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浩!唐焰焰一声叫,杨浩猛的一颤,仿佛才看到唐焰焰似的,惊喜道:啊,原来唐姑娘到了,杨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哼,少跟我装模作样的,本姑娘有话问你。
折子渝何等眼力,瞥见杨浩有些心虚讨好的笑容,再看到唐焰焰盛气凌人的态度,不免露出狐疑神色。
当初在广原普济寺,杨浩的确是偷窥了人家的洁白女儿身,他瞒得了旁人,瞒不了自己,所以对唐焰焰总有些愧意。
后来因为自己一个含糊的授予令得本就对他已生好感的唐姑娘萌生爱意,可他当时前程未卜,却拒绝了姑娘的好意。
亏得唐焰焰是那种大大咧咧的个性,若换一个姑娘,受了这般奇耻大辱,寻死上吊也未必不能,所以杨浩对她更觉负疚。
一个男人,若对一个少女既愧且疚,见了她如何不提心吊胆。
更何况唐焰焰当初负气离开时曾说过还要找他算账的话来,如今他果然来了,杨浩怎不紧张。
一听唐焰焰书有话问他,杨浩更是紧张,吃吃说道:唐姑娘,有。
有什么事情?眼见宾客们都像免子似的竖起了耳朵,折子渝忙道:杨大哥,唐姑娘既有事情相询,你可带她去二楼小间叙话,这里有我应答招待,你尽管放心。
杨浩感激地看她一眼,应声道:好,那就有劳你了。
唐姑娘,这边请,有什么话,咱们上楼去谈吧。
唐焰焰见他对折子渝一副言听计从模样,心中更觉有气,她也知道大庭广众之下若是撕破了脸面对自己不利,只是个性使然,实在按捺不住。
这时杨浩说要上楼辟个小间叙话,她便把袖子一甩,径直冲上前去,把楼梯跺得山响,杨浩硬着头皮跟在后面,像被押赴刑场似的,满怀悲壮地跟上了楼去……小樊楼外,任卿书、马宗强追到阶下,只见数骑绝尘,蹄声悠远,已然消失在夜色当中。
他们那辆宽敞的马车还停在原处。
一见两位将军出来,车夫忙迎上前道:任将军、马将军,李衙内气冲冲地出来,上了他的战马,便领着几名侍卫走了,小人不知发生了甚么事。
李继筠原本与任卿书、马宗强同乘一车而来,但他的座骑和几名贴身侍卫却是随在马车后面的,此番李继筠主动向杨浩挑战,结果却落得个颜面扫地,李继筠再也无颜待下去,一出酒楼便飞身上马,领着自己几名侍卫呼啸而去。
任卿书的脸色有些冷峻,急忙追问道:衙内可曾说过要去何处?那车夫道:李衙内怒气冲冲地出来,上了马便走,小人只听他忿忿然吼了一声:,走,回夏州!,随即便跑得没影了。
任卿书神色一驰,慢慢地吁了口气,望着李继筠消失的方向,目光变幻,也不知在想些甚么。
一旁马宗强摊开双手苦笑道:就这么走了?嘿,走了也好,这些天李衙内就像一贴狗皮膏药,贴得节帅寝食难安,偏偏甩之不脱。
不想今日误打误着,倒被杨浩一把给揭了下去。
任卿书摇头道:只怕他未必肯就此甘休,这一走唉,咱们也上车。
马宗强诧然道:李继筠既然走了,咱们……不回去赴杨浩之宴么?任卿书嘿地一声笑,说道:你没见二小姐与杨浩那副郎恃妾意的模样?此事……恐怕就连节帅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咱们先去,百花坞把此事禀报节帅,看看他的意思再说。
马宗强点头应是,二人上了马车,直驶百花坞折帅府邸。
车轮辘辘,拐出闹市长巷,驶上那座连通南北两城的大桥,任卿书望着夜色中只闻涛声怒吼,难以窥其真颜的黄河水,忽地悠悠说道:唐家有意每中原发展,如今已搭上了开封府南衙这条线,你在节堂做事,是节帅身边亲近的人,如果有甚么不利于唐家的消息,能遮掩时便帮着遮掩一下。
马宗强一呆,惊道:唐家移往中原,这是六宗的决定吗?任卿书微微一笑,说道:并非六宗的决定,你也知道,六宗大执事,由六宗的家主轮番执掌,对六宗的约束力有限,只要不是做出对大家不利的事来,各宗享有自主之权。
如今官家有意削藩,节帅使了一招,养匪计联合麟州、夏州,搪塞了过去。
但是……朝廷势必不会就此罢休,依我看来,什么时候唐、汉被灭,什么时候就是官家向西北全力施压之时了。
唐家未雨绸缪,未尝不可。
所以,能帮,咱们就帮他一把。
马宗强沉吟半晌,神色凝重地道:自中原四分五裂,诸侯争霸以来,我七宗五姓便将根基迁至偏远安宁之地,穷数十上百年光景,才在蛮汉交界处扎下根来,现在唐家要往中原去了,他们认定赵官家就是真命天子了?任卿书自窗外收回目光,抚须微笑道:如今说来,言之尚早。
秦始皇千古一帝,六合一统,威辟八荒,那是何等威风,还不是历二世而终?隋文帝雄才大略,南北割据三百年,自他手中方得统一,短短二十年间,大隋户口锐长,垦田速增,积蓄充盈,甲兵精锐,威动殊俗而盛极一时。
古往今来,国计之富者莫如隋,结果隋焰帝不肖,大好江山还不是顷刻间土崩瓦解?自唐中叶心来,各方节度野心滋生,直历五代,大权在握者篡位自立不知凡几,三年立一帝,十年亡一国,走马灯一般变幻。
如今若非赵官家杯酒释兵权,分权制衡,层层控制,中原天下早不知又换了几拨主人。
不过这武夫篡立的闹剧是否能至宋而止,天下能否就此安定,如今尚未可知,六宗以为,根基扎于边疆之策暂不可变。
不过唐家要先往中原趟路,也由他去,多一条路总是好的。
马宗强眉头微锁,沉吟道:昔年折家因党项吐番之患,自麟州收缩兵马以御强敌,六宗执事以为,折家是党项鲜卑一脉,非我族类,因而扶持火山王杨襄,希望他能争霸西北,成为麟府二州之主。
不料杨衮成为麟州之主后,反而摆脱了我们的控制,与折家结为姻亲同盟。
幸好他对我们有所忌惮,不曾泄露我们的意图,否则我们露在明处的力量,就此便折损在折家手中,西北根基难免遭受重创。
如今唐家妄自行动,与南衙赵光义有所勾结,就恐事发,会牵累了我们……任卿书冷静地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继嗣堂传承至今,唯一的使命,就只剩下家族的延续,富贵的保全。
