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txt$天^堂&一翌日,斯普若太太到伦敦去了。
在她这一方面,只稍微透露一两句试探性的话,逍遥宾馆的房客便有好几个人自告奋勇代她照顾小白蒂。
斯普若太太临行再三嘱咐白蒂乖乖的,一定要做好孩子。
她走了以后,白蒂便跟秋蓬在一块儿。
原来,她是选来负责在上午照顾孩子的。
玩,白蒂说。
玩捉迷藏。
她现在话讲得愈来愈清楚了,并且养成了一个很可爱的习惯。
她同你讲话时,总是歪着脑袋,同时惹人怜爱的对你笑笑,一边低声说:请——秋蓬本打算带她出去溜溜的,但是外面下大雨,因此,她们俩便转移阵地,回到白蒂卧房。
一到卧房,白蒂就带着秋蓬去找五斗橱最下面的抽屉。
原来,她的玩具都在那儿放着。
我们把狗狗藏起来,好不好?秋蓬问。
可是白蒂已改变主意,不想玩玩具了。
念故事。
秋蓬由橱子的一头抽出一本相当破烂的书,可是白蒂哇的一声,阻止了她的行动。
不,不!那——不好——坏!秋蓬奇怪的望望她,然后低头望望那本书。
那是一本彩色的小号手杰克。
杰克是坏孩子吗?她问。
是因为他偷吃过葡萄干吗?白蒂更强调的重复说:坏!然后,非常用力地说:脏!她从秋蓬的手里抓过那本书,放回原处,然后由那一排的另一端抽出一本。
原来也是小号手杰克。
同时,她胜利的,满面笑容地说:干……净……!好号手——杰——克!秋蓬这才明白:原来凡是用脏、用旧的书,都另外买一本新的,干净的。
她觉得很有趣。
斯普若太太很像是秋蓬心目中那种讲究卫生的母亲,这种人总是最怕细菌和不清洁的食物,老是担心,怕孩子吮吸肮脏的玩具。
秋蓬从小都过着一种逍遥自在的教区生活,对于过分的讲究卫生始终有点不以为然。
同时,她教养自己两个孩子的方式,就是要他们吸收所谓的适量的脏。
虽然如此,她还是顺从地拿出那本干净的小号手杰克,念给白蒂听,遇到适当的时机,便加一两句评语。
白蒂一面低声说:那就是杰克!——葡萄干——在糕里——一面用一根粘搭搭的手指指着这些有趣的东西,看情形这第二本不久也就要丢到废物堆里了。
念完了这本,她们继续念鹅公公,鹅婆婆,和住在鞋里的老婆婆。
然后,白蒂便把那些书藏起来,害得秋蓬找了半天才能找到。
于是,白蒂便乐得不可开交。
上午的时光,便很快过去了。
午餐以后,白蒂睡觉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欧罗克太太把秋蓬请到她的房里。
欧罗克太太的房里乱七八糟,有强烈的薄荷味,变酸的蛋糕味,还隐隐有樟脑丸的味儿。
每一张台上都摆着像片:有的是欧罗克太太的女儿、孙儿、侄子、侄女、侄孙女。
实在太多了,秋蓬感觉到她仿佛是在观赏一出以维多利亚末期为背景的戏,里面的人物都演得很逼真。
布仑肯太太,你对于孩子倒蛮有诀窍的。
欧罗克太太和蔼地说。
唔,可是,秋蓬说。
对于我自己的两个——欧罗克太太马上打断了她的话碴儿:两个?我记得你说你有三个的?啊,对了,三个。
但是有两个岁数相差很少,我是想到同这两个在一起的情形。
哦,原来如此。
现在请坐罢,布仑肯太太,不要客气呀。
秋蓬随和地坐下来,心里暗忖:但愿这一次欧罗克太太不会那么令人不安。
她如今的感觉完全像格林童话里的两个孩子,到巫婆家里赴宴。
现在,告诉我,欧罗克太太说。
你觉得逍遥宾馆这地方如何?秋蓬开始滔滔不断的称赞起来,但是欧罗克太太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
我的意思是,你是否觉得这地方有些奇怪?奇怪?没有呀。
我并不觉得呀。
不觉得普林纳太太有些奇怪吗?你得承认:你对她很感兴趣。
我看见你老是一个劲儿地瞧她。
秋蓬的脸红了。
她是一个很有趣的人物。
她并不是如此,欧罗克太太说。
她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这就是说,假若她确实是外表那样子的话,她不过是个平凡人物,但是,也许并不是外表上装的那个样子,你的想法是这样吗?欧罗克太太,我实在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没有停下来想想:我们许多人都是这样的吗?我们实际上往往并不是表面上的那种人物。
