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那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唤宛若悲鸣, 刹那之间本就失控的鸟雀如无数黑羽炸开,飘在了整个白玉祭坛。
凤山的群青都在混沌中荡然无存。
人群之中有人惊呼着四散开来。
还没有觉察到异常的众人,下一秒雪色长剑自群山而出,妖兽嘶吼乱了此方天地。
白茶执剑御空, 剑气九万里。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 一瞬便断了那块三生石。
褚明珊猛地抬头看去,乱鸟与剑气之中少女的身影明灭,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睥睨, 宛若神佛临世。
又是你!问心剑鸣, 震着祭坛动荡。
正在她欲出剑攻过去的时候,谢九思趁着她一时不备用力挣开了束缚,不顾凛冽的剑气,踩着剑风如一抹红霞朝着他的朝阳奔赴。
谢九思逆着光一跃而上,苍白的脸色和殷红似火的嫁衣成了天地间唯二的颜色。
她张开手臂,红霞和朝阳撞了满怀。
清冽的气息萦绕在鼻翼之间, 好似清晨的露水冰凉, 沁在她的心尖。
怀里的青年身子颤抖得厉害,眼尾也泛红。
白茶紧紧搂着他纤细的腰肢,皂纱之下他的面容如远山蒙上雾霭般隐约明灭。
我早说了她非你良配, 你怎么就不信呢?你, 你也不是。
谢九思哽咽着,嘴上这般说着,手上动作却收得更甚,生怕白茶会松开他。
他们骗我, 逼迫我和不喜欢的人结缘, 你也逼我……白茶沉默了一瞬。
的确, 她也在逼迫他做了他不喜欢的事情。
她也不想这样, 如果谢九思回来找她了事情根本不会发展成现在这般田地。
他为了让她死心,和她撇清干系选择了和褚明珊订婚,今日要是她不来这缘就结上了。
那么不仅是她,谢九思也再不能从这虚妄的幻境里出去了。
她赌不起,也不敢赌。
为了让她们断了念想,她只能这么做。
褚明珊和谢景和承不承认她无所畏,只要谢九思认定了她,那么便再没什么能够阻碍她们了。
你倒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造成今日这副局面的到底是谁?要不是你傻乎乎的信了你父亲和褚明珊的鬼话,何止如此?白茶也有些后怕,眉眼沉郁。
我冒着这样大的风险破了凤山结界闯进来,你既要你父君又要我,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谢九思,在有人为你担着身消道陨的风险时候,你也得坚定不移地选择她。
在进入这个幻境,遇上谢九思的第一时间起白茶就知道,眼前人是谢九思又不是谢九思。
她的师兄不会这般爱哭,不会这般娇纵天真,他从来都是强大无匹,温柔如斯的。
他不会轻易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示出来,哪怕一剑诛心,也不会皱一下眉。
他习惯了伤痛,习惯了非议,习惯了百般苦难,习惯了万般恶意却依旧心怀慈悲。
这样的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只会让她走,只会一个人抗,而不是唤她,让她一并陷入危难之中。
正是因为白茶清楚的知道只不过是一具被谢沉情绪影响的躯壳,除了面容和谢九思没有半分相似。
她能够清醒又明确地分辨出他们。
然而即使如此,即使顶了一张和谢九思一样的脸,白茶也没办法做到让他这般受辱。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怀里恍惚的青年。
他还是不谙世事的年纪,可她得对他负责。
谢九思,我会带你走的。
这句话在进入这里和谢九思分开的时候也这样承诺过,她看向他那双粲然的金眸,一字一顿说道。
到时候我们出去便成亲,我会是你的妻,我会生生世世护你周全。
这一次不是逼迫,情之一事我从不强人所难。
我只需要你和刚才唤我时候一样,坚守你的本心。
白茶知道他不是谢九思,可是她的话却出自真心。
因为此时她是卫芳洲。
卫芳洲的意念也在影响她,好像千百年来从未有过一次的庄严承诺在这庄周梦蝶的幻境里,才能借她的口说出。
这是卫芳洲对谢沉的求娶——谢九思,你愿意与我共赴鸿蒙吗?青年愕然睁大了眼睛。
正缘之间能互相感知,就像刚才白茶能够感受到他的痛苦和绝望一样,此时谢九思也能感受到她的真心实意。
她是认真的,她是心悦他的。
一如他无法违逆本能而靠近她一般。
谢九思心头酸涩,嗫嚅着嘴唇涩声开口。
我愿……?!褚明珊的问心剑已然破云入鸟,涤荡从中出,也断了谢九思未尽的话。
九思,你别被她的花言巧语给骗了!你忘了你父亲在你回山时候告诫你的话了吗?修无情道之人结缘只为破劫,劫一破便会弃道侣而去!千百年来无一不例外!因为顾忌着谢九思,褚明珊只引剑将白茶逼至祭坛,不让她趁乱离开。
她怒目圆睁,气得剑气大乱,周遭的飞鸟被斩杀而落。
今日白茶会来她并不意外,她就是要她亲眼看着谢九思和她结缘,让她歇了心思。
可是她没想到谢九思会中途觉察到异常,朝着白茶呼救。
凤凰性情刚烈的神兽,他们不会轻易求救于旁人。
他们所唤只能是亲人和道侣。
谢九思刚才当众只呼白茶名讳,等同于昭告三千仙门他已寻得正缘。
届时之后就算她再与谢九思结缘也会遭人非议。
想到这里褚明珊险些咬碎一口银牙,清丽的面容因嫉恨显得格外狰狞。
凤凰是仁兽,对外界的恶念和情绪感知很是敏锐,觉察到了褚明珊的负面情绪下意识抱紧白茶。
少女红唇压着,竭力收敛了自己的情绪。
九思,我知道我们背着你置换三生石一事不好,只是凤凰的本能如果不结缘你早晚会被她给迷了心神……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到三生石那疼痛似又在撕裂。
谢九思红着眼眶愤然打断了她的话。
褚明珊,你少在这里说什么为了我的冠冕堂皇的话了,你敢对天发誓你这么做只是为了我,没有半点私心!褚明珊哑然,她没办法昧着良心否认。
在白茶没有出现之前她可以不着急,慢慢等他喜欢自己,可是她终究不是他的正缘。
当谢景和敲定他们的婚事的时候,哪怕知道前者是为了让谢九思摆脱白茶,摆脱正缘因果。
但是她不在乎。
只要是他就行,她不在乎被利用。
半晌,褚明珊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一道白色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身旁。
谢景和不知何时从高位之上下来。
祭坛周遭妖兽嘶吼,凤山的人已经引着仙门众人陆陆续续离开了此处。
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会有今日这场变故,神情平淡,如枯井死水。
谢景和凉凉扫了白茶一眼,然后朝着谢九思伸出了手。
九思,过来。
谢九思眼眸闪烁,抱着白茶的手没有松开,神情却有了犹疑之色。
……父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褚明珊欺骗我也就算了,你为什么也要如此?你明明说过只要是我不喜欢的,不想要的,你不会勉强我半分。
褚明珊和谢九思的婚约早在三百多年前就口头定下了,当年谢九思身边没什么玩伴,只有褚明珊一人。
他对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姐姐很是依赖。
谢景和和褚明珊的父亲是近千年的挚友,见他和褚明珊关系这般好,自然也不介意亲上加亲。
于是谢景和曾问过他,以后要不要褚明珊做他的道侣。
那时候谢九思太小,不知道道侣是什么意思。
只知道只要结了道侣的修者就能永远在一起,也就意味着褚明珊可以一直陪着他玩。
他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等到了长大了些后这才明白这道侣需得两情相悦之人才能结缘。
修者的正缘可遇不可求,而灵族的正缘更是连遇都难遇上。
若没有正缘,和褚明珊日久生情倒也有可能。
可是正缘天注定,是本能的吸引。
如神佛与信徒,万物趋光,他亦心向朝阳。
谢景和也曾无比希望谢九思能得遇良人。
在谢九思拒绝了这门亲事之后,尽管褚明珊还是以他的未婚妻自居,谢景和也未再承认。
他曾说只要他不愿,那便算了。
可如今为何又不算数了?谢九思不明白——为什么父君知道违逆本能结缘如同斩羽,却还是要强迫我和她结缘?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她的,我……够了!青年冷着眉眼拔高了声音诘问道。
你不喜欢褚明珊,那你喜欢谁?喜欢这个无心无情之人吗?!是,我是说过只要是你所愿你所求我都会尽我所能满足你,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爱不喜之事!唯独这个人不行!在谢九思的记忆里,谢景和从来都是温文尔雅,从不会这般大声与他说话,更不会这般情绪失控。
他有些被吓到了,手攥着白茶的衣袖。
父君,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只是做做样子,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我也答应了,我只是不想和褚明珊结缘,我没给要忤逆你的意思。
做做样子?你以为她有那么蠢吗?正缘之间结缘与否都能感应,你若是假结缘她第一时间便能知道。
谢景和深深注视着白茶,看她像是看着什么仇人一般冷冽。
白茶是吧,他不谙世事听信了你的话。
可你是抱着什么想法来凤山,又是为什么而抢亲,你瞒得过九思瞒不过我。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放了他自行离开,要么——死!周遭风动,祭坛动荡。
云雾散去,有天光落在凤山,好似霞光满天。
四道天柱骤然出现在了白茶四方,这是灵族的诛天法阵。
哪怕是玄灵子那样的布阵高手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布下这般天阶的阵法,由此可见这是谢景和早料到她会来,提前布下的。
他没有一开始就引阵是因为他没有正当的理由。
就像白茶之前在等着谢九思唤她一样,谢景和也在等她动手。
只要她动手了这掳走凤山少主的罪名便坐实了,大闹婚宴,乱人因果。
他就算就地诛杀她也于情于理,旁人说不得半句。
白茶这时候算是明白了。
这宴请的三千仙门既是宾客,也是证人——目睹她当众带走谢九思的证人。
这哪里是婚宴啊,简直就是专门为她设的鸿门宴。
父君!你不能这样!是我主动求她救的我,你要杀要罚也该是对我!对于谢九思的维护白茶还是挺感动的,不过这样下去除了激化父子俩的矛盾于她没有半分好处。
万一谢景和气得一个手抖引动了法阵,她可真得交代在这儿了。
她拍了拍谢九思的背,柔声安抚。
你先别激动,让我和岳父聊聊。
谁是你岳父?!这早晚的事,你总得习惯的。
白茶看着谢景和脸色铁青的样子非但没觉着害怕,反而咧嘴笑得灿烂。
岳父……?!诶诶有话好说别掐诀,好,我不叫你岳父了,凤主,凤主成了吧?她抬起手握成拳头抵在唇边假意咳嗽了下,斟酌了下语句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九思好,你怕他跟了我受委屈,怕我始乱终弃。
这我都能理解,毕竟我修的这个道的确不是什么可靠的道法。
谢景和冷笑了一声,知道还不快滚?这老丈人还真是软硬不吃,不好忽悠。
白茶余光一撇,那桃枝灼灼,映衬着谢景和的手白皙如玉。
只是你这么做真的好吗?我不是他的良配,难道褚明珊就是了吗?你不为他想,也应该为你发妻想想。
她就谢九思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你这样逼迫他和一个他不喜欢的人结缘,她要是知道会很难过的。
原以为这是一个突破口,不想谢景和听后态度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恶劣了。
难过?我这么做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身消道陨之时唯二的遗愿,一是让我好好活着,二便是让九思寻得良缘,康健平安。
你是真心喜欢他吗,跟着你这种人他能平安高兴吗,可能没过几年就被你给抛弃了。
我今日杀了你,让他长痛不如短痛,一劳永逸。
……好家伙,逻辑太严谨,她无法反驳。
看来这灵族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好糊弄,如今这情况是没办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
正在白茶思瞅着要不直接带着谢九思闯出去得了。
她一个人是逃不了,可是只要想办法出了凤山,有卓不绝他们接应也不是没有突出重围的可能的。
你该不会是想着孤注一掷逃出去吧?褚明珊双指一并,熟悉的金线再一次出现在了白茶四方。
白茶,你逃不掉的。
画地为牢。
这一次有了阵法加持,比之前更为固若金汤。
啧,大意了。
竟然还是个套中套。
祭坛之外的沈天昭也觉察到了白茶掉入了陷阱,先前还说着不会出手和谢景和他们正面交锋的少年,手不自觉握上了剑柄。
要动手吗?可白茶袖中杯未碎,她并未给出讯息。
她似有所感,隔着飞鸟往沈天昭方向看去。
褚明珊已经很难对付了,谢景和更是仙人境的大能,她们联合起来也不是对手。
这阵法威力可诛天,要是把沈天昭卷进来了她们两个今日都得玩儿完。
要暴力破局怕是不可能了。
谢九思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你放了我自己离开吧,我,我没事的,他再怎么说也是我父君,只要我说说软话,他是不会为难我的。
青年说话的时候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睫毛染上水珠,湿漉黏在一起。
白皙的面容在皂纱的映照下泛着绯色,覆了一层胭脂般明艳动人。
要是师兄哭起来的话也会是这般惹人怜爱吗?他也会这样隐忍着,细细啜泣吗?白茶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都这个时候脑子里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说谎。
她抬起手,隔着皂纱未揭,指腹的温热和纱幔的柔软一并摩挲着他的眼尾。
明明都害怕得身子都在发抖了,还说没事。
谢景和是不会伤及他的性命,但是会让他强行结缘。
他是宠爱着谢九思,然而这部分的宠爱一半在他,另一半则是出于谢景和的妻子。
谢九思的平安康健和他的意愿无关,哪怕会强迫他结缘,在谢景和看来这都是他妻子所愿。
就像现在他之所以这样如行尸走肉般活着,是为她,之所以让谢九思和自己断个干净,是怕他之后殉情殒命,也是为她。
比起谢九思喜乐与否,他更在意他能不能长久康健地活着。
他自始至终在意的都是他妻子的遗愿,而非谢九思。
当真是因果循环。
谢沉从未被人纯粹爱过,坚定选择过。
他也为他所爱殉于天劫。
明明都已经淋过雨,却还要害谢九思独留于世,承受她们的不堪与苦难。
师兄……会不会在谢沉的神识之中,也有你的绝望与恐惧?你也在害怕对吗?害怕我会抛弃你,像谢沉和卫芳洲一样。
白茶直勾勾注视着眼前的青年,隔着他的皮相,窥探着内里的灵魂。
她眼眸闪烁,轻轻回抱住了他。
你别怕,我不走。
谢九思喉间一紧,在听到这句承诺再也无法压制住自己的委屈与恐惧,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开,孩子一般放声大哭了起来。
那蓄在眼眶强忍未落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掉,引得四周飞鸟涌动哀鸣。
白茶听着哭声心头也闷得厉害。
她将头埋在他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汲取什么力量。
半晌白茶抬目,眉眼坚毅地看向谢景和。
你不信我,不愿意将他交给我无非是因为我修无情道,认定了我是一个无情无心之人。
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破情劫,为飞升。