唐家想把生意重心放到中原,谋的是利,与昔日扶持火山王与折家争权不同,所以就算节帅知道了心中不喜,却也不会因此心生杀意,顶多要影响到唐家在西北的利益而已,我对节师甚为了解,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不过以我的看法,我们大可不必去与中原的巨商大贾们争利。
多少年来,我们在这里苦心经营,已经稳稳地扎下了根基。
吐番、回讫、大食,天堑、波斯,这一条条黄金白银的西域商途,是我七宗五姓先辈们使了大心力,耗费无数辛血和本钱,才铺就的道路。
我六宗如今掌握着同这些地方和国家的商路,可谓是进退自如。
中原动荡,余威不足以损我根基。
中原平定,赵氏王朝一统,西北三藩不管是战是降,也不致惨烈到玉石俱焚的地步,我们立足于此,并无大碍。
若是中原稳定下来,我们掌握着如此重要的商路,承接东西,还怕不能财源滚滚,永保富贵?马宗强欣然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对了,如今杨浩在芦岭州异军突起,六宗执事有没有拉拢扶持他的意思?任卿书莞尔摇道:你觉得……他能成什么事?我六宗扶持拉拢者。
莫不是一方强藩门阀,对我六宗有武力庇佑之助。
麟州如此、府州如此,夏州也是如此。
芦岭州先天不足,虽经他别出心裁,以重商之道立州,不过……如果他只是做些生意,值得我们有所投入么。
他的生意做的再大,大得过我六宗?呵呵……任卿书往座椅上一靠,抚须笑道:况且,虽说有了二小姐这层关系。
但是节帅对他到底肯下多大的力气扶持如今尚未可知;李衙内一怒之下赶回夏州,恐怕马上就要对他不利。
他能不能在夏州兵威之下站稳脚跟也殊难预料;而他一旦站稳了脚跟,混得风生水起之后,开封府那位赵官家会不会坐视他成为西北第四藩,如今也难揣测。
这杨浩么,现在还不配让我们六宗对他下大本钱……折子渝看着二楼那扇紧闭的房门坐立不安。
终于,她忍不住向同席的女宾们告了声罪,便转身向楼上行去。
折子渝初还步履沉稳,待上了楼梯时,心跳已不自觉加快。
她一口气冲到那间房前,手指一沾门柄,忽然有些情怯:我与唐焰焰虽非熟识,却也有过来往。
这人虽然娇蛮,却非不识大体的人物,今日怒气冲冲拦住杨浩去路,岂能无因?杨浩为何一见了她便露出惊慌愧疚的神色,难道……难道两人有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么?我若进去,听到些甚么不堪入耳的事来,那该如何自处,我若不进去……折子渝的手指每每触及门环同。
便触电般地收回来,心头患得患失,进,还是不进,这么一件简单的事,竟听她踌躇难决。
忽然,她察觉楼下似乎有些异样,回头一看,就见宾客们举杯的举杯、挟菜的挟菜,只是所有的动作都凝固在空中,一个个抻长了脖子,正往楼上望来。
折子渝这一回头,就听轰地一声,仿佛冰川解冻,大家伙儿斟酒的斟酒、布菜的布菜,猜拳的猜拳,又自忙碌起来。
到此地步,折子渝已是羞刀难入鞘,再也无法回头了,当下便把心一横,推开门闯了进来。
那门一开即合,楼下热闹的场面再度凝固。
所有的人都抻长了脖子往楼上看。
尽管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到。
唐焰焰在府谷的名气可比折二小姐还要大啊。
想当初,唐大小姐为了讨一匹好马,竟然闯进群芳阁那样供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去找她三哥,结果意外发现了秦逸云,秦大少被她提着短剑满楼追杀,闹得群芳阁鸡飞狗跳,那事在府谷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今这位彪悍的女霸王打扮得粉嫩嫩的来找杨浩,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一个少女跑来找他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事?怎不由人想入非非。
而杨知府见了她之后的神色,却更加的耐人寻味。
在场许多官吏、士伸都是情场上打过滚的人物,对杨浩那副表情并不陌生,这些老爷们年轻的时候在外面拈花惹草,被自己老婆抓着正着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
如今,折家二少姐也冲进去了。
似乎有一场比杨浩和李继筠一战更精彩的表演就要开始了?只不过……那只偷腥的猫儿必然是杨浩了,却不知折子渝和唐焰焰这两位姑娘,哪一位才是那条被偷的鱼儿……可惜,这样的好戏却看不见,客人们一个个急得抓耳挠腮,只恨不的自己长一双顺风耳、一双透视眼。
房中,杨浩与唐焰焰隔着一张桌子对面而坐,一见她进来,杨浩不禁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
折子渝观察着二人情形,平静了一下呼吸,微笑上前道:杨大哥,你这主人久不去待客,可未免有些失礼,呵呵,唐姑娘的事……谈完了么?杨浩还未答话,唐焰焰忽然一指折子渝,醋意十足地道:你喜欢的人就是她,是不是?折子渝芳心砰地一跳:果然是为了情,杨浩他……他对人家做了甚么?杨浩没想到唐焰焰这样直接,神色间不免有些尴尬。
他看了眼折子渝,折子渝一双澄澈的眸子只是柔静地凝视着他,也在等着他的表态。
杨浩忐忑的心忽然平静下来,坚定地点了点头:是!这一个字说出来,折子渝紧绷的心弦忽地松开,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竞然有些潮湿。
唐焰焰胀红了脸,大声道:我对你的情意,难道你不知道?当日你对我说,只因前程未定,不敢虑及家室,原来全是遁词,什么时候起你们已变得这般相好了,你说,我哪里不好,我到底哪里不好?杨浩涩然道:当初唐姑娘向我吐露情怀,杨某未尝不曾心动,只是当时前程未卜,杨某确实不敢虑及家室。
此后我与姑娘再不曾谋面。
