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1 章

2025-04-03 04:15:03

随着池薏一组把办公地点搬去冰雕展会场, 那些纷纷扰扰,也暂时随之离他们而远去。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因为人手不够, 梅姐把房从俭派了过来。

不过, 他这个人性格高冷,每天来了就是凿冰、雕刻、封冻, 默默干活, 嫌少亲近人群,倒也没刻意凸显什么存在感。

池薏最主要的精力,全放在最大的工程——象群雕刻上。

人与自然是这次冰雕展的主打招牌, 而这群寻觅家乡的大象, 则是重中之重的主推作品。

这幅作品的完整构思, 是一个小孩提着灯笼, 为不远千里北上的象群照亮回家的路。

因为工期太赶,池薏只负责精细雕刻,搬运切割冰块、打磨雏形这些杂活,都全权交给了小方来干。

池薏私心,是想偏袒程云澈几分——他那副病西施的身板, 她还真不放心,让他在冰库里一呆几个小时。

最后想来想去,把他安排去了后勤处,负责协助统筹整个会场的部署和进度。

这活不算高大上, 但能学不少东西。

可谁知,一天还没过完,小方就跑来给池薏透露消息:我看小程今天上午, 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是不是有人说他什么了?应该不会?这边都是外包的施工队, 和我单线联系,工作室的风言风语还传不到这里。

池薏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还是不放心。

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怕自己再次判断有误。

虽然这次带来的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但也难免,有人无意间闲聊时说漏了嘴。

在冰库弯腰站了四五个小时,池薏脊椎骨酸痛难忍,两只手被冻得失去知觉。

她摘掉手套,胡乱用手背抹了把发丝上的冰霜,想了想说:我先去换个衣服,等会儿跟你一起去看看。

好嘞。

小方接过池薏递过来的防寒服,细心抖落表面的碎冰碴,用衣架撑好,挂在架子上。

-池薏带着小方过去时,程云澈正在给大家分发盒饭,似有工人不太配合,起了点冲突。

那工人是洛城本地人,平时习惯了用方言交流,这会儿,操着一口塑料的普通话,振振有词:你这小伙子,咋个这么不好沟通,我都说了自己忽然不想吃小酥肉,想换成清炒莴笋,肉菜换成素菜,我吃亏还不行吗?程云澈像是在跑神,完全没听见他的话,固执地伸着手,递出一份小酥肉盒饭,等对方接走。

工人见话都说到这个地步,眼前的这个秀气的小伙子还是不配合。

心底也没把他当回事,直接掀巴掌把小酥肉打翻,劈手就要去夺那份清炒莴笋。

程云澈仍是在状况外,双目失神,虚落在半空中。

胳膊一疼,他身体本能下意识躲闪,护着那份莴笋,不管不顾,坚决不让对方抢走。

工人来了气,坐着不好出力,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可惜,还没来得及上前,动作便被池薏拦住。