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我证明了我对谢九思是真心的,你就会成全我,放我们离开?谢景和思索了一番,没听出这话里有什么漏洞和陷阱后,这才颔首。
那我便证明给你们看。
谢景和还没反应过来,白茶双指并作剑式,手腕一动,引剑而出。
然而引的不是入坤,而是问心。
褚明珊心下一惊。
你干什么?!干什么?自然是问心!问心剑可问天,问道,问人心。
问天求天启,问道正道心,问心鉴真我。
白茶其实也不确定卫芳洲心里有没有谢沉,可是刚才的求娶,维护却是真心的。
那是她没有的感情,她于谢九思是同门情谊,是兄妹亲情。
她做不出那种事,所以这是卫芳洲的本心。
心关即是鬼门关。
这般田地了白茶别无他法,只有赌一把。
只要是真心的,哪怕一点。
破了问心境,她就可以证明自己对谢九思是有感情的,那她就可以带他离开了。
问心剑归一 ——今日借剑一用!不问苍生问道心!褚明珊手握着剑柄,一道推力重重推着她往白茶方向过去。
血色映入眼帘,诛心一剑。
白茶以心头血问心。
在昏迷之前白茶看到了谢九思慌乱的神情,褚明珊错愕着收剑。
还有谢景和震惊的模样。
周围飞鸟惊乱,风声鹤唳嘈杂。
再睁眼后她陷入了一片鸿蒙初开的混沌。
她问的是卫芳洲对谢沉是否有情,问心境里出现的应当是谢沉。
毕竟她现在所在是入坤剑中,所有的一切都是以卫芳洲的神识剑意形成的。
然而等到她进入心境发现。
没有谢沉,没有卫芳洲,连沈天昭也未在这幻境中所见。
【老白,错了。
】【问心剑中鉴真我,真我是你和谢九思,不是卫芳洲和谢沉。
】有天光出。
白茶猛地循光亮处看去。
群山蔓延着黑色的业火,万物在焚烧。
入目皆是死寂,了无生机。
在山巅之中,一颗覆满金纹的球体被火焰灼烧,丝丝缕缕的灵线缠绕在它周身。
也不知烧了多久,天又下了一场黑雨。
死水混浊,却染不到它分毫。
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
那不是球,也不是蚕茧,而是一颗蛋。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少年从中而出,黑发柔软,唇红齿白,眼眸粲金。
是谢九思。
作者有话说:师兄从一开始就死过一次了,所以是生即涅槃了。
对了有宝问为什么师兄是嫁,其实不是哒。
鸟鸟都喜欢光鲜亮丽,凤族的嫁衣我设计的很华丽。
凤凰婚嫁都是百鸟相送。
当然,也是我的xp,茶妹娶他!第一百章为什么会是……师兄?啊对了, 刚才白傲天说了问心剑里鉴真我,真我意味着真实,而不是这虚妄的幻境。
也就是说剑入她心,鉴的是她是否有情。
白茶缓缓眨了眨眼睛, 搞清楚了这一切之后, 这时候才真正认真地打量着自己身处的环境。
是凤山,却不是问心剑外的凤山。
业火蔓延, 毒物疯长, 黑水沉溺过后, 大雪又下了百年。
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满目疮痍,寸草不生?【是天惩。
】如果在此所见的不是谢沉而是谢九思的话,那说明卫芳洲和谢沉已经陨落了。
而神魔大战又是在他们陨落后的两百年间,由此可推测,现在最早也是七百年后。
【之前沈天昭不是说过吗, 谢沉逆天行事试图斩天阻止卫芳洲飞升, 惹怒了天道降下了惩戒,给凤山遭致了灭顶之灾。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这场劫数竟然从他们陨落一直持续到了神魔大战劫数之后,前后七百年, 天灾也持续了七百年。
】七百年的时间里, 凤山草木灵兽死的死逃的逃,谁也没能从这场劫数中安然。
大约是害怕牵扯因果惹怒天道受到惩戒,又或者是单纯因为谢沉和卫芳洲给他们带来了祸端,所以将这份怨恨迁怒到了尚未出世的谢九思身上。
因此少数存活下来的人带走了族人, 带走了幼崽, 却唯独没有带走少年。
在极致的热烈和淋漓的寒冷里, 所有的生物都该殒命至此, 他却于冰火两重天里奇迹般地活下来了。
白傲天皱了皱眉,感知到那其中微弱的气息后闷声说道。
【哪里是奇迹?凤凰涅槃,他早就在劫数之中死过一次了,现在即是重生罢了。
】【不过这样也好,抛却了凤凰血脉,意味着摆脱了天诛。
正是因为他选择了为人,这百年间才顺遂平安地在天道的眼皮底下活了下来。
】他还想说什么,发现白茶从刚才开始一直没作声。
只见少女直勾勾注视着从壳中苏醒的小少年。
这是他近千年来第一次得见天光,长长的睫毛颤颤巍巍将上面覆上的霜雪抖落。
就像美人鱼刚得到双腿上岸一般,白嫩的小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艰难地站了起来。
凤凰本该在火中涅槃,谢九思却生于一场无尽的大雪。
他冷得嘴唇青紫,身上唯有一件用仅有的一点灵力幻化而成的薄纱遮体。
皑皑白雪中小少年的面色苍白,肌肤如玉,和这雪色近乎融为一体。
……不是说鉴真我吗?我能理解问心剑辨认出了我真实的身份,可是为什么要我看这个?她深吸了一口气,明明感知不到周遭冷暖,可声音也莫名颤抖。
这是师兄的记忆,不是我的。
【不是鉴谁,所见的记忆就是谁的。
】【如果是卫芳洲问心,所见的记忆便是谢沉的,而且是谢沉的苦难。
问心剑能显众生苦相,她修无情道法,万物在她眼里本该如一,要是她看到了谢沉的苦难而不为所动的话,这问心境不会破,也意味着她对谢沉并无真情。
】这其实很好理解,人都是自私的,映照自身苦相没有用处。
要看一个人在意谁,得看那人苦相于她是否无动于衷。
一个人越是在意谁,越是喜他所喜,忧他所忧,与他感同身受,得遇苦难恨不得以身替之。
【鉴你真心,自是见谢九思的苦难。
】无情之人万般如是,有情之人千人千面。
七情六欲映照人之百态,白茶不是卫芳洲,她修的不是无情道,要破这问心境于她来说本来不是难事。
可问题就出在她现在并不是纯粹的自己,她有卫芳洲的神识和剑意,尽管保持着清醒的意识,本质上她们是两个人。
要从这里出去,白茶既要破境,又要不乱道心。
而要破镜就要有情,要不乱道心就要无情,两者矛盾至极,根本无破解之法。
【的确是个无解的难题。
】白傲天也对此很是头疼。
【不过在幻境之中所发生的一切看似是我们遵从本心的选择,实际上也是卫芳洲的意愿在推着我们而行。
既然我们做出了问心之举,意味着当年她也是从问心之中破局的。
】她们是回到过去,经历卫芳洲所经历,感悟她所感悟,是不能改变过去的。
所以白茶从一开始到现在,甚至未来的所有走向都是卫芳洲在影响和推行。
白茶去抢亲,卫芳洲也抢过。
她现在问心,卫芳洲也问过。
……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既然卫芳洲能出去,她也应当可以出去的。
【先跟着谢九思,看看他的苦相。
】苦相渡尽,方才能问心。
白茶静默站在原地半晌,在白傲天以为她没听到自己说了什么,想要再提醒一遍的时候。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跟了过去。
谢九思光着脚,踉踉跄跄踩着松雪落了地。
凤凰的属性是火,一点寒意都让他冷得森然刺骨。
雪中没过的脚被冻的发红,他蜷缩着脚趾,适应了一会儿,又抬起脚。
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在寂静的天地分外清晰。
这时候的谢九思看上去只有六七岁左右,青涩稚嫩的眉眼还没长开,眼眸从一开始的粲金慢慢湮灭成了黑曜石。
唇齿之间白雾萦绕,氤氲着他的面容。
他的鼻尖红的厉害,鸦青色的长发披散着覆上白雪,隐约可见同样发红的耳朵。
好冷,好饿。
但是他不能停下,他好不容易从壳中出来,要是再继续在里面待着新一轮天劫落下,他会死在凤山。
谢九思虽然刚出生,可早在几百年前就生出了意识,只是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罢了。
他的父母是谁,凤山又为何落下永生不灭的劫数……他都知道。
凤山被天道抛弃了,成为无间的炼狱。
他也被所有人抛弃了,任由他自生自灭。
但是他不想死。
这万物他还没看,这世间他才刚来,他不想死。
凤山很大,谢九思尚未入道,不能飞也不辨方向。
要从茫茫天地里走出去很难。
尤其是他这副孱弱到随时会殒命的身体。
他看不见白茶,白茶也帮不了他。
雪中小小的脚印在冰雪要覆上之前,咯吱一声,白茶重重踩了上去。
他那么努力的想要留下的活着的痕迹,不能就这么湮灭了。
谢九思似有所察,循声看了过去。
这里终究是幻境,小少年的过去本该无人无痕,却在此时有了印记。
他眨了眨眼睛,盯着跟随在自己身后的一串脚印半晌。
然后弯着眉眼笑了。
你也迷路了吗?他这么说,对着一团虚无的空气。
那你跟紧些,我带你出去。
白茶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
好。
他听不到,她却回答地认真。
天地浩淼,大雪漫天。
小少年在前面艰难走着,不知摔倒了多少次,昏迷了多少次。
饿了嚼冰,渴了吃雪。
从凤山山巅,蹉跎了快大半年的时间才堪堪走到了山脚。
山下也有雪,却多了一树红梅。
是七百年来谢九思看到的第一缕生机。
他痴痴地望着这一抹殷红,鼻翼之间是沁人的香气萦绕。
原来这就是花啊。
小少年喃喃自语,踮起脚想要去触碰。
只是他太矮,树太高,饶是跳起来也只险险摸到一点枝桠。
……算了,能看到就已经很好了。
尽管谢九思这么说着宽慰自己,可眼神里的失落还是难以掩饰。
白茶眼眸微动,伸手过去。
她将枝桠往下压了些,雪窸窸窣窣地落,梅花全然映照在了他的视野。
幻境真真假假,她改变不了任何事,碰触不到他分毫。
却能踩雪压梅,经历他所经历。
谢九思眼睛一亮,高兴地用指尖戳了下梅花。
小心翼翼,珍视至极。
只一下,他便再没动作了。
白茶有些意外,她以为他会摘一束,或是一朵下来。
毕竟这是他平生所见第一束花,他应当是欢喜的想要收藏的。
此行山高路远,它受不住的。
她心下一惊,猛地低头看去。
谢九思看不到她,却奇妙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已经到山下了,你应该能找到回家的路了。
原来他是把她当成了幸存的迷途之人。
天地万物能见的不过一二,在他眼里根本没有鬼神人魔的概念。
他大约只是觉着她是一阵有意识的风,一只无形的手。
只是不得他所见罢了。
跟了他半年,陪了他一路。
哪怕不能言语,无法沟通,谢九思早就把她当成了朋友。
而现在是要分开的时候了。
他有些失落,却并没有太伤心。
因为他习惯了一个人,他总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所以,他随时都有面对离别勇气。
我的话……我没有家,没有亲人。
但是我还有族人。
白茶一愣,反应过来谢九思口中的族人是什么意思。
凤族已经湮灭了,他的族人应该指的是灵族。
所以他是要回瀛洲灵兽宗。
小少年眉尾颤了下,冻得发红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袖。
他在不安,也在忐忑。
谢九思的想法很简单。
如果族人都不容他,世间再不会有能接纳他的人了。
我父君在离开之前告诉过我,如果我活下来就去昆仑,去灵兽宗。
可能会很艰难,可能他们不会接纳我,但是唯有在那里我才有活路。
是了,那里还有褚明珊。
可是为什么不是去万剑云宗?【万剑云宗刚因沈天昭遭遇了劫数,他们都自顾不暇,哪有空照顾得了谢九思?】差点忘了,神魔大战的重灾区正是万剑云宗。
谢九思和一团空气解释道。
说清楚原由,认真道别了之后,小少年朝着白茶压梅的方向鞠了个躬,这才转身离开。
白茶抬脚就要跟上去。
结果脚刚落下,天旋地转,上一秒还在凤山,后一秒便至沧海。
不仅一步转换了场地,时间也过了十年。
这一年谢九思十六岁。
瀛洲,灵兽宗。
晌午,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
谢九思背着一个半人高的竹篓,里面都是他采摘的灵植,小心翼翼从悬崖那边攀爬上来。
他是三日前上的山,和其他幼崽不需要劳作,也会被精心照料不同。
作为给灵族带来灭顶之灾的罪人之子,谢九思的待遇和普通的仆从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差。
他所住的地方是一间柴房,夏不避雨冬不避风,时常还会有老鼠和蟑螂出没。
谢九思并不怕吃苦,也习惯了疼痛。
只是凤凰喜净,他很难适应这样的脏污。
除了环境恶劣之外,在尚未入道辟谷之前,吃食也是个大问题。
瀛洲不比凤山地广富饶,如果不上山采摘灵植的话,他很难置换到食物。
而且和其他人相比,对于谢九思的灵植品质要求明显更高。
因此他必须要去悬崖峭壁这类的地方才能采摘到符合他们要求的灵植。
谢九思从悬崖上爬上来的时候,衣服被荆棘划破褴褛,面上手上也满是细密的伤痕。
他并不在意,抬眸看去。
此时正好是夕阳。
橘红色的余晖轻柔洒在他的面容,长长的睫羽上似有碎金。
这一次白茶什么也不能碰触,成了一缕悠悠的空气。
她只得飘过去拂开他因汗水湿漉黏在额头的头发,给他疲惫后的一点清凉。
谢九思神情一顿,伸手摸了摸额头。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今日的晚风带着香甜的气息。
他静默坐了一会儿,正要起身的时候。
一只黑鹰猛地从云天俯冲而下,一把抓住了他的竹篓。
谢九思一个躲闪不及,整个人和竹篓一并被带到了空中。
那只和成人一般大小的黑鹰也是灵族。
从入灵兽宗到至今他没少抢谢九思的灵植。
你给我松开!谢九思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束缚,那黑鹰利爪尖锐,嵌入了他的肩膀。
殷红的血迹一下晕散开来。
松开?做梦!上一次你用石头砸我的账我还没找你算呢!今天我不仅要抢了你的灵植,还要把你从悬崖上扔下去!黑鹰一边说着一边带着谢九思往上飞去。
耳畔风声鹤唳,震得他耳膜都要穿孔。
谢九思虽是凤族,如今却和凡人无异,无法化形更无法展羽。
从这样高的地方掉下去必然摔得粉身碎骨。
你敢!要是被御长老知道了他不会放过你的!还有明珊姑姑!有什么不敢?不让她们知道不就成了?再说了你的天赋不是能无限治愈吗?上次那只黑熊把你打得半死你不也一日不到就又活蹦乱跳了吗?他说着恶毒可怖的话,听得人脊背发凉。
谢九思,你还真把自己当成灵兽宗的人了?我告诉你,御长老照顾你是受了褚宗主所托,可他不喜欢你,褚宗主也不喜欢你!苍狼一族因你父母濒临灭族,褚宗主更是因为你父亲悔婚成了全修真的笑话!他们都恨你,但是怕沾染上因果不敢杀了你罢了!闭嘴!你胡说!胡说!小少年用力挥舞着拳头,发红的眼眶暴露了他失控的情绪。
要是她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收留我!她是在乎我的,她喜欢我父君,也喜欢我!只是碍于灵兽宗的恩怨才不来看我而已!她承诺过,说只要我入道了,我就能入昆仑!昆仑?黑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发出嘶哑的叫声。
少白日做梦了!入昆仑的是御飞流,不是你。
恶魔低语在少年耳畔,让他血液冻结。
谢九思,你还真当自己是凤山少主了?你父母是罪人,你也是罪人。
住嘴……你之所以能留在灵兽宗,只是为了赎罪罢了。
住嘴!没人会在意你,早晚有一天你会被赶出瀛洲。
天地之大,却没有你容身之处,可怜,实在可怜!我让你住嘴!一阵罡风肆虐,黑鹰被迷了眼睛。
少年趁机翻身一跃踩在了黑鹰背上。
他眉眼冷冽,死死扼住了他的脖颈。
背篓之中的弯刀在日光下森然,噗嗤一声,伴随着鹰鸟的惨叫,没入了血肉。
罡风是白茶所为,刀是谢九思厄命。
这是他第一次伤人。
刀入七分,见血封喉。
猩红的热血溅在他身上,比凤山的大雪还要寒冷。
谢九思从云天和黑鹰一并坠下,一身骨头断裂粉碎,唯有那双眼眸清明依旧。
那黑鹰除了失血过多,并没有伤及内里。
就连坠落时候,在最后一刻也是谢九思护住了他的心脉。
他厌恶他,却还是不忍伤他性命。
黑鹰服用了几颗丹药躺了几日就能下地了,谢九思奄奄一息,却被扔在了七绝谷。
那是灵族用来惩戒大过大罪之人的地方。
上一次进入其中受雷鞭,噬骨钉的还是一个走火入魔,屠戮同族之人。
相比于那人的疯魔,他竟也入了谷中。
御长老引着雷鞭落在他身上足足九九八十一道鞭笞,每一日都会来行刑,说只有如此才能平息众怒,他才能在犯了大罪之后继续留在灵兽宗。