譬如说,麦多斯先生,他是一个很不容易了解的人物。
有时候我觉得他是个标准的英国人,糊涂透了。
但是,有时候,我偶尔看到他露出一种神气,或说一两句话,一点儿也不糊涂。
这很奇怪,你觉得吗?秋蓬坚定的说:啊,我实在觉得麦多斯先生是非常标准的。
还有别的奇怪人物呢。
你知道我所指的是谁罢?秋蓬摇摇头。
这个人的姓,欧罗克太太暗暗的提起:是s起头的。
她一面连连点了好几下头。
秋蓬心里冒出愤怒的火花,并且隐隐有一种冲动,要挺身而出来卫护脆弱的年轻人。
她急忙说:雪拉不过是个叛逆的孩子。
我们在年轻的时候往往会这样。
欧罗克太太点了几次头,样子好像一个胖胖的,穿中国衣裳的瓷玩偶。
秋蓬记得格雷茜姑妈的壁炉架上就摆着这种陈设。
这时候欧罗克太太的嘴角翅起,满面笑容,轻轻地说:你也许不知道,闵顿小姐的教名是苏菲亚。
哦!秋蓬吃了一惊。
你所指的是闵顿小姐吗?不是的。
欧罗克太太说。
秋蓬转面望着窗口。
她想,这老婆婆对她的影响多大,她使她生出一种不安和恐怖的感觉,像猫爪子下面的老鼠。
我就是这样的感觉……这个巨大的,满面笑容的老太婆坐在那里,简直好像一只猫在得意的咕噜咕噜直叫。
不过,它的爪子不住的扑打着扑!扑!的,玩弄着它的俘虏,绝对不放它走……无聊!这都是无聊的想法。
秋蓬想:这都是我想像的。
同时,她在目不转晴的望着花园里的景物。
这时候雨歇了,树上轻轻滴下水点。
秋蓬想:这都是我的想像。
我并不是一个爱想像的人哪!一定有什么邪恶的活动集中在这儿。
假若我能看出来——她的思绪突然打断了。
花园深处的灌木丛中微微露出一个缝,那个缝里露出一个面孔,鬼鬼祟祟的注视着房里的动静,那就是那一天在路上和德尼摩谈话的外国女人。
那张面孔一动不动,也不眨眼,因此,秋蓬觉得那仿佛不是人的面孔,现在正目不转晴的望着逍遥宾馆。
那面孔毫无表情,可是,毫无疑问的,上面有威胁的样子,并且一动不动,露出有难消之仇的样子。
这样的面孔所表现的那种精神,那种意味,与逍遥宾馆以及英国宾馆的平凡生活,非常不调和,秋蓬想:圣经士师记里的雅意(jael)把幕橛钉进西西拉(sisera)的额角时就是这种神气。
这些思绪掠过秋蓬的心里,只不过是一两秒钟。
她突然转过身来,低声对欧罗克太太说了些话,便匆匆跑出房间,下楼梯,直往前门跑。
她向右转,跑过侧面的花园小道,往她发现到有那个面孔的地方去,现在,那儿一个人也没有。
秋蓬由灌木丛中穿过,来到外面的马路上,山上山下直张望,但是,一个人影儿都没瞧见,那女人究竟跑到那儿去了?她非常着急,只好转回身来,回到逍遥宾馆里面。
难道这完全是她想像出来的吗?不是的。
那女人刚才确实是在那儿的。
她到花园乱找,每一株灌木后面都不放过,非要找到她不可。
结果,她弄得衣服都湿了,仍不见那奇怪女人的踪影。
如今只好回到里面,可是心里有一种模模糊糊的预感,一种奇怪的,不具体的害怕心理,觉得这里快要出事了。
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究竟要出什么事。
二天气既然放晴了,闵顿小姐便替白蒂穿衣服,准备带她出去散步。
她们要进城去买一个赛璐璐鸭子,好放在白蒂的澡盆里浮着玩儿。
白蒂兴奋得不得了,一直在蹦蹦跳跳,所以很难把她的胳膊塞进毛线衣里。
她们一同出发的时候,白蒂一直大嚷:买鸭鸭,买鸭鸭!给白蒂,给白蒂!,她不断将这件大事说了又说,因此而感到非常高兴。
在厅里的大理石上有两个火柴匣,随便交叉的摆着。
这是告诉秋蓬:麦多斯先生今天下午正在追踪普林纳太太,于是,秋蓬便到起居间去找凯雷夫妇。
凯雷今天心情很烦躁。
他说:他到利汉顿来,目的是要过绝对安静的生活。
但是,宾馆里有孩子,如何能有安静?一天到晚跑来跑去,蹦蹦跳跳。
他的太太温和地低声说:白蒂实在是个可爱的孩子,但是她的话,她的先生并不赞成。
不错,不错,凯雷先生的长脖子直摇动,但是,她的母亲应该让他安静些。