待我在芦岭州安定下来之后,便遇到了折姑娘。
唐姑娘,你性情率直,容颜妩媚,又是豪门贵女,自然没有甚么不好,不过缘分这种东西,哪是我们凡人能够……唐焰焰啪地一拍桌子,俏眼圆睁道:放屁,不用你假惺惺夸我。
若我真有那么好,你为什么不要我?被你那般拒绝,你当我心里好受?你当我还有脸面去见你?你若真对我有心,既已在芦岭州安定下来。
为何不能来寻我?杨浩被她一番连珠炮的话问得满脸苦色,讷讷地道:这种事,本是一种因缘,它想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又哪里是我们所能掌控的。
唐姑娘一番情意,杨某感激不尽。
只是你我没有这个缘分……折子渝一旁听着,隐约听出一点眉目来。
原来不是自己情郎负了人家,而是唐焰焰一厢恃愿,折子渝心中欢喜,机灵古怪的性儿又恢复过来,忽地嫣然笑道:我道杨大哥做了甚么对不起唐姑娘的事来,原来却是……。
唐始娘敢爱敢恨,此番前来,颇有红拂夜奔的风范,勇气可嘉,实在令子渝佩服的很。
只不过……你要效红拂夜奔。
杨大哥却不是药师李靖呢。
唐焰焰大怒,柳眉一竖道:你是在讥讽我不知羞、不知礼,伤风败俗、行为不端么?折子渝连忙摆手,脸上的笑容却更甜了:唐姑娘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红拂女夜奔李靖,以身相许,实乃一代奇女子,无愧风尘三侠之称。
如此人物,正是我等钦仰的人物。
古有红拂女夜奔,今有唐姑娘自荐,一时瑜亮,我对你钦佩万分,哪有半分不敬。
折子渝笑得越甜,唐焰焰心中越怒,眼见杨浩锯嘴葫芦一般,连个屁也不放,唐焰焰眸波一闪,忽地站起身道:好,好好,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姓杨的,你这是要始乱终弃了,是不是?唐焰焰撒手铜一出,折子渝的笑容登时僵在那儿,杨浩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跳了起来,惶恐道:唐姑娘,这话从何说起,杨某对姑娘你一直以礼相待,既不曾乱,哪来的弃?唐焰焰衔泪欲滴,哽咽莲:我一个姑娘家,会用自己名声乱说话么?当初在广原普济寺,你敢说没有负我?你敢说没有始乱终弃?我……我被你这般欺负,不要活了……说着,她以袖掩面,嘤嘤啼哭起来。
杨浩满头大汗地辩解道:唐姑娘。
这词可不是这么用的……杨大哥,你们……在广原普济寺,发生过什么事呀?折子渝笑眯眯地问道,杨浩见她满脸甜笑。
眸中却殊无半分笑意,那内蕴的怒火恐怕马上就要爆发。
这不喜生气的女子一旦发起火来,实在令人害怕。
杨浩心中一凛,不禁跺脚道:罢了罢了,我说便是!杨浩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很光棍地挺起胸膛道:整桩事情,就是这样了,是我对你不住。
窥视了你的身子。
可是要说始乱终弃。
未免太过严重。
唐焰焰慢慢放下衣袖子,满脸得意之色,脸上哪有半点泪痕:哼,你终亍承认了,是吧?折姑娘。
你说咱们女孩儿家的身子,是可以随便给男人看的么?他看过了我的身子,那么为我名节负责,难道不应该么?杨浩见她竟是使计诳自己招认。
不觉目瞪口呆。
折子渝狠狠瞪了杨浩一眼,心中恨道:这个冤家。
看看看,有甚么好看,也不怕长针眼!看了也就看了罢,无论如何也要矢口否认才是,怎么被人一哭就乖乖承认了?没出息的!心中恨他不争气,眼见他被唐焰焰挤兑的狼狈不堪,芳心里还想着要维护他,折子渝心念一转,微微笑道:唐姑娘,我还道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只是一个误会呀。
杨大哥是绝不会说出去,我相信你自己也不会张扬,所以此事于你的名节并没有什么损失嘛。
男婚女嫁,总要两恃相悦才好,只为他看过了你的身子,你便要以身相许,你说……会不会有些草率?唐焰焰翘起下巴冷哼道:你怎知我就不喜欢他了?我既被他看了自己身子,偏又喜欢了他,那我想要嫁他,是不是天经地义了呢,他于我名节有亏,是不是该有所担当呢!折子渝眸波微微闪动,莞尔笑道:嗯……,这样说,似乎也有些道。
杨大哥,喔?杨浩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道:甚……甚么?你说……你说有道理吗?当然有道理,非常有道理。
折子渝眨眨眼,笑得像一条小狐狸般狡猾妩媚:杨大哥这么年轻就做了芦岭知府,前程十分远大。
收几房侍妾侍候起居,也是理所当然之举。
我不敢说自己识大体重大义。
却也没有那么小家子气,这‘去妒’的美德还是有的,唐姑娘如果执意要进杨家的门儿……她转向杨浩,笑颜如花,柔声央求道:杨大哥,子渝替唐姑娘求个情儿,你就勉为其难地收了她吧。
以唐姑娘的美貌和家世,倒也不算辱没了咱们杨家……什么什么?唐焰焰听得晕头转向,好半天才品过味儿来,吭哧半晌憋出一句话来:哪个说要与他作妾了?折子渝惊讶地道:咦?不是唐始娘你寻死觅活的非要嫁进杨家门儿吗?我这里苦口婆心的帮你劝杨大哥答应下来,你怎么又起悔意了?你……我……唐焰焰一阵头晕眼花,定了定神,才省起这是折子渝在调侃自己:有本事就明刀明枪的来,本姑娘都接着,干什么挟枪带棒的捉弄人,却在他面前扮乖巧装大度,这个狐媚子,人家这就娶了你么,已然扮出一副大妇模样,着实可恶!唐焰焰怒不可竭,欲与折子渝理论一番,却想起她的身份实比自己高贵的多,她还不知折子渝对杨浩隐瞒了身份,只道杨浩是知道折子渝来历的,既然如此,杨浩分明是要娶她为妻的,自己怎么可能与她争身份。
没得自取其辱。
气急攻心之下想要与她动武,却又想起她的武功也比自已高明多多,就算不顾忌唐家,真与她动起手来,也要败个灰头土脸。
若说找个帮手么,旁边就只杵着那么一个混蛋,叫人看一眼都生气。
唐焰焰把脚一跺,冷笑道:好。
好,你们两个,一个装傻充愣。