毕竟他本就不祥,当年他之所以能被收留,一是因为褚明珊,二是因为发了誓言。
他若伤人,便会百般惩戒回来。
好在他的天赋是生死人,肉白骨,这是带他涅槃重生时候就觉醒的能力。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哪怕被五马分尸他也能在电短时间内回复如初。
大约是知道他死不了,每一次于他的惩戒都只重不轻。
即使被人欺凌,他们每每都抓住反正也死不了,没看见什么伤用作施暴的借口和理由。
灵族本身就不待见他,长老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次也是如此。
他分明伤的这般重,只因为治愈得快,便草草判了他伤其同族的罪责。
他是不会死,可是他也是人,他也会疼。
没人会喜欢疼痛,更没人会想要这生不如死的折磨。
足足一月的惩戒,今日是最后一次。
只要过了今日他就能离开七绝谷了。
吱呀一声,牢门被缓缓推开。
来人却不是御长老,而是一个面容妩媚艳丽的女修。
谢九思看到她的瞬间身子一僵。
……你来这里干什么?还能来干什么?当然是救你出去呀。
那声音甜腻,看向少年的眼神露骨直白。
她的本体是白螭,似龙似蛇,有一半龙的血脉,和凤凰属性相克,又性淫。
从谢九思入瀛洲的时候就对他觊觎至今。
谢九思压着唇角,神情毫不掩饰地厌恶。
用不着你救,我今日也能出去。
可是要是之后他们又给你安上什么罪名,你再进来了不是又要受苦了吗?她游动着身子,来到了谢九思面前。
凑近呵气如兰,暧昧低语。
小凤凰,你跟我吧。
整个灵兽宗除了我没人敢接受你,我有龙族血脉,天道不会因为我与你染上因果落下惩戒。
你也能得我庇护,只要你做了我的人,谁也不敢再欺负你。
她说着伸手想要去碰触少年的脸,却被他侧开避过。
说完了吗?谢九思冷冷盯着对方冰冷的竖瞳。
如果你是来和我说这些废话的我劝你趁早滚,我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
女修脸色一沉,猛地伸手捏住少年的脸。
谢九思,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能被我白螭看上是你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今日我只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从了我,要么……她手从谢九思的脸上缓缓往下,探入了他的衣襟。
我只能入你识海,把你做成我的傀儡了。
入识海操纵人的神志。
白螭的修为远在谢九思之上,想要控制他轻而易举。
谢九思沉郁着脸色,俊美的面容如覆冰霜。
他没有回答,只死死盯着白螭。
那眼神冰冷,像是看在什么臭虫,蝼蚁。
这一举动激怒了白螭。
她狞笑着掐住谢九思的脖子,任由他涨红着脸快要窒息也不松手。
不愧是凤凰,性情果然刚烈。
虽然有些可惜,搜神之后这么灵动的美人儿会变成一个痴傻之人,不过我要的只是你这具身体。
别害怕宝贝,很快就好了。
她低头抵在谢九思的额上,强迫着他和她对视。
以后我会让你登上极乐,醉生梦死的。
谢九思瞳孔一缩,一道强劲的神识入了他的识海。
好似四肢百骸被撕裂一般,脑内涤荡,他第一次疼得叫喊出声。
白茶想要上前,可是自己的手一碰触到少年便生生传了过去。
她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
师兄,师兄!也不管谢九思听不听得到,白茶慌忙上前出声安抚。
别怕,这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别怕……可是这没有任何作用。
少年浑身抽搐着,身上的伤口愈合了又裂开,鲜红的血将白衣浸染成了红衣。
他死死咬着牙,竭力忍耐着唇齿之间还是溢出细碎声音。
出去……滚出去!从我身体里滚出去!两人的神识僵持了许久,最终谢九思凭借着无限治愈的天赋和超出常人的心智压制住了白螭。
轰隆一声,白螭的神识被弹回了体内。
她被狠狠震在了墙面,受到精神攻击比外部攻击更严重。
一时之间她失了意识,倒在了血泊之中。
谢九思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的眼眶沁血,落下两行血泪,苍白的脸色在这抹殷红里更如雪白。
他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胸膛剧烈起伏,好似一条搁浅已久的鱼重回大海,得到了一丝喘息。
这样深的伤口,这样重的伤害。
没过多久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好似他从未被伤害过一般。
谢九思眼睫微动,伤口又快要愈合了。
他心头一酸,比被伤害时还要难受。
好疼……为什么会这么疼?为什么只有我疼?这里明明没有人了,可是他却依旧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湿漉的眼眸蓄积着泪水,却如何也不掉下。
他们只知道他的伤会恢复如初,却不知道每一次他身上的疼痛会和之前的痛楚叠加。
今天是一道伤,明日便是两道。
无限治愈的后遗症是永不遗忘。
每一次身体受到的折磨,每一个人的恶语相向,午夜梦回时都会一遍一遍回放在他脑海。
他的苦难,他人的苦难。
恶意也好,善意也罢,他忘不了,也无法释怀,更无法得到解脱。
黑鹰说得对,他生来就是为了赎罪。
天道不公,世人抛却。
神佛从不渡众生苦。
作者有话说:师兄的第二个天赋揭露,但是有后遗症√师兄别怕,茶妹渡你。
第一百零一章这就是众生苦相。
人之最苦, 难言难诉,唯有亲眼所见,亲临其境才能感同身受。
白茶现在才算明白白傲天之前所说的话。
问心境中眨眼便是十年半载。
谢九思如今不过十六岁,她便已经看到了这般苦相, 剩下须臾近百年她又要如何看尽?而这些, 谢九思也从未言说。
七绝谷冷若冰窖,他的伤口崩裂又愈合。
今日本该是谢九思从这个暗无天日之地出去的时候, 因为这场变故, 他的处境反而更糟了。
白螭清晨入的七绝谷, 临近日暮时分才有人来寻。
这施行惩戒的本该是御家长老,只是这一次有事出了瀛洲,白螭这才得了接近少年的机会。
只是她没想到谢九思的意志力这般强大,强大到足以挣脱金丹修者的神识。
当然,其实也有一部分的因为龙,凤本就相生相克。
但是这都不重要。
白螭作为自凤族陨灭之后, 最寄予厚望的蛟龙一族, 若是被人知道了她连一个尚未入道的人的识海都无法压制的话,不但在族人之中会受到质疑,就连昆仑那边也会声誉受损。
于是在御长老寻来的时候, 她颠倒了黑白。
你说是谢九思想要逃避惩戒, 引诱了你?千真万确!白螭揉着磕破的额头,神情痛苦地说道。
他说他受不了,我看在他是幼崽的份上动了恻隐之心,想着下手轻一些。
结果他不愿意, 想要我放了他。
我自是不肯违背长老的命令, 不想他竟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使用了狐媚之术勾引了我!就因为我一时不忍, 乱了心神, 他便趁虚而入坏我神识!怎么可能?他尚未入道,又未苏醒血脉,他怎么可能乱了你一个金丹修者的神识……老者也是半信半疑,可一旁的黑鹰却附和道。
御长老,怎么不可能?您难道忘了他为什么进了七绝谷受罚吗?您别忘了,他可是那两人的儿子!他们敢行逆天之事,谢九思既伤了我,又有何不敢伤白螭!撒谎。
信口雌黄,没有一句真话。
谢九思冷冷注视着黑鹰。
他此时幻化成了人形,脖子上缠绕着的绷带渗出了殷红血色。
黑鹰有些害怕,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嘴上却没有打算放过谢九思。
之前濒临生死的恐惧让他心有余悸,他害怕就这么放了谢九思他还会遭到报复。
与其如此,倒不如借此机会把他彻底赶出灵兽宗。
长老,我们把他赶走吧!他现在还没入道就遭致了这般祸端,伤了我们这么多族人,若是日后羽翼丰满,或者是觉醒了凤凰血脉,那七百年前的天劫恐会再次降临!御长老沉默了半晌。
对于谢九思他并没有什么好感,他们一族因为谢沉和卫芳洲几近灭族,要不是褚明珊,他根本不会答应他入灵兽宗。
只是他也不是傻子,都是活了近千年的人了,白螭和黑鹰这点把戏他一眼就能看破。
谢九思如果真是那样惧怕于皮。
肉之苦之人,他也不会吃那么多苦头。
如果真要伤黑鹰,也不会在坠落悬崖时候以身救了他,自己反倒险些伤到心脉。
他们想要谢九思走,仅此而已。
这样拙劣的演技不单单是他,其他人也能看出来。
但是他们并没有戳破。
不为别的,在少年从凤山来到瀛洲这些年里,他们一直战战兢兢,生怕浩劫再临。
无数次他们都想要找机会将谢九思赶出去,偏偏无论他们如何为难,甚至欺辱他,他都不会心生怨恨,动手伤人。
一方面是因为凤凰是仁兽,生来亲万物,心怀慈悲。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谢沉和卫芳洲给凤山带来的灾厄,让谢九思没办法做到怨恨和迁怒,他甚至觉得这些都是他应得的,该承受着的。
他来瀛洲并不是不知道会面临什么。
哪怕当年万剑云宗的人来接他,他也会选择前者。
在天惩降临凤山的时候,众人的求救哀鸣,痛苦绝望,他感知得一清二楚,也同样烙印在了他的灵魂。
他诞生于涅槃,也诞生于众生苦相。
他选择来到瀛洲,不是为了活,而是为了赎罪。
谢九思以为这样自己会好受些,心头的罪恶感会减轻。
然而并没有,他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解脱,恶意滔天,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谢九思,你有什么想说的吗?良久,在一片嘈杂声里,老者这般问道。
说什么?他是想要他解释,还是想让他缄口不语,默认罪行?我无话可说。
你的意思是他们所说的是真的?是真是假你们不知道吗?是真的不是正和你们意吗,是假的你们也会让它成真吧。
既然真假都一样,为什么还要问?谢九思薄唇压着,晦暗的环境里那一双双眼睛好似千万把利剑,直入心脏。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大约是忌惮着昆仑那边,他们并没有把谢九思赶出去。
只是留在这里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本着给黑鹰和白螭,乃至灵族众人一个交代,谢九思的刑期延迟到了一年。
白茶咬着牙看着那群人离开,强忍着怒火扫视了周遭。
这里阴暗冰冷,潮湿脏污。
谢九思最怕冷,最喜洁,哪怕没有惩戒,于他来说每分每秒都是折磨与煎熬。
又是八十一道雷鞭,噬骨的钉子一寸一寸钉在了少年的手脚,经脉。
鸦青色的头发被温热的血水浸湿,缓缓从上滑到了发梢,嘀嗒掉落在了混浊的死水里。
似夜幕红光,开出一朵朵血色红梅。
而遭受了这样非人折磨的少年神情平和,眉宇之间也淡然。
他眼睫微动,疼痛让他清明。
没关系,谢九思没关系的,七百年都过去了……只是一年而已,算不得久。
谢九思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水面勉强勾了勾唇角,可笑意刚到嘴角,眼泪先落了下来。
我,我不能逃……我生来就是来赎罪的,我的存在就是原罪。
他竟然就这么接受了。
接受这个莫须有的罪名,甚至甘愿留在这里,这个无间的地狱。
就像是认命了一般,认了自己的命数,也认了谢沉和卫芳洲的命数。
这比让白茶看到他被诬陷,受尽惩罚还要难以接受。
不该是这样的,她认识的谢九思不该是这样的。
他是强大的,是温柔的,哪怕有万般灾厄都会坦然面对,以此身破万剑的。
是他告诉自己不要认命,不要被天命所困,不敢往前。
她都不认命,凭什么他要认命!白茶明知道谢九思看不到她,可是她再忍不住红着眼眶质问。
师兄,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他们既然要赶你走你走便是,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受这样的委屈?!你根本不欠他们什么,谢沉和卫芳洲做了什么和你无关!你用不着为你没做过的事情来惩罚自己!你没有罪!有罪的是天,是那些麻木不仁,迁怒于你的人!【老白,冷静点。
这是幻境,谢九思听不到你在说什么……】什么至亲,什么同族,什么天道!谁让你不痛快我便让他也不痛快!完了,她失控了。
谢九思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她也听进去他的话。
【这里只是幻境!苦相过去了我们就什么也看不到了,老白,你再忍忍,这一年惩戒过去了谢九思就会被带到万剑云宗了,到时候他不会再受这种折磨了!】一年!这样猪狗不如的日子谢九思竟然还要遭受一年!她再多看一眼都无法忍受!去你妈的问心境!我不看了,我要出去!我要从这个破幻境里出去!入坤!入坤!白茶大声唤着命剑,一把雪色长剑从混沌中出,划破天光落在了她的手里。
什么苦相,什么罪孽,只要是让你伤心的我们都不看!师兄,我这就带你出去!【等等!】白傲天心下警铃大响,慌得不行。
【住手!不要强行破境!要是被问心剑反噬你也会被置身于苦相里无法脱身的,到时候你要看的不光是谢九思的苦相,众生苦相也会一股脑全部涌进你的识海!你到时候会承受不住,精神崩溃的!】白茶现在哪里听得进去?谢九思的苦厄给了她太大的刺激,她没办法继续无动于衷地看完他的苦难。
再这么继续待下去,就算苦相尽她也会崩溃的。
天地颠倒,剑气动荡。
少女的剑搅弄风云,纷乱境像。
幻境被剑气破了一处,细碎的片段浮现在了白茶面前。
婴孩啼哭,少年长成。
百年之后,至亲离去。
老无所依,病入膏肓。
——生老病死,这是凡人苦相。
得遇机缘,登山撞仙。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突破无门,入魔走火。
——问仙求道,这是修者苦相。
一身废骨,一生孤苦。
五行之外,不得庇护。
难敌天命,道陨身消。
——一人独往,这是沈天昭的苦相。
世人之苦,苍生之难全部入了白茶识海,挥之不去,刻骨铭心。
她的额头和鼻尖沁了一层薄汗,握剑的手骨节泛白,青筋凸起。
要从问心境出去需破境,要从众生苦相中出去需渡众生。
白茶没那么大的能力,也没神佛那样慈悲无私的心胸。
她渡不了众生,只有让众生铺路,破这方天地!【停下!老白,你疯了!】【就算只是一个幻境,就算苍生不死,这一切都是假的,让苍生铺路邪道也是所为!】逆天行事,走火入魔!全然都是下下策!【一个不慎被天道所察都会降下天诛!】我就是要以身破境!我要告诉师兄,既我不认命,他也不能认命!认这什么劳什子的天命!她知道这后果吗?——再清楚不过了。
问心境映照众生苦相,苦相不是幻境,是过去,是他们的心境。
正是因为谢九思的神识也在剑中,才会被感知摄入其中问心。
如果他放下了,她根本看不到这般苦相。
他没放下,无法释怀,也不得解脱。
那么她就算从这里幻境里出去了又有什么用?!她要他活得坦荡,活得肆意。
她要他从泥沼中不染一尘。
她要他得遇天光,前路辉煌!谢九思——我要让这天道给你让路!幻境的少年眉眼一动,抬目看了过去。
混沌之中有一抹明黄,如朝阳当空。
她手握命剑,逆光而行。
轰隆一声,天地破,万物湮灭。
众生的苦相被她一剑斩断,一条通天大道骤然映入眼帘。
云霭重重,阴霾破散。
苍穹九天有天人回望,朝他伸出了手。
谢九思心下一动,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
手脚的枷锁如镜片碎裂,束缚在这一刻挣脱。
他足尖一点,踩着剑风而上。
天光乍破之间,隐约有一双羽翼在他身后显露,淬着金光,幻化成九万里长风涤荡世间污秽不堪。
这里是幻境,可此时的谢九思却是真切碰触到了少女的手。
神识与神识的相连,温热柔软。
他似有所觉,抬头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眸。
白茶紧紧回握住了他。
不是你不好,是他们不好,是众生不好。
你生来不是为了赎罪,是为了看山看水,看这万物与此方天光。
她心有千言万语,最后只化做一句。
师兄,你恨吗?……你希望我恨吗?白茶是希望的,尤其是在看到他们那般对待他的时候。
然而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她摇了摇头。