要替别人想想,这儿还有病人,还有需要镇定神经的人。
秋蓬说:像那样年纪的孩子是很难让她安静的。
因为强要她安静是违反自然的。
要是一个孩子非常安静,那么,这孩子必定有毛病。
凯雷先生生气地直叫道:无聊,无聊!这种无聊的‘近代精神’实在无聊!什么让孩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呀!无聊!一个孩子应该让她安安静静坐着,抱抱娃娃呀,或者看看书呀,这才是正理。
她还不到三岁呢。
秋蓬笑着说。
怎么能希望这样大的孩子会看书?那么,总得想个办法。
我要同普林纳太太谈谈。
今天早上七点钟还不到,那孩子就在床上唱啊,唱啊的。
我昨天晚上没睡好,早上刚刚要眯着,便让她闹醒了。
我的先生一定要尽量多睡,凯雷太太担心地说。
这是医师说的。
你应该到疗养院住。
秋蓬说。
布仑肯太太呀,那一类的地方贵得很,而且那儿的气氛也不对。
住在那种地方,总让人觉着他是在生病,这种下意识的心理对我的身体是不利的。
医师说,要在愉快的,能和别人交际的环境里,凯雷太太帮她先生解释。
要过一种正常的生活。
医师说住在宾馆里比只是租一所有设备的房子好。
因为这样凯雷先生便不会那么老是沉思默想;他可以同别人交换交换意见,精神可以振奋些。
其实,根据秋蓬的判断,凯雷先生和别人交换意见的方法,只是报告他自己的病情。
所谓交换,完全在别人对他的话是否同情。
秋蓬突然改变话题。
希望你能告诉我,她说:你对于德国生活有何意见。
你不是对我说过,你近来到那儿旅行的次数很多吗?听听像你这样有阅历的人发表些高见,倒是很有趣的。
我可以看得出,你是那种不受偏见影响的人。
这种人才真能够把那儿的情形说得明白些。
秋蓬以为:就男人而言,不妨尽量拍他的马屁。
果然凯雷先生马上就上钩了。
布仑肯太太,就像你所说的,我才能提出明白的,毫不偏颇的意见,那么,我的意见是——他接着所说的是一场独白。
秋蓬只是在一旁偶尔插进一两句话,譬如说:啊,这真有趣!或是:你的观察力真锐敏!她聚精会神的倾听他的高论,并未露出假装的样子。
凯雷先生看到对方如此同情的颂听着,不觉得意忘形。
他已充份表现出他是纳粹制度的赞美者,他虽然没有明说,可是,他对她暗示:英德两国要是联合起来对付欧洲其他的国家多好!这场独白,毫不间断地延长了差不多两小时,现在,闵顿小姐和白蒂买到赛璐璐鸭子回来了,这才把话碴儿打断。
秋蓬抬头一望,忽然发现凯雷太太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
这是什么表示,很难确定,这也许只是做妻子的对于另外一个女人使丈夫注意,而冷落了她,而感到嫉妒。
也许是因为丈夫将自己的政治见解说得太坦白了,而感到吃惊。
不管是那一种,反正确实是表示不满。
接着是用午茶的时间。
刚刚吃完茶,斯普若太太就由伦敦回来了。
她叫道:希望白蒂很乖,没给你们添麻烦罢?白蒂,你是不是乖孩子呀?对这个问题,白蒂简单的回答:没!没!这个不能当作是表示不喜欢她母亲回来,其实不过是表示要吃蜜饯黑莓子。
这一声引得欧罗克太太一阵宠亮的笑声,也害得她的母亲连忙责备她:别这样啊,亲爱的!于是,斯普若太太坐下来,喝了好几杯茶,然后就兴冲冲地谈起她在伦敦买东西的情形和火车上拥挤的人群。
她还谈到新近由法国回来的一个军人告诉同车者的话,以及百货商店售袜柜台上服务小姐对她讲近郊遭到敌机空袭的惨状。
其实,这完全是普通的谈话。
这种谈话后来又到外面继续下去。
原来外面正是阳光普照,阴雨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白蒂高兴地各处跑着玩。
她忽而偷偷跑到灌木丛里,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枝桂枝,忽而弄一堆鹅卵石。
她会一面将石子放到在座随便那一个人的腿上,一面不清不楚地讲一些话,谁也不知道那些东西代表些什么。
幸亏她这种游戏并不需要什么合作,只要偶尔对她说:乖,多好呀!真的吗?她就心满意足了。
