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啦!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人群一片骚乱,四散而逃。
有人喊杀人啦!,有人喊死人了!我则呆愣愣的立在原地不动。
不是不想跑,而是两条腿像踩了棉花一样软绵绵无力。
装什么死?还不快起来,有本事的再来跟你十三爷比划比划。
十三哥那背着手摇着扇子得意洋洋的样子真是帅呆了。
九哥胤禟气急败坏的挽起袖子挥起拳头要来打十三哥,却又色厉内荏的被十三哥那不屑的眼神一瞪立刻少了几分气焰。
指了十三哥跺脚骂:老十三,你等了,我们去皇阿玛跟前理论,看不把你送去宗人府圈禁个半年打顿板子。
我叫你狂妄!乐意奉陪,就是不知道到最后宗人府是圈谁呢!十三哥毫不示弱。
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南北各来了两队人马,南边那队为首的人翻身下马,嘴里还在喊着:老九、老十,不得无礼!我看到了八哥胤禩的身影,淡黄色绸衫,左衽的黑色万字十三太保马甲,依然是那么玉树临风的文质彬彬,只是眉头紧锁。
我知道老九、老十和十四哥胤禵都是八哥身边的人,他们是四人帮嘛。
另外一队,我用脚趾头也能算出来,当然是那大尾巴狼的四哥胤禛了。
四哥翻身下马,看了地上蹲着满脸是血的官员,又看了眼从板车上哎呦呦哭嚎着起身的十哥,转头望向一旁甩了扇子自鸣得意的十三哥胤祥,问了句:怎么回事?十三哥那顽皮的神情像个大男孩儿,收敛了笑意道:小狗乱叫乱咬,不小心咬到自己了。
我逗得噗嗤的笑出声来,四哥的目光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吓得缩到十三哥身后。
就在这一霎那间,冷不防四哥抡圆巴掌一个嘴巴狠狠的抽在十三哥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在场众人震惊。
十三哥立足未稳向后倒退几步,就这几步却将我也压倒在地上。
十三哥毕竟是个大男生了,压在我身上沉沉的。
一切都太意外了,我鼻子被碰得酸酸的刚要哭,却看到十三哥从我身上撑爬起身,眼里噙着委屈的泪,左颊已经留下红红的巴掌印。
十三哥!疼吗?我哽咽着问了句,十三哥却打掉了四哥俯身拉他的手,翻身就向白云观前树上拴的马匹走去。
扔下我可怎么办?我忿恨的看了一眼那冷着脸背了手开始斥骂十哥的四哥胤禛,心里不由为十三哥叫屈。
若不是维护四哥的生誉,十三哥何苦来得罪十阿哥自取其辱。
结果这个不知好歹的四哥还不领情。
难怪今天额娘要骂他寡恩薄情,果然是只白眼狼!十三哥,等等!我大喊着追上十三哥,是他把我带到这个鬼地方的,扔了我在这里怎么行?我可不想被眼前这冷面无情的四贝勒押送回皇宫请功去。
十三哥还算义气,放缓了脚步,等我追上来就拉了我手一路小跑来到马旁,先将我扶上马,自己翻身上马打马就跑,身后几个小厮也尾随了紧追。
清冷冷的月色,天上一轮圆月纤尘无染,水中那轮月影在波中摇曳。
十五的月亮就是格外的圆。
此刻我们是在皇城外的筒子河,如果我没搞错方位,就是紫禁城宫墙外那条河。
通到河面的台阶只能容下三个人。
我坐在台阶正中,托着腮,望着一左一右两位酒鬼哥哥。
左边是十三哥胤祥,他带了我一路狂奔扎进了一家酒馆,借酒浇愁般鲸吸虹饮,并甩掉了所有跟班小厮,我都不知道随了十三哥辗转了几家酒肆,只是呆呆的望着他一碗碗的喝闷酒。
天黑了,我记起十三哥说过,天黑前一定要回宫,否则被额娘发现就麻烦了。
不但会连累十三哥,怕也要连累那些伺候我的宫女太监们。
但十三哥酩酊大醉,我连哄带骗总算催他带我回皇宫。
我毕竟不能离开皇宫,虽然那个地方讨厌,但是离开了可就不容易进去。
我还是要盘算好在八十一天后穿越回2008的。
十三哥带我打马踩了一地的夜色来到宫门前,宫门入夜宵禁已经关闭。
凉风已经吹散了十三哥的几分酒气,我看到他狠狠的眨了几下眼望望高高的宫墙,似乎也察觉出了事态的严重。
十三哥,怎么办呀?我担心地问,但我还是放心的,大不了去十三哥家里去打地铺,反正不能让我睡在宫门前。
十三哥四下望望,当目光落在金水河河面上零星漂来的点点神异的火光时,他拉了我说:走!先去看看老十四。
沿着筒子河,我才辨清那星星点点的火光是一盏盏淡粉色的河灯。
一路向角楼方向走,还被一队巡夜的官兵拦住,但见了十三哥的腰牌,就放了我们。
河道里孤零零的漂着明晦不定的烛火,散落在苍茫夜色下清泠泠的水面上,如湛湛的夜空摇散一天星斗。
摇曳得人心也觉得飘飘荡荡。
寻着这几盏长明灯漂来的方向,我们来到了河边通向河面的台阶,看到了靠坐在石阶边的十四哥胤禵。
十四哥如此的颓废落寞却是令我惊奇。
他没戴帽子,辫子绕在颈上。
穿了件浅色的直缀,若隐若现白色团花的绸绫裤。
凄迷飘忽的双眸也如空寂的河道里泛着的点点河灯一般,抿咬了薄唇斜睨我们一眼,继续怀抱酒坛仰头灌几口,边怅然的看着河里飘荡的河灯。
那河灯是莲花形状,花心点了蜡烛。