他们不值得你恨。
谢九思弯着眉眼,轻柔抚平着少女紧皱着的眉头,低头抵在她的额上。
那我便去爱吧。
不是世人,而是眼前人。
世间万物由情生,由欲起。
太上忘情非无情,太上无欲非绝欲。
无情需有情,有情则忘情。
是而道心未乱,此方境破。
作者有话说:你们可以理解为不破不立。
卫芳洲是动情破了问心境,悟到了太上忘情。
茶妹,咳咳……是师兄破的!师兄动情了!师兄从一开始很照顾茶妹就是因为她身上有他没有的乐观和敢于对抗天命。
他走不出去,希望她能走出去。
茶妹不仅都出去了,还拉了一把师兄。
得到救赎,得遇天光,所以动心了。
他们两个认识这么久,师兄才认清不容易呀。
第一百零二章问心境破, 白茶从昏迷之中悠悠转醒。
在幻境的时间飞逝如箭,等到她再一次回归现实的时候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胸口的剑伤依旧,却没有伤到心脉。
白茶手撑着地面,艰难地站了起来。
一般来说问心问心, 问不得真心会一剑诛心而死, 问得真心若是不能破其境,也会迷失其中, 就算醒来也神志不清, 变成痴呆。
如今白茶能够安然醒来, 又神识清明,这说明她不但问心成功,也未乱道心。
千百年来能成功问心的少之又少,除了六根清净,大彻大悟的佛门子弟,便只有那些道心通明之人。
白茶的资质和悟性的确万里无一, 可她并非无欲无求, 她执着于道和长生,并非纯粹的道心通明。
可她毫发无损醒来,只有一个可能——她动情了。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破境?作为问心剑主, 褚明珊受到的冲击最大。
她嘴上说着不可能, 但是这境破没有破她再清楚不过了。
你不是修的无情道吗,就算你对谢九思是真心的,可是你生了情就意味着乱了道心,你为什么没有迷失其中?谁给你说的无情道就不能有情, 那要是真的无情无义了, 我这情劫怎么渡又如何破?白茶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 也不知是被众生苦相刺激得还是褚明珊嗓门儿太大, 弄得她头疼欲裂。
我早说了我和谢九思是天定良缘,是绝配,顶配天仙配,你非要过来横叉一脚,自取其辱。
你!啧,你什么你,我都问心出境了,你还不信?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是吧?她朝着气急败坏的褚明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也不管她什么反应,抬目看向不远处的谢景和。
青年眼神明灭,眉宇之间的戾气消减了不少,面容却依旧冷淡。
不过仔细看的话白茶还是能清晰窥探到他神情未褪的一分震惊。
果然,他也没想过她是真心的。
其实白茶也还恍惚着这问心境怎么就破了。
如果问心之中只是她的话,这问的是有情与否。
她修的又不是无情道,要从中出去不是什么难事。
人都有七情六欲,她对谢九思没有爱情,也有同门情谊,在她心里她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兄长一般重要的存在。
她怎么可能置身其中,还对对方的苦相无动于衷?可是里面不单单有她,还有卫芳洲的神识。
要破境需两人一同才能无恙。
【应该是谢九思帮你破了境。
】【他自己从苦相中清醒了过来,这问心境也就跟着崩塌了。
】白傲天被白茶强行突破问心境的疯狂举动给吓得不轻,这时候才算正在平复了心神。
【不过你真是太胡来了。
得亏你运气好,你现在体内有卫芳洲的神识和剑意,她是天行者,得天道庇护,你行了那般违逆天命之事这才没有引来天诛。
】白茶是莽,但不是真的傻。
她自然也是知道自己现在不是白茶,而是卫芳洲,才敢动手破境。
【这不是没事吗?别揪着破境的事情一直说了,人嘛,要往前看。
】她摆了摆手,余光看了一眼身旁担心地帮她渡灵力疗愈伤口的谢九思。
我没事。
青年眼眶泛红,咬着嘴唇连什么时候沁出一排血珠都没觉察。
哎呀,我不是都安全出来吗,你怎么反倒看上去更难过了?白茶抬起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勾唇调侃道。
怎么,你不希望我破境出来?你别胡说!我当然……谢九思恼羞成怒地瞪了白茶一眼,话说到一半又顾忌着什么噤了声。
唔,看来师兄的意识只清醒了一瞬。
出了苦相幻境之后,他又成了谢沉。
他没有身为谢九思的记忆。
这种感觉还挺精分的,明明眼前人本质上也是谢九思,但是性格什么的都大不相同,让白茶有一种脚踩两只船的罪恶感。
但这并不意味谢沉就是这番模样。
谢九思虽然没有记忆,代替了谢沉的身份,只是谢沉终究已身消道陨,他如今的性格和后者相似,却也是谢九思的性格。
不过是在他没有遭遇那般苦难,被千般宠爱之后所养成的性子。
眼前人还是谢九思。
白茶眨了眨眼睛,无论是哪个师兄,脸皮都这么薄。
她见好就收,从青年身上收回视线重新落在了谢景和身上。
岳父,哦不凤主,你之前所说的话还算数吧?我已经问心成功证明给你看了,我对谢九思是真心实意的。
你现在应该没有理由再阻拦我们了吧。
谢景和没有立刻回答,他静默地注视着白茶良久,轻叹问道一旁的青年。
你当真要跟她走?谢九思眼睫微动,皂纱之下的面容隐约。
说实话,在这一场结缘的闹剧之前他虽因为白茶是他的正缘而难以抑制的对她有好感,然而他的理智尚在上风,这才选择了订婚来绝了她的心思。
可他没有想到谢景和和褚明珊欺瞒他,置换了三生石。
他就算不跟白茶离开,也没办法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继续待在凤山了。
……她既不惜为我以身问心,她对我有情,我也不能无义。
谢九思深吸了一口气,紧攥着衣袖直视着谢景和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
父君,我愿意跟着她。
哪怕她日后移情变心,也不后悔?人族和灵族虽都有情,然而前者喜新厌旧,后者却始终如一。
就算现在白茶是真的喜欢他,可谁又能保证她在之后漫长岁月里也钟情于他?毕竟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
谢九思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却发现喉咙似被扼住了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在犹豫,在不安。
白茶是他正缘又如何?他们才认识多久,他又了解她多少?都说修者之中用剑之人最是无情,古来今日被剑修抛弃的灵族只多不少,他怎么可能不害怕?褚明珊看出了谢九思的犹疑,连忙说道。
对啊九思,你对你有情又如何?她终归修的是无情道,她早晚会忘情问道的。
你跟了她迟早会被她抛弃,她会变心的……那你就能保证对他始终如一吗?白茶生怕谢九思被动摇了,冷声质问。
我至少鉴过真我,问过真心。
你呢?你问过心吗,你敢以命来证吗?你不敢。
你只会背着他和谢景和置换三生石,想要欺瞒他强行和他结缘。
你这个自私自利,自我感动的家伙,你的爱浅薄到让人发指!她说着一把握住了谢九思的手,也顾不得青年的羞赧无措,直接引剑立誓。
谢九思,我若不信我我向你起誓。
我以我仙途,我血肉身躯起誓,若是有朝一日我负了你,我死于天劫,身消道陨……唔?!谢九思被吓到了,也不等白茶发完誓赶紧捂住了她的嘴。
我信,我信你!你别说了!反正这里一切都是假的,我发个誓又不会有什么影响。
再说了本来卫芳洲之后会死于天劫,她就更不在顾忌的了。
她眼眸一动,看着青年的脸色苍白,吓得不轻。
也是,这世间万物生灵都受制于天,一言一行,一旦有违誓言有违天道都会受到惩戒。
他自然是不想她发这样的毒誓。
白茶将青年覆在嘴上的手拿开,也不松,捏了捏他修长白皙的手指。
那你跟我走吗?心甘情愿,毫无顾虑的那种。
谢九思指尖发烫,被她碰触到的地方触电一般。
这一次却没有收回。
……你不是说过,在有人甘愿为自己承担身死的风险的时候,那个人也应该坚定选择她吗?言下之意是答应了。
白茶眼睛一亮,抱着谢九思高兴地转了起来。
直惹得青年面红耳赤,羞恼不已才放下。
抱歉抱歉,我就是太开心了,没忍住……她嘴上这么说着,语气里没有一点歉意。
凤主,现在你可以把他放心交给我了吗?谢景和也没想到白茶能为谢九思做到这一步,他之所以让褚明珊和谢九思结缘,就是怕谢九思之后脑子不清醒,被本能引诱。
如今并非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也没必要让谢九思受这斩羽之苦,强行和少女结缘了。
……随你。
他说着神情复杂地看向谢九思。
谢景和手腕一动,四股灵力骤然落在祭坛四方。
他将原本用来对付白茶的诛天阵破坏了。
尘埃四散里,有灵光细碎。
谢景和的眉眼在其中看不分明。
你娘亲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除了我就是你,她让我好好活着,好好照顾你,万事顺你意,为你寻得良缘。
我不知道她是你的缘还是孽,毕竟我这人也没什么缘,不然你娘亲也不会早早抛下我而去。
不过她既愿为你身死,也应当不算什么薄情寡义之人。
把你托付给她,我还算安心,她也可放心遂愿了。
他的声音在雾霭里越来越轻,越来越飘渺。
你喜欢她就跟她走吧,日后福祸是你自己选的人,走的路,怪不得旁人。
谢九思心下一慌,父君,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要与我断绝关系吗?谢景和没回应,一道红光破风。
一片血色翎羽落在了谢九思手中。
殷红色泽,绸缎顺滑。
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好似朝霞遇鸿蒙。
这是凤之逆羽。
自今日起你便是凤山之主,凤山和我再无瓜葛。
谢景和手拿着那树桃枝,月华朝露。
他抬手掸去,水珠和花叶散落,天地便下了一场春雨。
阴霾不再,万物润泽。
春风化雨,抚慰苍生。
周遭被妖兽破坏,剑气所伤的山林草木在此刻恢复如初。
他做完这一切,什么也没与谢九思交代,除了那树桃枝什么也没带走,便化羽离开了。
白茶顺着谢景和离去的方向看去。
凤山之南,正是桃源。
当时白茶并没有太在意谢景和所去何方,又是为何而去。
她还沉浸在抱得美人归,出境指日可待的喜悦之中。
等到后来白茶才意识到,那一日谢景和是在交代遗言。
谢九思出世的四百年后——在四季如春的桃山。
他终于得偿所愿,客死他乡。
……谢景和离开之后,白茶没了后顾之忧,一剑砍晕了叫叫嚷嚷着夺夫之仇,不共戴天的褚明珊。
沈天昭也在此时显出了身形。
从白茶问心到出境,他全然在场。
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然而沈天昭目睹了全程,也还是对这事情发展大为震惊。
你当真动情了?你该不会是用了什么灵宝制造幻境假象蒙混过关的吧?白茶无语,你少诽谤我,我一个分神境的修者,我就算有再大的神通也不可能欺瞒过化虚境的大能吧?也不怪沈天昭不相信,毕竟卫芳洲几百年只知修行,不近男色。
之前下山历练,不慎中了合欢宗的情花,也面色如常不为所动。
这样铁树竟然会动情,实在难以置信。
她本就不是卫芳洲,自然不可能行事作风和她一模一样,毫无出入。
怕说多错多,惹人怀疑的同时又让谢九思误会。
白茶果断转移了话题。
行了,这抢亲成功,救他于火海不是好事吗?别纠结这纠结那儿了。
对了,卓不绝和纪凌他们呢,不是说来山门接应咱们吗,怎么我们都到山门了也不见他们的踪影?你说他们啊,在你被困在诛天阵的时候我就传音给他们,让他们回剑宗了。
沈天昭这么做原因有二。
一是因为卓不绝和纪凌一个是器修,一个修为尚浅,留下来反而容易被牵制。
二来是因为刚才形势险峻,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他留下来能拖延下时间,而纪凌他们则能立刻回剑宗通风报信。
虽然沈天昭一直强调这是白茶个人行为,和万剑云宗无关,可他却不能就这么看她死在谢景和手中。
白茶也知晓他的意图。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她还想要说什么,衣袖被谢九思轻轻拽了下。
白茶一愣,抬眸看向一旁青年。
他穿着一身红衣,皂纱未揭,明明什么也没说,神色也如常。
可是白茶却莫名感觉到他似乎有些委屈。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沈天昭突然咳嗽出声。
你又怎么了?嗓子疼?这榆木脑袋,铁树木头。
人被冷落了这么久你还在这里问东问西,当真不解风情。
……我没哪里疼,就是想提醒你趁着昆仑主还没过来赶紧离开这里。
他虽闭关,可这么大动静他不可能感知不到,你又伤了人女儿,抢了人女婿,你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对对对,我怎么把那老家伙给忘了。
白茶双指一并,入坤剑出。
九思,你跟上,我这就带你回剑宗!这段时日你可能不能回凤山了,等避了风头我再……她飞到半途,发现没人回应。
回头一看,谢九思还在祭坛中心站着,隔着纱幔幽怨地看着她。
白茶心下纳闷,调转方向飞了回去。
嗯?你怎么不走?你别不是反悔了吧?你别闹,现在可由不得你后悔,我这心也问了,人也打了,是你让我救你的,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眼看着谢九思脸色越来越难看。
沈天昭再看不下去,压低声音说道。
他不是反悔,是在等你载他,结果你御剑头也不回就走了。
他自然不高兴。
哈?因为没载他所以不高兴?这是什么逻辑?他不是凤凰吗?凤凰脚程天下无双,他比我快多了,哪用得着我载啊。
不是谁快谁慢的问题……沈天昭还想要解释,谢九思先一步上前伸手揽住了白茶的腰,将她带到了自己怀里。
也不知是不是沈天昭的错觉,对方似乎是不喜欢他们说话靠那么近,刻意拉开了距离。
青年淡淡扫了沈天昭一眼,低头柔声对白茶说道。
我带你吧,我比较快。
他说着弯腰把白茶抱了起来。
一阵罡风起,谢九思的衣袖被吹得烈烈。
白茶头靠在他的胸膛,鼻翼之间有浅淡的凤凰花的香气。
周遭云雾涌动,山林掠过。
速度快得连空间似也扭曲了一般。
这让白茶下意识想到了她和谢九思刚入剑中的时候,也是这般天旋地转,疾风不绝。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目眩头晕,压抑窒息的感觉,谢九思也在她身边。
她握剑的手慢慢松开,入坤入了剑鞘。
谢九思身子一僵,白茶的手不知何时环住了他的腰身。
你这身衣服真好看,你穿着更好看。
……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他有些不敢看白茶的眼睛,视线往下落在了她白皙的脖颈,又匆匆避开。
白茶似乎没觉察到他的羞赧。
没什么,就是之前忘了说,现在想起来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盯着谢九思,隔着皂纱,那目光也灼热至极。
你们凤族都是男子罩头纱,等着道侣来揭吗?没有谁罩谁揭的规定。
如果你足够喜欢对方的话,男子也可罩纱。
就像我父亲一样,我娘亲只是桃源的一个内门弟子,资质和修为都尚浅,为了让她受到灵族乃至三千仙门的尊重,得到重视。
我父亲当年迎娶我娘亲的时候也是选择了他罩纱,娘亲来揭。
他说到这里一顿,怕白茶误会连忙解释。
我这样穿不是因为我多喜欢褚明珊,只是因为我想着这订婚反正也是假的,走走过场而已,不会真的揭开。
我不想被她看清我的脸,所以才选择了罩纱……原来如此。
白茶捻起皂纱一角,青年的下颌隐约可见。
那我现在揭了,是不是就算礼成?谢九思喉间一紧,抱着白茶的手不自觉也用了些力。
……嗯。
这亲也抢了,人也带走了。
就差这一步结为夫妻,现在揭了就是真正生米煮成熟饭,没有后顾之忧了。
那我揭了?她手刚抬起,谢九思倏尔握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
怎么了?他喉结滚了滚,红着脸说道。
现在不行。
谢九思还想要说什么,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沈天昭,少年很有眼力见,看出他们有话要说立刻放缓了速度。