这一天晚上的情形,最足以代表逍遥宾馆最安定的生活方式。
大家在上下古今无所不谈的时候,多半会对于目前的战争情形加以揣测:法国能挽回颓势吗?魏刚(法国将军,二次大战时曾任联军统帅;maximeweygand,1867—译者注)能东山再起吗?俄国可能有什么行动?希特勒要想侵略英国的话,会不会成功?假若这个时局的疙瘩没有解开,巴黎会不会陷落?真的会……?据说……大家谣传……大家高高兴兴地互相散布政治和军事方面的谣言。
秋蓬想:唠唠叨叨的人会有危险吗?胡说!这种人才保险呢。
大家谈起谣言会感到高兴。
因为谣言可以刺激他们,使他们找个机会苦中作乐地打打哈哈。
她也贡献一则趣闻,开头是:我的儿子对我说——当然啦,这是很机密的——斯普若太太突然望望手表说:哎呀,快七点啦!早就该让那孩子睡觉了。
白蒂!白蒂!白蒂已经有一会儿没到阳台上来了,不过,没一个人注意到她不在那儿。
斯普若太太叫得愈来愈不耐烦了。
白—蒂!这孩子到那儿去了?欧罗克太太发出宏亮的笑声道:又在胡闹,毫无问题,世界大势总是如此,天下一太平,就要出乱子,白蒂!来,妈妈有事。
没有应声。
于是,斯普若太太不耐烦地站起来了。
我恐怕得去找她了。
不知道她会到那儿去了?闵顿小姐说她可能在什么地方躲着。
秋蓬却根据自己小时候的经验说她可能在厨房。
可是,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白蒂。
她们到花园各处叫她的名字,也到房里到处找,那儿也没有白蒂的影子。
斯普若太太慢慢生起气来。
这孩子真淘气,真淘气!你说她会不会是跑到马路上了?她和秋蓬一块儿到大门外面,向山上山下望望,只有一个小伙计把脚踏车放在身边,正和对面的下女谈话,除此以外,一个人影儿也看不见。
由于秋蓬的建议,她俩越过马路。
斯普若太太问他们有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女孩。
他们俩都摇头。
后来,那个下女忽然想起来了,她问:是一个穿绿格子衣服的小女孩吗?斯普若太太急切地说:对了。
大约一点钟以前,我看见她,同一个女人下山了。
斯普若太太大吃一惊地问:同一个女人?什么样的女人?那女孩似乎微露不安的样子。
这个——要我说,就是一种长相很怪的女人,是个外国人,穿着奇怪的衣裳,围着一个围巾似的东西,没戴帽子,面孔很怪——不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不明白。
我最近看到她一两次。
老实说,我觉得她好像不够正常——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最后一句是她怕人不明白,加上的。
刹那间,秋蓬忽然想起那天下午在树丛中偷看的那副面孔,以及当时心里掠过的那种预感。
可是,她根本想不到那女人会和那孩子牵扯在一起。
现在,她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如此,她现在可没功夫想了。
这时候,斯普若太太几乎要倒到她身上来了。
啊,白蒂,我的孩子,她给人拐跑了。
那个女人是什么样子?是吉普赛人吗?秋蓬用力摇摇头。
不,她是黄头发,皮肤白白的,很白。
脸很宽,颧骨很高,蓝眼睛,离得很开。
她见斯普若太太在目不转晴地望着她,便连忙加以说明:我今天下午看见过这个女人——她在花园的树丛里偷望。
有一天,卡尔·德尼摩在同她谈话。
想必都是这一个女人那下女也插嘴道:对了。
她的头发是黄的。
但是样子不够正常。
她同那个人谈的话,我一点儿也不懂。
啊,主啊!斯普若太太像呻吟似的说。
我怎么办呢?秋蓬一只胳膊抱住她。
回到房里罢。
先喝点白兰地定定神,然后我们再打电话报告警察局。
不要紧的。
我们会把她找回来的。
斯普若太太温顺地跟她一同进去,一面低沉的,带着迷乱的神气说:我真想不到白蒂会跟一个生人走的。
她还小,秋蓬说。
还不知道认生呢。
斯普若太太软弱地叫道:大概是个德国女人,她会害死白蒂的。
胡说。