郭师傅,发生什么事儿了?池薏把程云澈挡在身后,用余光暗示让小方把他带走。

程云澈像是这会儿终于从迷茫中清醒过来。

怀里搂着只保温盒,用可怜兮兮的小眼神瞅池薏一眼,摇摇头,不肯走。

池薏妥了协,冲小方摆摆手,收回落在程云澈身上的视线,重新面向郭师傅。

每天中午的饭,都是根据大家上报的菜单,联系酒店定做的。

您想换别的口味,可以等今晚在群里报菜名时,备注清楚。

不然大家有样学样,都临时换菜,那倒不如,还恢复以前的样子,咱们两边各订各的。

如果换做平时,池薏在沟通时,肯定会用一种更委婉的方式。

可她现在心里带着火,自然说话就不那么好听。

程云澈皮肤白,手腕处的一圈红痕就格外明显,触目惊心,可见郭师傅刚才,手上下了多大的力道。

又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青天白日的,他凭什么敢这么动手。

池薏承认她就是护短。

郭师傅这个人,一贯见人下菜碟,晓得这个项目归池薏负责,是大官儿,说话顶事儿。

哪怕池薏说的话,并不怎么好听,还是低声下气解释。

昨晚菜单上,也没有烧莴笋这道菜,不然我就给订了。

刚我也问了一圈,大家都没人点,我就以为是酒店多送的。

——莴笋?池薏回头仔细扫一眼,程云澈怀里的保温盒。

透明盖子上糊了层水蒸气,里面青嫩的颜色映出来,还真是莴笋。

池薏心下了然,面不改色告诉郭师傅:那菜是小程自己带的。

这菜确实是程云澈独一份,却也不完全是他自己带的。

是池薏单独私下给他点的。

洛城这边口味偏重偏辣,大家投票选出的那家酒店,做的菜是地道的老洛城口味。

池薏怕程云澈吃不了,自费给他换了家馆子订菜。

小伙子也没说啊……郭师傅这会儿自知理亏,声音又矮了许多。

小伙子,我给你道个歉,叔叔不是故意抢你娃娃仔的饭,对不住。

程云澈摇摇头,闷声回了句:没关系。

这事儿算了了。

池薏将程云澈领回临时办公地点,关上门。

拉开凳子,把他按在座位上,两人面对面坐。

她问:是有人欺负你了?发盒饭这种工作,怎么也让你来做?项目上专门请了有临时的后勤工作人员。

像程云澈这种工作室里过来的,虽然也在后勤处,但做的更多是协调工作,不需要这么具体。

程云澈一副情绪萎靡不振的样子,牢牢抱着保温盒,也不说旁的,只一味摇头。

池薏见也问不出什么,在桌子上清出一片干净区域。

你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再说。

池薏也拿出她的饭,坐在对面,两人头对头开吃。

空气静默,房间里只剩勺子碰撞翻搅、和轻微的咀嚼声。

或许是两人心底里存着事儿,都有些食不知味。

搁下筷子,程云澈主动开了口。

他声音闷闷的,沮丧极了:姐姐,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什么也干不好……为什么这么想?是不是谁说什么了?没有,程云澈低垂着头,不太开心,我就是觉得自己好差劲……要是我再能干一点就好了,那样,就能像小方哥一样,帮得上姐姐忙了。

他都工作大半年了,你才大二,正是扩充知识的时候,还不着急。

可我已经二十二岁了,本来今年……他剩下的话没说完,但池薏听懂了。

本来按照正常流程,他今年也确实该是应届毕业生。

有时候想想,如果我没生病该多好,那样就不会伤害姐姐,让姐姐失望难过,我们说不定也不会……这明显是进入死胡同了。

池薏赶紧哄他。

小澈已经很棒了啊,如果换成是我,都不一定能像你一样顽强坚韧,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厉害。

她慢慢引导,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要对自己宽容,开开心心每一天。

程云澈若有所思:那姐姐觉得,我这个助理,当得还算称职吗?那是自然。

跟小方哥比呢,我比他差劲吗?当然不了,小澈你要自信。

池薏给他鼓励打气。

正说着,小方打听完情况,过来给她汇报。

两人隔空交换了个目光,池薏借口有事,掩上门,跟小方来到走廊尽头。

薏姐,应该不是因为有人乱传什么小话,不过,小程的处境确实不太好。

可能是后勤那边看他年纪小,又不是正式在编,也没什么背景,今天一上午,都在指使他做一些杂货粗话。

忙得脚不沾地,连水都顾不上喝。

好不容易到了中午,小程刚坐下来准备吃饭,刚打开饭盒,就又被吕姐派去,给大家分发盒饭。

小方能知道得这么详细,还是他的老乡小宋,无意间撞见,热心给他八卦描述来的。

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这也解释得通,为什么明明池薏为了避嫌,特意让人把程云澈的饭送到房间,可却还是出现在了,大众眼皮子底下。