等到看不到他的身影后,他这才低下头,凑近她耳畔喑哑低语。
晚上好吗?白茶愕然,听到他下一句后瞳孔一缩。
……毕竟你要揭的可不止皂纱。
作者有话说:白茶:这,这!这也太刺激了吧!(擦鼻血)白傲天:!造师兄!是的,谢景和殉情去了。
客死的他乡是桃源。
第一百零三章白茶回万剑云宗的时候纪凌和卓不绝正带着一众弟子, 还有各峰长老提刀御剑,正要往凤山方向过去。
前者前脚刚到,便和后者在山门碰了个正着。
师姐?!白师姐,还有沈师弟?!我没看错吧, 你们竟然全须全尾的回来了!是神魂还是幻象, 欸,你打我一拳, 我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哦哦!我就知道剑宗双剑出手, 分则各自为王, 合则天下无双!别说凤山了,就算昆仑的一起联手你们也能全身而退!万剑云宗的人最是同心,也最讲同门情谊。
哪怕是对白茶冷心冷情的性子不大喜欢的弟子也在得知她被困凤山,第一时间就提起武器准备赶过去救人了。
更是在之后在众人都以为是沈天昭渡劫导致魔气肆虐,魔兽暴走,引起了神魔大战的时候, 他们依旧不畏强权, 不惧重压,五百年来至始至终都没有承认这一罪行,维护他的声誉至今。
白茶心下一动, 一时间忘了卫芳洲的冷脸人设, 神情不自觉地柔和。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你们放心,我和沈天昭都没事,也没和凤山起什么冲突牵连到剑宗。
这话是实话, 虽然一开始白茶是奔着抢亲抢人去的, 开局不是很友好, 但是后头她问心成功, 证明了她的确对谢九思有情,谢景和也没再为难。
尽管褚明珊和昆仑那边可能后续还会找她们麻烦,不过她和谢九思是正缘的事情众人皆知,他们既不能拿着她抢了人来指责,也不能因为这本就无缘无份的姻缘和万剑云宗真的结上仇怨。
因此只要等着这阵子风波过去了,无论是万剑云宗还是凤山,都会归于平静。
说到这里她怕他们不相信,想要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大致解释下,却见众人的视线不知什么时候从他们身上,落到了她身后的红衣青年上。
谢九思此时罩着纱幔,除非凑近了些根本看不清面容和神情。
然而他不是第一次来万剑云宗。
这身姿,这气质,本就让人见之忘俗,印象深刻不说,加上今日白茶去了凤山一事谁人不知。
眼前这人又是这般打扮,联系前后,想让人猜不出他是谢九思都难。
啊差点忘了给你们介绍了。
白茶抬起手握成拳放在唇边假意咳嗽了下,然后清了清嗓子侧身,郑重开口。
这位就是上个月我说的我一见如故,一见钟情的凤山少主谢九思,你们也见过。
不过我要介绍的不是他之前的身份,咳咳,我是说——他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话音刚落,四周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静谧得连呼吸,一根针掉落在地上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正在白茶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的时候,前一秒还安静如鸡的人群,突然炸开了锅。
?!恭喜师姐,恭喜姐夫!祝师姐姐夫百年好吗,哦不,万年好合,早生贵子!不愧是大师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要么当万年光棍,要么娶第一美人!无论是剑法还是姻缘,都争做最好,真是吾辈楷模!原来主动真的有爱情!师姐这种修无情道的铁树都可以开花,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下山去把苍山那个小师妹也抢回来,强取豪夺先婚后爱,总会日久生情的!哦哦哦师姐可以,师妹也可以!可以个屁!你以为只有主动就行,也要有一张师姐那样的好皮相才行!你这样只会变成相爱相杀,甚至上升到宗门之间的纠葛吗!……啊,原来他们是这个画风吗?白茶有些恍惚地看着前段时间还对她敬而远之,爱理不理的众人,此时跟打了鸡血似的凑上前来向她求取真经。
这股子热情劲儿她实在招架不住。
好在纪凌上前解围,说她今日太累,有什么改日再说,这才把她从乌压压的人群里解救出来。
这些人成天练剑没接触过什么异性,想道侣想疯了,你不用管他们。
纪凌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余光看到身长如玉,比白茶高了快一个头,却跟个小娇妻似的乖巧站在她身旁的青年。
可以啊师姐,之前这人还对你喊打喊杀,拼了命想要和你撇清关系,现在竟然心甘情愿跟你回了剑宗……给是师妹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少女嘴上说别管别人,结果自己说的也和他们打探的八九不离十。
……小孩子家家的好好修行,少打听大人的事。
纪凌如今百岁不到,在修真界的确还是个小孩。
卓不绝刚从主殿那边过来,手上拿着一块玉牌递给了白茶。
诺,这是我找长老给谢九思拿的剑宗玉牌。
虽然他不是剑宗弟子,可既已跟了你,也算半个剑宗人了,有了这个玉牌他日后就能自如出入宗门了。
万剑云宗的弟子无论内门还是外门,都会在入门的时候点魂灯,留命牌。
对外证明身份,对内验证生死。
一旦身死道消这人死如灯灭,灯一灭,命牌也就跟着碎了。
谢九思不是剑宗出身,不能去主殿点魂灯,留命牌,但是拿一个印刻有剑宗云纹的玉牌倒不难。
白茶接过,渡了一道神识进去,这才给了谢九思。
这样只要玉牌在身,他有任何情况她都能通过神识感知,第一时间觉察赶到。
谢九思并不是一个外向的性子,他对人修没什么好感,除了白茶之外他不会和不认识的修者主动攀谈。
这也是为什么他从刚才到现在只站在她旁边,一言不语。
这个你拿好,别丢了。
这玉牌数量有限,分发给的外门修者不是对剑宗有恩情,贡献的,就是像我们这样的……关系。
那道侣两字之前白茶说的自然淡定,可自从谢九思说了那句什么晚上,不单单是揭开皂纱之后,她莫名不自在了起来。
谢九思也没在意她为何说到后面开始支支吾吾,垂眸看着那块玉牌。
修真界最好的玉在昆仑,色泽通明,触手生温,蕴藏的灵力也纯粹磅礴。
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灵泉不饮,于玉也是非上品不用。
白茶手中这块玉算不得上品,只是一块普通的灵玉,唯一不同的是上面有万剑云宗独有的符纹印刻。
这本该是他平日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低等货色,如今有了白茶的神识附着,他觉得这比上万块昆仑玉也珍贵。
她的手纤细白皙,虎口因常年握剑留下薄茧,却无损其美丽。
怎么会有人,连手也这般好看。
这一次谢九思再没有压抑住自己的本能,和对她的好感,贪婪又灼热地注视着白茶。
从手往上,到皓白的手腕。
在白茶觉察到异样之前,他克制着收回了视线,从她手中拿走了那块玉牌。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谢九思伸手接玉牌的时候,他的指尖好像故意擦过她的手背。
可等到她看过去的时候他又神色自然,似乎只是意外,毕竟这玉牌就在她手中,有些肢体碰触也在所难免。
这个想法在白茶的脑海里只出现了一瞬,然而下一秒青年的话却让她心中警铃大作。
那我也会和你住一起吗?他说这话的时候低头凑近,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
谢九思的声线清冷,语气却温柔,刻意压低的时候喑哑又暧昧,明明那么轻,却烧得她耳热。
他是故意的。
无论是刚才接玉牌的时候,还是现在。
他这般主动,这是白茶万万没有想到的。
你怎么不说话了?嗯?谢九思不动声色地贴近,伸手勾了下她的小指。
惹得她身子一颤,险些没拿稳剑。
救命,他怎么比我还着急?我是为了早点出去这个破幻境才急吼吼的去抢亲抢人,他又是怎么回事?他又没之前的记忆,为什么感情突飞猛进到天雷勾地火的程度了?对于要造谢九思这件事白茶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知道是知道,真正面临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比谁都要慌。
和白傲天意念合一之后,她胆子是大了不少,也没觉得彰显自己的野心和中二心有什么好羞耻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在感情上也这般随意。
少年的意气风发,是因为无畏无惧。
然而她手中剑再利,也应付不了这种温香软玉。
她!完全没有经验!也完全!不想要就这样稀里糊涂和谢九思干这种一夜荒唐的事!【你不想吗?】听到白茶心声的白傲天很是意外。
【你不是挺喜欢谢九思的吗,说他容貌天下无双,剑法也无双,生的好看性格也好。
天天在心里嗷嗷叫他男菩萨,我还以为你早就期待着对他上下其手这一天呢。
】【?!我那是尊敬,是实话实说!我才没有对师兄有那种龌龊的想法呢!】【……行叭,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白傲天也能感觉到少女此时心绪紊乱。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不管你有没有那种想法,为了从这里出去无论是双修也好,还是怀崽你都得做。
唔,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在这里一切都是假的,你做的事情在现实中来看和一场春梦没什么区别,春梦了无痕。
梦而已,不必太当真。
】【你说的倒简单,又不是你上……】白茶头大得厉害,不自觉皱了皱眉。
这一动作落在谢九思眼里,他眸色一黯。
你……不愿意吗?他压着唇角,皂纱之下那双金色的眸子比此时的夕阳余晖还要耀眼粲然。
可是今日你当着三千仙门的面把我从凤山带回了万剑云宗,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如果把我带走又和我分房睡。
我倒是不怕被你冷落,只是你好不容易得到了我父君的认可,他前脚刚离开你后脚就这般对我,他会认为你是个出尔反尔,表里不一,薄情寡义之人,到时候会不会再杀回来把我带走和褚明珊结缘就难说了。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一听到这到嘴的鸭子可能要飞走,白茶连忙摆手否认。
我都把你带走了,自然是要对你负责的……她抓了下头发。
见都这份上了,早干晚干早晚都要干,不如一鼓作气今晚生米煮成熟饭得了。
想到这里白茶咬咬牙,破罐子破摔道。
成!我带你去我房里!……后山主峰——夜幕降临,月朗星疏。
四周静谧无声,只有不时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入耳。
和其他主峰弟子住所靠近主殿正门不同,卫芳洲性子孤僻,独来独往,又是个十足的战斗狂,所以她为了方便修行特意把住所落在了后山秘境边界,多妖兽出没的地方。
这就导致了现在白茶面临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处境——一是方圆十里无人,他们干什么都成。
二是正因为方圆十里无人,她叫破喉咙也没人会过来。
怎么办怎么办?人都已经带进屋子里了,接下来该做什么?她是个牡丹,她什么都不知啊!……你不先揭开我的皂纱吗?端坐在床边许久的谢九思,见白茶也正襟危坐在自己旁边没有动作。
没忍住打破了平静,这么提醒道。
哦哦哦,是的是的,皂纱。
按照你们灵族的规矩得揭面纱才算礼成。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比白日时候抢亲还有紧张。
白茶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目看向一旁的青年。
红衣雪肤,眉目如画。
在朦胧的皂纱下薄唇微抿,眼波柔软,眼尾也不知是纱幔映衬还是之前哭过,带着薄红。
为了照顾她的身高,他微微垂首,宛若天鹅映泉。
红纱下皓白的脖颈隐约可见,红梅落雪,海棠染霜,欲盖弥彰着勾人心魂。
白茶指尖微动,伸手撩起一角。
拨云见雾般,一点一点,从线条优美的下颌线,不点而赤的薄唇,再往上是他高挺的鼻子,以及温润羞怯的眉眼。
他额间的金色云纹在烛火间更加清晰。
然后,缓缓抬眸看向白茶。
你可以继续。
继,继续?谢九思抿唇笑得清浅,金色的眸子里流转着的辉泽明灭。
你不是凤族所以不知道,在我们族中比起三生石结缘,我们其实更偏向于向伴侣坦诚相见来表达忠诚……他的睫毛颤抖着,声音也低沉。
白茶,你想看我展羽吗?凤凰展羽,只对两类人。
一是敌人,显露原形会更大程度施展出自身实力,不过其羽翼也被灵力覆盖,只见光不见形,如匣中剑一般不可窥探。
二则是伴侣。
鸟类会把自己漂亮的羽毛送给异性,展露羽翼以来求欢。
这也是白茶在之前身中火毒才知道的。
凤族的羽毛和身体通感,哪怕离了身体也能有所感应。
原来谢九思所说的让她揭开的不止是皂纱是这个意思,羽翼自然得脱了衣服才能展开。
白茶承认,好奇有,被蛊惑更有。
等到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点了头。
烛火摇曳,青年的面容被镀上一层柔光。
他缓缓褪去衣衫,动作又轻又慢,好像生怕快了她看不清似的。
一时之间屋子里唯有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声音。
白皙的胸膛如玉,腰腹线条流畅。
鸦青色的长发如绸顺滑。
谢九思将头发顺在了前面,微侧身坐在了白茶旁边。
有金光闪烁,一瞬间屋子里亮若白昼。
带着凤凰花香气的风拂面,一双巨大的羽翼翩然展开。
他双手撑在床边,身子微微前倾。
那双红色的翅膀宛若红霞漫天,缓缓舒展,将白茶慢慢笼罩。
白茶还没反应,自己已经置身于这片被谢九思羽翼包裹的天地之中。
她感到后背有两片温热轻轻碰触着她,然后把她往前拢了一些。
然后谢九思伸出手臂,一手环住了她的腰,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让她贴在自己的颈窝。
有气息灼热,从头顶覆在了她的脖颈。
白茶心下一动,抬眸看去。
因为翅膀挡住了光亮,隔绝了周围,她只能在这样的昏暗里看到那双粲若淬金的眼眸。
黑暗的幻境会让除了视觉之外的感官变得敏锐。
青年的手如翎羽,轻柔抚过她的眉眼。
鼻尖,然后到了她的嘴唇。
指腹摩挲的触感酥酥麻麻,好似电流。
可以吗?我可以吻你吗??!不……白茶下意识拒绝的话刚脱口而出,感觉到对方身子一僵,她连忙补救。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我没和人亲近过,我不大会做这种事情,我怕可能给你的体验不会很好。
这样啊。
他松了口气。
我也不会,不过我们可以慢慢摸索。
我听灵族的兄长说过,这种事情对于男子来说就和本能一样,是可以无师自通的。
所以我想着,或许我可以试试——谢九思蹭了蹭她的颈窝,红着脸说道。
你也可以试着把主动权交给我,好吗?好……好什么好!不可以!不可以!她不能这样,哪怕是幻境也不能这么草率!要是真酱酱酿酿了,之后她出去还有什么脸见师兄?他没有记忆被谢沉神识影响,可她还是清醒的啊!不可,不可乱道心。
哪怕是师兄也不可以!【傲天,救我!要不你上吧!就像之前我和君越鸣在佛塔时候那样,你占据我的意识上吧!】【!你干什么!我不要!我喜欢香香甜甜的小姐姐,就算谢九思再好看我也不要,我不要臭男人!】淦,怎么忘了白傲天是自己的性转。
他性别男,只喜欢女的。
【那怎么办?我不能这样,我做不到!这对我师兄,对我,对我日后的道侣都不公平!】【啊对了,你不是说这是幻境是假的吗,能不能把这段剧情跳过去,这样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吧?】【不成,你是要经历卫芳洲所经历,这一夜对她和谢沉都很重要,越是印象深刻的记忆越跳不过去。
】白傲天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可以用柳殷芷的天赋啊。