秋蓬坚定地说。
不要紧的。
我想,她大概是一个头脑不正常的人。
虽然口头上这么说,她并不相信自己的话。
她绝对不相信那个沉着的金发女人会是一个不负责的疯子。
卡尔!卡尔会知道吗?卡尔会与这件事有关系吗?几分钟以后,她对于这个就有些怀疑了。
卡尔·德尼摩像别的人一样,似乎也感到迷惑,不相信,并且非常惊奇。
她们把情形说明白以后,布列其雷少校便担当起指挥的责任。
斯普若太太,他对斯普若太太说。
坐在这儿。
喝点儿这个——白兰地。
喝了不要紧的,等会儿,我就报告警察局。
斯普若太太低声说:等一会儿,也许有什么东西——她匆匆跑上楼,经过走廊,到她和白蒂的卧室去了。
过了一两分钟以后,大家听见她在楼上驻脚台上跑过的狂乱的脚步声。
她像一个疯子似的,把少校抓着电话筒的手抓过来。
原来布列其雷正准备打电话给警察局。
不,不!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她狂乱地呜咽着,倒在一把椅子上。
大家都围在她四周。
过了一两分钟,她恢复了镇定的态度。
如今凯雷太太的胳膊抱着她,她坐了起来,取出一件东西给他们看。
我发现到这个——在我房里的地上。
是包着一个石子由窗口扔进来的。
你们看,看上面写些什么。
唐密由她手里接过来,把纸团打开,是一封短信,是一种外国人的奇特字迹,字体很大,很粗。
我们把你的孩子带走了;她现在很安全。
到适当的时机,我们会通知你怎么办。
你要是报告警察局,我们就要干掉你的孩子。
不要声张。
等候指示。
否则——x。
斯普若太太微弱的哼哼着:白蒂——白蒂——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讲起话来。
欧罗克太太说:卑鄙的凶手!雪拉说:畜生!凯雷先生说:不像话!不像话!我一句也不相信!真是无聊的大玩笑!闵顿小姐说:啊,亲爱的孩子,小宝贝!卡尔·德尼摩说:我不明白。
真是令人难以相信。
其中最有力的是布列其雷少校的声音:他妈的,真胡闹!这是恐吓!我们该马上通知警察局,他们很快就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他再朝电话机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斯普若太太因为少校丝毫不顾她这个做母亲的主张,便大叫一声,阻止了他的行动。
他大声说:但是,太太,我们非报告警察局不可呀。
我们不能让你自己冒险去追踪那些无赖。
这只是阻止你的一个粗法子。
他们会害死她的。
胡说!他们不敢。
我告诉你,这样做我不答应。
我是她的母亲,该由我做主张。
我知道,我知道。
他们就是抓到你这种弱点——像这样的感觉,这是很自然的。
但是,我是军人,我是有阅历的人。
你得相信我,我们现在所需要的是,是警察的协助。
不!布列其雷少校的眼睛对大家扫视一遍,看看谁和他表同意。
麦多斯,你赞成我的办法吗?唐密慢慢地点点头。
凯雷呢?你看,斯普若太太,麦多斯和凯雷都赞成。
斯普若太太突然有力的说:男人!你们都是男人呀!你问女人的意见如何?唐密对秋蓬望了望。
秋蓬用低低的、不坚定的声音说:我——我——赞成斯普若太太的话。
她在想:要是德波拉,或者是德立克的话,我也会有像她这样的感觉。
唐密同其他的几个人的看法当然是对的,但是我仍然不能那么办,我不敢那样冒险。
欧罗克太太说:做母亲的人,谁也不敢这样冒险。
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凯雷太太低声说:你知道,我实在认为……这个——说到这里,接不下去了。
闵顿小姐胆小地说:这样可怕的事,是会有的呀。
要是小白蒂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真对不起她。
秋蓬突然说:德尼摩先生,你还没有发表意见呢。
德尼摩的蓝眼睛很亮,可是他的面孔像个假面具。
他慢慢地,呆板地说:我是外国人,我对于贵国的警察不了解。
我不知道他们的能力多强,也不知道他们办案快不快。