按小方说的这情况,估计是他刚拆开包装,就被喊去干活。

对方催得紧,他一时间又来不及找地方放,只能带在身上。

小方接着建议:薏姐,不然,我看还是把小程调过来,让他给你打下手?程云澈的名义本就是池薏助理,调回来倒也说得上正当。

再联系一下他刚才的敏感自卑,池薏想了想,也只好同意。

程云澈这性格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目中无人变成任人欺辱。

以前她总不放心,他独自与人接触,生恐他无缘无故伤人。

如今却也省不得心,理由却又改成了,害怕他在外面受委屈。

叹口气,我等会儿跟小宋说一下,问问她愿不愿意去后勤处。

那边也缺不得人,必须要有人盯着。

不成想,小宋委婉拒绝了,最终换来换去,去后勤口的人选成了小方。

小方这也算是好心搬石头,却砸了自己的脚。

-程云澈得知这个消息后,面上宠辱不惊,只乖乖说:我会好好配合姐姐的。

池薏也不对他要求太多,我下午要回趟工作室,你在这儿看好冰库门,隔半个小时进去看一眼就行。

程云澈难得竟没缠着她一起回去,一下子就答应了下来。

害池薏准备的一箩筐劝他的话,无处施展。

临行前又叮嘱一句:记得穿好防寒衣,冰库里头气温低,你身体撑不住。

程云澈继续听话点头。

目送池薏离开后,他收起脸上的无害,神不知鬼不觉,来到墙角隐蔽处。

吕姐一早在那儿等着她。

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跑单了,吓死老娘了。

吕姐嗔他一眼,接着唬人。

我担这么大风险,还差点丢工作,真是亏大发了……至少工资和精神损失费,你得给我加上吧。

五万块太少了,小伙子厚道点,我也不贪心,你给我……顿了顿,她心下快速思索,嘀咕上午想的这个数,是不是有点太异想天开。

万一讹人没讹成,到手的五万块,也给丢了咋办。

还没等她纠结完,就听见程云澈蓦地开口。

二十万。

他声音没什么情绪,也不听她啰嗦,直接干脆地说:你把银行卡号发到这个手机号上,他报出一串数字,今天下午上班前,钱会准时到你账上。

吕姐吞吞口水,把她想了一上午胡搅蛮缠的歪理,以及到嘴边的八万又收了回去。

她暗中撇撇嘴,搞不懂小伙子长得这么帅气,咋个就脑子有问题。

花二十万,就是为了被她指使干一上午的活儿?你说这不纯属脑子有病吗?吕姐忽然又想起,她前些天在网上看到的,那个什么ATM奴还有家务奴,说不定,眼前这个帅哥就得了这个小众病。

肯定就是。

吕姐道上混了多少年的精明人,哪能舍得放过眼下这块肥肉,赶紧出声喊住程云澈。

小伙子,咱们价钱都好商量,今儿上午,你看我表现的怎么样,如果还可以,我们长期合作行不行?或者,哪里觉得不满意,你告诉我,我可以任意按照你的需求调整,什么皮.鞭、滴.蜡……我都能上手,保准让你满意,体验到那种至高无上的快.感。

她嘴皮子溜,也不管自己说的对不对。

比照着网上的类似言论,一秃噜嘴,半点不打磕巴就扯出一大长串话。

程云澈根本没听她说了什么,只觉得这个人嗡嗡嗡巴拉个不停,吵得他烦。

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把小方驱赶走,顺理成章取代他在姐姐身边的角色。

现在目的已经达成,眼前的人也不存在任何利用价值。

废掉的棋子,就应当有乖乖走出棋盘的觉悟,不该再留下来碍眼。

十九万。

程云澈目光落在远处虚空一点,语气不带丝毫温度,态度之无情,和他无害的外表大相径庭。

什、什么意思?吕姐不太懂。

十八万。

程云澈直接抬脚离开。

吕姐这会儿恍恍惚惚好像明白过来一点,但又不完全明白。

却不敢自讨没趣,上前去问。

万一结果还没问到,直接换来一句冷漠无情的十七万,那她得多肉疼。

程云澈绕过花坛拐角,迎面撞上了,在这儿晒太阳的房从俭。

房从俭向来波澜不惊的冰块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明显的裂缝,目光落在程云澈的脸上。

