得了。
丁尼生勋爵这个老东西是有些太多愁善感了点儿,不过整个说来,他倒是写了一些不错的东西,有说到我们林肯郡的方言。
只是比起梅布尔·皮卡克①,那可就又差得远了。
她可真的是听得懂林肯郡的话。
有个很棒的故事是讲一只刺猬的。
‘这呀这个小淘气啊他啥事儿都干不来。
’还有,听听看这个,‘打这开始呢他就先是唠唠叨叨没完没了说个不停一年到头吐呀吐的乱七八糟地吐。
’这样的东西那才真叫历史,这些语言每天都在消失,愈来愈少人懂这些东西,大家就只知道《豪门恩怨》、《朝代》影集,要不就是披头士咚咚锵锵地乱吵乱叫!wwW。
xiaoshuotxt=com第二部分 第44节:第五章 思尔庄园(8)t!xt-小说天\\堂米歇尔先生和贝利小姐一定会觉得你这个笨老头儿很好笑,乔治,人家就是喜欢好诗嘛!可他们不会喜欢克里斯塔贝尔·兰蒙特的。
啊!我很喜欢!莫德说道,我读过一段描写思尔庄园冬园的文字,就是克里斯塔贝尔写的。
那是一封信,她让我仿佛真的见到了冬园,有各种不同的常绿植物,还有红色的浆果、山茱萸,长椅上布有遮荫,小小的池塘里游着银色的鱼……甚至就在冰雪之下,她都还见到这些鱼在水中漂浮———我们有一只很老的公猫,老是喜欢去抓那些鱼———我们还补放新的鱼进去———如果能到冬园去看看,那不知该有多好。
我现在正在写克里斯塔贝尔·兰蒙特。
啊!贝利夫人说道,是传记吧!那可真有意思!我真不明白!乔治爵士说道,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以写到传记里去的。
她根本没干什么啊!不过就是待在东边的房间里一天混过一天,然后吐出些神仙什么的东西。
那样哪能算是在过日子啊!事实上,我不是在写传记,我写的是评论。
不过当然,我对她是很感兴趣的。
我们去看过她的墓。
看来这话是说错了。
乔治爵士立刻垮下了一张脸。
他的眉毛,淡淡的茶色,向下一皱,直逼到他那红咚咚的酒糟鼻。
之前来这里的那个恶劣的女的———她居然胆敢来惹我———狠狠训了我一顿———就为了那座坟墓。
说什么情况太糟,说那是一个古迹。
那可不是她的古迹,我这样跟她说,她根本就不该一厢情愿地来这里管东管西的。
她又说想借些修剪枝叶的剪刀,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拿出猎枪来的。
后来她跑去林肯郡买了些大剪刀第二天又跑来,弯身跪着把墓打理了一番。
牧师也看到她了。
他一个月会来一趟,你知道吧,然后他就会在教堂里做晚祷。
她坐在最后一排那儿安静地听着。
还抱了一大束花来。
假惺惺!我们看到———你别对贝利小姐这样大吼大叫的!乔治。
他的妻子说道,这些事和她又没什么关系。
有谁规定她不能对克里斯塔贝尔感兴趣呢!我觉得你倒是应该让这两个年轻人看看克里斯塔贝尔的房间。
如果人家想看。
那很早就锁起来了,你知道吧,米歇尔先生,都已经过了好几代了。
我也不晓得里头是个什么模样,不过我相信她的一些东西应该还在那里。
世界大战之后,这屋子里住的人愈来愈少,每过一代就少一点———克里斯塔贝尔的房间是在东边,那儿打从一九一八年开始,就关起来没使用了,最多也只是放些杂物什么的。
我们俩呢,当然啦,就只用得到这屋子的一小部分,而且只在一楼活动,因为我不方便。
我们也很想把屋子修一修的。
屋顶还算好啦!还有个木匠来修过地板。
不过那个房间没人碰过,就我所知是这样,从我一九二九年嫁到这里来之后。
后来,我们一直住在屋子比较常用的这一带,可是东边———也不能算是禁区———反正没人用就是了。
你们看不到什么的。
乔治爵士说道,得有个手电筒才行。
没电,屋子那边没电。
就只有一楼的走廊有。
罗兰突然觉得颈子骨莫名其妙地刺痛起来。
从刻花的窗子望出去,他看见常绿树湿湿的枝干,在黑暗中愈显深沉。
还有,碎石车道上那幽微的灯光。
要是能看一下,那就太好了。
我们一定会非常感激您的!好啦!乔治爵士说道,那有什么问题。
反正就在屋子里。
跟我来吧!他找出了一个亮度十足的新型汽灯,转身跟他的妻子说,我们会把找到的宝藏带回来给你的,亲爱的,只要你好好在这儿等着。
他们走啊走的,一开始是走在铺着地砖、阴森昏暗、上头亮着电灯的走廊里,接着就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四面窗板全部紧闭,脚下是满布灰尘的地毯,然后,上了一座石梯,接下来再往上,走上一座螺旋状的木梯,朦朦胧胧地净是飞扬的尘土。
莫德和罗兰两人既没有对望也没有交谈。
小小的一座门镶上了厚厚的门板,并且挂了个重重的门锁。
他们跟着乔治爵士走了进去,在这乌黑、狭窄、圆形的空间里,乔治爵士向四周大幅挥动起他手上的圆锥形灯筒,照出了一个半圆形的凸窗,一整个屋顶,屋顶上雕有纹路细致的拱门以及仿中古时代的常春藤花叶,由于尘封在沙土中,让人感觉毛绒绒的;再来,是一张像盒子一样的床,床帘仍然挂着,在弥漫着微尘的床罩下,看起来是一抹黯淡的红;最后,有一只雕工精巧的黑色木桌,上头刻有串珠状装饰以及涡形装饰,还有一串串的葡萄、石榴和百合;再来,就是一只可能用来当作地板椅或是祈祷台之类的矮凳,还有一堆布料,一只老旧的大衣箱,两个用来装帽子、衣领的纸盒,一排突兀地瞪着人瞧的白色小脸,一个、两个、三个,就靠在一只枕头边上。
罗兰感到微微的震惊,大吸了一口气;莫德则开口说道,啊!这些娃娃———乔治爵士随即带着他的灯筒,从一只盘绕着镀金玫瑰的空镜子那儿走过来,让光源集中在那三具僵硬的人形上;它们斜斜地倒卧在满是尘埃的床罩下,就在一座坚固的四柱卧床里,只是这床小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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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第二部分 第45节:第五章 思尔庄园(9)(/t/xt|小/说天|堂)娃娃们有着陶瓷的脸、小羊皮的手。
其中一个披着金色的细发,因着尘埃,看起来灰灰黯黯的。
还有一个,头上戴着一朵白色睡帽,那是用白色的凸纹棉布缝制的,帽缘还饰有蕾丝花边。
另一个是黑发,整个儿紧扎成一个圆圆的小髻。
它们一个个瞪着透明的蓝色大眼,上头虽然有些灰尘,但看起来仍然十分晶亮。
她写过一系列的儿童诗。
莫德悄悄地小声说道,好像怕什么似的,这些诗表面上是写给小孩看的,可是就像《写给天真之人的故事》那样,其实并不尽然。
罗兰将目光转到那只落在阴影中的书桌上。
来到这个房间,他并没有感觉到这位已故诗人的存在,倒是,他心里莫名地浮动着兴奋,总觉得这里的每一个对象———书桌、衣箱、帽盒———都极有可能藏有什么珍宝,一如现在放在他上衣口袋里的那两封褪色的信。
某种线索、随手留下的注记,抑或是回复的文字。
不过这么想也实在是太无聊了。
这些东西不会在这儿的,如果它们当真存在,那也应该放在鲁道夫·亨利·艾许那儿才是。
您知不知道,罗兰转向乔治爵士说道,这里有没有手稿之类的东西?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留在书桌里?就她的东西?那早就都清理过了,应该是这样,就在她走了之后。
乔治爵士说道。
是不是可以让我们再看一下呢?罗兰一边说,一边想象起某个隐藏式抽屉,不过同时,他也很不自在地想起了《诺桑觉寺》①里头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乔治爵士很热心地将灯筒往书桌一照,娃娃的小脸随即又回到原先的黑暗之中。
罗兰打开了一只小小的素净的盒子,盒子后边有着拱形的文件格,上头刻着回纹图案,里头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两只小抽屉也同样空无一物。
罗兰觉得这些个对象他是不可以去碰去动的,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去要求把衣箱打开,好像是在窥探什么,他觉得自己一再因着某种好奇的心态而冲动,但却又无力有所行动———那绝不是贪婪,而是好奇,甚至比性欲还更原始,是一种对知识的欲望。
他突然很生莫德的气,这个人就光呆呆地站在那里,在黑暗中,也不会动个手来帮他忙,也不开口要求什么,而这些都是她比较方便去做的事情,去深入发掘藏匿的珍宝,又或是这些毫不值钱、一无生命的箱盒。
乔治爵士问道:你们到底想找什么东西?这答案连罗兰自己都不知道。
这时,就在他身后,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清澈,自莫德口中颤颤出声,简直像在念咒一样。
达儿娃守着个秘密严密胜过朋友达儿娃无言的相惜恒久没有尽头朋友或会背离爱情或会凋零达儿娃的明谨走过一个又一个世纪达儿娃可否与我们一说她的蜡唇紧密封闭不断地她想啊想的不断地———啊———不如隐匿达儿娃不休不眠高高在上凝神俯瞰残骸与碎片原是我俩遗落的爱恋她的小小指尖自始未曾使爱转变达儿娃不予恶伤予以恶伤之人乃是终将冷却的我俩然她依旧温暖如阳嘲弄着永恒漫漫以她淘气狡黠的魔艳乔治爵士拿起灯筒,对着娃娃的小床来来回回地照着。
真行!他说道,你的记性可真好!我就从来没办法把什么东西记在心里,除了吉卜林以及林肯郡这里的一些风俗习惯我还算行,不过那都是我用来解闷的。
对了,你刚才念的到底是什么?那首诗听起来,就好像是寻宝游戏里头的什么暗示似的。
莫德回道,清晰的声音依然闷闷的,十分不自然。
那好像是在说,达儿娃藏了什么东西。
那她会藏些什么?乔治爵士问道。
什么都有可能啊!罗兰这么回说,他忽然很不想让他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
纪念品吧!他可以感觉得到,莫德是故意的。
不知谁家的孩子把这些娃娃拿到外头去过。
娃娃的主人言之凿凿地说道,就在一八九○年之后。
www.xiaOShuOtxT.Com第二部分 第46节:第五章 思尔庄园(10)txt 小_说天+堂莫德在尘埃之中跪了下来。
