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却凑到武若青耳边轻轻道:小公爷,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到了前面旅馆,再容小的细细回禀。
武若青知道有些蹊跷,便没有再坚持,跟随他们一行到了前面城镇,寻了一个体面的旅馆住下。
旅馆之中,那人道:我原是千金公主府里的七品执事,公主见我办事勤谨,一力抬举,现为礼部侍郎,你只称呼我张柬之罢。
这次你的起复,全亏公主在太后面前尽力周旋,才说的太后回心转意,赦免你回来。
你要一切小心从事,不要鲁莽,没有听见那厮说刺史已经向朝廷上书,必欲置你于死地。
现在太后还未接着上书,若是接着了,碍于众议,不知最终会怎么样呢。
所以,不能先回巴州,必要先进京城,掌握先机。
武若青点头道:你说的很是,但是我母亲和,和未婚妻子尚在巴州,我有些放心不下,怕她们因为我寻了短见。
张柬之笑道:老夫人是何等样人,她不经一番努力,肯就此罢休?你多虑了,倒是少夫人,她在何处,我着人去请,我们先赶着进京,她不过迟个几日,也就到了。
武若青扭扭捏捏不肯直说,半晌方道:你们去了也是寻不着,我在巴州有个旧相识,名唤赵凯,他在巴州开个大药铺,你们寻他,一问便着。
让他去寻少夫人,交与你们便是。
张柬之奇道:可是那胖胖的,黑黑的,高高的,一个赵凯?武敏之道:正是,你认识他?张柬之道:若是我找的赵凯,我便认得。
若不是,便不认得了。
他说他也是千金公主的人。
武若青道。
果然是他!张柬之快乐的笑起来。
武若青被他地快乐感染。
问他:怎么。
你与这赵凯莫非是什么亲戚不成?张柬之不说话。
只是道:小公爷。
你放心好了。
我这就差人去告知赵执事。
保证把少夫人平安送到京城。
武若青一颗心扑腾落了地。
想象着母子、有情人再相见地那时刻。
真是睡梦里也要笑出声来。
为赶时日。
他们遇站换马。
加紧赶路。
不上一月。
便到达了京城长安。
走时尚是二月春寒。
到时已是三月阳春。
柳条绽绿。
鲜花含苞。
一片春意盎然。
在长安城外地驿站边。
武若青见到了传说中地千金公主。
只见她面如银盆,眼如银杏。
两弯春山直插鬓间,一点朱唇透露无限风情。
头戴金制步摇,一朵鲜花压在云髻之上;身着杏黄纱罩两层长裙。
上面轻轻淡淡绣画着各色花卉昆虫;看去非常妩媚贵气,若不是张柬之提前介绍,他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浑如少妇一般的美人就是年届五十的千金公主。
只见她心急如焚似的往这边张望,瞅见武若青,口呼:我的儿!便双目落泪,快步迎上前来。
武若青不由自主地就单膝着地,口中称道:公主亲自迎迓,若青怎么敢当。
心中却油然而生一种被慈母关爱之感。
千金公主慈爱的打量着武若青,仿佛看不够似的。
眼神粘到了武若青脸上,再也舍不得挪开。
身后的张柬之轻轻咳嗽了一声,千金公主方怅然若失的移开眼睛,略带伤感的对张柬之道:这次多亏了你,小公爷才得全身而归啊。
没有公主,哪里有我张柬之的今天。
公主在我心目中,就如同母亲一般,公主不要说这样话,令张柬之愧悔无地。
张柬之急忙道。
千金公主一手拉起武若青。
一手拉起张柬之,道:你们都是我的儿子,要精诚团结,互相协助,不要被外人欺负了才是。
张柬之道:公主放心,说句僭越的话,我心中就当这小公爷是我地亲弟弟一般,亲切的很啊。
武若青却对未来没有把握,问道:公主。
不知道进城以后怎么安置?我住到何处?几时去见太后?千金公主格格笑起来:傻孩子。
太后比你还急呢。
我们这就进宫去见太后。
武若青无数次的梦见过觐见太后地情形,如今真的来临。
心中却紧张的扑通直跳。
他不知道自己见了太后之后,会说什么,会仇恨交加,代父出气?还是战战兢兢,感恩戴德,求得她的怜悯和宽恕?正在胡思乱想,便听千金公主嘱咐道:太后是很痛你的,当初对你父亲也寄予厚望,对他倾心栽培。
年纪轻轻便袭爵为国公,弱冠用事,显贵当朝。
可是他作恶多端,自食恶果,不得善终,实在是罪有应得,不是太后之错。
想来妇人有几个不希望自己娘家兴盛的?为你父亲的死,太后大病了很久呢。
所以你不要抱着成见,继续伤害太后仁慈之心。
另外,你那放在心坎里的父亲对你也不好的很,有几次当着我地面都要杀了你呢。
算什么父亲!这样的话武若青也多次听母亲讲过,他只是不信。
想自己乃是父亲的独生儿子,国公府里三千倾地一棵独苗,父亲望子成龙心切,对自己要求严格肯定有的,但是说恨到要杀死自己才后快,无论如何,那是难以置信的。
听毕微微一笑道:公主说的是。
父亲教子严格,我做子女的能说什么呢?千金公主撇了撇嘴:什么教子严格,简直就是丧心病狂,禽兽不如!居然为了那个什么张福儿,要拿刀杀了你呢。
不信你回家问你母亲,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看来这千金公主并非自己父亲的老情人,否则也不会这么不给他留情面。
人死已多年,还在他地儿子面前破坏他的形象。