也不知道,他把两人刚才的对话听去多少。

程云澈处变不惊,心态素质极佳,丝毫不觉被他听到,会产生什么不利后果。

看到房从俭,甚至还没事人一样,友好地点点头,冲他打了个招呼。

俭哥。

房从俭则回了他一个复杂难言的笑。

-转眼临近年底。

池薏这边的项目进展已经过半,只剩一些收尾和精细化操作。

这在原来的预期中,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尤其是池薏这边的象群雕塑。

但多亏了有程云澈。

这还是时隔多年,池薏又一次见识到,他在绘画领域,丝毫不逊色易女士的绝佳天赋。

能看出,因为缺乏系统学习,他对一些基本技巧还不太掌握。

但程云澈功底太扎实,学习能力也强,或许是对池薏的风格已经非常了解,知道她的动笔习惯。

代替了小方后,他打磨出来的雏形,不再是多边形的模块,而是池薏可以直接上手的真正模型。

一字之差,相去甚远。

如果说之前小方切割出来的,池薏还要花上大半天时间,去调整成适合落刀的形态。

换成程云澈后,她至少可以节省出一天半的时间。

另外少出的一天,是程云澈殷勤到无微不至的服务,带来的功劳。

和小方有事就出去忙不同,程云澈几乎全天都围着池薏跟前打下手。

给她递递雕刻刀、擦擦发梢上的冰霜。

甚至在她手冰得发麻时,及时端来温水浸泡,促进血液流通。

在她累得直不起来腰的时候,立刻用按摩仪,帮她刺激穴位、缓解肌肉紧张。

正因为程云澈服务得太周到,致使他不得不长时间陪池薏一起滞留冰库。

无奈他身体底子太差,没几天就开始低烧。

不过这次,程云澈竟难得没卖惨求抚摸,而是默默将病情隐瞒了下来,坚持带病上班。

池薏每天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对他多有疏忽。

直到小年夜那天晚上。

池薏让大家提前收工,打算带小方和程云澈几个没家没口的,一起去简单吃个便饭。

上了车,程云澈直接倒头一睡不醒。

小方无意间,不小心用手碰到他的胳膊,惊觉他体温似乎不太对劲。

被打发边疆,连着好些天都没能,和薏姐说上句完整的话,小方心底也是存了点怨气的。

特别是程云澈比他会讨巧表现,更能得脸,小方莫名有些恐慌忧虑,也生出几分后悔自己多嘴的心。

接到池薏的邀请后,他原本还挺高兴,又能有机会一起热热闹闹吃个饭,拉近拉近感情。

可没想到……如果薏姐知道小程生病,大概率今天这饭局原地解散。

小方第一时间冒出的念头,竟然是晦气和扫兴。

但很快,那些邪恶的想法被压回心底。

小方反应过来,如果瞒下去,万一小程忽然倒下,扰乱了薏姐的安排,影响整个项目进展,才是大大的不该。

薏姐,小程他好像发烧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长出一口气,等待池薏的决定。

果然,池薏嘱咐让小方:你带剩下的人先去吃,到了地方直接报我的名字,等会儿看情况,我晚点过去赔罪。

然后立即掉头,驱车开往医院。

那天,池薏在医院陪程云澈吊了一晚上的吊瓶。

小方则振作精神,代池薏坐庄,招呼了一晚上的同事。

直到散场,他也没能从包厢门口,看见薏姐的身影。

于是也懂了,她看情况三个字背后的含义。

-程云澈这场病,拖拖拉拉好久,一直没好全。

池薏喊他回家休息,他始终犟着不肯,问及原因,却又半天问不出个正当理由。

或许是池薏的表情太生气。

最后,他还是吞吞吐吐、不情不愿地坦白:我本来就不如小方哥能干,当然要勤快点,才不至于讨人嫌。

这话说的。

一句话能拐十个弯。

池薏倒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心眼竟变得这么多。

两人之间扯开拉锯战。

她向他保证,病好后回来,这摊活还是他的,一应全部照常不变。

他则沉默不语,继续滞留会场,用行动说明一切。

谁也说服不了谁。

一直到腊月二十七,梅姐安排的节前聚餐这天,程云澈还是有些感冒,没好透。

不过,这样也好,多了个现成的拒酒理由。

池薏早早送走施工队,让余下工作室的人也回家收拾收拾,早点过去。

闻言,众人面色郁郁,拉长着张脸,表情都有些勉强。

也是。

累了这么些天,还得强制参加应酬,谁又能真正扯得出笑脸。

都是自己人,池薏说话直白:大型聚餐这种东西,说它是累赘,也确实磨人。

但也的确是我们接触上层、结识人脉的一种有效渠道。

大家自行考量,不用打扮太隆重,但也别太随意。

说到这儿,她半开玩笑,给大家讲了下自身经历:别像我似的,第一次参加时,什么都不懂,从工地验收回来,直接穿了一身灰扑扑的套装就去了……最后,全程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池薏提醒大家也是好心,却没想到,到最后,竟是她心态没办法放平。

她从大厅转角一入内门,便看见了站在金碧辉煌的吊灯下,正中央,着装隆重华丽的陈女士。

梅姐陪着笑脸,站在一旁,一手指着不远处,低声附在陈女士旁边耳语。

池薏沿着梅姐指尖的方向看过去,那处站着的人,恰是陷在流言漩涡中心的程云澈。

作者有话说:唔……文案下半段剧情即将到来。

激动搓手手(???`*)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