可以吗?他把灯筒转而向下朝着她,而她就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俯视的一张脸埋藏在暗影里,活像是拉图尔①画的蜡像似的。
她探进娃娃床里,拦腰拎起了那只金发娃娃;娃娃的身上穿了一袭粉红色的丝绸长袍,领口四周别着小小的玫瑰花,袍子上缀着小小的珍珠纽扣。
她把这个小东西交给了罗兰,罗兰就像在抱小猫似的,把它接了过来,放在胳臂弯里摇啊摇的。
接着又来了戴着睡帽的那一个,帽上缝着小小的白色褶边,绣着白色网眼花卉绣饰;然后,是黑发的那个,一身深沉的孔雀蓝,看起来十分严肃。
它们齐齐地靠在他的臂上,小小的头很是沉重,小小的手脚拖得老长,让人觉得相当恐怖,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莫德把枕头拿出来,掀开床单,又翻折了三条漂亮的羊毛毯子、一件针织的披肩,然后拉开一床羽毛床垫,接着再掀一床,然后是一张草席。
她伸手探进草席底下,摸到了一只木盒子,撬开盒上的链锁之后,取出了一包东西。
那东西就包在细致的白色亚麻里,外边则缠绕着线带,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活像个木乃伊似的。
一阵沉默。
莫德杵在那儿,动也不动,罗兰则向前移了一步,他很清楚包在那里头的是些什么东西。
他太清楚了。
说不定是娃娃的衣服。
莫德说道。
看看吧!乔治爵士说道,你好像很清楚东西要往哪儿去找。
我敢说你八成已经猜到里头是什么了。
打开吧!莫德苍白细嫩的手指,在亮光的照射下,开始打开那一个个古老的结。
结果她发现,上头原来封了层蜡。
需不需要把小刀?乔治爵士问。
我们不可以———用切的———莫德说道。
罗兰急着想帮她,她也很努力地解着。
带子松脱了,一层又一层的亚麻布摊开来。
里头有两小包东西,都包在浸过油的绸布里,外头则绑着黑色的缎带。
莫德拉开缎带,老旧的丝布发出一阵吱吱嘎嘎的声响,接着翩然滑落下来。
里头放着的,是打开了的信件,两捆,整整齐齐的,就像折得端整的手帕一样。
罗兰又再往前,莫德分别拿起两捆信件中最上头的一封。
克里斯塔贝尔·兰蒙特小姐。
贝瑟尼,亚若瑞特山路,里奇蒙,萨里郡。
咖啡色,细细长长的,十分果决,这笔迹,太明显了。
是艾许,只是字小得多,而且显得比较腼腆。
鲁道夫·亨利·艾许先生,罗素广场二十九号,伦敦。
罗兰说话了:可见他真的把信寄出去了。
莫德说道:两人的信都在这儿,这么重要的东西,就一直放在这个地方……乔治爵士则问:你们到底是找到了什么东西?怎么会知道要往娃娃的床里去找呢?莫德回答的声音很是尖锐,她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我就是想到了那首诗,然后站在那儿,就觉得应该是这样。
这纯粹是运气而已。
罗兰说:我们觉得那里应该有一些信才对。
我发现———几封信———是在伦敦找到的。
所以我就去找贝利博士,事情就是这样。
这个发现可能———原本他是要说十分惊人,但他按捺住没说,只改口说道,蛮重要的。
这很可能让学术界的研究整个地改头换面,他差一点就说出这句话来,不过他终究按捺住没说出口,这乃是一种狡猾的天性,预先给自己留点余地。
我们的研究会因为这些信有很大的变化,无论是她的研究计划还是我的。
一般人并不知道他们俩原来认识。
哦!乔治爵士说道,把那几包东西给我吧!谢了。
我想我们现在应该下楼去,把这些东西拿给琼恩看看。
就看看这些东西到底有多重要,还是说,你们还想待在这儿,再拆拆其他的什么东西?他拿起汽灯朝着四面墙壁照呀照的,一帧挂得歪歪斜斜的、翻拍自莱藤爵士画的普罗赛比娜画像的照片,自光影中浮现出来;另外,还照出了一幅十字绣壁饰,只是尘封已久,让人无法看出上头刺了些什么图文。
以后再说吧。
莫德说道。
wwW、xiaoshuotxt.com第二部分 第47节:第五章 思尔庄园(11)t xt ~小 说天,堂不急。
罗兰说道。
你们可能不会再有机会来这儿了。
乔治爵士说道,那语气与其说是开玩笑,显然更像是在威吓。
他站在尖尖的灯筒之后,缓缓转身,走出了房门。
于是他们俩也跟着离开了房间。
乔治爵士紧紧握着信件,莫德拿着打开了的亚麻与绸布,罗兰则带着三只小小的娃娃。
因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他们认为把这些东西继续留置在黑暗中,是十分残忍的做法。
贝利夫人显得相当兴奋。
他们围着炉火坐在一起,乔治爵士将信件放到妻子膝上,然后,她就在那两个学者的虎视眈眈之下,翻寻起手中的信件。
罗兰谈起自己发现的那封信,只不过那信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找着的,他刻意略过没提。
这么说来,那是一封情书啰?贝利夫人很单纯地、直言不讳地问道。
但罗兰回答她说:噢!不是的!然后,他又接着说道,不过这很有意思,你知道的,就好像这回事儿有多重要似的。
那是第一封信的草稿,由于意义非同小可,我才特地来到这里,想问问贝利博士克里斯塔贝尔·兰蒙特的事情。
他多急着想问这问那啊!信上的日期,就是那捆艾许写的信的最上面那封,会是同一天吗?这些信到底是怎么放在一起的,两人又究竟通了多久的书信———她会怎么回信呢?布兰奇和游荡客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在,我们到底该怎么做呢?乔治爵士缓缓问道,并且刻意摆出一副很了不起的姿态,你认为呢?年轻人?还有你,贝利小姐?我觉得应该来看看这些信到底写了些什么———莫德说道,呃———所以你觉得你可以看这些信啰!乔治爵士说道。
我当———我们当然想啊!这是一定的嘛!那么那个美国佬也可以看啰!是吧!她当然可以看啊!如果她知道了这些信的存在。
那你会告诉她吗?他死盯着踌躇不定的莫德,一双犀利的蓝眼睛,在炉火的映照下,仿佛能穿透人心似的。
或许不会吧!反正,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是想自己先看吧?莫德一张脸涨得火红。
没错!任谁都会这么想的!站在我的———我们的立场来说……让他们看看有什么关系呢?乔治?琼恩·贝利一边说,一边从信封里抽出了第一封信。
她低下头随意地看着信,倒不是真有多大兴趣,单单就只是好奇而已。
有件事我得说清楚,我相信死去的人是应该得到安息的。
为什么非要掀出这桩丑闻呢?她不过是个写些神仙啊妖怪的可笑的诗人罢了!一个悲哀的老东西,就让她体体面面地好好安息吧!我们并没有想要找什么丑闻。
罗兰说道,我也不认为这里面藏着什么丑闻。
我只不过是希望———他会跟她提到他对诗的一些想法———还有他对历史的观点———就是这样而已。
这刚好是他创作最鼎盛的时期———他不是很会写信———写得都很拘谨———可他在我———我———我看到的那封信里说她懂他,他还说———还有另外一个问题,琼恩,我们对这两个人又了解多少呢?我们怎么知道这些———这些信让他们看不会有问题呢?读完这一大堆信可要花上两天的时间。
好啦!可是我怎么能让这些东西被带出去呢?我能这么做吗?他们可以再来这儿呀!贝利夫人说道。
单单两天恐怕没办法读完!莫德说道。
你看到了吧!乔治爵士说道。
贝利夫人,罗兰说道,我看的那封信是第一封信的初稿,就是这封,上头到底写了些什么?她戴上她读报专用的眼镜,圆不隆咚架在大大的笑脸上。
她大声念了起来:亲爱的兰蒙特小姐:敝人能在克雷博的早餐会上与您一叙,真是感到莫大的荣幸。
在这些大学生叨叨不休的谈话中,您的真知灼见格外引人注目,甚至胜过了我们这位东道主所讲述的魏兰特半身雕像如何被发现的故事。
我衷心希望我们的这番谈话,也同样让您感到愉快———此外,不知我是否有此荣幸,能至府上拜访?我明白您向来深居简出,但在下必定安安分分———只求能与您一谈但丁、莎士比亚,还有华兹华斯和柯特律治,以及歌德、席勒、韦伯斯特、福特,和托马斯·布朗宁爵士凡此种种伟大名家,当然,还有克里斯塔贝尔·兰蒙特以及她那个有关仙怪的伟大的书写计划,这可是一定不能忘的。
请务必予以回复。
我相信您一定明白,一个肯定的答案将会是何等地令人开怀———尤其是对于www.xiaOShuOtxT.Com第二部分 第48节:第五章 思尔庄园(12)(/t//xt|小//说///天//堂)诚挚祝福您的鲁道夫·亨利·艾许那她的回复呢?罗兰问道,回复是什么?很抱歉———我真的很好奇———我一直在想,究竟她会不会回信,如果有回信,她又会说些什么。
贝利夫人从另一捆信件中,抽出了最上头的那一封。
她的模样很搞笑,简直就像是电视节目里的女演员,郑重其事地公布本年度最佳女主角奖得主一样。
亲爱的艾许先生:别这样,真的———我这绝不是在取笑您———我怎么可能会如此贬低您,又或是贬低我自己———而您,又何须作此想法、自贬身价呢?我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与自己交流、同自己对话———这是最好不过的方式了———比起住在丛林里的公主,这可不一样,绝对不同,反而,这倒是蛮像一只肥大自足的蜘蛛,坐在自己那一床闪亮亮的网阵之中。
这样的比喻是有些丑陋,还请您千万不要见怪。
想起亚瑞克妮①这位小姐,总让我心有戚戚焉,她是那么一位令人佩服的织匠,创作的图纹完美无瑕,可似乎就是喜欢不按常理地造访自己不甚熟悉的人,或许根本可说是打扰,但偏偏她又不甚明白这两者之间不同的意义,即便懂了,却也总是为时已晚。
老实说,和别人相处在一起之时,我向来都不是个健谈的人,我没什么优秀之处可言,而您在我们那次偶遇之时,在我身上所发现的所谓的才气,其实,您见到的只不过是一轮已死的月,因着您的光辉与才华,自那残破的表面所折射而出微光与灿烂。
您当时见到的确实只是如此而已。
我因我的笔而存在,艾许先生,我的笔就是我的圆满,在此,我附上一首诗,诚挚地表达对您至深的敬意。
这下,您是否觉得,与其来一份小黄瓜三明治,那还不如获赠一首小诗呢?即使这首诗写得是那么地不尽理想,即使那三明治做得是那么地匀称,腌渍的香味是那么地美妙可口,切工又是那么地细致精美。