在水里灯火明烁的远去,最终散成点点火星,如夜幕里寥落的星辰,忽明忽暗。
说实话,我本来对这个个性张扬的小十四还有些好感,也因为他的傲慢,屡屡同我作对而消失殆尽。
皇宫里兄弟姐妹待我都很和善,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还总和那个当年落水的两岁女童计较,耿耿于怀的对我满是敌意。
台阶上一字排开十来个酒坛,有空的,又没开盖的。
我知道这就是所谓的七月十五鬼节点的长明灯,说是人间到阴间的路很长也很黑,死了的冤魂怨鬼,想托生,又找不着回来的路。
所以为死魂点一盏引路的河灯,这灯火就能照着他们回来转世投胎。
拎着酒坛,不时对了十三哥傻笑,抑制不住的情绪总像是要破怀而出,却又被几口闷酒压了回去。
空酒坛子在十四哥胤禵手中晃晃,随手甩去身后,暗夜里啪!的一声脆响酒坛碎开,十三哥起身摇摇晃晃的托着盏河灯在灯笼边点燃,下到水边。
我忙去搀扶他,生怕烂醉如泥的他一不留神掉下水去。
他却摔脱我的手,固执的自己蹲身将河灯放进河道,呆愣的望着那粉色的荷花灯在水波中漂走,他就咬着拳头,鼻子中发出隐隐的啜泣。
月光下,我看到了这个大男孩儿脸上的两行泪。
天哪!这还是我下午在长春宫看到的那个颐指气使狂傲的十四阿哥吗?他将几张纸钱在灯笼上点燃,抛向河里,嘴里默默的念叨些什么。
我想帮十四哥,但十三哥制止了我,只拎过一坛酒递给十四哥说:来!哥哥陪你!十四哥立在河边无根飘蓬一般的晃摇,只是苦笑了说:十二年,年年中元节都是这么过的,不必陪我。
十二年?莫不是这事又同我有关?因为十四哥怨愤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
十四哥冷冷的瞥了我一眼,拎起酒坛仰头狂饮,靠在了石台边苦闷地说:做河灯原来也辛苦,被主人一时兴起就扎成了漂亮夺目的荷花灯,随手就被丢在河道里。
任了这灯被风吹散,被雨打沉,吹落到不知哪里。
人生无根定,飘忽五湖蓬。
十三哥和道。
乘兴广洒雨露,任他芳菲遍野。
何曾瞩意人间花草,酷暑寒冬,风沙雨雪煎熬。
我在揣测着他们的对话,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十七妹真真的人儿都在你眼前,还放什么河灯为她招魂?十三哥迷惑地问。
放,当然要放,放给早殇的皇十四子胤禵。
十四哥跌跌撞撞的捧着酒坛子向台阶上走,又贴了石头坐下。
一阵阴风刮过,我的后背如被刺透一般,浑身战栗,牙关发抖。
皇十四子胤禵不就是十四哥吗?他给自己放河灯招魂?我惊恐的目光看向十四哥,浑身的汗毛孔都张大了,像是在听灵异小说。
鬼节,皎洁的清辉下,守着潺潺河水,在一个阴寒潮湿的角落,我在眼睁睁看一个活人为自己招魂。
不知道是不是夜风凉寒,十四哥的话音在瑟瑟发抖:十二年前,东海那艘龙舟上,他死了。
七岁不到,被一顿皮鞭毒打死了。
他浑身在发抖,一身血肉模糊,他眼睛很大,空洞的望着我,他在求我,可我救不了他。
我只能摸着他烫手的头,对他说你不要死,死了只有额娘为你掉眼泪。
他死了,还是死了。
我听得毛骨悚然,是鬼节就一定要听鬼话吗?十四仰头大灌了几口酒,抑制不住情绪大哭起来,那酒坛被摔碎。
他就如一个无助的孩子将膝盖埋在腿间呜咽的哭着。
我凑坐到他身边,似乎明白了他为什么哭。
十二年前,七岁的他抱了两岁的小妹妹在船头玩耍,一阵怪风吹得船板乱摇,小妹妹就掉进了海里。
他承受了所有罪责,虽然他还是个七岁的孩子。
在没有未成年保护法的年代,他能从皮鞭下苟活下来肯定不容易,而且之后的每年中元节还要来河道为他的过失赎罪。
可今天那个落水死去的妹妹竟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而他却饱尝了常人难以想像的苦难。
眼前的十四对我来说始终是个引人好奇的谜团。
真若是他对我当年落水带给他的苦难心结如此之深,可如何溟花姐姐几次告诉我说,十四爷和十三爷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并且母以子贵,德妃娘娘都因为这几个出色的儿子颇得圣眷。
我调侃地说:十四哥,都是我不好。
可是我那时候才两岁,什么都不懂。
若是我能和现在一样知道轻重,肯定不往海里跳。
说到这里,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是呀,往海里跳,当我喜欢呢?倒霉的大海,让我穿到了这大清朝。
十四哥擦了泪,似乎平静了很多,没有看我,却镇定的仰头望了天空说:他死了,躯体就永无止境的练字背书,骑马射箭,像只被蒙了眼拉驴的骡子,永远不停,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
每年的中元节,生他的人要他为过去的过错来河边赎罪,从七岁那年,每年他都要来这里跪一晚,放河灯,求妹妹的魂魄回来。
刮风、下雨,夜风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