一个牙尖嘴利,两个人合起伙来欺负我,姓杨的,你给我记着,你欠我的,早晚要还我,本姑娘跟你耗上了,咱们走着瞧口唐焰焰起身便走,折子渝立即起身追了上去。
唐姑娘折子渝一声叫,唐焰焰霍地转身,冷冷地看着折子渝。
折子渝轻轻拉上门,步姿优美、十分淑女地走到她的面前,唐焰焰不觉挺了挺胸膛,不甘示弱地道:怎么?折子渝嫣然道:男人看女人。
第一眼或许看的是她的胸膛,第二眼就是她的胸怀了。
你这火爆脾气,真该改改才是。
要不然,以后想找个人嫁了,很难呢……大厅中的客人们都押长了脖子往楼上看,看着长廊下的这双少女,只风折子渝春风满面,唐焰焰怒火染颊,却不知道两人在对答些甚么。
唐焰焰瞪她一眼,冷笑道:折姑娘,你聪明,本始娘也不是没有脑子。
你这般戏弄撩拨,不就是想激怒我,迫我动手,惹他生厌,让我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大大地丢一个脸。
从此绝了你的后患么?我偏不上当!折子渝蛾眉一挑,惊笑道:唐姑娘这是甚么话,子渝可是一片真心呐,杨郎身居险境,根基浅薄,如今这芦岭州就如风中残烛,四方强敌环伺。
他多些势力支持才能站得稳脚跟。
你唐家富可敌国,自是一大助力,你若肯入我杨家门来,与子渝做个姐妹,子渝也为杨郎欢喜呢。
唐焰焰紧紧咬着嘴唇,瞪了她半晌,忽然点点头,怒气全敛,露出一副妩媚动人的笑脸来,娇滴滴地道:成啊,我唐焰焰就是个不服输的性儿,你越气我,我还偏就不放手了!你不要得意的太早,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儿,你可要看紧了他,莫要哪一天被我抢了先,你连哭……都来不及了。
折子渝鸠然道:好啊,那就看你的手段啦,我杨家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折姑娘,现在就口口声声以杨夫人自居,恐怕言之过早,你说我是红拂女,好!我偏就做那张出尘!张出尘就是红拂女,嫁了李靖为妻之后起的名宇。
唐焰焰这么说。
心意已明。
折子渝毫不示弱,眉尖一挑道:本姑娘拭目以待!咱们走着瞧!唐焰焰翠袖一拂,转身便走。
折子渝曼妙地转身,用柔柔腻腻的嗓音轻叹道:唉,这么多客人要招待,浩哥哥又得喝多了,今晚回去。
人家得记着给他调碗醒酒羹才是。
免得像上回一般胡闹……一声浩哥哥叫得荡气回肠,又甜又媚,再配上那暧昧的内容,声音不高不低,恰巧的就让唐焰焰听的讨楚。
唐大姑娘嘴里念着不气不气。
偏不叫她得意,可那一颗芳心却像浸到了醋坛子里,那股酸味冲上来,两只大眼睛就泪汪汪的了。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酒席散了,送走了客人,杨浩登上车子,往座位上一靠,就见方才在小樊楼中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迎送客人,小鸟依人、乖巧浅笑的折子渝板起了面孔正襟危坐,瞧都不瞧他一眼。
这小妮子,看来还为唐焰焰的事在生气呢,也真难为了她,在厅中还要照顾自己脸面,一直忍到现在才发作起来。
杨浩搓搓手,干笑道:子渝?……唉,喝多了,头有点晕。
折子渝还是不理他,虎着一张雪白妩媚的小脸,双手搁在膝上,目不斜视。
杨浩自言自语,又道:马虞候的这口剑还真不错,不知道府谷有没有什么出名的刀剑铺子,明日我也该去买口剑来佩戴,你陪我去好不好?折子渝恍若未闻,眼皮都不眨一下。
杨浩垮下脸来,唉声叹气道:唉!好好一场宴会,被李继筠这一搅局,想见的人没有见,想办的事没有办,这可如何是好?折子渝撇撇嘴,没好气地道:哼!怎么会呢,最想见的人那不是见着了么?杨浩顺势抓起她的小手握在掌中,笑道:啊呀,亏你提醒,不错不错,今晚若非来此赴宴,我怎会在路上遇到你呢,能见到你,比什么都值得,旁的事没办就没办了吧。
折子渝扑哧一笑,又赶紧板起脸来,使性儿挣他手道:去去去。
别跟人家嘻皮笑脸的,不想理你。
杨浩不撒手,涎脸笑道:怎么,还在吃醋?折子渝脸色微赧,窘道:人家吃的什么醋啊?眼见杨浩目光灼灼,满蕴戏锤笑意,折子渝脸上更热,她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娇躯,岔开话题道:你……何时学了一手精妙的剑术,我还不晓得你有这样的功夫。
既有把握赢他,当时为何不与他赌,否则的话,那匹汗血宝马现在已归你所有了。
其实我没有把握赢他。
杨浩收敛了笑容,握紧她温润的小手,认真地道:而且,即便我有十足的把握赢他,我也不会用你做赌注。
一个女儿家把终身托付,是要人来疼的,我极端厌恶这种把女子视作货物般交易的人,我答应下来。
就已是侮辱了你。
折子渝听得心头一热,回眸瞟他一眼,忽地扭转娇躯,凑过去在他颊上飞快地吻了一下,柔声道:怜香杨知府,护花翔卫郎,哼,今日你可风光啦。
念在你这份心意,唐姑娘的事,人家……人家不生你的气就是啦……杨浩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折子渝这样温婉可爱、善解人意的牲恃,令他欢喜亲近的感觉更浓。
他摸摸脸颊,那唇瓣香软的感觉犹在,便扮出猪哥模样,依依不舍地道:就只吻这么一下么?折子渝红了脸,张大眼睛看着他,吃吃地道:不然……不然还要怎样啊?一边说,屁股已悄悄向车边挪了挪,防备他的偷袭。
杨浩笑道:那也要正儿八经的吻上一下才算数七就像那晚一般。
说着嘟起嘴巴凑上来。
折子渝羞道:我才不要,满嘴酒味儿。
她用小手抵住了杨浩胸口,半推半就,那娇俏模样撩拨得杨浩火起。
可是待他凑近了身子,折子渝却似想起了甚么,忽地把他一推,瞪起杏眼嗔道:你在广原普济寺。
真的把她身子看光了?杨浩顿时萎了,讪讪地道:其实……也小,我只……就只看了后背。
折子渝张大了眼睛,不依不饶地追问:全身?还是只有后背?背……背后……全……身……折子渝咬了咬嘴唇,两抹红晕慢慢浮上脸颊,杏眼斜睨,瞟着他问:好看么?杨浩赶紧摇头:没有没有。