您一定会这么想的,而我也同您一样。
不过,诗文中那只蜘蛛,呈现出的倒不是我柔细光亮的自我面,反而,那可说是我的同伴,十足野蛮、干练而利落。
您实在很难不钦佩他们的伶俐和勤奋吧?诗的涌现,是否一如丝线那般来去自如呢?我这真是满纸荒唐不知所云,不过若果真您想继续再写,您或可平实冷静地针对永远的否定②这个议题写篇评论,也或可写写施莱艾尔马赫所谓幻象的面纱③,又或是天堂的乳汁④也可以。
反正,您想写什么就去写吧!克里斯塔贝尔·兰蒙特敬上贝利夫人读得很慢,而且时有停顿;许多字句都被念得颠三倒四;念到凡此种种伟大名家和亚瑞克妮这两个地方时,还结结巴巴地念不出来。
在这两者之间,可真像是隔了一层结了霜的玻璃,在罗兰与莫德之间,以及在信的内容与艾许、兰蒙特两人诸多情感之间。
乔治爵士觉得妻子念得相当不错。
他看了看表上的时间。
现在时间不多了,通常这种时候我都只读些迪克·弗朗西斯的推理小说来打发时间:就再看看结尾好了,死了那条心,别再猜东疑西的。
然后呢,我想我们应该先把这些信收起来,等我有空的时候再想想该怎么处理才好。
听听别人的意见,没错,还要再多打听打听。
不过再怎么说,你们都会再来这儿,没错吧?他其实并不是真的在问。
他望向妻子,随即流露出无限的怜爱。
就念下去吧!琼,让我们看看结果如何。
她凝神细看起信件,说道,她好像是想把她写的信要回来。
他回的信就是在答复她的要求呢!亲爱的鲁道夫:这一切果真走到尽头了。
我甘之如饴,真的,我衷心地感到甘之如饴。
你也是的,你非常清楚,不是吗?就只再一件事我要麻烦你———我希望你能把我写的信还给我———所有我曾写过的每一封信———并不是因为我不信任你的人格,只是因为,它们是属于我的,因为,现在它们再也不属于你。
你应该很了解我,至少就这件事而言。
我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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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shuo txt.coM第二部分 第49节:第五章 思尔庄园(13)t@xt`小$说$天堂克里斯塔贝尔亲爱的:依你所提出的要求,你的信我都寄上给你了。
它们悉数毁去,不复原貌。
有两封已被我焚毁,而其他的很可能———其实不是可能,是事实———它们很快地都将面临相同的命运。
不过,只要它们还在我手上一天,我就不可能再任它们其中任何一封,以及任何你所写下的文字遭到摧残。
这些信,乃出自一位令人惊叹的诗人之手,读着这些信,我的心绪总一再地回转荡漾,真理因之源源不绝地散放光彩;它们与我是如此地紧密相连,就此意义,它们形同属之于我。
然而,再过半个钟头,它们便不复属之于我,因为,我已将它们整理好、准备寄还交予你手,任凭你明智的处理。
你是该烧了它们的,就我来看,只不过,倘若阿伯拉尔当初曾毁去伊洛沙留下的永恒的文采,倘若,这位葡萄牙的女尼自此保持缄默,那么,我们大概就不至于显得如此悲哀,也不至于显得如此愚昧吧?就我看来,你应该会把它们都毁了才对。
你是那么残忍无情;然而,我也是何其残忍无情,终于了解了这个事实,而且行至此刻才渐渐认清。
尽管如此,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倘若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为你做的,无论是现在抑或从此以后,我希望你千万不要有任何疑虑,只管向我开口便是。
过去的一点一滴,我是不会忘却的。
我本来就不是个善忘的人。
(我们之间,原谅与否早已不再是个问题,不是吗?)你大可安心,无论是写过的,抑或是说过的每一个字,以及其他种种,我都会将之密封在我坚韧的记忆里。
所有细微的小事,你可都留心过吗?那所有所有的一切。
如果这些信真的全被你焚毁,在我有生之年,它们还是会在我的记忆中得到来生的,一如消逝的烟花,会在当时凝神注目的眼膜之中,留下过往美丽的图影。
其实我根本不相信你会把信焚毁。
但我也无法相信你会手下留情。
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至此,我实在也该停止这些胡言乱语了,尽管,我是那么地难以自抑,我也实在不该再期盼那已永远盼不到的你的回信。
曾经,你的回信是那般冲击着我、改变着我,而且,一直是我快乐的来源。
我曾经希望我们可以成为挚交,我的理性告诉我,你决然的决定一定是正确的,而我,我只能为失去一位挚友感到遗恨。
倘若有一天你遇到困难———这话我已说过一次了,你也知道。
平静地过日子吧!好好创作。
艾许敬上你们想错了,根本没什么丑闻发生。
乔治爵士对罗兰说道,那口吻透露着复杂的情绪,一来对结果感到满意,再者则借此予以谴责。
罗兰虽然知道自己理应沉着冷静,可是听了贝利夫人用着衰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读着鲁道夫·亨利·艾许写的信,这些信中的文字就不断地在他脑中嗡嗡作响、反复重组,实在令他痛苦难当;再加上他自己无法对这些藏着爆炸性内幕的书信予以调查,内心的挫败可想而知。
于是,一把熊熊怒火在他心底冉冉升起。
我们也是读了这些信才知道的,我们说过我们知道什么吗?罗兰反驳道,努力克制的结果,让声音听起来吱吱嘎嘎的很不顺畅。
但是这很有可能会搞得满城风雨啊!那不尽然!它很重要,只是在文学这方面来讲———这时,莫德灵光一现,想到了一则比喻,不过那实在太过煽情,所以她立刻予以淘汰。
那就好像是你找着了———简·奥斯丁的情书一样?你知道吗?如果你去读那些被收藏起来的信,随便一个作家都一样———如果你再去看看她的生平传记———你一定就会很清楚地发现,有些东西被遗漏掉了,那些都是传记作家没有机会拿到的资料,是最真实的,很关键的,而且也是诗人自己非常非常重视的。
一直以来,有很多信都遭到破坏,通常,被破坏的就是信。
这些信也许就有那样的意义,对克里斯塔贝尔而言。
而且他———艾许———也摆明了认为这些信是这样的。
他就是这么说的啊!www.xiaoshuotXt,coM第二部分 第50节:第五章 思尔庄园(14)《t》xt小说天堂真有意思哪!琼恩·贝利说道,真是太有意思了!我得听听别人的意见才行。
乔治爵士说道,那姿态很是顽强,且满腹猜疑。
你是该这么做没错!亲爱的!他的妻子说道,可是你别忘了,如果不是贝利小姐那么聪明,又哪能把你的宝藏给找出来呢!还有米歇尔先生!如果,看什么时候都可以,先生———如果你愿意考虑一下,给我———给我们一个机会,看看这些信———我们一定会把信里的内容都告诉你———也会跟你说这会对学术界带来什么重大的意义———不论这些信是否可能编辑成册。
我已经读了够多的资料了,我非常清楚,你手中的这些信,绝对会大大地改变我对克里斯塔贝尔的研究———如果没法参考到这些信件,我实在也没什么心情再继续研究下去了———米歇尔博士对艾许的研究想必也是这样的,绝对就是这样。
啊!没错!罗兰说道,那很可能改变我整个思考的脉络。
乔治爵士看看这个,接着又望望那个。
话是没错,或许事情真是这样,可是,我真能这么信任你们,由着你们看信吗?这事一旦被公开,罗兰说道,大家知道这里有这些信,接下来就会全都跑到这儿来。
全部。
莫德担心这种状况早晚会发生,她狠狠地瞟了他一眼。
不过,罗兰心里头盘算的是,只要让乔治爵士想到莉奥诺拉·斯特恩即将前来拜会朝圣,就够让他心烦的了,至于克拉波尔和布列克艾德的造访,他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那也不会有什么用的———我们可以帮你把信件作个整理,写个简单的说明,再另外抄下来———只要您同意———而且还可以———再说吧!我得听听别人的意见。
我话就说到此为止。
这么做也比较公平。
求您了!莫德说道,最起码,请让我们知道,您最后的决定是什么。
会的!我们一定会的!琼恩·贝利说道,会的!我们一定会的!她以一双灵巧的手,将这些干巴巴的纸页叠在膝上,一边排序,一边对齐纸页的边角。
罗兰和莫德坐上车,在暗夜中踏上归途。
两人简短地你一句我一句,看起来利落而实际;然而,两人脑子里的想法,却忙转转的各有去处。
我们的看法都一样,这事最好别太张扬。
莫德说道。
它们绝对值一大笔钱。
如果穆尔特默·克拉波尔知道那里有信———明天这些信就会全落到汉默尼市了。
乔治爵士的经济状况会好转很多,他可以把房子整修一番。
到底会怎么个好转法,这我没概念。
钱的事情我一概不懂。
也许我们应该把这事跟布列克艾德说。
这些信也许应该放在大英图书馆里。
它们绝对算得上国宝。
这些可是情书呢!看起来是这样,没错!也许有人会建议乔治爵士去找布列克艾德,或者克拉波尔。
我们一定要好好祷告,千万可别是克拉波尔。
那还不到时候啊!如果他听了建议,到学校里去找人谈,接见他的很可能是我。
如果他听了建议,到苏富比拍卖场去,这些信接着就会消失不见了,流到美国,或是其他什么地方,如果运气好点,或许东西会落到布列克艾德的手里。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觉得这样很不好。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想独占这些该死的信件。
它们根本不属于我啊!那是因为我们是发现信件的人。
而且,也因为———因为这些信很私密吧!可是我们总不希望他把信就往碗橱里放吧!当然不行了!既然我们已经知道那里存在着这些信,那怎么可以?你觉不觉得或许我们应该彼此订个———协议什么的?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当中有谁又发现了什么事情,谁都不可以再把这事说给第三个人知道,因为这些事情同时关系着两个诗人,而且这当中又牵涉到那么多的利害关系……莉奥诺拉———如果你跟她说,那就差不多是在通知克拉波尔和布列克艾德了———而且这两个人比她更具行动力,我觉得。