那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呢?武若青感到像钻入了一团迷雾之中,现在出现在面前的每一个人都令人感到深不可测。
仿佛每个人都与自己之间有着深切的联系,但是是什么联系呢?每个人仿佛又都讳莫如深,不愿明讲。
弄得自己无功受禄,无过受害,不明不白。
还不如没有这番遭际,还在那边远的巴州,和母亲过着与世隔绝的清苦生活的好,最少心底是安定地。
千金公主看到武若青愁眉苦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他是不愿相信父亲地真相。
一时接受不了才如此地。
所以,也不去安慰他,只是任由他默默无声的坐着,一直到大明宫前。
武后早已在宫中等候多时,她地心情也很激动。
自从害死姐姐和可怜地贺兰敏月(武敏之之妹),她的内心就没有安宁过。
自己本想把对姐姐和外甥女的无限愧疚,转化为对武敏之的特别关爱,帮助他任事、用事、显贵,谁知武敏之却丝毫不体会自己的一片苦心。
少年不经,任意妄为,为了心中所想。
不计利害得失,甚至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千金公主的儿媳崔可谏生死相恋,活活气死了公主之子温若玄,自己为了保住姐姐这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费尽心机进行调停,好容易才保下了他的性命,谁知他又因什么荒诞不经的转世之说,杀死致仕老臣。
强暴太平公主,实在让人痛心!往事不堪回首,如今岁月倥偬,已是匆匆十六年过去了。
当初地恩恩怨怨全部化为浮云,已渐渐步入老年的武后,更加怀念童真的少女时代,怀念对自己恩重如山地姐姐韩国夫人,天真可爱的外甥女贺兰敏月,怀念那个一直想用死报复自己的外甥武敏之。
听千金公主说敏之的孩子现在有意回到京城。
她高兴极了。
十六年了,敏之一家终于肯和自己和解了。
当听到宫门外的宦官扯着嗓子高喊道:千金公主、武若青觐见!时,她不由激动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抖抖索索的从宝座上站起身来。
千金公主领着一个清秀的青年从宫外进来,见到武后,千金笑道:太后娘娘!我把您的侄孙给您领来了!武后仔细的看着面前这个略嫌瘦弱地青年,笑着点头道:唉,有些太弱了,一定吃过不少苦头了吧。
好了。
现在一切都好了。
回来就好了。
她一边说一边掉泪,不停地用手帕擦拭着。
武若青有些惊异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与母亲没有丝毫分别的絮叨的老太太。
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传说中扼女杀子的狠毒妇人,大唐皇朝至高无上权力的最高掌握者则天大后。
他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千金公主急忙打起了圆场:怎么这时见到太后倒没有话了?刚才在路上只是对我说,他在世上只有太后一个亲人了,若是能见到太后死了也甘心!武若青一下子被千金公主提醒起来:此刻自己的生命幸福,包括母亲和苇娘的生命幸福,都在眼前这个老太太手里。
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讨她喜欢,不然,是福是祸,是吉是凶还全然未保。
便顺着千金公主地语意说下去道:孙子盼望重回京城,依偎太后膝下已久,只是以犯官之身,没有太后恩诏,纵是有孝心也不能表达。
现在好了,孙子能够在临死之前,见上太后一面,死了也甘心了。
武后奇道:什么临死之前?没有我的旨意,谁敢要你死?千金公主不待若青开口,便一长一短的把若青在巴州经历之事讲了一遍。
武后听了,冷笑道:柳是贼心不死,想为那王氏贱人报仇。
他休想得逞!青儿,你是吓怕了。
放心,有姑祖母为你做主,谁也别想动你一根寒毛!武后轻轻说来,武若青喜出望外,扑的跪倒在地,扣下头去:侄孙武若青叩谢太后大恩!武后见他高兴,甚是可怜他年少受苦,便命令在宫中为他设宴接风,吩咐宫人道:去叫三郎过来,陪青儿吃两杯。
这个孩子喜欢歌舞,没个正性。
我上月派他到巴州公干,公干没见多少成效,倒是带回了一个绝妙的歌舞妓,那天,他领过来为我们助兴,确实是歌裂金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态。
今天叫他把她也贡献出来,我们大家尽兴一乐。
武若青心想:他能在巴州见到什么好的歌舞伎?那是他没有见到苇娘,若是见到苇娘,管保他再不那么夸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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