】【什么意思?】【你忘了她的天赋是醉生梦死了吗?除了能放大人的欲望之外,还有一个作用就是造梦,营造幻境。
】这是柳殷芷的天赋,按理说白茶是不会的。
只是言灵之中也有醉生梦死,而且柳殷芷的天赋在白茶身上用过,白傲天结合言灵也能依葫芦画瓢使出个六七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言灵——醉生梦死。
】果不其然,在白傲天使出天赋的瞬间,谢九思脑袋一歪,陷入了昏睡。
巨大的翅膀也收敛了些,晦暗之中有光亮透进来。
白茶低头看着他的睡颜。
轻手轻脚准备把人放在床上的时候,白傲天出声制止。
【要想这个言灵成功,一半在我,一半在你。
】【我造梦的同时,你得爱抚他。
】……怎么做?【很简单,抚摸他的身体,羽翼,全身摸个遍就成。
这样他才能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才能蒙混过去。
】【?!这和性骚扰有什么区别!】白傲天莫名,【怎么没区别?他本来就巴不得你摸他,算不得骚扰。
】【来吧,开始吧。
这言灵时间有限,等他醒过来了再想故技重施就难了。
】尽管很离谱,也很荒唐。
可现在除此之外也没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白茶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顺着谢九思的翎羽抚摸,刚一碰上,羽翼颤颤巍巍,羽根也烫得厉害。
每一片羽毛微微竖起,依恋地扫过她的掌心。
她红着脸,默念着清心咒而后继续。
漂亮的肌肉纹理,微鼓着充满弹性的胸膛,平坦的小腹,流畅的人鱼线。
每碰触一下,青年的身体也跟着颤栗。
兴奋,灼热,渴求,热烈。
到后来白茶都不用伸手去探,谢九思像是磁铁被吸引一样主动贴上她的掌心。
一开始只是触碰,抚摸,到后来他难耐地伸手抱住她,拥抱她,如小鸟啄食一般细碎在她脸上,脖颈上落下亲吻,吮在她的耳垂。
蹭着她的颈窝,餍足地喟叹。
半柱香左右的时间,白茶燥得大汗淋漓。
她再忍不住,把怀里胡乱求抱索吻的大鸟推开。
我,我摸完了,这样应该差不多了吧。
白茶面红耳热,她擦着额头的汗珠,一边平复着情绪一边问道。
【是差不多了,在梦里估计该做的也做全了。
只是我建议你再摸个三四遍比较好。
】?!还要摸!为什么,不是都结束了吗……她话刚说一半,床上昏睡的人闷哼了一声。
长长的睫毛颤着,悠悠转醒。
金色的眸子是未褪的情欲,眉眼也带着一丝魅气。
谢九思眨了眨眼睛,歪着头看向白茶。
白茶心下一惊,赶紧把自己衣服也扒拉敞开,然后上前把人抱住。
生怕他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只是顺势这么一问,不想话音刚落,青年意识骤然清醒,想到了什么脸色唰的一下从酡红变得苍白如纸。
这个变化比川剧变脸还快,给白茶吓得不轻。
尤其是看到谢九思眼眶泛红,咬着嘴唇强忍着难受的样子,更是慌得六神无主。
他这是梦到什么了,难不成她梦里特别狂野粗鲁?怎么了怎么了?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我在梦……我刚才自顾自没顾忌到你,抱歉啊,我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下手没轻没重的,你别生气!我多学学,以后不那样了成不?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谢九思猛地抱着白茶的脖子哽咽道歉。
呜呜对不起,我,我应该做些准备的,该学的是我,是我不好,呜呜呜你别嫌弃我,我只是没经验,你别不要我……白茶一愣,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看来这梦里不是她太狂野了,而是谢九思他……没能支愣起来,一展雄风。
【所以我才说你刚刚应该多摸几遍,这样才能更持久些。
现在这才一柱香不到,他肯定会觉得觉得很丢人,觉得很自卑很内疚呀。
】……得知了前后原委后,白茶神情复杂地看向泪眼汪汪的青年。
她叹了口气,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
没关系呀,半柱香也很厉害啦。
谢九思原本还能忍忍,结果听到她这话后再绷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哭的更凶了?作者有话说:白茶:没关系啦,已经很厉害啦(摸头)谢九思:……(已自闭)因为这是谢沉和卫芳洲的剧情,肯定不可能那样这样呀。
怎么也得是师兄和茶妹之后大婚在一起后才可以呀。
(叉腰)你们想什么呢。
不过也差不多了23333鸟宝宝委屈,鸟宝宝哭哭。
还有,师兄不是红色翅膀哦。
这里是谢沉的翅膀。
第一百零四章尽管那只是一场春梦, 两人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颠龙倒凤的荒唐事。
然而这件事只有白茶知道,被蒙在鼓里的谢九思因为自己糟糕的初次表现而萎靡不振了好几日。
在她多次看到他下山,红着脸鬼鬼祟祟地抱回一堆少儿不宜的书籍,背着她研读学习。
白茶忍无可忍, 最终只得又使用了一次醉生梦死, 里里外外实实在在把他摸了两三个时辰,让他重振雄风之后。
谢九思才没再继续翻阅那些书籍。
可他找回自信心的同时, 变得越来越爱肢体接触, 也越发粘人。
这让白茶很是头大。
拒绝他的碰触, 他委屈巴巴地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不拒绝的话,他又会得寸进尺。
好几次在清醒时候,白茶险些色令智昏,被撩拨得没招架住乱了道心。
面对这样两难的情况下,她没了办法。
这拒绝也不行, 不拒绝也不行, 不得已白茶只得以近日和他待在一起时间太长,怠慢了修行为由,跑到了千仞峰找沈天昭打架去了。
连续小半个月, 除了晚上要回去之外, 白茶基本上就没离开千仞峰半步。
在千仞峰的山头被他们打偏了几分,树木都要被砍断削秃了之后,沈天昭实在受不了了。
啧,我说你不是刚结了道侣吗?我还以为你这个战斗狂好不容易动心了一次是彻底转性了, 结果这才多久, 你不多陪陪你家那小凤凰, 天天跑我这儿来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和我结缘呢。
沈天昭这话不是调侃, 而是抱怨。
这段时间因为白茶总是往千仞峰跑,谢九思没少给他脸色看,就差没把夺妻之仇,不共戴天这几个字写脸上了。
当然,谢九思并不是怀疑他们两个有什么奸情暧昧,只是任谁新婚燕尔横叉一个人出来霸占着自己道侣的时间都会不高兴。
尽管是白茶主动来找他的。
……别提了,不是我不想陪他,是他实在精力太旺盛了,我实在招架不住。
这一天五六次的,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旋转跳跃不停歇的。
看着少女一边说着一边揉着太阳穴的样子,这头疼不似作假。
他抱着手臂冷笑着嘲讽。
你招架不住?你成天有力气来这里和我打架,还没力气应付你道侣?这打架和那挡子事不一样,怎么能混为一谈?你又没道侣,你怎么知道每晚神交有多累,又费精神又消耗体力的……打住。
沈天昭终究还是个少年人,脸皮薄,哪里听得了这种荤话?他恼羞成怒地瞪了白茶一眼。
你累不累干我何事?我反正是不想和你打了,再跟你打下去不仅是我这山头要给你削平了,你下手没轻没重的,要是伤到我内里怎么办?伤到内里?怎么会?沈天昭的修为和她相当,甚至若是真的认真较量,前者的实力更是在她之上。
要说受伤也是她受伤啊,哪里轮得到他?沈天昭眯了眯眼睛。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什么?还能是什么?你变强了啊。
你自己没感觉到吗,你的剑气你的灵力比之前都强了不少,就拿刚才那一剑,要是换作之前你只能堪堪擦到我头发,结果你竟然险些刺穿我的手臂。
少年说着指了指破了的衣袖,那里有一道不浅的伤痕,上面的剑气凛冽,可见出剑人修为之雄厚。
白茶一愣,顺着感知了下。
果不其然,这剑要是再往上一点可能就真的伤到灵脉了。
不,准确来说她先前只当是普通切磋,收了一两分力,若是认真较量的话沈天昭这条胳膊可能真得废了。
这是怎么回事?卫芳洲的修为不是一直比沈天昭低,是剑宗万年老二吗?她怎么能胜过沈天昭呢?大概是谢九思的缘故吧。
沈天昭从储物戒指里拿了一颗丹药扔进嘴里,把外伤稍微治愈了下继续说道。
你别看谢九思还是个幼崽,但是他再如何也是凤凰血脉,和他双修受益无穷。
再加上你们互为正缘,属性什么各方面都极为契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再过不了多久你的瓶颈就要突破了,你再稳固下修为,一步至化虚仙人境也不是没可能。
谢九思今年四百多岁,修为在出窍。
如果白茶都能有这样大的提升,那么青年估计这段时日也能抵达分神境。
而沈天昭也在分神,分神巅峰。
白茶能胜过他,说明她马上就要到化虚劫了。
化虚和太虚境是问仙境,渡劫者九死一生。
这也是为什么卫芳洲会着急找道侣破情劫。
白茶倒是不担心这劫数,毕竟卫芳洲是死于飞升劫的,也就是说这化虚劫数对她来说就算有危险,最后也是逢凶化吉,有惊无险。
……成,我这段时日会多加注意的。
她说到这里一顿,反应过来了什么。
等等,我是要突破瓶颈了小心一些理所当然,你干什么怕和我动手?我们两个人打了一两百年了,什么伤没受过,怎么你最近变得这么小心翼翼?沈天昭有些无语,怀疑她这是明知故问。
可想到她连自己快突破了都没觉察到,估计也觉察不到他的情况。
你是突破了,但我到瓶颈了。
我之后突破不了可能得闭关修行一段时间,要是这期间我伤到内里了更是突破无门了,所以自然得小心仔细些。
不仅是怕闭关时候遇到什么突发情况要谨慎些,更因为沈天昭不在五行之内,不受天道庇护,每一次小的劫难一个不慎都可能性命难保,更别提这样凶险万分的化虚天劫。
白茶眨了眨眼睛,总觉得有什么信息被自己忽略了。
卫芳洲是死在飞升劫,那就意味着她要到太虚境时候才会身消道陨。
可是听沈天昭说,当年他闭关修行的时候为的是突破化虚境,正是她渡劫飞升之时。
那么也就是说,卫芳洲在少年闭关的这段时间里就已经一步到了太虚境?!这有可能吗?哪怕是和谢沉双修,怎么可能在短短一两年的时间里从分神巅峰到化虚,然后到一步神仙濒临飞升?要知道像沈天昭这样的天才,从化虚到太虚都用了一百年左右的时间,卫芳洲的资质在前者之下,是断然不可能比他更早飞升的。
能解释这种情况的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沈天昭这一次闭关用了很长的时间,最少也至百年。
在这百年里,卫芳洲对外勤加修炼,对内勤加双修,才有可能比沈天昭提前渡劫飞升。
呃……所以说在沈天昭闭关修行的这段时间里,她还是得像个生产队的驴,地里的老黄牛一样,靠着给谢九思编织春梦,多肢体接触,才能实现多次双修,提升修为?要了命了,别还没飞升渡劫狗带,她就先精尽人亡,累死在谢九思身上了。
白茶脸色一阵黑一阵白。
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后,这才视死如归般从千仞峰御剑回了后山。
她站在屋门外停下,拿出一瓶丹药往嘴里倒,补足精气之后深吸一口气,准备推门进去犁地的时候。
吱呀一声,门先一步从里面推开。
谢九思眼睛一亮,高兴地上前抱住她,低头埋在她颈窝蹭了蹭。
阿茶,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我正要去千仞峰找你呢。
阿茶,是谢九思对她的昵称。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这么唤了,白茶也便应了。
唔,最近师弟他要闭关修行,我暂时不会去千仞峰叨扰他了。
太好了……啊不是,我是说那真是太可惜了。
毕竟整个剑宗也就他能和你切磋一二了,他要是闭关了你连一个像样的对手都找不到了。
青年一边说着一边叹了口气,好似真的觉得这是一件遗憾事。
如果忽略他忍不住上挑的眼尾的话。
白茶也没戳穿他的口是心非,她伸手很自然地回抱住他。
有什么可惜的?这下我不是可以多抽出时间陪你了吗?这段时间我忙着修炼有些忽视你,你没生气吧?她问得心虚,谢九思弯着眉眼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角。
感觉到怀里人不甚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发丝之下的耳根也绯红,他的心情更好了。
怎么都过了这么久了,比这个还亲密的事情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了,她怎么还是这般害羞?真可爱。
他这么想着,没忍住又啄了下她的眼尾。
见她睫羽颤颤巍巍地垂下,唇角的笑意更甚。
我没生气。
唔,只是一开始有点失落,但是我听纪凌说你这样每天知道回家的已经很不错了,像其他那些剑修,就算结了道侣也会隔三差五下山入秘境历练,有的更甚至十年几十年的不归家。
和他们比起来你已经很好啦。
……谢谢你纪凌,忽悠得好。
要不是她也是剑修,估计她也信了。
白茶心下松了口气,这时候才留意到今日的谢九思有些不一样。
眉梢都是喜色,好像有什么高兴事。
对了,你刚才说正要去千仞峰找我,怎么了?看你这么开心的样子,是有什么喜事吗?青年微微颔首,拉着她往屋子里带。
你闭上眼。
白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也照做。
谢九思捏了捏她的手指,在她不受控制战栗了一瞬后她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别这样,痒。
好,我不逗你了。
这一次他没再逗弄她,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床榻之上探去。
在碰触到一片温热后白茶猛地缩回了手。
这,这是什么东西?不像是谢九思的胸膛,也不像是被褥什么的,有点硬又有点熟悉。
似乎这上面的气息在什么地方感知到过。
才不是什么东西呢。
谢九思鼓了鼓腮帮,有些生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力道不重,跟挠痒痒似的。
你睁开眼睛自己看吧。
白茶眼睫微动,缓缓睁开眼睛。
只见一片金光氤氲里,一个圆球状体的东西骤然映入眼帘。
上面依稀可见红色的凤纹,还有萦绕着属于她的剑气和灵力。
这个东西她见过,在谢九思的苦相里。
只不过苦相之中所见的那颗蛋要比现在更大,有足足成人高,不像眼前这样拳头大小。
而且周围也没有混浊的气息,是没有被魔气和天火侵蚀的凤凰蛋。
这是……她不自觉伸手去碰触那表面,里面立刻有一股灵力回应了她。
谢九思的大手隔着表面轻覆在了她的手背。
阿茶,这是我们的孩子。
他看着白茶恍惚的样子,以为她是惊讶于眼前所见,柔声解释道。
和你们人修胎生不同,我们凤族的孩子是诞生于体外的。
由我们的神识相交,精血相融,日复一日慢慢凝聚成了一团灵体,最后成形,便成了你所见的模样。
不过他现在还小,还不能破壳而出。
按照我出世的时间来看,我的母亲资质平平,没有你这般出色,但我也只用了一百多年。
他应该会比我更早出世,只要我们好好照料他,或许用不到百年。
不,他比你晚很多。
用了近千年的时间才有了破壳的力气,死于天劫,生于涅槃。
这里面是师兄……是卫芳洲记忆里的,谢九思最初的模样。
白茶摩挲着光滑外壳,眉眼柔和若春水。
青年看到她这般模样,将头轻轻靠在了她的肩膀,从背后抱住了她。
要是是个女孩就好了,和你一样漂亮。
你这话是不是说反了?白茶有些好笑地反问。
要是真想要生的好看漂亮的,也应该像你一样才是吧。
谢九思脸一红,轻咬了下她的耳垂。
才不是,在我眼里你最好看……全世界最好看,不接受反驳。
……白茶喜得贵子的事情,没过几日就传遍了整个剑宗。
登门贺喜的人络绎不绝。
本来看着那道贺送礼之人越来越多,屋子里的礼物都要堆放不下,她心里还挺高兴的。
虽然幻境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不过瞧着这些奇珍异宝心情也愉快啊。