有道理,那就希望乔治爵士会到林肯大学找人商量这事,那么,校方就会让他来找我了。
我觉得自己好像好奇得昏了头了。
那就希望他早日作决定吧!等他们再次听到这些信件以及乔治爵士的消息时,那都已经过了好些时候了。
www.xiaoshuotxt.com第二部分 第51节:第六章 我的青春年少(1)txt 小_说天+堂他的品位,亦即他之所癖,引领着他置身中产阶级平庸厅房,黯淡阴森的秘密后房处处布满浓烈威严的茶香就在光亮微笑的犹太人后方,来来往往尽皆一流高尚,旋于桃花心木之粗犷家私、箱子柜子、结实的桌子、密密流淌自喜之情,安满地臣服于安息日般的安宁,于蓝蓝的靛青于苍苍的茶栗,于深褐色棉织的长条纹理———他或将见到,精华一一释放自那俗美的抽柜,历经密锁三道自那东方丝绸柔软布包排排陈展、秩序井然清晰呈现、温柔涌泛太古的紫水晶之蓝发自二十只大马士革古老釉砖光彩一如天堂之殿,其细腻之感一如孔雀昂首英姿,光辉闪闪至此,他的灵魂,终于得以餍满至此,他口尝甜蜜,沉浸于麻木无感的光艳他的生命苏醒复还,他的人生终获明了,他献上属之于自己的金碧辉煌,凝神看了又看、反复再看……———鲁道夫·亨利·艾许:《伟大的收藏家》这间浴室隔成细窄的长方形,占的空间不大,用的是像糖霜杏仁果那样的颜色。
物品净是浓艳的粉红,但其中又带了点黎明时分灰暗的色泽。
至于地板上的瓷砖,则是灰漆漆的紫蓝色,其中几块砖面上,还画有小小的暗蒙蒙的一簇簇白百合花———那图案走的是意大利风格。
从地板往上直到边墙半高,砌的都是这种瓷砖,紧接在瓷砖之后的,则是一整面佩斯利花纹的塑料布,布面上缀以十分亮眼的紫色和粉红色,热热闹闹的图案,看起来像是真爬满了长着长长吸条吸盘的八脚章鱼,以及海参。
陶制物品的颜色也很一致,是带有土灰的粉红色,另外,浴室里还放有一只装卫生纸的盒子、一只装面巾纸的盒子、一只放在碟子上的漱口杯,那碟子看起来就像是非洲人衔在嘴唇里用作装饰的大托盘;再来,还有一只扇贝状的肥皂盒,里头放着一颗颗椭圆形的粉紫色肥皂,看起来都还是没用过的模样。
百叶窗的塑料薄板擦拭得十分干净,呈现出破晓时分的粉红色彩,其中还起伏着圆膨膨的玫瑰红积云。
底下衬了一层状似皮革的橡皮垫片的烛芯纱织踏脚垫,则是一如薰衣草般的淡紫色;烛芯纱的半月形套子同样也是这般的淡紫色,此刻,那套子正安适地套在马桶弯弯的基座上;同样的淡紫色还出现在一只烛芯纱织的帽套上,那是戴在马桶盖上的。
而现在,高高坐在这马桶套上的,正是穆尔特默·克拉波尔教授;他敏锐地注意着屋里的动静,急切地凝聚他所有的心神。
此刻是凌晨三点钟。
他正在打理一叠厚厚的文件、一只黑色的橡胶手电筒,以及一个看起来硬邦邦的竹编黑盒,那大小刚好可放在他的膝上,完全不会碰到旁边的墙壁。
这并不是他习惯的环境。
可他多少喜欢那种充满矛盾,而且不为常规所允许的调调。
他穿了一件丝绸材质的便袍,长长的、黑色的,衣领翻折的地方则是深暗的枣红色。
袍子里头,是一套黑色的丝质睡衣,搭配有深红色的图纹,胸前口袋上还绣了一排花体字,那是他名字的前缀。
他的拖鞋是天鹅绒材质,黑的像只鼹鼠似的,上头有个以金线绣成的女人的头,散布在头颅四周的,不知是万丈光芒,还是飞散的发丝。
这些都是根据他提出的设计理念,到伦敦特别订制的。
刻在汉默尼博物馆门廊上的,正是这个图案,那可是罗伯特·戴尔·欧文大学最古老的一幢建物,名字是依亚历山大学派所命名,意即缪斯的小屋。
图中那名女子是妮莫尼辛,她是缪斯众女神的母亲,只是倘若未经特意提示,现在已没有什么人认得出这名女神。
反倒是一些学养不够、只懂皮毛的人,经常会把这名女子误认为是蛇发女妖美杜莎。
另外,这位女神的图案也颇含蓄地出现在克拉波尔教授专用的信纸上方,不过,在他专用的图章戎指上,女神的身影就消失了。
那戎指的材质是块亮眼华丽的花纹玛瑙,印出来是个飞马的图案,以前曾是鲁道夫·亨利·艾许的用品,现在,则安静地躺在克拉波尔刚才用来洗手的粉红色洗手台上头。
www.xiaoshuotxt.,com第二部分 第52节:第六章 我的青春年少(2)t?xt_小_说天\\堂镜中的他的脸,完美得无懈可击,眼是眼鼻是鼻;他那一头银发,修剪得最是优雅有型,又不失威仪;他那只半边框的眼镜,镶着金光闪闪的框边;他的嘴高高撅着,且是美国人的那种撅法,不像英国人撅得那般吝啬拘谨。
他的这种美式撅法,仿佛随时准备着要把元音念得更加彻底,好让声音显得更为开阔自然。
他的身材修长、苗条,而且比例完美;他有着美国人特有的臀部,仿佛随时准备系上一条光亮的皮带,又或是在打仗的时候,系上枪袋,虽说现在并无战事可参与。
他拉了拉绳子,浴室里的暖气机立刻唧唧嘎嘎地缓缓运作起来。
他按下黑盒子上的开关,同样地,在一阵唧唧嘎嘎之后,灯光微微亮了几下。
他转开手电筒开关,将手电筒平放在洗手台里,好让光线方便他做事。
他把灯关掉,啪哒啪哒地工作了起来,他就像是习惯在暗房工作的人那样,显得十足熟练。
他以他纤细的手指外加拇指,自信封里抽出了一封信来。
那是一封很旧的信,他老练地平压着信上的折痕,然后塞进他的盒子里,盖上盒盖,扣上锁,扳上开关。
他与他的黑盒子实已密不可分,这玩意儿是在五十年代发明的,一直到现在,虽然有更新型、更时髦的装置,他还是舍不得把它丢弃,毕竟,这玩意儿已伺候了他几十来年。
他这个人相当有办法,如果有哪个让人想都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了艾许遗下的笔迹,他就一定会收到通知,请他过去瞧瞧;倘若他评估之后,觉得有必要将这个发现录像或照相,以作为他个人私用的存证,而主人却偏在这个节骨眼表示,他们并不想把东西卖掉,甚至,就连留下复本也不愿意;这种情形,就过往已知的记录而言,确曾发生过一两次,站在学术研究的立场,实在是很不利。
于是有几次,他暗地里将文件照了相留底,接下来,他的复本就成了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记录,因为,照片中的正本文件,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自世上消失。
这次,他觉得事情应该不会这么发展才对;照情形来看,他很确定,只要戴西·华普夏特太太一知道那些信件能抵上一张颇有分量的支票———尽管只是一个保守估计的数字,那也能让人满意至极的;到那时,她铁定愿意将亡夫留下的珍藏割爱;他的看法就是这样。
不过,以前曾临时出现过一些特殊状况,也就是说,万一她还是决定说不,那他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明天,他一定要赶回到皮卡迪里他那舒适的饭店去。
信不算很多,全都是写给黛西·华普夏特的婆婆,她应该就是信里被称作索菲娅的那个人,而且也应该就是鲁道夫·亨利的教女。
至于她到底是什么人,这他之后可以查得出来。
他是从一个老朋友那儿听到华普夏特太太的事;那家伙是个好管闲事的书商,他在地方上也从事物品的竞价拍卖,经常会跟克拉波尔说些有趣的事。
华普夏特太太并没有把信拿去卖,她喝了些人家招待的茶,接着,就跟比格斯先生说起他们家所谓的来自葛拉姆那儿某个诗人的葛拉姆树木信。
然后,比格斯先生就在一封信的附注中,跟克拉波尔提起了这件事。
接下来,整整六个月的时间,克拉波尔便不断诱导华普夏特太太,一开始先是试探性的询问,最后,他索性通知她,说他碰巧路过当地……,事实当然并不是这样。
他是从皮卡迪里,特地、专程,来到普雷斯顿的城郊。
于是,他人就来到了这里,在这一堆烛芯纱纺的织品之中,以及那四封简单的信函。
亲爱的索菲娅:谢谢你的来信,同时也谢谢你送给我的画,那些公鸭和母鸭,画得还真是栩栩如生呢!我这个老头子,膝下既无儿女,也无儿孙,这样写信给你,你可千万不要见怪!实在是因为你送给了我那样的曼妙美丽,让我爱不释手,就像是我的挚友一样,所以我自然按捺不住地写下了这封信给你。
每每看到你画的那些歪歪倒倒的小鸭子,在池底下的水草和蛆之间忙得团团转的模样,我就真觉得你的观察实在是非常的细腻。
我没办法像你一样画得那么生动,不过,我认为赠人以礼就应该得到回馈,所以,在这里,我要送给你一个和我同名,而且不甚对称的东西,那就是白杨大树①。
这棵树很平凡,也很神奇———它的神奇和花椒可不一样,它之所以神奇,乃是因为我们来自斯堪的那维亚的先祖曾经深深相信,天地之得以连缀乃是拜白杨树所赐,白杨树深植于地底之下,同时向上邻接了天堂。
它的材质很适合用作刺枪的手柄,若要攀爬应该也还算容易。
依照丁尼生勋爵观察的结果,它的树芽其实是黑色的呢!www.xiaoshuotxt.,com第二部分 第53节:第六章 我的青春年少(3)t xt 小 说 天 堂我希望你不会介意我没称你为苏菲,而把你叫做索菲娅。
索菲娅这个名字代表着智慧,亦即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犯下愚昧的罪恶之前,那井然有序地持守着万事万物的神圣的智慧。
将来,你一定会成为一个非常有智慧的人———不过呢,现在毕竟是你该玩耍的时候,也是你与鸭子同乐的时刻。
万分崇拜你的老先生鲁道夫·亨利·艾许这般地真情流露,当真是件稀世珍宝啊!据穆尔特默·克拉波尔所知,那可是现存的书信中,唯一一封写给小孩子的信。
大体而言,艾许对小孩子的不耐烦那是众所皆知的。
(他从来就没对妻子的外甥和外甥女有过一点耐性,他甚且还用尽法子防备着他们。
)这封信势必会带来微妙的改变。
克拉波尔拍下了其他几封书信,这其中包括几幅飞机、西洋杉、胡桃的图画。
然后,他将耳朵贴近浴室门口,仔细听着华普夏特太太以及她那只肥胖的小猎犬是不是被惊醒了。
其实,他很快就确定了那两个家伙都还此起彼落地鼾声连连。
他踮起脚尖,穿过走道,一度,他在地板的油毡上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音,不过最终,他还是顺利地溜进了客房里他那镶满边饰的小隔间。
隔间里放了张形状很像肾脏的梳妆台,台面上铺了块玻璃,边缘则同时围了一块深褐色的软缎以及一张白色的纱网。