其实……也小,你想啊,雾气氤氲。
能看清甚么?嗯?折子渝一双杏眼弯成子月牙状,一只小手搭到了他的大腿上,两根葱白似的玉指跃跃欲试。
杨浩赶紧点头道:好看。
要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折子渝反而一腔醋意,她坐直身子,挺起胸膛,轻哼道:比我好看么?杨浩打量她两眼,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这个……我又没看过你的。
怎么比较……折子渝轻轻打他一下,娇哼道:你想得美,我才不上当……她转身掀开窗帘向外看了一眼,回首说道:车往前去,便去驿站了。
我下车吧。
杨浩忙道:天色已晚,还是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里,我正好认认门儿。
折子渝犹豫了一下,颌首道:那……就先过河去吧,我家不在这里。
如今我住在北城的百花坞,九叔的住处口过了大桥,往前不远就是以巨石垒就绮山而建的巨大城廓,城门口有甲士戍守,北城又名百花坞,绮山而建,其分五重。
其实除了折氏人只有戍守武士、家仆奴婢夜晚才可住在里面。
其余没有特殊腰牌的人连城门都进不去的。
马车停了下来,折子渝瞟他一眼。
幽幽说道:我下车了,你……记得回去以后要喝些醒酒羹,既做了官,饮宴接迎,是免不了的,莫要熬坏了自己身子。
杨浩嗯了一声,忽然笑道:有位始娘还说今晚要为我亲手调制醒酒羹呢,我这厢期盼了许久,谁想最后却是空欢喜了。
折子渝啊地一声轻呼,掩口道:你……你竟听到了?片刻功夫,她手指间露出的雪嫩肌肤,便如涂了胭脂一般红润起来。
杨浩轻轻拉下她的小手,看着她羞红的脸蛋,柔声问道:子渝,何时才能得你为我素手调羹?折子渝轻轻握紧他的手掌,眼波如狐般媚丽,昵声道:你我的事,我还不曾禀与父兄口再说,芦州新建,诸事缠身,此番李继筠挟怒而走,恐怕也要对你不利。
你怎有暇虑及儿女私情,我们的事,且放一放可好。
是你的,总是你的,你还怕我被人抢了去不成?嗯!杨浩重重地一点头,微笑道:不怕。
若你真被人抢了去,我就挟弓佩箭,去把你抢回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折子渝听了心中荡漾起一抹难言的柔恃,却皱皱鼻子,娇嗔道: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谁让你不知检点的,偏偏招惹那只母老虎。
人家唐姑娘不肯善罢甘休呢,我倒怕你被她……哼哼。
杨浩举手道:我发誓,为子渝守身如玉……省省吧你。
折子渝噗哧一笑,娇嗔地打了他一下:你们男人发的誓啊,有时候听来开开心也就算了,谁若当真就是自寻烦恼了。
你若能为我守心如玉的话,人家就知足了。
她扮个鬼脸,掀开轿帘便闪了出去口杨浩微笑着看着她娇俏的身影没入城门洞的阴影之中,这才吩咐车驾回转,驶回南城。
马车驶过大桥,杨浩靠回座椅,脸上轻松的笑意渐渐消失,神态也变的凝重起来。
今日与李继筠结怨,已迫使自己与夏州提前产生了对立,很难说李继筠挟怒而去,会不会马上对芦岭州不利。
要想以经济利益换取府州的军事支持,看来要付出的代偷恐怕要超乎自己的预料。
除非,自己能够拥有足以自保的强大实力,那样才能赢得合作对手的尊重。
然而,不发展武力,正是自己谋求府州的信任与支持的基础,府州会容许我发展武力么?杨浩一路沉思,不曾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一辆马车,那辆马车上的人却已看到了他,登时便把身子一缩,避到了车厢阴影下面,只用一双阴鹫的眼神注视着他。
待两车交错而过,坐在车夫右手旁的那人忽然钻进了车厢,促声道:九爷,您看到了么,方才那人……车厢中人冷冷一笑,沉声道:当然看到了。
九爷,他如今可是朝廷命官了,你说……他会不会对咱们不利?车中人嘿嘿笑道:芦岭州的官儿。
管得了开封府的事么?九爷搭的是唐家这奈线,唐家搭上的可是开封府的大人物。
杨浩给人家提鞋都不配,你慌张甚么。
他往座位上一靠,淡淡地吩咐道:明日一早,咱们就回霸州,开始处置家产,变卖田地,今冬雪降之前,就搬往开封府去,丁浩在芦岭州再如何风光,与我们也全不相干!第三卷 莲子始生 第191章 百花坞里迎娇客百花坞中一间轩堂,杨浩与折御勋对面而座。
轩堂很是宽敞,很有武者之风,虽谈不上奢华豪绰,却很是大气。
四角亭柱粗可合抱,窗外绿水一池碧荷.在及地的垂幔中若隐若现,风中隐隐飘来莲子清香。
杨浩这是第三次进入百花坞,但却是第一次与这位府州之主折大将军相见。
折御勋布中葛袍,端坐最面,眯着一双丹风眼细细地打量着杨浩。
杨浩也在观察着这位西北第二强藩。
看他模样,身高八尺,魁梧的虎躯,卧垂眉、丹凤眼、一部及腹的美髯,脸色有些赧红,颇像传说中的关二爷。
只是……他那双丹凤眼微微地眯着,对自己打量的时间也末免太长了点,那眼光不像是打量一位来客,倒像是…………杨浩也说不清那目光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那目光非常的暧昧,看得他非常不自在,弄得他心中惴惴,不禁胡思乱想起来:这位关二爷……不是有什么不良嗜好吧?杨浩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干笑道:杨某初到府谷时,就像来拜见节帅。
惜乎节帅军机繁忙,直到今日,你我才有机会相见。
折御勋收回目光,笑道:喔,呵呵,是啊是啊,我与杨府尊虽是初见,却是久仰你的大名了。
管家设芦岭州,把你做了这芦岭州一方牧守,以后咱们就成了邻居,还要时常走动走动才好。
但为一方官吏,哪里有随意走动的道理,也只有这西北地区,天高皇帝远,折御勋才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杨浩顺着他的话头道:是啊,以后杨某还有许多仰仗节帅的地方。
