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千金公主的独孙崔玄。
公主笑道:怎么这时才来?叫我等你这么长时日。
看来天天在我面前说孝敬都是假的。
崔玄撒娇道:奶奶,孙儿心里你是最重要的。
要是有一句假话,你就打死我!千金公主宠溺的看着他,道:一说话就急,我不过是逗你玩的。
告诉奶奶,这几天到哪里去了,连你外祖母也不告诉,神神秘秘的,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了?若是有了,也不要怕,只要不是正室夫妻,多少个咱们公主府里也养得起。
崔玄表情却凝重起来:咱们公主府里是养的起,却要人家崔家出钱。
千金心中一震:是不是谁说什么了?哪个人有这么大胆,当初要你承祧崔、温两氏是先帝恩准了的。
怎么先帝尸骨未寒,便有人咀蛆了?崔玄声音低沉下来:奶奶,我本是温氏后人,为什么要继承崔氏大宗?我们温氏也不是小姓寒门,过不下去,为什么非要鸠占鹊巢,霸占人家崔氏的财产?孙儿也不稀罕。
言下,十分伤感。
千金公主心想,你本就是崔氏后人,继承温氏才是鸠占鹊巢呢。
但是此话又不能对他明说,便哄他道:当初是因为崔家没有人了,他们家里又不愿让旁门左宗承继大房,崔夫人哭着求我,又逢他们老太太和你娘丧事上,我磨不过情面,只好答应了她。
没想到倒让我们儿受了委屈。
儿,千错万错都是奶奶的错,你就原谅奶奶这一回,也权当为你那死去的娘尽了孝心了,可好?崔玄压低声音道:奶奶,我告诉你,我这次去哪里了。
我去了巴州。
你。
你去了巴州?千金公主奇道。
是啊,我想了,崔家的那起子人老是说我是旁门左姓,贪图他们崔家的世爵门第,我想我这回找到一个真正能继承崔氏的人,岂不能堵住了他们的嘴?所以啊。
我就一直费心差人打听,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找到了他们崔氏的一个人。
他伸出一个手指头放在千金公主面前。
千金公主搬下他的手指:好好说,是谁?崔玄不无得意道:崔浩。
接着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奶奶。
我终于可以认祖归宗。
回到你膝下了。
哼!那起子人看到我把大宗之位让给崔浩。
才对我心服口服。
知道我崔玄是什么样地人呢。
千金公主怒道:胡闹!简直是胡闹!你和外祖母商量了吗?没有。
我怕她伤心。
崔玄没有想到自己仗义疏财地君子之举竟然没有得到一向视金银如粪土地奶奶地支持。
一下子没有了刚才地豪情。
千金公主没有好气道:你见着那崔浩了吗?到时再让你外祖母知道。
岂不是更伤心?你还不如明着拿刀子杀了我们两个老婆子才好呢。
崔玄调皮地一笑:奶奶看去还像二八美人。
哪里像老婆子?又在说笑了。
千金公主骂道:我问你话呢。
你见着崔浩了吗?当然见着了,有你孙子出马,神仙也能见着。
崔玄又开始吹牛。
千金公主紧张道:那他在哪里呢?崔玄奇怪道:奶奶,我们又不缺他们崔府地几个钱,也不稀罕他们的官位,你这么不高兴干什么啊。
我对不起你爷爷,也对不起你爹。
千金公主生气道。
我认祖归宗,爷爷和爹爹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是对不起他们?崔玄嘟囔道。
千金公主道:你认祖归宗。
我不同意。
你去征求你外祖母意见,看她怎么说?那个崔浩,你把他弄到了哪里,我要见他。
崔玄无奈道:好吧。
不过我对你说,那崔浩好傲的,你可别得罪了他,要不他就不答应我继承崔氏了。
对了,奶奶,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千金被他一搅和。
这才想起来叫他见武若青的事,道:你都把我气糊涂了,太后的侄孙武若青回来了,现在住在我们府里,一会儿你去拜见他。
拜见他?凭什么?我堂堂崔氏大宗,温氏嫡孙,凭什么去拜他?就凭他是太后的亲戚?我还是皇帝外孙的儿子呢。
我不去。
崔玄使性子道。
千金公主猛然想到,他和武若青今生乃是同辈,而且比武若青还要大上两岁。
叫他去拜见他。
他自是不服。
便笑道:原是我说错了,但你是主人。
也该去拜会拜会客人,尽尽地主之谊啊。
这还差不多,拜会拜会还差不多,若是拜见就不对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走。