就在这上头,搁着鲁道夫·亨利·艾许用过的怀表,他把它放在一只心形的小碟子里,边上还放了几朵栀子花作装饰。
早晨,他和黛西·华普夏特一起吃早餐。
这位胸部丰满的女士非常亲切,她穿了一袭薄薄的绉纱洋装,外面则套了一件粉红色、胸前开扣的安哥拉羊毛罩衫。
尽管他不时推辞,她仍殷勤地招待着他,端出了一大盘火腿蛋、蘑菇、番茄、腊肠,还有烤蚕豆。
他吃了几片三角形的吐司,并且还从一只放着扇贝形小匙的雕花玻璃盖碟里,抹了些柑橘果酱。
他也从一只银色的茶壶里,倒了些颇浓的茶来喝;茶壶外头包着一层保温罩,上头绣满了图纹,看起来实在很像一只窝在巢上的母鸡。
他对茶其实很厌恶,他向来喝不加奶精不加糖的纯咖啡。
在她喝茶之时,他向她表达庆贺之意。
打窗户望出去,如果是在他那高尚的家中,那么看到的就是一座中规中矩的花园,再过去,则是高地上的洋苏草与杜松,同时,山头渐渐从苍茫中浮现出来,直直伸入清朗的天空。
来到这里,他则看到了一块细长的草坪,边上围着塑料隔板,好将一块块大小相同的草坪间隔开来。
这一晚我过得真是太愉快了!他跟华普夏特这么说道。
我真的非常地感谢您!我真高兴您会觉得我们家罗德尼留下来的信很特别,教授。
那都是他母亲留给他的。
如果人家肯相信他,他恐怕会从棺材里跳出来哩!我从来没见过他的家人,我是在打仗的时候嫁给他的。
遇见他的时候正在交战!那个时候,我只是个伺候小姐的丫鬟,他是绅士,教授,这种事大家都知道嘛。
不过,他从来都没打算好好做个工作什么的,真的!我们开了一间小店———其实,就是那种缝纫用品杂货店———我可是什么活都干,他呢就光杵在那儿,对着客人傻笑,其实一半原因还不是觉得丢脸。
我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儿弄来这些个信的。
他母亲把信留给他———说他以后说不定会搞文学什么的,这些信都是一个很有名的诗人写的。
他曾把信拿给牧师看过,可是牧师说他不觉得这些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说真的,教授,我一定不会不要这些信的。
那没几封,真的,不过就是几封写给小孩子的信,在说树木什么的。
在汉默尼市啊,穆尔特默·克拉波尔说道,就在大学里边的那个史坦特收藏中心里头,说到鲁道夫·亨利·艾许的书信,我的收藏可是全世界最庞大、最完整的。
我的目标,就是要尽己所能地去了解所有他做过的事情———所有对他有着重大意义的人———以及所有他曾感兴趣的玩意儿。
至于您的这几封信,华普夏特太太,虽然它们没多少封,我是这么猜的,不过呢,就整体来看,它们肯定会带来另一种光彩,而且有补充的作用,它们会让这个人更加地完整,更加富有生命力。
我希望您能把这些信交给我们史坦特收藏中心,华普夏特太太。
只有这样,它们才能永远保存下来,因为那里有最好的环境,净化的空气,适度的控温,而且出入都有管制,只有学界那些够格的学者才进得来。
www/xiaoshuotxt.co m第二部分 第54节:第六章 我的青春年少(4)>txt第二部分 第55节:第六章 我的青春年少(5)t.xt.小.说.天.堂有时候,穆尔特默·克拉波尔也会舞文弄墨,写写自传什么的。
曾经,他也想过动手写篇家族史。
历史、书写,隔了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感染到一个人对自己的认识。
而穆尔特默·克拉波尔,他持续不断地为着鲁道夫·亨利·艾许生活中的每一个事项编列文献,他出门去、他回家来、他和别人约吃晚餐、他的散步路线、他对仆人过度的体谅、他对别人奉承所表现出的厌烦,这一切,大有可能在某些时候,让他觉得自己的存在虚无缥缈,而这正是最精华的时刻,让他觉得自己已完全融入书写的文字中,纳入记录的内容中。
他举足轻重,非同小可;他舞弄着权力:指派任用的权力,让人希望落空的权力,使用支票簿的权力,数字之神索斯的权力,以及掌控史坦特收藏中心这座神秘殿堂进出的、一如那位穿梭在罗马众神之间的使者墨邱里的权力。
他很在乎自己的外表,即外在的那一面,如果他果真了解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他并不觉得自己整个人其实厚厚地隔了一层面纱,那么,他势必会愿意以在乎外表那种吹毛求疵的样态,努力改善自己内里的那一面。
这种想法只是偶尔地在他心中一闪而逝,那是当他把自己包裹在平稳漆黑的孤独之中时,一如当下此刻。
我的青春年少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当我身处于我双亲设置于家中的宝阁之中时,我就明白,自己将来会走上哪一条人生道路。
我的家就在新墨西哥州的提华纳———邻近的城市也正是华美的罗伯特·戴尔·欧文大学之所在。
天赐楼里摆满了我祖父以及曾祖父所收藏的各种奇珍异宝,虽然在收集的过程中并没有特定的标准,收集的方向也就是视物品是否罕有,或是是否存在着特别的附加意义,亦即是否和某位大人物又或是过去某位伟人有关,但是,望着这些收藏品,其珍贵与精美,确实都是一时之选。
我们收藏有一架十分精致的乐谱架,材质是桃花心木。
这架子是特意为美国第三任总统杰斐逊所制,而且架上的角度以及上铰链的方式,都是在总统的亲自指导下,依据他在力学上所发挥的巧思完成的。
我们还收藏有一座(魏兰特的)半身雕像,这座雕像一度为克雷博·罗宾森所有。
他这个人向来与人为善,留下了许多日记,而且和许多大人物也都极为熟识。
他独具慧眼,自杂物间众多为人遗忘的物品当中,将这尊雕像抢救了出来。
我们也收藏有一座瑞典哲学家暨科学家史威登堡使用过的经纬仪,以及英国牧师查尔斯的圣歌集;此外,我们还收藏了英国企业家暨社会改革家罗伯特·欧文早年在刚建立不久的汉默尼市开疆辟土之时,所使用的一把设计独特的新型锄头。
我们收藏有一座报时自鸣钟,那是法国将军拉法叶献给本杰明·富兰克林的;另外还有法国大文豪奥诺雷·巴尔扎克自用的手杖,那上头镶满了珠宝饰物,其华丽之极,实使风雅尽失。
我的祖父总是喜欢将这等暴发户式的浮夸作风,拿来与欧文的锄头作一番比较,因为那锄头乃透露出实实在在的尊严与简朴。
由于那把锄头看起来不像用过的,因此它是否真如我祖父所想,是个能实际运用的工具,至今仍有待查证。
不过,那份情操所带给他的荣耀始终都是不会改变的。
我们还收藏有许多尊贵的物品,像是塞佛尔出产的精致瓷器、柔软的陶坯、威尼斯的玻璃制品,以及来自东方的瓦砖。
这些物品中的大部分———也就是来自欧洲的那部分收藏品,都是我的祖父所收集的。
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常常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深究到底,足迹踏遍全球四大洲,一旦返乡,必是满载而归,为我们那座与高地遥遥相望的光辉灿烂的白色小屋,平添无数新奇的珍宝。
天赐楼之中所有的高脚柜,正前方都嵌上了一大面玻璃,而那,就是出自祖父的设计,完美地兼具了怀抱着理想主义的早期移民,亦即祖父的先祖们,他们所使用的讲究实用的家具的简朴,以及与先祖一起移民拓荒的那些西班牙人向来所呈现的既原始也极有力度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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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第二部分 第56节:第六章 我的青春年少(6)txt=小_说[_天.堂我的父亲,他患有临床医学上所谓的抑郁症,时躁时郁,也因此,即使他以特优等的神学成绩自哈佛毕业,也根本无法在某个领域内有所发展。
有时,他会让我靠近这些宝物仔细研究一番,自己也因此觉得开心。
当他精神较为平和的时候,他便倾尽全力为这些珍藏编目分类,只是,由于他始终无法确立出一套编列的标准,整个编目工作做得并不十分顺遂(最简单的方式或许就是单纯地依照物品制造或是收藏进来的年代顺序,只是,他的心从来都不满足于简单的事物)。
你看,莫蒂,我的孩子,他会这么对我说,你看现在掌握在你手中的,就是历史啊!我个人特别喜爱的收藏品,是十九世纪的名人素描以及他们的签名照片———像是出自里奇蒙和沃慈之手的画像,以及摄影家朱莉娅·玛格丽特·卡梅伦的照片———这些珍藏,大部分都是别人赠送而来的,有的,则是苦心央求之后才获得的,而这位有心的收藏家,就是我的曾祖母:普丽希拉·佩恩·克拉波尔。
那些精美至极的人像画———我相信,绝对是当今世上无与伦比的收藏品———而现在,它们也成了罗伯特·戴尔·欧文大学中史坦特收藏中心人像画收藏区最具代表性的物品,至于在下我,则很荣幸地担任本中心的馆长。
在过去的时光中,它们一个个都是我儿时的玩伴,而我的想象力,也为它们庄严的样貌注入了生命力,令它们绽放出亲切的微笑。
卡莱尔粗犷的五官一直很令我着迷,伊丽莎白·盖斯凯尔的柔美则令我的心神向往不已,我尊崇乔治·艾略特深重庄严的沉思,灵魂因埃默森神圣的纯真而轻扬。
我是个脆弱的孩子,所受的教育大多来自我亲爱的妮尼,亦即我的家庭教师;后来,则是一位毕业于哈佛的先生为我个别指导,他之所以被推荐给我父亲,乃是因为他是一位诗人,而他也因这份教职,得以安稳地蓄势待发,准备创作出伟大的作品。
他的名字叫做荷灵戴尔,全名是亚瑟·荷灵戴尔;一开始他就表示,从我幼时所写的作文中,他发现了不可限量的文学才华,也因此,他鼓励我专注地往这方面发展。
他一直想通过现代作品引发我的兴趣———我记得,他对以斯拉·庞德的作品非常狂热———可是我个人的兴趣与喜好早已自成一格,我所爱恋的,乃是过去的事物。
我想,荷灵戴尔先生一直都没写出他心中的伟大作品。
他觉得我们这个沙漠地带净是孤寂,他的身心都不合意,于是他就像个诗人那样,不断狂猛地喝着墨西哥龙舌兰烈酒,最后终于离开了这里,不过无论是他,还是我们,大家都觉得这样的结局了无遗憾。
在我家收藏的珍宝之中,有一封信,那信意义非凡,乃是鲁道夫·亨利·艾许写给我曾祖母———普丽希拉·佩恩·克拉波尔的一封信。