折家乃云中豪门,在此苦心经营三百年之久,根深蒂固,无人可撼,杨某要在此立足,还请节帅多多关照才是。
折御勋淡淡一笑,睨他一眼道:听说,杨府尊为霸州人氏,原为广原防御使程世雄门下,因进谏有功,受官家赏识,这才破格擢升,成为芦岭知府?节帅所言不假,正是如此。
杨浩立起身来,遥向广原方向郑重地拱了拱手,说道:不敢有瞒节帅,杨某在家乡受小人迫害,一怒之下杀了那对奸夫淫(和谐)妇,犯下王法,只得亡命广原,幸蒙程将军收留,这份恩情,杨浩没齿难忘。
杨浩在程将军门下本为一亲兵,偶有所见,本无机会上达天听,又是程将军为我出头,向官家进言,方有机会踏上仕途。
他重新坐下,叹笑道:本来,钦差正使是执意要把百姓们迁往中原的,只因前途已现敌踪,再往前去,无异自投虎口,杨某夺节改命,转向西来,这才把百姓们安全带到府州地境。
如今百姓们得到安置,杨某也成为一方牧守,可是要说安全,却又不然。
西北杂胡聚居之地,各种势力错综复杂,芦岭州地处险要,生番熟番杂居,不服教化者众,党项诸部又常来劫掠,杨某实在无力应付,所以这一次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得到节帅的庇护。
杨浩身边的亲兵原本俱是程世雄的人,而程世雄又是折御勋的人,他一路所作所为,根本休想瞒得过这位折大帅,所以对折御勋他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折御勋见他言语之间对程世雄的赏识提拔之恩感激不已,隐隐还有对朝廷钦差正使的怨尤,开封那位赵官家对他破格提拔的隆恩却是只字不提,言及程世雄还起身恭立,恭敬之情溢于言表,心中很是满意。
他脸上的神色缓和了许多,眼神也有些亲近起来,扶须微笑道:是啊,这西北地区,不服王法教化的番民太多,若无武力镇(和谐)压,难保一方平安。
芦岭州沃野千里,水草丰美,或牧或耕,都可养活百姓。
只是治内难以平靖,乃是一大难题。
然而,杨府尊欲要本帅相援,本帅……也有本帅的难处啊。
杨浩忙道:节帅,我芦岭州虽可发展农林牧渔诸业,不过正因周围动荡,难以安靖,所以无论哪一样,恐也难以平安施行,以养一方百姓。
所以,本府想利用芦岭州连结各方的独特地理条件,专事发展商业,这样一来,济各方之所需,取各方之所余,芦岭州百姓所得足以养家糊口,又因为供给各方所需,而不致与各方势力多生纠葛冲突。
只不过,西北多匪盗,受强盗流匪觊觎劫掠的事情恐难以遏止。
所以杨某才来向节帅乞援,因我芦岭州只兴商业,这样一来,所需保护之地,唯有芦岭府谷一地,倒不需分兵各处,一一驻扎。
朝廷不曾在芦岭州派驻兵马,芦岭州虽设有民团,且由本官兼任团练使之职,不过府州百姓一共不过四万有余,抽选的民壮有限,小股匪患尚可应付,若来大股流匪便很难对敌。
他一说到芦岭州立府的宗旨,折御勋便听得十分入神,杨浩说明芦岭州全力兴商、放弃农牧,不与府州百姓争食的政策之后,又向他点明了芦岭州绝不大力发展军事,随后方道:节帅为防边患,在府州诸县边境皆驻有大军,最近处距我芦岭府不过百里之地。
若节帅有心庇护,并不需分兵驻防,亦不需多建一寨,只要芦岭州与府州互通声息,攻守同盟,但有危急时,日举狼烟夜举烽火,互为奥援,如此可保无虞。
折御勋听的入神,杨浩却说的口渴,他端起茶来,轻轻啜饮一口,又笑道:党项诸部有大量的牛羊皮毛,售往中原,其利十倍不止。
悠悠兽骨牛角、胶筋草药,俱是军需物品。
往昔这些东西都是由夏州统一收购,借经府州之地销往中原。
府州所得,不过是通关单赋税而已。
就是这,我听说,夏州也是一再施压,迫使节帅将赋税一降再降。
节帅,真佛面前不烧假香,我就直说了吧。
如果节帅肯扶持芦州。
那么许多府州不方便出面去做。
府州所获,将远超于与夏州合作所获。
而且,夏州因此进项大减,实力消弱,我相信节帅也是乐见其成。
再者,我芦岭州不兴农牧,只兴工商,那么这数万人口的吃穿用度。
就需要从府州购买,积少成多,其利又有多少呢?这笔帐,我想节帅一定算的明白。
杨浩开出种种条件,折御勋听了却不动声色,杨浩也不再说,只是缓缓饮着茶,等着折御勋笑话理解自己所许的条件。
不发展武力,就不会引起折御勋太多的忌惮,从芦岭州与党项通商的利益中分一杯羹,最感兴趣的是府州的巨商大贾,折御勋未必会动心。
但是藉此可以兵不血刃地消弱夏州的实力,这一点,他绝不会不动心。
只不过,正要应下这些条件,那么即便不是现在,总有一天府州也要经由芦岭州这块第三者之地,与夏州兵戎相见,饰演刀锋。
这一点,折御勋一定也预见到了。
现在就要看他权衡的结果咧。
利益,是驱动一个人作出决定的根本原因,而这利益对折御勋一方霸主来说,可以是经济利益,可以是政治利益,也可以是军事利益,权衡的结果,也就是他取舍的结果,唯一标准就是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呢?杨浩微微抬起眼皮,撩了沉思中的折御勋一眼,暗想:或许,他还想要的更多?通关赋税再提高一些,我可以接受。
角筋草筋等军需物资以收购价转售府谷军方,也可以接受。
不过如果要的再多,我就失去了立足根本,那是不能答应的了,他……到底会提出什么条件?折御勋一双丹凤眼似阖非阖,颌下一部长鬓被他扶了又扶,半晌之后,折御勋突然双眉一挑,霍地张开了眼睛,杨浩心头嗵地一停,暗道一声:来了!呵呵,其实许多人都和杨大人一般,乍闻百花坞之名时,都以为坞内遍植鲜花,故有此名。
其实大谬也,百花坞之花不在坞内,而在坞外,你看,南山畔那片山石红白相间,远眺时绚烂如虹,故而此地方得百花坞之名,不然,在这西北地方,要让一座山上百花盛开,那只有神仙才办得到了。
折御勋的胞弟永安军节度留后折御卿满面春风地说:来来来,杨大人再请往这边看。
呵呵,前两次来,急于公事,杨大人还不曾好生游览过我百花坞风光,今番可从容游览,好生欣赏一下啊。