现在有人到厅里来了,是普林纳太太。
她的脸红红的,显然是由于匆匆赶上山来的关系。
她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的声音里面含有威严,傲慢的意味。
她现在不像一个亲切的老板娘,而是一个厉害的女人。
大家把经过告诉她,七嘴八舌,杂乱无章。
但是,她很快就听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她一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后,这一件事似乎要等候她发落了,她如今俨然是最高法庭。
她把那张乱涂的短信拿过来看看,然后还给斯普若太太。
她以精明而且有威严的口吻说:警察局?他们才没有用呢。
他们要弄错了,可不是好玩的。
这任务要自己担当起来,亲自去寻找孩子。
布列其雷无可奈何地说:好罢,你要是不愿意找警察来,只有这样才是顶好的办法。
唐密说:他们的阴谋开始不会很久。
下女说有半个钟头。
秋蓬说。
找海达克,布列其雷说。
海达克是可以帮忙的,他有汽车。
你方才说那女人的样子非常奇怪,而且是外国人吗?应该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可以追查。
来罢,事不宜迟。
麦多斯,你也一起去,是吗?斯普若太太站了起来。
我也去。
啊,斯普若太太,事情交给我们办罢。
我也要去。
啊,那么——他只好让了步了。
同时,他又发牢骚,他说:女人有时候比男人还毒辣呢。
三海达克中校不愧为海军军官,他很快就了解这种情况,这真是值得称道的。
最后,他开着车子出发了。
唐密坐在他旁边,后面坐的是布列其雷,斯普若太太,和秋蓬。
斯普若太太老是偎依着秋蓬,不但是因为她和秋蓬特别接近,而且因为除了德尼摩以外,只有秋蓬才能认出那个神秘的拐子。
海达克中校的组织力很强,而且动作迅速,不一会儿功夫,他就把汽油灌好。
他把一张本地的地图和一张更大的利汉顿地图扔给布列其雷,准备出发。
斯普若太太又到楼上去了一趟,大概是去拿一件大衣。
但是,等到她回到车上,大家出发下山的时候,她才从手提袋拿出一件东西给秋蓬看,原来是一把小小的洋伞。
她镇定地说:这是布列其雷少校的房里拿出来的。
我记得他有一天提起有这样的东西。
秋蓬面露半信半疑的神气。
你觉得会不会!斯普若太太的嘴唇形成一条细线。
也许会有用的。
秋蓬坐在车上,感到不胜惊奇。
她想:一个平凡的年轻女人,在必要时,她那慈母的天性会发挥多么奇怪的力量。
斯普若太太这样的女人,在平时看见一把枪都会吓得面无人色,可是,要有人伤害她的孩子,她就会很从容地将他打死。
这一点,她是可以想像得到的。
由于中校的建议,他们的车子先到车站。
大约二十分钟以前,有一班火车离开利汉顿,将在此处停一停,那班亡命徒可能要搭那班车。
他们到了车站便分头寻找。
中校去问查票员,唐密到售票处问,布列其雷去问外面的脚夫。
秋蓬和斯普若太太到女盥洗室去查查,因为,也许那个女人会到里面改扮一下再去搭车。
一个个都一无所获。
现在倒更难确定该怎么办才好。
海达克中校指出,十之八九,那些拐白蒂的人有汽车等着。
等到那女人一把她哄走时,就可以跳上去逃走。
同时,布列其雷少校也再度指出,在这种地方,和警察局合作是绝对必要的。
要有像那样的机构,才能和全国各地取得连络,查遍所有的道路。
斯普若太太只是摇摇头,嘴唇绷得紧紧的。
秋蓬说:我们要设身处地的想一想。
他们的车子会在什么地方等呢?自然是离逍遥宾馆愈近愈好。
不过,必须找一个人家看不到汽车的地方。
现在,我们根据这个来想想当时的情形如何:那女人和白蒂一同走下山,到海滨游憩场的底下。
汽车很可能是在那儿停的。
你只要别忘记照管它,就可以在那儿停很久。
另外可能停的地方,唯有杰姆斯方场的汽车停放场,那儿也是离逍遥宾馆很近的。
还有那条可以通到外面的僻静的街道。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走了过来。