这位先祖是个非常有魄力的人,也可以说,她奇特的个性非常与众不同。
她的家乡在缅因州,她的家族十分支持奴隶制度的废止;她曾经收容逃亡的黑奴,也积极参与、酝酿后来奠基于新英格兰的新思想与新生活。
她极尽热忱地为女性解放运动奔走,同时,她也与其他运动中争取人权的勇敢斗士们站在同一阵线。
她相信催眠治疗的功效,她表示,她自身就曾从中受益良多。
此外,她也参与了当时许多降灵术者的实验,而这些实验,就在福克斯姐妹第一次听到鬼魂敲桌传话的声音之后,逐渐在美国如雨后春笋般开花结果。
充满梦幻想象的安德鲁·威尔森,即《宇宙之钥》一书的作者,曾经接受过她的招待;就在她家里(那时已在纽约),威尔森与史威登堡、笛卡儿,以及培根的灵魂进行交谈。
在此,或许我应该再加注一点,那就是,虽然她并没有否认和宾州佩恩家,亦即贵格教派有任何亲族关系,但是,我底下的研究人员明确指出,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确切的关联。
她留名于历史之中,但是,倘若我们认定她有洋溢的才华与创意,只是因为她发明了再生灵粉,那对她真是十足的不公平。
再生灵粉是秘方,我确信,这种药粉从来不曾致人死亡,而且据我曾祖母所说,药粉所带来的安慰作用,至少救过上千条人命。
灵粉很巧妙地广为销售,因此为家里带来一笔财富,而这笔财富,便成就了天赐楼的诞生。
对于初到本地参观的人而言,天赐楼是个极大的惊叹号,它精准地重现了遗落于战时密西西比州的帕拉底欧大宅的风格,而那大宅,也正是我玄祖父、亦即穆尔特默·佩恩·克拉波尔建立于州界之间的杰作。
后来,由于他的儿子,亦即沙曼·克拉波尔,在那混乱的时局北上谋生,于是乎,我们家族的传奇就此展开,当他见到我曾祖母在一场公开会议中,发表傅立叶的和谐准则以及人类追求热情与快乐的义务演说时,他当场震惊不已。
是出于热情还是快乐,这我不清楚,不过,在那之后,他就紧紧追随着她,并且在一八六八年来到了新墨西哥,那时,他们一群人企图在当地成立法朗吉成员住宅区①。
他们其中有些人因主张不同形成了现在所谓的分裂派团体,另一些人所支持认同的,乃是罗伯特·欧文以及他的儿子罗伯特·戴尔·欧文一手建立起来的模范小区以及长方形村落,不过这些组织建造得并不算成功。
罗伯特·戴尔·欧文亦即《界乎此生与来世之间———充满争议之国度》一书的作者。
w w w. xiao shuotxt. co m第二部分 第57节:第六章 我的青春年少(7)t xt 小 说 天 堂他们这群人的法朗吉成员住宅区计划,并不像欧文的村落那么强调苦行修道,然而,整个计划最终还是失败了,因为他们始终未能达成计划的一千六百二十名村民,而这个不可思议的数字乃意味着两性之间各种可能的热情及各种可能的变化;此外,另一个失败的原因在于,大家热情有余,可是对于农业以及沙漠地区的状况却一无所知。
我的曾祖父是个来自美国南方的士绅,他是一位企业家。
一待时机成熟,他便向我的曾祖母求婚,依据她生活观念中的理性与和谐的准则,重建他年少之际所遗落的乐园———将他们的幸福根植于家庭生活所带来的快乐(家仆当然是必备的,不过奴隶则绝对不用)。
这么一来,也就不会有人抱怨她对团体的情感不够炽热,毕竟这状况会引起严重分裂,而且相当不好处理。
于是,再生灵粉所带来的收益全都用来搭盖这栋美好的屋舍,至今,我和我的母亲仍在此安居。
此后,我的曾祖父便转而从事收集。
至今仍留有许多普丽希拉·佩恩·克拉波尔的肖像画。
显然,她是个相当美丽的女子,而且万分娇媚。
在一八六○至一八七○年间,她的屋舍曾是降灵术者研究的据点。
在这所屋舍里,她以她向来的热忱,试图网罗整个文明世界中的思想家。
而鲁道夫·亨利·艾许势必就是因她的这番尝试,写下了这一封信。
不知是何因素,我个人对鲁道夫·亨利·艾许一直很感兴趣,而且也就是他,让我的生命从此有了神往的目标。
想来她一定也曾回信给他,尽管我一直努力搜寻,可至今仍然无缘见到她的那一封回信,而且我一直感到忧心的是,不知他是否已将这封信销毁。
我不明白何以在我们家众多珍藏之中,独独这封信最是打动我的心房。
上帝神奇地给予这般动力———甚至,就是因为鲁道夫·亨利断然拒绝了我曾祖母的好意,才令我如此希望让大家明白,无论如何,去了解他,也就是说,去接纳他的看法,这对我们大家都是值得的。
当我父亲第一次将这封包存于丝巾之中的手写信件交到我手上时,我确实很想看看,自己是否能解开其中的谜题;那极像是济慈笔下顽强的西班牙将领柯特兹,在美洲戴瑞安身处尖峰的寂寥。
而当我抚触这封信时,我立时感到那如丁尼生所言的情境,亦即,亡者自过往予我抚触:我将生命置身于依旧青绿的落叶,亡者尊荣的信笺之中。
我们这座宝阁的上方,是一座设计精巧的小圆屋顶,其上嵌着朴素、颜色简单的彩色玻璃窗,只要稍用百叶窗就可以遮光,转一下手把,所有的窗板便都会关上。
曾有那么一天,父亲很不寻常地将窗板全部打开,而且不止如此,他还将绿色的百叶窗打开,一抹柔和安全的光线缓缓地自那之中洒下来,于是房间布满了阳光。
就在那阳光辉煌的静默之中,一个念头萌生在他心中,继而促成了史坦特收藏中心的诞生,而这个中心,更为罗伯特·戴尔·欧文大学的和汉默尼博物馆增添了光辉,而我的曾祖父沙曼·克拉波尔,也正是这所赫赫有名的博物馆的创办人之一,对于此馆的建立,再生灵粉贡献良多。
我完整地献出曾祖母的这封信。
现在,此信已适得其所地刊在我所编辑的书信全集第九卷之中(编号一二○七,第八八三页),此外,摘录自信中的一段文字,则附加于《妈妈着魔了吗》的注释里,这首诗是鲁道夫·亨利·艾许讨论降灵术的作品,选编于作品全集里。
这部选集的编辑工作乃是由伦敦大学的詹姆士·布列克艾德全权主导,稍有遗憾的是,编辑的速度对于热切的读者似乎慢了一点。
布列克艾德教授认为诗中虚构的那位动辄轻信他人的艾可伯夫人就是我的曾祖母,这一点我无法同意,因为有太多地方都在在显出两者之间毫无相像之处,关于这部分的讨论,我在《一则错误的鉴定》中已详细地提出,仅以此篇文章献与有心了解的读者。
亲爱的克拉波尔夫人:我很感谢您来函与我述及您使用占卜写板的经验。
您认为只要是出自柯特律治笔下的文字,一定就会引起我的兴趣,这的确没错。
同时,我也认为我有必要直接告诉您,只要我一想到那明亮的灵魂,不得不穿过我们这令人厌烦、充满压迫的俗世,痛苦地赶赴那由桃花心木制成的沉重的占板桌,然后困缚于其中,要不便是略显灵身地飘浮晃荡,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穿来荡去,要不则是将其自由无拘的智慧,借由潦草的书写,辛苦地化为空洞的、一如您所寄给我看的那般无稽之谈,我的内心便深感厌恶。
难道,他到现在都还不能宁静地安享甘露、渴饮天堂的乳汁吗?ww w . xia oshu otxt.co m第二部分 第58节:第六章 我的青春年少(8)**t*xt*小*说*天*堂夫人,我并不是在说笑。
我曾经参加过您所提到的这类显灵大会———我认为,我相信所有和我一样在写诗的人都会这么认为———最能够解释此事的理由,就是这根本是一场再明显不过的骗局,外加一种集体的歇斯底里症状,那是一股瘴气,是一股出自于心灵的焦虑、昏热的骚乱的迷雾,荼毒着我们平和有礼的社会,让我们的下午茶会充满刺激的腥膻。
天性喜好思索的人或许可以找到个中原因,只要看看我们这个社会中愈来愈强调的唯物主义,以及———很自然的、而且也是不可避免的———就我们既存的智慧的发展而言———我们对于历史的、宗教的叙述,总是事事求真地探询。
在这个领域里,所有一切实在都是不可确知,而历史学家以及科学界人士同样也入侵了我们单纯的信仰。
即便我们努力地探求,而最终得来的答案,也无法使我们的信仰更加坚定。
或许我该说,在我们这个时代就是如此。
这并不意味着,随意抛出一个灵丹妙药来满足不安的大众对明确与实质的渴望,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或是有任何实质的帮助。
或许可以这么说,历史学家以及科学界人士也同样是在与亡故的人接触。
法国动物学家居维叶曾经将他的肉体、姿态以及偏好授予了死去的古生物大地懒,而法国历史学家米什莱先生、勒南先生,以及卡莱尔先生、格林兄弟尚在人世之时,也曾亲耳听闻无情的呼喊来自于无形之物,于是赋予了它们以声音,为之发声代言。
而我自己呢,则凭靠着想象力,从事创作。
我曾经以腹语术说话,我将我的声音借予过去已逝的声音和生命,将我自身的生活融于其中;它们如此般在我们的生活中复苏,让我们见到与我们自身生活紧紧相扣的过去的生活,犹如一种警惕,成为一种前车之鉴,而这也正是每个具有思考能力的男男女女所该做的事情。
只是,此中有百种方法千种手段,这您非常清楚,有些尚待确立,有些尚待测试,有些则十分危险,令人期待落空。
一切我们所该读取的、了解的、思索的、理解的,夫人,实在都该针对我们自身生活以及工作所需。
研究前人如何活了一辈子并不见得能使我们对我们先祖的过往,多上一分一毫的理解,更遑论人类出现在地球之前那漫漫迢迢难以计数的时光了。
然而,即便是那一分一毫,我们也绝对有必要全然掌握,并且传承下去。
这份任务,势将劳心劳力!我实在不得不这么强调,这条路肯定会很艰辛,而且绝对没有捷径可走:一旦试图这么做,我们就无异于班扬笔下无知的伊格诺仁斯,来到天堂之城的门口,却找着了通往地狱的道路。
想想您的所作所为,夫人,您努力地试着与这些可爱的、可怕的亡者谈话,用很直接的方式。
但是如此耗费时间,它们究竟传递出了什么富有智慧的讯息呢?还不就是奶奶把她一只新的胸针放在爷爷的座钟里头,要不就是早时的一位婶婶,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话说家族的坟地里有一个婴儿的棺材压在她的棺上,让她觉得很生气。
再不然,就是像您的柯特律治那样,一板一眼地向您保证,在另一个世界,绝对存在着永恒的喜乐,给予理当得到喜乐的人,至于不应得到喜乐的人,则须经历一段时间予以惩戒修正。
(即使使用七种语言,他也从来不曾用错代名词。
)夫人,我们实在不需要鬼魂从坟墓里跑出来告诉我们这些道理的。