有劳留后大人,留后大人请。
杨大人请。
两个人客客气气地漫步林间山道,山清水秀,湛湛如洗,杨浩心头却是云山雾罩,模糊不明。
他在轩亭中担心了半天,折御勋终于开出了条件,条件只有一个,却是大大出杨浩意外。
折御勋没有加码提出书面非份要求,杨浩所提的,他全都一口答应了,他只提出了一条,令杨浩非常不解的一条。
这一条就是:府州一府之地,又处于各方势力环伺之下,守土之责十分重大,故此若由府州全权负责芦岭之安全,恐府州力有不逮。
因此,他要求芦岭州必须拥有一支属于它自己的军事力量,而不仅仅是民壮这种只负责守土缉盗的地方武装。
如此双方才有合作基础。
杨浩之所以一再保证芦岭州不发展武力,其实也是因为明知只要折御勋不允许,他是无法再府州眼皮子底下,整日车水马龙,行商坐贾往来不断的芦岭州里秘密练就一支强大的武装而不被人发现的。
常备军与民壮不同,彼此的区别非常大,民壮武装只有农闲时节才集中训练一下,不会保持常备编制,不会拥有完备的建制、武器、兵甲,不会坚持每日的训练,战斗力再强,也不可能与常备军抗衡,想训练一支超过百人的大股骑兵更是绝不可能瞒过别人耳目。
然而,在杨浩料想中,折御勋最忌惮的就应该是芦岭州发展一支完全由自己支配的武装力量,可是恰恰在这一条上,折御勋不但未做限制,反而作为一个条件要求他建立一支足以自保的军队,而且建军前期的兵甲武器,乃至行伍训练,府州方面都可以支援扶助,这位关二哥的心思,实在是天马行空,叫人揣度不透了。
杨浩暗忖:难道是因为他已知道我是藉由广原程世雄而发迹,所以把我当成了自己人,于是……但也没有那么快把。
一方霸主,未经考验,便如此轻率的信任我么?可若非如此,那又是为何?若不是把我看成了自己人,折御勋不断允许我建立军队,如不是把我看成了自己人,这折御勋岂会把自己领进百花坞最高处的折家内眷住处浏览风光?想不透啊想不透……御卿啊,今日怎么有暇在后宅游逛啊,这位是……前方忽的出现一个麻鞋布袍,精神瞿烁的白须老者,拄着一支千年紫藤的拐杖,让一个俏丽的小丫头扶着,笑眯眯地问道。
啊,原来是三叔啊,御卿见过三叔,杨大人,这是我的三叔。
杨浩见过老人家。
杨浩听了连忙上前行礼。
好好好,白胡子老头拄着拐杖上下瞧他一眼,脸上的笑容更欢愉了:好好好,老夫不打扰你们啦。
你们谈你们的去。
是是,恭送老人家。
杨浩逊笑着推到路旁,微微欠身送那老者过去。
走出十几步远,那月眉细细长长,眉眼宛然如画的少女回头看了一眼杨浩背影,雀跃道:三爷爷,你看到啦,这就是小姑姑喜欢的那个人,怎么样啊?唔,不错不错,还行还行,渝丫头有眼光,这孩子我看着挺顺眼的。
三爷爷笑眯眯的道。
杨浩与折御勋又往前去,不一会儿又碰到一个白胡子老头,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手里还牵着两个小孙子,一番见礼通告,原来却是折御勋的五叔和五婶。
杨浩忙不迭又是上前见礼。
两个人这山景没有欣赏到多少,一路走下去,折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倒是见了许多,折御勋,折卿卿两兄弟坐镇府谷,另有两个兄弟分别驻守南北两大军事重镇,并不在府谷,可是他们的夫人,杨浩竟然也在路上见到了。
杨浩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感觉这些人根本就是跑到路上来看他似的。
不止是因为这一路上遇到的正在散步的折家人实在太多,而且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也完全不像是路遇一位普通来客的态度,只是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有甚么值得他们跑来一观的。
这不,折家老太君也来散步了……折家老太君在折惟正,折惟信两兄弟的搀扶下笑容满面的走过去之后,杨浩直起腰来,干笑道:折大人。
贵府真是……人丁兴旺啊……哈哈,那是,那是。
贵府的人,好像都很喜欢晌午之后出来散步啊。
呃……那是,那是。
折御卿也干笑两声。
杨浩先前与折御勋会晤的轩阁中,凭栏立着两个人,一个束发布衣,麻鞋葛袍,正是折大将军。
另一个,却是一个素衣如雪,眉黛如烟的妙龄少女,少女唇不涂而朱,颊不脂而红,清风穿阁,抚动她那一袭雪白的轻袍,愈发衬托得她清新脱俗。
这女子正是折子渝,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只挽了一挽,垂在一侧的香肩上,清汤挂面,丽质天生。
此时,她那清丽的脸庞上却是不悦之色:大哥,与芦岭州合作,与府州亦有利益,我早知道你会同意与他结盟,你们彼此能争取到多少好处,那是男人之间的事,小妹不想参与其中。
我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之所以到现在我都不肯告诉他我的身份,就是因为我希望他喜欢的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我,而不是折家的五公子,二小姐,我不想他因为我,与折家往来时动摇了本念:同样的,你是府州之主,要为府州上下负责,要为祖宗基业负责,我……不想你为了我,而做出不应该的让步。
如果那样,我就成了你们缔结同盟的一个条件,一个原因,掺杂了这些功利进去,我不会开心的。
傻丫头。
折御勋宠溺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喟然轻叹道:小妹,你生的晚,爹爹死的又早,说起来,你比惟正还小了几岁呢,大哥怎么能不疼你,我不想你像大姐一样受罪啊。
大姐嫁了杨继业,这些年这是苦了她,那杨继业保了刘继元,二十年来你我骨肉同胞不得相见。