此人个子矮小,缅缅腆腆的,戴着夹鼻眼睛,说起话来有点儿口吃:对……对不起……我希望……你们不要怪我……但是……我忍不住要听你们刚才跟脚夫所说的话。
现在,他是对布列其雷少校说话。
当然啦,我并不是专门在听你们谈话。
我是来看看一个包裹有没有寄到。
如今样样事都这么耽搁。
他们说,这是因为军队调动的关系。
但是,有时候很容易损坏,所以就非常难办了。
我是说包裹……所以,我偶然听到你们的谈话,这似乎是奇妙的巧合……斯普若太太立刻跳过来,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
你看见她了?你看见我的小女孩了?啊,真的,你是说,那是你的孩子吗?想想看——斯普若太太大声的说:告诉我罢。
她的手指尖刺进那人的胳膊,害得他连忙闪避。
秋蓬马上说:请你快把你所看到的告诉我们罢。
你要是告诉我们,我们非常感谢。
啊,这个——自然啦——也许毫不相干。
但是,和你们所说的很符合——秋蓬感觉到身旁的斯普若太太正在发抖,但是,她本人竭力露出镇静的,不慌不忙的样子。
她知道他们正应付的这一种人是什么样子——多半都是大惊小怪、头脑糊涂、缺乏自信、说话不能开门见山。
要是催他,就更加吞吞吐吐了。
于是,她就说:那么请你告诉我们呀。
不过是——哦,我忘记告诉您了,敝姓罗:爱德华·罗。
哦,罗先生。
我住在怀特威,俄尼斯街,是那条新马路上的一所新房子。
里面的设备样样齐全,非常节省劳力呢。
并且可以眺望佳景,离草原只有一箭之遥。
秋蓬以目示意,制止住布列其雷,因为,她已经看出他快要发作了。
她说:那么,你看见我们要找的女孩子了?是的,想必是的。
你们方才说:是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外国样子的女人,是不是?那实在就是我所注意的那个女人。
因为,哦,当然啦,近来我们大家都在注意敌人的第五纵队,你说是不是?要严密注意,大家都这么说。
我始终都想这么做。
所以,我刚才不是说过吗?我注意到那个女人,我想,大概是个护士,或者是下女。
有很多间谍,就是以这种身份到英国来的。
那个女人样子很特别,她正在往路的那头走,要到草原去,还带着一个小女孩儿。
那孩子好像很累,有点儿跟不上她。
那时候是七点半钟,这种时候,孩子们多半都上床睡觉了。
所以,我就特别注意她。
我想,她大概很不安,她匆匆忙忙走过去,一面拉着后面的小女孩。
最后她把孩子抱起来,走上那条小路,往山岩上走。
这个我觉得很奇怪。
你知道,因为那里并没有房子,什么都没有,要走到新港才有人烟。
那要越过草原,要走大约五英里才能到。
这是举行远足的人最喜欢的一条路。
但是,现在这种情形,我觉得奇怪,不知道那女人是不是要去打信号。
关于敌人的间谍活动,我们听到的实在太多了。
同时,当她看见我在目不转晴地注意她,确实露出很不安的样子。
这时候,布列其雷少校已经回到车子上,并且已经把机器发动了。
他说:你说是在鄂尼斯路吗?那正是城的那一边,是不是?是的。
你要顺着海滨游憩场走,经过旧城,再往上走——其他的人现在都上车了。
他们不再听罗先生的话了。
秋蓬叫道:罗先生,谢谢你!于是,他们的车子便开了,同时把罗先生撇在后面,目瞪口呆的望着他们。
他们的车子开得飞快,幸而没出车祸。
原因与其说是车子开得好,不如说是运气好。
但是,他们的运气继续维持下去。
最后,来到一堆零落的房子前面,大概因为离瓦斯工厂近的关系,这一片房屋的发展多少受到阻碍。
这里有一连串的小路通到草原,这些小路到离上山不远的地方突然断了。
鄂尼斯路就是其中的第三条。
海达克中校很伶俐地将车开到那条路上,停了下来。
到了尽头,那条路愈来愈小,一直通到荒山脚下,山脚下有一条羊肠小径,迂回的通到上面。
最好在这里下车步行。
布列其雷少校说。
海达克犹豫地说:也许可以把车子开上去。
地是够坚固的,有点儿不平,但是,我想车子是可以开过去的。
斯普若太太叫道:啊,是的,开吧,开呀……我们得快些。
中校自言自语地说:真希望我们没找错。