或许,世上真有飘游的灵魂,这我承认,或是大地散逸的气泡、蒸气,又或是在空中飞行的生物,它们偶尔会在我们心有忧虑之际穿越而过,然后继续它们不为所见的奔波。
痛苦的记忆自会呈现出某种精神样态,它们原本就存在于一些令人恐惧的地方,这些都是有迹可循的。
在天堂、人间,有太多事物是我们的哲理所无法想象的。
然而,若要寻得这些事物,我相信,绝不是靠着用手大力敲打、轻轻拍击,或是以手抚触,以及靠着侯姆先生直直伸着两只手臂,绕着枝形吊灯飞呀飞的,又或是凭靠您以占卜写板信笔写出的文字;我们应该做的,是付出耐心,深远地思考过去的人的心灵以及现存的机体其复杂难解的运行,并且瞻前顾后,习得智慧,同时借助显微镜、分光器,而不是质问那些执迷于人世的幽灵鬼怪和亡魂。
我认识一个思想脉络十分清晰的好人,后来他却因此而精神错乱,下场不是很好,事实上,非常的糟。
www.xiaoshuotxt.com第二部分 第59节:第六章 我的青春年少(9)\t=xt**小/说天^堂%我长篇大论写了这么多,主要是因为我不希望您觉得我是轻率地对待您对我的好意,或以为我不经思虑试图以一番争辩予以诽谤,有些人或许真会这么认为。
我有我自己根深蒂固的信念———也有很多自身的体会,所以我实在无法接受您的意见———亦即您的灵魂之说,也无法对此感到有趣或愉悦。
我请您千万不要再寄这类文字给我。
不过,对于您,以及您对真理抱持的追求,我深深感到敬佩与开怀。
您为自己的女性同胞战斗,这实在是很难能可贵。
总有一天,您一定会成功的。
我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听闻到这样的消息。
敬祝文祺鲁道夫·亨利·艾许敬上这一封信,就收录在克拉波尔自传式的小品文里头,那永远永远标志着这篇文章的高潮所在,然后就从这里开始,文章愈加简化地步入了他平凡无味的童年回忆,要不,便是他因为鲁道夫·亨利·艾许的关系所做的学术编目工作———偶尔,他会冒出这样的想法,觉得自己似乎并不存在,一切就在他第一次与纸页上的静电摩擦以及墨水充满活力的黑色回旋打交道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单单只属于自己的生活了。
他之所以会不断地写这篇尚待完成的文稿,似乎也是为了写到这封信,并且将之网罗其中,细细地阅读,好好地赞赏一番,然后,就什么动力也没了,整个松懈下来,震颤着戛然而止。
有一个句子他经常设法写进去,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说的也就是他自儿时起,一直都记得祖母身上的气味,那是绝佳的百花香料,自国外进口至这个沙漠地区,还有玫瑰花瓣、提神的精油、檀香木以及麝香。
他其实很清楚,他之所以不愿意、没有办法继续完成这种自传文体的写作,是因为有人不许他在文字中提到母亲,而他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愿面对这个事实。
在美国的时候,他都是和母亲在一起,而出国的时候,他每天都会写一封感人肺腑的长信给她。
我们每一个人,在生活中总会有那么一些事情,虽然看似单薄,但意义却非比寻常,而我们自己也心知肚明那是怎么一回事,于是,我们便刻意地视而不见,不予理会。
克拉波尔老夫人老实地安守在沙漠中,并且以意志和金钱的力量,让这里开花、繁茂。
梦到她的时候,克拉波尔教授总是觉得失去了平衡,于是,她慢慢地浮现,渐渐变成了他那座宽阔的门厅,要不然,便是以巨大的身形,神情严厉地跨站在他的小牧场上。
对他,她是望子成龙,而他,也没有让她失望;不过,他怕自己会让她失望。
理所当然,他自是十分满意地回到了巴瑞特饭店。
选择这家饭店,是因为这里很舒适,不过,更重要的是,这家饭店乃是以前美国作家来此拜会艾许时共同的选择。
一堆信件正在那儿等着他,有一封是母亲寄来的,还有一封是布列克艾德捎来的,他说按照克拉波尔看到的冰岛景观,他依然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修正自己对《艾斯克给安伯勒》所下的注释。
另外,还有一封是克利斯提寄来的目录,里头提到一场维多利亚时期文物的拍卖大会,拍卖的物品中有一只针线盒,据说以前曾为爱伦·艾许所有,另外还有一枚戒指,是一名住在威尼斯的美国寡妇的东西,据说在那枚戒指镶嵌水晶的凹洞里,有一些艾许的头发。
史坦特收藏中心里就放着好些毛发,都是陆续从那丛美髯剪下来的,原本枯竭的暗墨,尔后杂了点斑白,最终,在死后,呈现出银白的色泽,现在,则展现着极度的明亮,十足的持久。
就设在布鲁斯·贝利·艾许家中的艾许博物馆很可能会出价竞标,克拉波尔自己当然也一定会出价竞标,然后,这只针线盒以及这一圈头发就会供奉在史坦特收藏中心最重要的那间六角形玻璃展览室之中,同样在这里头,艾许的遗骸,以及他妻子、他家人、他熟识之人,全都在调节有方的沉静空气中齐聚一堂。
克拉波尔坐在吧台边一只高高的皮椅上,身旁的炭火狂猛地跃起,他读着他的信,刹那间,脑海中浮现出他那座位于沙漠艳阳下闪闪发光的白色大殿,那儿围裹着一间间冷冰冰的宫室、一座座高起的楼梯,以及众多沉寂的犹如玻璃蜂巢的密室、呈放射状的图书席座,还有环环相扣、依序高升的贮藏室、研究室,它们的架构微光闪闪、金碧辉煌,包围着一束束、一道道光芒,由此,一如蚕茧般被包裹在金色光梭里的学者,就在别有意图的静默中,一一浮现,然后落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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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第二部分 第60节:第六章 我的青春年少(10)t-xt-小,说--天.堂一旦他想办法将东西买到手之后,他想,他就要请比厄特丽斯·耐斯特一起出去吃午餐。
他又想,他好歹也该跟布列克艾德见个面。
他认为布列克艾德一定会针对他在冰岛所发现的事情,不以为然地提出些论调。
就他所知,布列克艾德除了参加几场讨论维多利亚时期诗文的国际会议之外,多年来,已不曾踏出英国这个岛屿。
而参加这些会议,他每一次都只需从同样的饭店,搭车前往同样的会议厅。
反观他,克拉波尔,则老早就开始追索鲁道夫·艾许在外的行迹———不过他倒也不是毫不间断地这么做,而是等候时机自然来临;因此,他第一趟出门远征,目的地是北约克郡的荒原和海边,那是艾许在一八五九年独自游走的路线,当时他也顺带在那儿随兴做了些海洋生物的观察。
克拉波尔在一九四九年重走这条路线,搜索着酒馆和岩层、西泽筑的罗马道路遗迹,以及珍珠般晶亮的小溪。
他待在罗宾汉海湾,喝着热热的、怪里怪气的咖啡色啤酒,吃着难以形容的卤羊脖子、红烧牛杂,搅得他的胃天翻地覆。
后来,他又追随艾许的足迹,来到阿姆斯特丹和海牙,并且到了冰岛,照着艾许走过的路线走了一遍,心里直想着热水炉、一圈圈热乎乎冒着泡泡的软泥,以及艾许那两首由冰岛文学得来灵感的诗篇:《北欧众神之浴火重生》,这是一首讨论维多利亚时期疑惑和绝望的史诗,以及由多首令人费解的情诗组合而成的《艾斯克给安伯勒》。
《艾斯克给安伯勒》是在一八七二年出版的,写成的时间当然在此之前,而且很可能就是在他追求爱伦·贝斯特那段时间。
爱伦是卡佛里教堂首席牧师的千金,一八四八年,艾许终于得到了她以及她家人的首肯,与之结婚,在此之前,他整整等了她十五年。
编订工作做得慢吞吞的布列克艾德,对于穆尔特默·克拉波尔在一九六○年间前往冰岛所发现的事情,想当然地拖了再拖,才拿来参考。
克拉波尔出版过一本他的传记———《伟大的腹语大师》———那是在一九六九年,书名取自艾许一首颇有自嘲意味、袒露不少内心情感的嘲讽独白诗。
在写这本传记之前,他走完了所有艾许常走的行旅路线,威尼斯、那不勒斯、阿尔卑斯山、德国的黑森林山区,以及法国布列塔尼的海边。
在他最后几趟冒险中,有一回,他前去重构了鲁道夫和爱伦·艾许在一八四八年夏天的新婚之旅。
他们俩曾在一个暴风雨的日子里,搭乘轮船,横越英吉利海峡,然后坐上马车,前往巴黎(克拉波尔则是坐着轿车循着他们的路线前进);接着,他们搭火车,从巴黎来到里昂,继而乘着小船,一路顺着隆河,去到普罗旺斯。
人家的旅行是在滂沱大雨之中,而一向办法最多的克拉波尔,则弄到了一艘运载原木料的货船,然后在树脂和煤油的气味里,很幸运地在一个晴朗的好天气里出发;艳阳闪亮地照在黄黄的水面上,晒得他瘦长结实的上手臂一片焦黑。
来到艾克斯,他在艾许住的旅馆落脚,学着艾许来了一趟远足,最精彩之处,就是后来走访沃克吕兹泉这个地方,诗人彼特拉克曾独自在此住了十六年,思量着他对劳拉崇高完美的爱恋。
从克拉波尔在《伟大的腹语大师》中所描述的沃克吕兹泉中,可以看出他这趟旅行到底收获了什么好东西。
就这么着,在一八四八年,一个晴朗的六月天里,诗人带着他的新婚妻子,沿着绿树成荫的河岸,一路来到隐藏着索尔格水源的巨穴。
当地的风景,着实雄伟壮丽,令人望而生畏,对于喜欢幻想的浪漫旅人,来此必感无憾;再想到一代宫廷情圣佩特拉克曾经住在此处,挚忱地恋念着情人,惊恐地得知情人身染疫病而死,那势必又将平添不少令人难忘的印象。
经过烘晒的河岸,现在走起来颇为滑溜,而那位从北部来的旅人,若想穿过众多游客、吠个不停的法国狗、戏水的孩子、卖棉花糖的小贩,同时又得饱受当地丑陋的纪念品以及大量产制的手工艺品的纠缠,想来势必得吃不少苦头。
由于水坝与导管的缘故,这条河现在十分平静,虽然游览手册上说,这条河时会涨起,把巨穴和附近的乡村完全淹没。
文学性的朝圣之旅理当持续地进行下去:那如梦似幻般的绿水与怒石想必使他受惠良多,而这般景观在我们这两位旅人到此一游之后,本质上并未有过太大的改变。
www/xiaoshuotxt/c o m第二部分 第61节:第六章 我的青春年少(11)<t<xt>小<说天?堂在巨穴里,由于地下水大量灌入,以及自沃克吕兹高原、冯杜克斯峰石边,亦即彼特拉克笔下的风之山汇集而来的雨水,水位迅即高涨而起,正如鲁道夫在某封信中所说的那样。
