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惊呆片刻才恢复常态。
但是,夫人,波洛眨着眼睛说,摆脱丈夫可不是我的专长。
当然,我知道。
您需要的是一个律师。
那您可就错了。
我对律师简直厌烦透了。
我用过正直的、搞歪门邪道的、各种各样的律师,他们都毫无用处。
律师只懂法律,好像根本不懂任何常识。
您认为我就懂吗?她大笑。
波洛先生,我听说您是一位杰出人物。
听说?杰出人物?我不明白。
可——您确实是杰出人物。
夫人,事实上,我可能有头脑,也可能没有,何必要装呢。
而您的事不是我所能解决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不是。
我的事也是一个问题啊。
哦。
一个问题。
而且是个难题。
简·威尔金森接着说,我得说您不是不敢面对难题的人。
夫人,对您的洞察力我表示赞赏。
但我不论怎样,都不会做离婚调查。
那不是很好,这种事情。
我亲爱的先生,我不是让您做侦察。
那毫无益处。
可我不得不摆脱他。
我相信您会告诉我怎样做的。
波洛回答前先沉默片刻,待他说话时,他的话里含了一种新的腔调。
夫人,首先告诉我,您为何如此急于摆脱,埃奇韦尔男爵?她的回答斩钉截铁、毫不迟疑,十分迅速而坚定。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想再结婚。
还能有什么原因呢?她蓝蓝的大眼睛机敏地眨着。
但离婚肯定是可以的。
波洛先生,您不了解我丈夫。
他是——他是——她打了个颤。
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
他不像其他正常人,他很古怪。
她停了一下。
接着说,他就不该和任何人结婚。
我知道我在讲什么。
我简直无法描述他,是个一怪人。
您知道。
他的前妻留下了三个月的婴儿,弃了他。
他从未和她离婚,到她在国外悲惨地死去。
然后他娶了我。
可我再也忍受不了了。
我真害怕,是我离开了他,了美国。
我没有离婚的理由。
就是我有离婚的理由,也不会理会。
他是——他是个执迷不悟的人。
夫人,在美国的一些州您是可以离婚的。
我想居住在英国,那对我没用。
您想居住在英国?是的。
您想和谁结婚?就是因为这个。
是默顿公爵。
我深吸了一口气。
到目前为止,默顿公爵让那些想给女儿许配人家的母亲们大失所望。
这个年轻人是个有禁欲倾向的、狂热的英国国教高教会派的教徒。
据说完全受他母亲,一位令人生畏的孀居的公爵夫人控制。
他的生活极度朴素。
他搜集中国瓷器,并很有艺术鉴赏能力。
据推测他根本不关心女人。
我真是为他疯狂了。
简动情地说,他不像我遇到的其他人。
另外默顿域堡棒极了。
整个事是世上最浪漫的。
他是这样英俊——像一个梦幻般的僧侣。
她停顿片刻。
我结婚后就放弃舞台生涯,我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了。
波洛不动声色地说:这时埃奇韦尔男爵成了实现这些美梦的绊脚石。
是的,这事让我烦心。
她心事重重地靠到椅子上,当然如果我们是在芝加哥,我可以很容易地谋杀他,但在这里好像不容易找枪手。
在这里,波洛笑着说,我们认为每个人都有活的权利。
哦,我不知道。
我猜如果少了一些政客,你们的日子就会舒服一些。
我除去埃奇韦尔男爵不是什么损失,反倒有益处。
有人敲门,一个侍者送来了晚餐。
简·威尔金森毫不在意他的存在,继续谈着她的话题。
波洛光生。
我不是让您为我杀他。
谢谢。
夫人。
我想您能用什么聪明的方法劝劝他,让他接受这个想法。
和我离婚。
我相信您能做到。
夫人,我想您高估了我的说服能力。
哦!波洛先生,您一定能想出办法来的。
她前倾着身体。
又睁大了大大的蓝眼睛。
您希望我快乐,是吧?她的声音非常温柔,充满诱惑。
我希望每个人都快乐。
波洛小心谨慎地说。
是的,但我没在想每个人。
我只想我自己。
夫人,我得说您总是那样。
她笑了。
您认为我自私吗?哦!夫人,我可没这样说。
我敢说我是自私的。
可您看。
我不喜欢不快乐,它甚至会影响我的表演。
如果他不离婚,或者不离开这世界,我会永远这样不快乐。