那个打小报告的家伙所看见的,也许是随便一个带孩子的女人。
车子在畸岖的小径上费力地开过去,同时发出很不自在的响声。
这条路的倾斜度很陡,但是路上的草很短,而且那种土是有弹性的。
他们总算安全地开到顶上。
到这里,山那边的景色遮断的较少,可以一直望到远方白港的转弯处。
布列其雷说:这倒是不坏的想法。
那女人在必要时可以在此处过夜,等到明天再下山到白港,再由那里搭火车逃走。
海达克说:一点也看不见她们的影子。
他幸亏想得很周到,把望远镜带来了。
现在,他正站在那儿,用望远镜看。
他突然在镜子里望到两个小黑点,这时候,他立刻紧张起来。
哎呀!我找到她们了……他再跳到车上,车子便拼命前进了。
现在追的路程不远。
车上的人忽而让车子颠得跳起来,忽而东倒西歪。
他们终于很快就接近那两个小黑点了。
现在,可以分辨清楚了。
原来是一个高高的人形和一个矮矮的。
如今离得更近了,是一个女人,手里抱着一个孩子。
再近些,不错,可以看出是一个穿绿方格衣服的孩子,就是白蒂。
斯普若太太发出一声压抑的叫喊。
好了,好了!亲爱的,布列其雷少校说,一面亲切的拍拍她。
我们找到他们了。
他们的车子继续前进。
突然之间,那女人转过头来,看见汽车正朝着她开过去。
她突然大叫一声,将孩子抱起来,开始跑起来。
她并不是朝山岩上望,而是斜着看山岩。
过了几码路以后,车子再也开不过去了,因为地太不平而且路上有大的石块。
车子停下来,车上的人都跳了出来。
斯普若太太先下车,正拼命追赶那两人。
其余的人跟着她追。
他们现在离她们不到二十码了。
这时候,那个女人已经让他们追得无路可走。
她现在正站在绝崖的边上。
她发出一声沙哑的喊叫,把白蒂抓得更紧。
海达克叫道:哎呀,她要把孩子扔到崖下了。
那女人紧抓住白蒂,站在那儿。
她由于极度的愤恨,脸色非常难看。
她以沙哑的声音,讲了一句很长的话,可是她的话没一个人听得懂。
她现在仍然紧抱着那孩子,不时望望下面坠下去有多深,离她站的地方不到一码。
看样子,她明明是威胁他们,要把孩子扔到崖下面。
他们都吓得呆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生怕惹起一场大祸。
这时候,海达克拼命掏口袋,结果掏出一把手枪。
他喊道:把孩子放下来,要不放下,我就要开枪了。
那外国女人哈哈大笑,把孩子抱得更靠近她的胸脯,两个人已经不可分开了。
海达克嘟嘟喃喃地说:我不敢开枪,会打中孩子的。
唐密说:那女人疯了,她可能一转眼就带着孩子跳下去。
海达克又无可奈何地说:我不敢开枪——但是,就在那一刹那,有一声枪响。
接着,那女人便摇摇晃晃倒了下去,孩子仍抱在她的怀里。
于是,男的都跑了过去,斯普若太太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手里的枪直冒烟,两眼瞪得大大的。
她僵僵地向前走了几步。
唐密在地上的两个人一旁跪下来,他先轻轻将她们转动一下,然后又看看那个女人——他以欣赏的态度,注视着她那种奇怪而野性的美丽面孔。
那女人的眼睛睁开来,看看他,然后又露出发呆的样子,终于抽一口气,死了。
原来子弹正中她的脑部。
小白蒂安然无恙。
她挣扎着爬起来,直奔她母亲的方向。
现在,斯普若太太正像一个石像似的站在那儿。
然后,她终于崩溃了。
她把手枪扔掉,蹲到地上,将白蒂紧紧抱过去。
她叫道:她没事——她没事——啊,白蒂——白蒂!然后,她又低声地,很害怕地问:我——把——那女人——打——死了?秋蓬坚定地说:不要想它了,还是照顾白蒂罢,还是照顾白蒂罢。
斯普若太太把孩子抱得更紧,一面直哭。
秋蓬走过去和他们站在一起。
海达克低声说:他妈的,真是奇迹,要我就开不出那么一枪。
我也不相信那女人以前玩过枪。
这是奇迹,奇迹!秋蓬说:感谢主!只有分毫之差!于是,她往下面望望要坠下海去的距离,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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