一眼望见此般壮阔的水流,柯特律治笔下的神圣之河,想必在他心中冉冉浮现,或许,因着佩特拉克的缘故,他也想起了缪斯女神之泉,毕竟彼特拉克是他十分敬爱的一位诗人,而且一致认为,他所写的安伯勒组诗乃深深受到其为劳拉所写的十四行诗的影响。
巨穴的四周长满无花果树以及奇异的树根,在巨穴前方,则有几座白色的岩石自激猛的水面高高耸出,流动不已的水草在水面上蔓成厚厚一片绿茵,而这幅景象,想必曾是英国画家米雷斯,又或是霍曼·亨特笔下极佳的素材。
爱伦曾就这般美景说了些话,她说:澄亮、清新、甜美之水。
艾许则以优雅的姿态,深情款款地抱起他新婚的妻子,带着她穿越河水,然后像是来到御座之前,将她轻放在河中白色的石面上,使她看起来宛如御统水世界的美人鱼或水仙子。
我们大可想象得到,她就坐在那里,头戴软帽,腼腆地带着微笑,双手拎着裙子,以免裙裾沾湿,而鲁道夫则与佩特拉克截然不同,他双眼凝视着这位属之于他的淑女,这位他自许久以前就心仪不已的女子,历经繁复的障碍与困难,走了多年的情路,一如古时那位居住此处的诗人,十六年来始终如一地为着毫无希望的爱恋奉献自己。
在艾许那个年代,许多人对彼特拉克的看法都和艾许不一样,尤其是诗人之父盖布里欧·罗塞提教授。
艾许个人始终坚信,佩特拉克笔下的劳拉,以及但丁笔下的比厄特丽斯,还有费娥梅达、塞尔维吉亚等其他许多柏拉图式宫廷情事的恋人,都是真有其人,而且她们被深深地爱恋,在有生之年依然贞洁高雅;同时,他也认为,这些情事绝不是写来讽喻意大利的政治或是教会主宰的政治体制,而且,它们也绝非创作者自身灵性的寄寓。
彼特拉克于一三二七年在法国亚维侬遇见劳拉,当下即为之倾倒,从此始终如一地深爱着她,尽管她坚守着对丈夫的忠贞。
艾许在给拉斯金的信中愤慨地表示,诸如此般将之抽离,说成是一则则寓言,又说它们并非真实地出自于人类那具体呈现了纯真,以及自愿坠入地狱的生命力的灵魂,一一散发而出的热情,实在是大大误解了诗的想象以及爱的本质。
他还说道,他自己的诗文,无论初始或是终端,乃皆取决于此般具体呈现的真理,此般不曾重复出现的独特的生命。
对于彼特拉克的深情,他深有同感,由此来看,难怪即便爱伦·贝斯特父女俩基于基督信仰而表现出所谓的踟蹰或奇异的行径,他也依然愿意如此无怨无悔地等候。
在他们相识之初,爱伦还是一个虔诚信奉宗教的高傲女孩,依据她的家人以及艾许本人的说法,她是个脆弱而纤细的美丽女孩。
如我之前所说,这位首席牧师一直很担心艾许是否能够赡养妻子,另外,再加上爱伦自身的信仰,她对《北欧众神之浴火重生》中的怀疑论一直十分苦恼。
由他们交往期间所留下来的信件可看出,爱伦对他的态度并不是轻佻地调笑,不过尽管如此,她的情感依然未深受约束。
可惜的是,这些信现存已不多,毋庸置疑,这都是因为爱伦的妹妹佩欣斯在她死后擅作主张处理的结果。
不过,在她将自己交给鲁道夫之前,当她看着自己的妹妹———佩欣斯和费斯,都有了幸福美满的归宿,而自己却仍在闺中待嫁,那处境想来一定十分难堪。
这些事情让我们不得不面对这位恋爱中的热情诗人的感情问题,究竟,当时三十四岁的他,对于他纯真的新娘———一个已不再年轻,而且还年届三十六岁,全心全意为外甥、外甥女牺牲奉献的老姑娘———怀抱的会是什么样的情思呢?他的纯真和她一样不染一丝俗尘吗?还有,以二十世纪现代人的心理来看,大家一定会禁不住怀疑,他如何能在长久的等待中忍受生活中的欠缺?众所皆知,维多利亚时期有许多名人,基于心理上渴求安慰,臣服于生活在底层社会中艳丽俗气的女子,亦即那些说说笑笑、浓妆艳抹的妖妇,她们总是在皮卡迪里广场制造无数的喧闹与麻烦,还有那些迷失的缝纫女工、卖花女,以及那些自甘堕落的女人,她们颓倒在拱门之下,向当时知名的特派员梅休乞讨,幸运的话,还会被乐善好施的慈善家安杰拉·伯尔德库茨以及小说家狄更斯所救。
就维多利亚时期的诗文而言,艾许的诗在性方面的风俗规范,还有性意识这方面,都呈现出广博的知识。
他笔下那些文艺复兴时期的贵族,一个个绝对都充满肉欲,他笔下的卢本斯是个懂得鉴赏人体的行家,安伯勒组诗中的叙述者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完美情人。
像这样的一个男人,当真能满足于柏拉图式纯净的情欲?而不再拥有花样年华的爱伦·贝丝特,她那一丝不苟的优雅又是否藏隐着令人意想不到的热切回应呢?或许,这答案是肯定的。
少年时期的艾许从来不曾留下任何犯错的记录,到他晚年,那就更毋需赘言了———就大家所看到的,他一直是那么一位有着骑士风范的男人啊!当他以手揽着她那令人安适的腰围,并且将她轻举至那石面的御座之时,他们俩从对方那儿,自彼此那既孤独又专注的身上,究竟看到了什么呢?那是否缘于前夜的幸福和谐?爱伦写信给家人时说,她的丈夫极尽一切的温柔体贴,由此,我们自可猜出答案为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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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shuotxt.c o m第二部分 第62节:第六章 我的青春年少(12){t}{xt}{小}{说}{天}{堂于此,另有一种不同的解释,是我个人较为认同的。
那情状,实乃取决于两股强烈的,而且直到今天,仍然不曾蔚为主流的力量,其一即为我们所谈到的,文质彬彬的诗人所怀抱的理想主义,其二则是席格曼德·弗洛伊德所阐述的升华理论。
简而言之,在他们交往的这段时间里,鲁道夫·亨利·艾许曾写下了:二万八千三百六十九行的诗文,其中包括一部十二卷的史诗,三十五首戏剧独白诗,主题囊括了历史最幽微的起点以及现代在神学、地质学上的争议,一百二十五首抒情诗,以及三部以诗写成的戏剧———《克伦威尔》、《圣巴托罗缪的那一夜》、《克珊德拉》,这三部戏曾在伦敦西区特鲁里街演出,不过不很成功。
他全心全意地创作,直到夜阑人静。
他幸福快乐,因为在他眼中,爱伦就是纯洁的泉源,是一个充满少女之美的幻影,他呼吸着无比雅致的空气,那清新,远远胜过他想象中那些流血染病的画面,以及《北欧众神之浴火重生》中黯淡的土地上硫磺般的烂泥,又或是博尔乔斯家族乱七八糟的床笫情事。
他从来都不认为,这般纯洁的等候,这般旺盛的孤寂,会减损他一分一毫的男子气概。
他愿意努力,他希望赢得她的芳心,而一切果真实现。
如果说,后期的诗作,像是《封死之泉》,又或是那首传递着已在容颜上消退、但却永远停驻在画布上的美丽的《画中的女士》———如果说,这些后期的诗作,当真暗示着鲁道夫后来十分在乎自己这般长久守候的牺牲,那也并不影响我所提出的论点。
而且,这几首诗也无法帮助我们进一步思索,这对新婚夫妇在那晴空万里的日子里,相偕来到沃克吕兹泉漆黑的巨穴外,究竟是带着何等的情感。
克拉波尔来到他那赏心悦目的套房,把拍下来的信又看了一遍。
他打了通电话给比厄特丽斯·耐斯特。
她的声音厚厚的、毛毛的;她显得很犹豫,就像她以前那样,不知所措地半推半就、欲拒还迎,她和以前完全一样。
他早已学乖了,他知道对耐斯特小姐奉承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反而是,想办法让她产生罪恶感就可以让事情好转。
我手边有一两个疑问,真的是只有你才能帮得上忙……我特意空出了这个时间找你……其他时间真的真的是不方便,不过为了配合你,我当然也可以再把时间改一下……我的好比厄特丽斯,如果你真的不能来,那我也只好另外再作安排了,你这么忙,我实在是不好意思麻烦你……这耗了他颇长一段时间,不过既然早就预知结论会是什么,这段过程自然也就省不得。
他将上了锁的公文包打开,放下了那几封鲁道夫·亨利·艾许写给教女的信件,说穿了,也就是那些他偷来的影像;然后,他又抽出了其他的照片,像这类照片他收藏了不少,而且什么样子的都有———不同的肌理、色泽、角度、细部———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此等事情是那么单纯,单纯得非做不可,那可是让他全神贯注的好去处。
说到自我升华,他自有一套自己的方式。
①卡麦洛(camelot),传说中英国亚瑟王宫廷所在的城镇。
①乔西亚·斯波德(josiahspode,1754-1827),英国陶瓷工匠,风格气派华丽。
①亚瑞克妮(arachne),希腊神话中的织布高手,向技艺、智慧之女神阿西娜挑战织布技艺,结果因为态度傲慢,激怒女神,被变为一只蜘蛛。
②永远的否定(everlastingnay),英国维多利亚时期历史学家、文评名家卡莱尔作品《重新缝制的衣装》(sartorresartus)中首篇篇名,意即思想最初的阶段,总是持续地在怀疑与否定。
③施莱艾尔马赫(friedrichernstdanielschleiermacher,1768-1834),德国神学家,他认为每个人对上帝的认识乃是出自于个人的幻象。
④出自柯特律治诗作《忽必烈汗》(kublakhan),痛饮天堂的乳汁,意即得到源源不绝的灵感。
①northangerabbey,英国小说家简·奥斯丁(janeausten,1775-1817)的作品。
第二部分 第63节:第六章 我的青春年少(13)①mummy,在英文中另有木乃伊之意。
①法朗吉(phalanstery),法国空想社会主义者傅立叶(charlesfourier,1772-1837)企图建立的社会基层组织。
①纳京高(natkingcole,1917-1965),美国早期知名爵士乐手。
其女纳塔莉·京高(nataliekingcole)则为现代知名歌手。
原文oldkingcole乃指父亲纳京高。
②夏洛蒂·玛丽·杨吉(charlottemaryyonge,1823-1901),英国维多利亚时斯极受欢迎的小说家。
安杰拉·巴吉雅(angelabrazil,1868-1947),英国首位为少女撰写故事的小说家。
①托尔(thor),北欧神话中的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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