如今北汉摇摇欲坠,一旦城破国亡,还不知大姐一家人该当如何。
大姐的婚事,就是为的我折氏家族,前车之鉴呐,如今你的终身大事,大哥怎能不操心?你既然喜欢了他,于情于理,大哥能帮扶他一把都要帮的。
不过,大哥身位府州之主,自会考虑地方上的利益,祖宗三百年基业,我会轻率儿戏吗?允他自建武装,也不过是顺水推舟之举,大哥亦有自己的考虑。
他把折子渝拉回座位上坐下,缓缓说道大哥仔细考虑过了,他是程世雄保举出来的人,对官家未必就是一条心。
然而我要是让他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反而是把他逼到官家一边去了。
不错,他现在一时或会依附于我,但是为势所迫,怎会心无怨尤?我的大腿还没有官家的胳膊粗呢。
有甚么凶险的时候他就不会站到朝廷一方去么?唯有让他强大起来,他才会升起雄心,效我折州,以芦岭为家业,代代相传下去。
若是如此,纵没有你的关系在,他也会选择与我结盟,唇齿相依,互望守助。
更何况,他现在与夏州李继筠反目,这就是与我结盟的最大诚意了,有夏州压制他若对我府州不利,无异于自毁长城,杨浩是那样的(看不见)芦岭乃是横山尾脉,横山野离氏最是骁勇善战,且与芦岭近在咫尺,如今他得罪了李继筠,李继筠若令横山羌人时常扰战,而他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将来可怎么保护我小妹?折子渝听了频频点头,待听到这话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下巴就点了下去,随即醒觉,抬头一看关二爷一脸促狭的笑容,不由俏脸一红,嗅道:说着说着你便没了正经。
折御勋笑道:这样的事不正经,还有什么事是正经的。
折子渝啐了他一口,想了想又担心道:大哥不能直接驻军芦岭的,否则就算杨浩答应,赵官家也不会会答应。
他单设一州,明摆着就是不想这数万百姓置于州府辖下,而芦州自组新军,又不是一时半响便能成的,李继筠已携怒而去,会不会马上对芦岭动手呢,到时咱们救援不及怎么办?折御勋凤眼一眯,吁叹到;女生外向啊,这还没有嫁过去呢,看看。
已经开始为人家操心了。
折子渝娇嗔道哥....折御勋哈哈一笑,说道:李继筠真要兴兵,也得李光岑点头才行。
依我看来,李光岑现在对芦岭动武的可能不大。
折子渝凝神道:理由呢?折御勋道:因为我收兵回来的时候,吐蕃一部与夏州因为争夺草原牧场的事正大打出手,李家现在还看不到芦岭队他们的威胁和不利,会两面开战么?我正好趁这个机会,帮助芦岭训练一支军队出来,纵使他们没有能力出师远征,至少也要让他们有自保之力。
折子渝的嘴角轻轻绽起一丝笑意。
柔声说道:大哥若非为我,不会这般尽心。
妹妹都在心里记着呢。
过些日子,我想去中原一趟,我也该为咱们折家,做一些事才对。
折御勋诧异的道:你要去中原?大哥还以为……,呃……家里人方才想必都已寻个借口去看过他了,这个这个……过了年你就十七了。
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家里人都……都去看过他了?折子渝大发娇嗔,埋怨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嘴巴!折御勋把长须一扫,很无辜的道:看你在小樊楼时简直都以杨家女主人自居了,谁晓得你还不想嫁啊。
呃……你现在还不准备告诉他你的真正身份吗?折子渝摇头道:不想,我要等到芦岭州站稳了脚,等到他站稳了脚。
我才让他知道我的身份,才与他谈婚论嫁。
我要叫他知道,他的事业前程,全是凭他自己的才智本领打下来的,而不是靠了姻缘和女人。
再说,我正要去一趟中原,怎么说也要离开好几个月的时候,现在怎好商谈那些事情。
九叔年纪大了,到了天寒地冻的时候,不能让他在外面奔波。
这些事,交给别人我又不放心,还是我亲自走一遭才是。
折御勋想了想,点头道:唔。
也成,你从小就喜欢到处游历,一旦嫁了人,就得在家里相夫教子。
连回趟娘家都不容易,更别提到处游玩了。
去中原见识见识也好。
对了。
听说昨天唐家姑娘也去了小樊楼?折御勋瞄着妹子,神情鬼祟起来:而且……唐家姑娘和那杨浩好似也有些瓜葛是把?折子渝恼道:谁告诉你的?惟正?惟信?一定是惟昌!折御勋嘿嘿笑道:他们也是关心你这个小姑娘嘛。
唔……,你看……要不要大哥派人去知会唐家一声,叫他们少打我未来妹婿的主意?折子渝眉梢一挑,摇鼻一翘娇哼道:才不呢,折子渝那般不济事。
还需要大哥你出面以势压人么。
我还斗不过她?折御勋翘起大拇哥赞道:我家小妹有志气,嘿嘿,需要大哥出马的时候,你知会一声就是。
折御勋娇俏的白了他一眼,哼道:你呀,别跟着我添乱就成了,那么多人跑去看他,他要是对我起了疑心,我可唯你是问.折子渝刚说到这儿,折惟正和折惟信便搀着一个折老太君走了进来。
老太太眉开眼笑地道;乖女儿呀,咱家那姑爷子,我看着中意的狠咧,你看啥时候让他拖媒人登门呐.....折子渝呻吟一声,恨恨的瞪了折御勋一眼,没好气的答道:你要喜欢,那就现在好了。
老太太一听,两个巴掌一拍,高兴的嚷道;那感情好,那感情好,御勋呐,长兄如父,这事你得赶快操办起来。
她往椅子上一坐,欢天喜地的道;自打大闺女成了亲,那大胖小子是拔拔愣愣地往下生啊,这二十多年没断过流儿,可我老太太就没抱过一天外孙子,唉!这下可算有外孙子抱了。
女儿啊,你大姐能生养,你也不能输给她,明年补给我抱个大外孙子来,你就别回娘家....折子渝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儿,捂起耳朵便跑了出去。
老太太愕然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吗?这孩子,在自己个的娘亲跟前还害什么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