总之,她又心事重重地说,我是说,如果他死了,不错,我就更加觉得摆脱了他。
她看着波洛先生希望得到同情。
您会帮助我的,是吗?波洛先生。
她站了起来,拿起她的白色外套。
乞求地盯着他的脸。
门外走廊传来声音。
门微开着。
她继续说:如果您不——夫人,如果我不什么?她大笑。
我就叫辆出租车,自己去把他杀了。
她笑着穿过一个房门去了隔璧的房间。
这时布赖恩·马丁和美国女孩卡洛塔·亚当斯,以及她的同伴和另外两个与布赖恩·马丁、简一起吃饭的人走了进来。
那两位是威德伯恩夫妇。
您好,布赖恩说道,简在哪里?我想告诉她我已顺利完成她交给我的任务。
简从卧室走出来。
她手里拿着一支口红。
你找到她了?太好了。
亚当斯小姐,我很欣赏您的表演。
我想结识您。
来坐一会和我谈谈,我再化一下妆。
我看起来太糟糕了。
卡洛塔·亚当斯接受了邀请。
布赖恩·马丁重重地坐到椅子上。
哦。
波洛先生,他说道,您被及时地抓住了。
简一定劝您为她而战了吧?您最好答应她,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不’。
大概她还未遇到。
简有一种奇特的性格。
布赖恩·马丁说着,头仰着,悠闲地向天花板吐着烟圈,禁忌对她不存在。
也没什么道德不道德可言。
我不是说她不道德——她不是。
我相信,应该是非道德。
她在生活中只能看到一样东西——就是她想要的东西。
他大笑。
我想她会很开心地杀死一个人,如果被抓住,被处决,她才会觉得是被伤害了。
麻烦是她会被抓住的,因为她没头脑。
她以为谋杀就是坐上出租车,以自己的名义去开枪。
我在想是什么让您这样说?波洛喃喃道。
哦?先生,您很了解她吗?我得说是很了解她。
他又一次大笑,但我觉得他的笑有种不寻常的酸味。
他又突然转向别人问道:你们同意我的说法,是吗?哦!简是个利己主义者。
威德伯恩夫人同意道。
不过,一个演员要这样。
我是说如果她要表达出她的个性。
波洛没说话。
他带着一种我不太明白的好奇的、审视的表情盯着布赖恩·马丁的脸。
这时简从隔壁的房间平稳地走出来,后面跟着卡洛塔·亚当斯。
我猜测,现在简己经满意地化完了妆,至于什么妆,没人知道。
她的脸还是那样。
没有任何又一次上妆的痕迹。
接下来的晚要相当快乐,但有时我能感觉到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潜流。
我没觉得简·威尔金森还有任何复杂之处。
很明显她是那种只看眼前一事的年轻女士。
她想和波洛见面,她达到了目的,毫无拖延地见到了波洛。
显而易见地,她现在兴致很高。
我料定她要卡洛塔·亚当斯参加晚宴只是一时兴致。
她就像孩子一样。
因为被很巧妙地模仿了而很高兴。
不对,我所感觉到的潜流和简·威尔金森无关。
那是和谁有关呢?我轮流地研究着在座的客人。
是布赖恩·马丁?他的表情当然不是很自然。
但我又对自己说。
那可能是因为他是电影名星的缘故。
那是一个过分自高自大的爱慕荣耀者已习惯了的表演,不能轻易地放弃了。
无论怎样看,卡洛塔·亚当斯的表情都很自然。
她是一个安静的女孩。
声音低低的,很好听。
既然我现在有了机会从近处看她,我就仔细地研究着她。
我想,她是很迷人的,但带有一种消极的东西。
她的声音决不刺耳、粗哑。
她属于那种个性中带有一种柔顺的类型。
她的外表属于消极的那一种一—软软的黑发、谈蓝色的眼睛、苍白的脸还有那富有动感、敏锐的嘴。
这是一张你喜欢的面孔,但如果下一次她换了一身衣服的话,你再看见她,就很难辨认出了。
她好像对简的优雅风度和奉承话很开心。
我在想,任何女孩都会这样,可就在那时,有什么微妙的东西让我改变了我的轻率的推断。
卡洛塔·亚当斯隔着桌子看着女主人简正转过头和波洛先生说话。
卡洛塔的目光里有一种好奇且审视的成分,在总结什么。
同时我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淡蓝色的眼睛里绝对有一种敌意。
大概只是羡慕,是因为职业嫉妒。
简是一位已经到成功顶峰的艺人,卡洛塔只是正往上爬的人。
我看着晚宴上的其他三个人。
威德伯恩先生是一位瘦长枯干的人。
而威德伯思夫人矮矮胖胖的,说会道。
他们是很富有的人,像对一切有关舞台的事情都感兴趣。
事实上,们根本不想谈别的。