然而她没高兴多久,谢九思的身体突然每况日下。
起初只是心悸睡不好,精神萎靡,到后来渐渐的竟出现头晕目眩,有一次甚至咳出了血。
白茶再坐不住了,想要带他去百药谷找林平耀瞧瞧。
我没事,你别担心,这是正常现象。
?!什么正常现象,你都咳血了!谢九思顿了顿,缓了一会儿说道。
你听我说,在幼崽没有出世之前,需要的养分出在父母身上。
我们的孩子很强大,因此需要的灵力也更甚,所以我才会这般虚弱。
听了解释白茶更气了。
那你怎么不叫我来?我灵力多啊,你干什么一个人去渡灵力,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我试过,可我发现你的灵力没办法渡进其中。
谢九思之前身体有些吃不消的时候曾把她的手放在蛋的表面,试着让其吸收她的灵力。
可是他发现并没有用。
可能是因为你是人族,所以它有些排斥你的灵力。
估计等到他出世之后幻化成人形,需要的就不是我的灵力,而是你的了。
这灵力还分什么种族了?要是真分那么清楚,那么她之前给谢九思疗伤怎么也不见他排斥她的灵力?白茶百思不得其解,见青年脸色苍白的样子连忙喂了一颗丹药给他,再给他渡了些灵力。
等到他气色恢复得差不多后,她这才提剑推门。
你在家里好好休息,我去百药谷找林长老过来给你瞧瞧。
说完也不等谢九思什么反应,径直御剑入了云端。
百药谷在主峰旁边,从后山过去用不了多久。
也不知是白茶运气不好还是单纯因果报应,之前为了忽悠纪凌怕她去找林平耀,故意说了他采药去了,结果今日御剑到百药谷的时候林平耀竟然真的上山了。
听说是因为顾淮在魔渊被魔气侵蚀伤了内里,要想完全祛除魔气,需要好些灵植做药才成。
白茶扑了个空,只得折返回去丹药阁那边想着拿些固本培元的丹药。
结果刚到主峰青云台,便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是少年时期的逍遥子顾淮,另一个则是灵山尊者去尘。
这个时候的顾淮面容还有些青涩,却已然漂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一身重色紫衣在清晨雾霭里宛若紫霞,如瀑长发用白金冠束着,说不出的华贵倨傲。
而去尘此时还是灵山佛子,未至尊位。
不过模样倒是和她在佛塔时候除了少了些皱纹之外,所见没什么差别,面容清俊,眉眼慈悲,瞧着如沐春风。
白师姐。
和沈天昭只对她直呼其名不同,顾淮对她还算尊重。
白茶微微颔首,又朝着一旁的去尘行了个剑礼。
去尘尊者,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在幻境之外他们虽刚见过,然而在这里卫芳洲似乎只在飞升劫之前才上过一次灵山。
两人的确有百年未见了。
白道友才是。
之前道友和凤主结为道侣之事,我当时还在灵山有事无法亲自登门恭贺,只得遣了弟子代表灵山匆忙备了一份薄礼,还请道友莫要见怪。
如今凤主是谢九思,他这说法并无错处。
白茶一开始还觉得没什么,听到他后头越说越谦虚,脸上神情险些没绷住。
瞧你这话说的,若是舍利都是薄礼的话,那世间就再没什么好东西入我的眼了。
除了和昆仑交情颇深,凤山与灵山也有着相交甚笃。
灵族亲万物,通佛法,一向受灵山尊重。
对了,我听说我师弟不慎入了魔渊中了魔气。
怎么,很严重吗?竟去了灵山佛塔也没剔除干净?从顾淮中魔气的时间推测,应当就是风停云之前所说的棋尊玄灵子讹他去魔渊历练突破的那一次。
果不其然,一听到她提起这件事,顾淮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去尘也没提及太多,只说顾淮体内魔气是祛除了,只是突破时候不小心让魔气侵蚀进了内里,若是佛光强行净化恐伤了根基,因此这才回了剑宗用药去之。
这样啊……记忆里风停云似乎也说过顾淮中途回了剑宗,应当也是回来静养了。
不过回来了也正好。
之前去尘送的那枚舍利子她还不知道怎么用,这几日谢九思身体状况太差,以佛宝调理没准会有奇效。
这么想着白茶抬眸看向去尘,在她思瞅着怎么借一步说话。
后者先一步问道白道友可是心中有惑?啊差点忘了,这人有佛眼。
可看因果,可窥天机。
她心里想什么对方一看就能看出,哪里用得着她开口?顾淮不是个没眼力见的人,他视线扫了两人一眼。
你们慢慢聊,我先去百药谷等林长老给我配药了。
等到少年走后,白茶这才松了口气。
尊者慧眼,我的确是有事找你。
是这样的,我家那位因为孵化幼崽灵力消耗极大,偏不知怎么我的灵力没办法供给给幼崽,帮不了他。
我担心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会出问题,所以想借佛宝舍利一用。
尊者能否告知我如何催动舍利?去尘虽把舍利当成礼物给了谢九思,可意图不是让他使用,而是用作保命的灵宝。
佛宝可抵天劫,谢九思恰好在出窍巅峰。
只是现在他这般状态,别说天劫了,没到劫数可能就撑不住了。
去尘捻着佛珠的动作一顿。
你用不了舍利?这话什么意思?这舍利是佛门灵宝,没有授予佛门心法她如何用得了?看出她的疑惑,去尘解释道。
除佛门弟子之外其他宗门的修者的确无法使用舍利,可是你不同。
你是天行者,是被天道庇护之人。
万法万道在你眼里都有迹可寻,无所遁形,你没道理使用不了。
原来去尘给这个舍利不只是让他们拿来挡灾,也是有心让他们使用的。
不曾想白茶竟无法催动。
是啊,卫芳洲是天行者,她用得了为什么她用不了?实在有些奇怪。
难道是天道窥探到她并非真的卫芳洲,所以排斥她使用佛宝?可如果真是这样她之前为什么又能借雷使用天之力?……我也不知道。
或许是我催动的办法不对,我之后回去再试试。
去尘沉默了一瞬,收回手中的佛串。
道友可否让我观心一探究竟?你这个情况实在少见,事出无常必有因。
这因若不得解,其果会越滚越大,届时便不是你能承受的,处理不妥更是会牵连到和你沾染上因果羁绊之人。
和她沾染上因果之人,如今只有一个,那就是谢九思。
白茶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那就麻烦你了。
去尘眼眸一动,黑色的瞳孔里慢慢流转成粲然的浮金。
不知看到了什么神情一凝,眉宇也沉。
怎么了尊者?可是我体内灵脉回路出了什么差错?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已回复如初。
去尘摇了摇头。
不是回路出了错,是你道心乱了。
虽然太上无情非忘情绝欲,可你似乎偏离了道,在你心里你的道侣比你所行道更为重要,两者失了平衡,你的道就偏了,道心也乱了。
错道乱心,哪怕你是天行者也不行。
天道在惩戒你的叛离,收回了你的天之力。
这也是为什么白茶如今用不了舍利。
白茶不是卫芳洲,她的心中对天道没有敬畏,谢九思的地位自然在天之上。
竟然是因为这种事情,这种理由……那若是不用舍利有什么办法能帮九思回补灵力,治愈伤势?她试过渡灵力给他,也用过丹药。
可都杯水车薪。
去尘薄唇压着,神色为难。
我的问题可是牵扯到了天机?……倒不是因为这个。
他少有这般纠结,见白茶心急如焚想要个答案的样子,叹了口气。
他是你的道侣,你们因果相连。
你道心乱了,你的因果也牵连到了他。
要想他回复如初,你得断了和他的羁绊情缘。
这也就是无情道破情劫时所说的忘情。
忘情他才会和你断因果,不致殒命。
这也就是说谢九思不是因为幼崽吸收了他的灵力太多而这般虚弱,是因为承了她的因果。
只有她重归正道,和所有忘情者一样绝情断爱谢九思才有活路。
不然哪怕日后涅槃也会死于天诛。
这一切和卫芳洲和谢沉的结局走向一致,她抛弃谢沉独往大道仙途,而他偏执拦阻,逆天行事,这才导致两人双双陨于天劫。
所以她也应该如此吗?他们才刚有了孩子,这个时候斩断羁绊抛去了谢九思,他会崩溃会失控的。
卫芳洲这样做是为了自己的道和长生,还是为了保全谢沉性命?谢沉之死究竟是逆天而行想要留住卫芳洲不让她飞升,还是另有隐情?一时之间太多讯息在她脑海里,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白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以前时候每当她遇到抉择的时候受卫芳洲神识影响,都能立刻做出判定。
可是这一次她头一次不知所措。
白茶咬了咬牙,压着神识紊乱导致着的头疼欲裂,平复了下情绪问道。
我不想断因果,也不想他死。
除此之外真的没有他法了吗?或者如果我接受天命,赴死于天劫,我身消道陨了他是不是就不会受到我因果牵连了?她的额头和鼻尖不知什么时候沁了一层薄汗,眼眶也泛红。
是疼得,更是难受的。
我死了,他就算殉情是不是也可涅槃重生,免去天诛。
到时候是不是他就可以彻底忘了我,摆脱痛苦?去尘用佛光帮白茶消减了些神识所致的痛苦,可她却还是疼得喘不过气来。
这不只她的痛楚,还有卫芳洲的。
她不想谢沉因她而死,也不想离他而去。
而白茶也是如此。
这里是庄周幻境,剑中幻影,可他们和沈天昭是这里面唯三的真实。
这也是为什么沈天昭在他们入境时候反复告诫,他的神识,他们的神识都在其中,必须万分小心。
沈天昭死了他们就没办法从庄周梦蝶里出来。
若是谢九思和她死在幻境,便是真的身死道消。
不,或许还有其他的办法?我感觉得到,天道在给我最后的机会,它告诉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免去我和谢九思的厄运……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我怎么看不到?她被收了一部分天之力,天机于她晦暗不明,需拨云见雾才得所见。
白茶苍白着脸色,气若游丝询问。
尊者,你有佛眼可探天机,还望尊者解惑渡我。
天道给了白茶天启,去尘就算再不想说也得如实告知。
的确还有一个能保你和谢九思两人安然的双全法。
天行者的存在是因为逆天者临世,逆天而行者纷乱秩序,颠覆天地道法。
天诛若不得灭,便会借天行者之手斩之。
你的正缘之所以是谢九思,是因为他能助你快速提升修为,从而才能有与逆天者较高下,决生死的可能。
天行者是卫芳洲,与之对应的逆天者便是沈天昭。
想到今日她和沈天昭比试时已隐隐占了上风,白茶瞳孔一缩。
卫芳洲的资质,天赋都是天所赐予。
因为天要借她的手杀沈天昭。
而唯有这样她才会再次得到天道青睐,谢九思也会因此惠及,免去天诛。
他们才会得到天道认可,安然无恙。
万物平衡方能长久,万法归一方有始终……去尘眉眼慈悲,看向白茶似神佛悯众生。
而得天独厚者,更需替天行道。
作者有话说:还有几章这一卷结束。
下一卷是【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天道下了好大一盘棋,茶妹来破棋!第一百零五章天行者, 替天行道。
原来这一切早就有所暗示,卫芳洲的天生道体的体质,她能够使用天之力的天赋,都是天道作为。
世间万物, 无所不在天道法则之中。
然而唯有人之天赋是自身所有, 不在五行,不受制于天。
一半在人, 一半在天。
正是因为天赋是脱离法则的存在, 修者才会有历天劫一说。
像卫芳洲和祝灵尘这样体质和天赋都在法则之中的得天独厚的天行者, 修行之路比起寻常修者自然更加顺遂如意,一日万里。
逆天者天道诛之,天行者飞升成仙。
两者所遭受的磨难都不多不少,唯一不同的是前者无论什么劫数都是九死一生,后者真正能威胁到她的劫数只在仙人境后,也就是化虚太虚境时。
天降在沈天昭身上的劫数为天惩, 落在卫芳洲身上的叫天劫。
天在验她的道心, 是否遵循道法。
它想要的不是一个反天逆道之人,而是一个虔诚问仙,忠诚于它的信徒。
唯有这样的人才能得到它的认可, 飞升成仙。
白茶也不知道卫芳洲渡劫失败是因为她单纯道心乱了没撑过去, 还是因为她为了保全谢沉和她的性命选择了顺应天命,找上了沈天昭想要取他性命。
只是未敌,身受重伤这才没撑过去。
不过无论她是选择杀沈天昭与否,结果都是一样。
她既没有死里逃生, 谢沉也因此殒命。
——这也是白茶最不能理解的地方。
就算这世上没有两全之法, 道与长生和俗世红尘, 只要她想, 要护住一方并不是难事。
可是卫芳洲没有,她什么都没护住。
无论是自己的命,还是谢沉的命。
为什么会是这样双双身消道陨的结果?卫芳洲应该是喜欢谢沉的,不然她不可能从问心境里出来。
既然喜欢为什么谢沉会死?若是那喜欢还不足以为其舍生,那么她又为何落得那般下场?这一切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白茶脑子混沌得厉害,这一次她没办法明确的做出决定,卫芳洲的神识也乱,她没有再给她任何的引导和启示。
她不知道卫芳洲当年如何抉择的。
现在该怎么办?她要怎么做?沈天昭不能死,谢九思也不能死,在这里他们一旦身死,神识也会跟着消散。
如今谢九思已经在承受她的因果了,她的天劫也要到了。
她没办法继续慢悠悠地等下去,她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或许只有赌一把了。
】白傲天的声音唤回了白茶的一点清明。
【你有办法?!】【有,不过不是什么好办法。
】【我们三人的神识如今都困在了这庄周梦蝶的幻境之中,除了谢九思之外你和沈天昭都是逆天者。
逆天者不容于天的同时,也意味着不受制于天。
沈天昭不能动,不然你们就没办法从这里出去了,谢九思也不能死,若是死在这里就真的身消道陨了。
】白茶眼眸一动,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也就是说,如果真要从中选择,那么死的那个人唯有是我才有一线生机。
】【……是的。
】白茶入此境是经历卫芳洲所经历。
卫芳洲最后结局是面临天劫,死在天劫。
到时候只要卫芳洲的神识消陨在天劫之后,命数尽,此方境破,她们三人才能离开这里。
否则她会和卫芳洲一并灭于天。
这是死劫,也是生机。
【只要你在天道的眼皮底下护住神识,沈天昭和谢九思都会无碍,我们也能出去。
】反之,她身消道陨。
谢九思会永远的迷失在剑中,但是只要沈天昭在,未必没有把他带出去的可能。
这种伤敌五百,自损八百的办法,的确不是什么好办法。
可至少谢九思他们还活着。
白茶并没有多犹豫便同意了,毕竟与天争命这件事她早就轻车熟路,司空见惯。
唯有一点……我去承天劫倒没什么,但是你刚才也听到去尘说了。
如今师兄和我的因果是连在一起的,我没去杀师尊他会和我一样受到惩戒殒命于天诛,凤凰是能涅槃,但是也挡不住天。
谢九思之前能从凤山劫数活下来是因为他断了凤凰血脉,以人的身份降生于世。
现在却不一样,他是纯粹的灵族。
……我得去断了和他的因果情缘。
兜兜转转,白茶还是得这样做。
白傲天也觉得这很残酷,却别无他法。
能够从天诛中有一线生机的只有白茶,谢九思若是被牵连其中是如何也逃不掉的。
【可是断因果不是你想断就能断的,你和他互为正缘,他必须得真正对你死心,这缘才能尽。
】之前时候还思绪混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少女,此时脑海里清明又冷静得厉害。
她知道该怎么做,准确来说是卫芳洲知道该怎么做。
白茶低头看着手中刚从丹药阁里拿出的一瓶丹药,那是近天品的灵丹,千金难求。
这是她给谢九思取的。
她指尖微动,稍微一用力,咔嚓一声,瓶身连带着里面的丹药也一并碎成了粉末,流逝下在了指缝之间。
没什么难的。
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死心,无非让他心死罢了。
白茶说着抬眸看了下这群山青翠,深吸了一口气。
她并没有径直回后山,而是调转了个方向往逍遥峰方向过去。
顾淮此时刚从林平耀那里拿了药回来,看到白茶的身影一愣。
师姐。
他说着往她身后看去,并未瞧见去尘的身影。
这天色也不早了,不知你这么急着来逍遥峰是有什么要事?顾淮和白茶平日里没什么太深的交情,只是因为前者的师尊是后者的父亲,加上她的剑法出众,他对她一直以来都还算尊重。
白茶没有立刻回答,她直勾勾注视着眼前的少年,眉目如画,齿白唇红,漂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一身紫衣如云,飘渺似飞仙。
这样貌,不单是万剑云宗,哪怕放眼三千仙门也找不出几个能和他相比之人。
顾淮被看得颇为不自在。
师姐,你……师弟,你和我好吧。
?!少年瞳孔一缩,吓得连退好几步,没注意到后面的台阶,险些绊倒在地。