千金公主道:先别慌着走,告诉我,崔浩在哪里?在城南的柳氏客舍里。
记住我说的话,不可得罪了他。
你放心去吧。
千金公主摇摇头。
待崔玄走后,她命人过去到柳氏客舍里请崔浩。
崔浩现在客舍里正是感慨万千,望着窗外泛青地柳枝,口中不禁吟道:昔我往兮,雨雪霏霏。
今我来思,杨柳青青。
当年身在长安,虽是庶出之子,却是崔氏长门独孙,名正言顺的崔氏掌门人,若不是崔可谏那个贱人败坏门风,自己也不会恼上武敏之,最后得罪了皇后,被远远流放到了巴州。
失去了祖传的官职不说,还永远地失去了崔氏族籍和崔门的继承权。
后者是最让他不能容忍的,自己可以在朝廷获罪,血统上却是崔氏之后,怎么能残忍到让他不能成为祖宗之孙呢?他永远也忘不掉,在流放前夕,听说老太太将要临终,他跪在皇宫门前,叩头出血,请求处理完祖母丧事再走,却被武后命人逼着上路,连回家见祖母最后一面也不允许。
此仇此恨,他永记在心,哪怕身化飞灰也不能忘怀。
后来,新帝登基,天下大赦,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回到长安了。
谁知偷偷潜回以后,才知道他心心念念牵挂的崔门已经有了新的掌门人,竟然是崔可谏那个贱人和武敏之的野种继承了神圣高贵的崔氏门第!而且,是先帝之命。
那么自己算什么?难道在那野种手下苟延残喘吗?不!崔氏没有那样的后代!他一回头,又重新回到了巴州,从此安心做起了走街串巷的郎中,为人看病赚钱糊口。
哪怕是看人脸色,小心翼翼,他觉得也比在长安家中过上衣食丰足地生活好。
谁知,崔玄那个不经世事的小野种,顶不住崔氏诸人的舆论压力,倒还聪明乖觉,主动从长安来到巴州,请自己回家执掌崔氏,说崔氏理应由自己执掌,他要回温氏认祖归宗。
他在心中不无可笑的想:你以为回温氏就是认祖归宗了?问问你那禽兽不如的爹妈,你那血是温氏的血吗?刚才崔玄先行回府,要他在客舍等待,说要先禀告了外祖母再来接他。
他相信伯母听说自己回来一定会激动非常的前来接他的,记得十八年前,他临上路前,伯母殷殷嘱咐:你一定要挺住,我们崔氏就指望你了。
往事历历,如在眼前,他怎能忘记!初到巴州,在监管官吏的辱骂之下,他曾经起过轻生地念头,但一到自己肩头的责任,伯母对自己的期望,和崔氏千百年来的声誉,他都鼓励自己一定要忍下来,千难万难也要忍下来,好早日活着回到长安,重见亲人,再建崔门。
苍天不负有心人,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崔浩终于又要成为崔门子孙,重新执掌崔门了。
年已四旬的他一改锤炼成的沉稳和矜持,禁不住清泪纵横。
门外有人敲门,难道是伯母这就来了?他迫不及待的拭泪迎出门去,却见一个穿着号衣的卒子站在门前,耀武扬威道:哪个是崔浩,我们公主有请!崔浩不满道:你们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什么公主。
那人乜斜着眼道:看着你也不像,你叫什么名字?崔浩昂然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不才名叫崔浩。
那就是你了。
我们家公主是当今太后驾前最为得意之千金公主。
原来是她?难道是玄没有禀告伯母而是直接禀告给了她?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早晚有和她摊牌的时候,晚摊牌倒不如早摊牌。
他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千金公主。
算来也是故人,你们可前面带路,我随后就是。
那卒子一挥手,对门外喊道:找到了!你们把轿子预备起来啊!崔浩从屋里走出来,那些卒子见到他,都不禁一笑。
原来崔浩虽然流落边荒多年,却还是昂然一个英俊男子。
身高八尺开外,面目白皙,眉长眼细,颔下几绺长髯,看去十分潇洒飘逸。
他们无不心想:此人定是公主地老情人,如今从外地回来。
公主要会他了。
崔浩没有理会他们怎么想,一路之上,一直在盘算见到公主后怎么说话怎么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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