因为我最近离开了英国一段时间。
他们发现我对很多消息并不是很灵通。
最后威德伯恩夫人索性转过身去。
背对着我,也记不得我的存在了。
晚宴的最后一名人士是卡洛塔·亚当斯的同伴。
那位圆面孔、深肤色、性格开朗的年轻人。
从一开始我就怀疑他不如往常冷静,他喝了更多的香摈酒以后,一点愈发明显。
他好像受了很深的伤害,为在进餐的前半时段。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直到后来,显然把我当作了他的知心老友,始向我吐露心声。
我想说的是。
他说,不是的,。
我的老朋友,是的——至于他说话的含混不清,更别提了。
我是想说。
他继续说。
我问你?我的意思是,要是带着一个女孩——我是说——到处乱闯,处捣乱。
我好像没对她说过一句我不该说的话。
她不是那种人。
你知道的——那些清教徒们——乘着‘五月花’号——等等。
可恶!这女孩是正直的。
我想说的是一—我都说了些什么?你说事情难办。
唉,真可恶,是的。
可恶。
为了这宴会,我不得不向我的裁缝借钱。
我的裁缝是一位热心助人的伙计。
我欠他钱欠了很多年了。
我们之间有一种契约。
没什么能比得上契约,亲爱的老伙计。
你和我。
你和我。
顺便问一下,你究竟是谁?我叫黑斯廷斯。
你别这么说,我发誓你是一个叫斯宾塞·琼斯的伙计。
亲爱的老斯宾塞·琼斯。
我在伊顿和哈罗德时遇到他并从他那借了五英镑。
我想说的是。
人的面孔真是很像一—我就是想说这个。
如果我们是一群中国人,我们彼此就分辨不清了。
他悲哀地摇摇头。
突然又振作起来,又喝了一些香摈酒。
不管怎么说,他说道,我不是他妈的黑人。
这一想法又让他得意洋洋起来,他又说了些乐观的话。
朋友,往光明的一面看啊。
他恳切地对我说,我要说的是,看光明的一面。
总有一天,等我七十五岁左右的时候,我的叔叔死了。
我就会成为一个富有的人。
那时我就能还我的裁缝钱了。
他坐在那里想着,很高兴地笑着。
说来奇怪,这个年轻人有什么地方令人喜欢。
他圆圆的脸上很可笑地留着一小撮黑胡子,好似被困在沙漠中一样。
卡洛塔·亚当斯看了他一眼,我注意到,就是看过这一眼之后,她站了起来,也就结束了晚宴。
非常感谢您能上来到我这里。
简说道,我总是一时有了想法就要做出来。
您是不是也是这样?不是的。
亚当斯小姐说道,我是做事之前先计划一下,这样避免多虑。
她的态度里略微带有一点不愉快的成分。
啊,不管怎么说。
结果证明一切。
简笑着说,我从未像今晚看您表演时那样高兴。
美国小姐变得和气了一点。
您过奖了。
她热情地说,您这样说,我想我是很高兴。
我需要鼓励,我们都需要鼓励。
卡洛塔,留黑胡子的年轻人说道,和简婶婶握手道谢,我们走吧。
他能够集中精力一直地走出房门真是一个奇迹。
卡洛塔赶紧跟了过去。
啊,简说道,我听到什么,叫我简婶婶?我还没注意到他呢。
亲爱的,威德伯恩夫人说,您别理他。
他从前在牛津大学戏剧社是一个很杰出的孩子。
现在可不同了,您说是不是?我最痛恨看到原本大有作为的人最终一事无成。
可是查理斯和我得走了。
威德伯恩夫妇及时走了,布赖恩·马丁和他们一块出去了。
那么。
波洛先生?波洛微笑地望着她。
怎么,埃奇韦尔夫人。
天哪。
别这样叫我。
如果您不是欧洲心肠最硬的人,就让我忘了这个吧。
唤。
不、不、不,我不是硬心肠的人。
我觉得波洛今天晚上多喝了酒,恐怕多喝了一两杯。
那么您会去见我的丈夫?让他按我的意思办?我会去见他。
波洛小心地应允了。
如果他拒绝了您一—他可能会的一—您会为我想个好办法的。
波洛先生,他们说您是欧洲最聪明的人。
夫人,当说我硬心肠时,您可以说欧洲,但要说我聪明,您最好说英国。
如果您把这件事解决了,我会说您是全世界最聪明的人。
波洛摆手告饶。
女士,我不能许诺什么。
看在心理学的分上我会找机会和您的丈夫见一面。
您尽管用您的心理分析分析他好了。
也许这对他有好处。
但您可一定要成功——为了我的缘故。
波洛先生,我要有我的浪漫生活。
她又梦幻般地接着说:想一想,那将是多么刺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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