你,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师姐,你是不是修行上出了什么岔子,我,我知道了,我听他们说你马上就要到化虚境了,在突破之时修者大多都会灵力紊乱,更甚至神志不清,我能理解,我能理解。
啊不对,没准是他的问题。
他体内还有魔气未除,这才出现了这样荒唐的幻境,幻听乱他心神。
想到这里顾淮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中默念了好几遍清心咒。
平复下来情绪后抬眸看向白茶。
很好,眼前人神色如常,面容冷淡。
看来真是他听错了……他刚松了口气,白茶骤然上前,在距离他一步的位置停下。
师弟,我没胡言乱语,你也没听错。
怕人被她给吓跑,她扣着少年手腕,盯着他眼睛一字一顿说道。
不过你别误会,我对你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只是希望你能假装和我好上了。
我知道这么做有损你的名声和清誉,但是你放心,我这里有一个天品灵宝,事成之后我可以把他们的记忆给清除掉,到时候谁也不知道我和你有过这一段。
啊还有,事成之后我把我这几百年里所有的积蓄都给你,什么天灵地宝,鲛珠锦缎,你不是最喜欢收集这些华服珍宝吗,我都给你。
这是一笔只赚不赔的买卖,只要你帮我,师弟,这些都是你的了。
白茶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储物戒指取了下来,在要放到顾淮手中的时候,少年触电一般避开。
……你到底要做什么?他不是傻子,听了这么一大堆后大致上明白了白茶的意图。
师姐,你该不会真和仙门那些人所说的一样,你是为了破情劫才与人结为道侣,如今前脚你瓶颈得破,就要把人抛弃了吧?顾淮的脸色沉得厉害,第一次对白茶露出了这样冷漠的神情。
如果真是这样,恕我直言——白茶,你真是个混账东西!谢九思跟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你给我滚!日后不许再上我逍遥峰半步,晦气!……混账东西白茶沉默了一瞬。
见顾淮气得咬牙切齿,嫉恶如仇的样子,就差拔剑砍过来了。
果然,单纯做交易是不可能的。
顾淮这人本就出身皇族,锦衣玉食长大的,虽喜欢华服珍宝,却不是那种贪财之徒。
再加上要是他真的这般轻易就答应她了,这样低劣的品行也不可能上剑宗,更不可能入得了凌云老祖的眼。
如果不是在幻境,去尘窥探的天机是不可随意告知旁人的,不然也会担上因果。
顾淮神识不在其中,白茶如实告知了。
不过她没说自己可能会死在天劫,只说断了和谢九思的情缘可以让他免受她的因果,不致殒命。
等到自己道心正了,劫数过了,再和他重归于好。
……真的?听完这一切后的顾淮依旧半信半疑。
毕竟这也有可能是白茶为了甩掉谢九思编造出来的话术而已。
自然是真的,我可是破了问心境的,我对谢九思的感情日月可鉴,比真金白银还要真了。
而且你还可以去找去尘尊者证实我所言是真是假。
不信的话我可以对天起誓。
见白茶真的要引精血立誓,顾淮赶紧制止了她。
行了行了,不是便不是,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用不着和我保证什么。
她眨了眨眼睛,放下立誓的手。
所以你这是答应帮我了?少年耳根泛红,羞恼地瞪了白茶一眼。
不是,我说这剑宗上下那么多弟子,剑宗没合适的你也可以去三千仙门找啊,干什么非要找我?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白茶叹了口气。
没办法,谢九思修为在出窍巅峰,马上就要至分神境了。
整个剑宗除了沈天昭,也就只有你的修为高于他。
我要是找了别人,他到时候做了偏激之事,比如暗杀什么的,我这不是平白担上了一条人命吗?顾淮如今刚过天劫,分神初期境,比谢九思高上一阶。
……那你去找沈天昭啊!他命硬,连天都杀不死,不是比我更合适吗!不行,他这段时日要闭关,没空陪我演戏。
说到这里白茶脸色沉了几分,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子一抖。
她摸了摸手臂,那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还有,剑宗上下谁不知道我和他关系不好?和他好,哪怕虚情假意,也很恶心好吧?这是卫芳洲的情绪,感觉到胃里翻江倒海的快要吐出来——看来她的确很不喜欢沈天昭了。
而且还有一点。
白茶上下打量着顾淮,朝着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你生的好看。
我夫君可是三千仙门第一绝色,我要是移情别恋上的是什么歪瓜裂枣,他自然是不会相信的。
所以这个出轨对象非你莫属。
我还以为你们修无情道的眼里没有美丑之别呢。
顾淮勾了勾唇角,微抬着下颌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般倨傲。
成,我答应你。
他手指搅着肩上的一缕头发,眼尾因为带着笑意而微微上挑。
我就勉为其难做一次这男颜祸水吧。
……夜幕降临,整个剑宗被一层混沌笼罩,万物静谧得心惊。
谢九思在白茶离开之后没多久疼得厉害,昏迷了过去。
等到他再次清醒的时候,发现白茶还没回来。
她很少回来得这般晚。
哪怕之前去千仞峰找沈天昭打架,最晚也是在傍晚时候,从未天黑还没回来。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谢九思脸色苍白,瞥见一旁铜镜中自己唇角的血迹,抬手擦拭干净,又稍微整理了下衣衫,这才起身。
正要推门,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声音不重,却刚好能让他听到。
一个是白茶,她走路一向这般轻,不急不缓。
还有一个,听脚步和气息……是个男子?他心下一动,鬼使神差地没有出去。
在听到少年清朗的笑声后侧身退到了一旁的窗棂。
谢九思放缓呼吸,外面月色清冷,柔柔落在了紫衣少年身上。
白茶在他旁边,神情温柔地注视着他。
他们说了什么谢九思并未听清,但是他能看出来应当是白茶在说什么俏皮话逗他,少年很是受用,眉眼之间都是笑意。
在快要分开的时候,少年刚转身要走。
白茶突然上前扣住了他的手腕,他神情羞恼,却没挣开。
然后,谢九思看到她拿出了储物戒指。
起初他虽不喜他们这般亲近,也没多想,想着应该是白茶有什么急事告知才情急之下动了手。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谢九思如坠冰窖。
白茶将储物戒指戴在了少年的手指,神色珍视宠溺,和她与他结缘时候一般无二。
他呼吸一窒,血液在这一瞬冻结。
脚下一软,若不是反应快,扶上了桌边,他早就摔倒在地了。
只是他的背撞上了桌角,疼得他闷哼出声。
动静之大,顾淮想要装作不知道都难。
……这样会不会太过了?白茶紧紧攥着衣袖,强迫着自己不去看。
你先回去,明日我再来找你。
顾淮听后如蒙大赦,生怕再待下去回把人给刺激到走火入魔,脚底抹油似的御剑一溜烟就离开了。
人走之后白茶也没立刻回去。
她看上去是在依依不舍地注视着顾淮离开的方向,实则正在竭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压着心头的沉闷,她这才推门进去。
不想她刚进屋便被谢九思一把拉过,死死地抱在了怀里,他的身体颤抖,也凉得似冰。
……他是谁?青年的声音喑哑得厉害,白茶睫羽微动。
一个同门师弟。
你应该也有印象,就是我之前给你提到那个去灵山修行的逍遥峰的峰主顾淮。
他今日刚回剑宗,许久未见,见到他甚是想念,一不小心和他聊得忘了时间,这才回来得晚了些。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
顾淮今日刚回剑宗,白茶也是自这几日起才开始不去千仞峰找沈天昭的。
许久未见,又思又念,又送储物戒指的,可见白茶对他有多重视。
那个储物戒指,我记得里面放着的是你全部的身家。
除了你积攒的灵宝灵玉,还有你父亲的遗物……他紧紧抱着白茶,像是要把她嵌入血肉。
你就这样送给他了?互为正缘,谢九思的情绪有多不稳定她能够感觉到,他受不了刺激,没准下一秒就会崩溃。
然而这正是她要的结果。
她的手紧握着剑柄,入坤在剑中隐有剑鸣,暴露了白茶的情绪。
不过只是一瞬,便被她悉数压制。
这些东西于修者来说不过身外之物罢了,给了谁一样。
顾师弟出身皇族,最爱收集华服珍宝,他既喜欢,我便给他了。
月光从窗棂处映照在白茶眉眼,如落了一层霜雪,没有丝毫温度。
有什么问题吗?明明只是半日未见,眼前的人陌生到他害怕。
她从没有用这样冰冷的眼神看过他,也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过话。
谢九思不知道怎么了,先前还好好的,为什么她会突然这样。
阿茶,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谁惹到你心情不大好?他像个孩子一样慌乱无措,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话。
你的东西你给谁是你的事,我不是要干涉你的意思,我只是,我,我……我累了,我想休息。
谢九思见她并未生气,松了口气。
他伸手想要帮白茶褪去衣衫,然而手刚碰触到她,便被她侧身躲开了。
谢九思的手僵在了半空,脸色苍白如纸。
……怎么了?往日不是都是我帮你褪衣的吗,还是说你今日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白茶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眼眶泛红,她不敢看,怕他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没有,我只是累了而已。
她说着也不管谢九思什么反应,随意丢了个清尘咒把自己身上清理了下,然后也不褪衣,径直躺在了床上。
白茶背对着他躺着。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传来,他正在褪衣。
今晚就到此为止吧,他身体还很虚弱,这样一下子刺激狠了会出事的。
她正这么想着,刚闭上眼睛。
身后一片温热贴了上来,白茶身子一僵,哪怕隔着衣料她也骤然感知到了——他把衣服全脱了。
……我说了,我今天很累。
谢九思抱着她,将头埋在她的颈窝。
你放心,我不做那种事……阿茶,抱抱我好吗?白茶没动作,青年的羽翼慢慢展开,把她拢在了怀里。
他的羽毛颤颤巍巍,似被风抖落的冬雪。
求你,抱我。
疼我,爱我。
作者有话说:请大家默念,这是父母爱情,茶妹和师兄是双向奔赴。
好了,冷静下来了吧。
第一百零六章谢九思抱着她未睡, 白茶也一夜无眠。
清晨天刚亮的时候她便立刻起身,像是不耐与他继续独处一室一般,实则是她不再敢继续待下去了。
正缘宛若双生子般有心灵感应,尤其是白茶已经和谢九思结缘, 只要离得近了他的情绪会全然传递给她。
当然, 她也是如此。
只是她的修为高于谢九思,所以她可以强行用神识隔绝感知。
但是白茶隔绝得了对方感知自己, 却无法切断谢九思的。
以往时候自己稍微语气不好一点, 或者因为修行冷落了他, 他都会红着眼不满地抱怨她。
不过与其说是抱怨,更像是撒娇。
他像是知道她最见不得他哭,狡黠的故意拿眼泪当武器,把她拿捏得死死的。
然而这一次谢九思明明心痛难受得快不能呼吸,却也没有留一滴眼泪。
因为他知道,她不会再迁就他了。
如果真的哭了只会适得其反, 惹她厌烦。
阿茶, 这么早你要去哪儿?谢九思见少女穿戴整齐,提剑要走,心下有些慌乱。
你是要去千仞峰找沈天昭吗?不是, 我不是与你说了吗他这段时日要闭关修行。
那你这是……我去逍遥峰。
几乎是在白茶话音刚落的瞬间, 她听到青年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手紧紧扣着床沿,骨节也泛白。
……你是因为沈天昭闭关无人练手,所以这才找上他的吗?谢九思目不转睛注视着白茶,留意着她的神情变化。
从昨日白茶跟着顾淮回来之后他便感知不到她的思绪了, 他不是傻子, 就算他现在再虚弱, 可他再如何也是她的道侣。
除非是白茶主动切断了神识, 不然他不可能觉察不到她的心中所想。
答案很明显,是她不想让他感应到。
她有了秘密,一个不能告知于他的秘密。
谢九思昨夜认真想了想,觉得是他多虑了,白茶和顾淮是同门师姐弟,听说后者先前在魔渊受了伤,作为师姐照顾他,安抚他给了他一些东西也没什么。
和其他修者不同,白茶修的是无情道。
再多的财物灵宝,于她来说都是身外之物,她自然不会在意。
再加上她本就没什么边界感。
万物于她是万物,无论男女,都是一般无二。
她可能是真的累了,自己昨晚情绪又不怎么稳定,这才惹恼了她。
谢九思是这么想的,然而在听到她这话的时候又开始动摇了起来。
唔,算是吧。
白茶垂眸,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烁着的情绪明灭。
有一套剑法,我还挺感兴趣的。
剑宗上下除了沈天昭就他能勉强跟上我的速度,所以就想着找他一起研究下。
她在说谎。
尽管感知不到她在想什么,可谢九思了解她。
每一次言不由衷,心口不一的时候,她总会习惯性避开他的视线。
这一次也是如此。
那我能跟你一起去吗?谢九思勾唇笑了笑,神情柔和,好似昨晚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毕竟万剑云宗剑是修真界第一剑宗,阿茶你的剑术更是举世无双,无论是你的剑法还是那位顾师弟的,我都想见识一番。
白茶沉默了一瞬。
随你。
语气虽冷淡,不过好在答应了。
这让他心下松了口气。
谢九思抬目看向铜镜,里面映照着的青年面色苍白,憔悴不已,虽然这副模样不仅无损他的美貌,还平添了几分病态的美感。
可他一想到顾淮那明朗清俊的面容,心下不由得有了危机感。
他思索了片刻,褪去了往日的红衣,选了一件素净的白色衣衫。
鸦青色的长发如瀑,用一根白玉簪子束着,好似出水的青莲,温润如玉。
白茶看到他这身装束一愣,恍惚间像是看到了谢九思,那个没有受到谢沉神识影响的谢九思。
留意到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青年不自觉弯了下唇角。
果然,她更喜欢素净些的装扮。
阿茶,走吧。
谢九思说着朝着白茶伸手,凤凰脚程天下无双,平常时候他们出门都是他带她。
白茶也从未拒绝过。
不用了,就这么点路,我御剑就好。
她推开了青年的手,也不敢他什么反应,径直御剑直往逍遥峰。
谢九思薄唇微抿,缓了会儿这才跟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逍遥峰,好巧不巧纪凌也在。
看到白茶和谢九思他们过来,忙上前来。
师姐,谢九思,你们怎么跑这里来了?我过来找顾……阿淮练剑。
你呢?阿淮两个字一出,谢九思脸色一白不说,纪凌瞪大了眼睛,浑身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阿淮?你们两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白茶生怕她漏了什么,连忙沉声打断。
他入剑宗的时候还是我去蓬山接的,我是引他入道之人,我和他关系自然和旁人不同。
倒是你,你不是一直和他不大对付吗,怎么今日跑这儿来了?纪凌和顾淮两人要说有什么仇怨倒也谈不上,只是前者太糙,后者太讲究。
前些年顾淮从昆仑那边得来了一壶昆仑雪霁茶,刚煮好还没来得及好好品,纪凌刚从青云台那里跟人打了一架,热得厉害,一口饮尽了他的茶水。
喝完了还说这东西苦了吧唧的不好喝,把顾淮气得不轻。
这只是其一,诸如此类之事百来年不胜其数。
这么下来顾淮自然是不欢迎纪凌上逍遥峰,同样的纪凌也不喜瞧见他。
因此白茶今日看到少女在这儿很是意外。
师姐你还问我?自然是帮你拿回储物戒指啊!我今天去主峰的时候看到他戴着你的戒指招摇过市,我问他是哪里来的,他说是你给的。
我不信,让他还给你。
结果他白了我一眼甩袖就回逍遥峰了,我这才跟过来。
说到这里纪凌就生气,腮帮也鼓鼓的。
虽然那小子嘴毒又脾气差,但是真要比剑我的确不如他,好在师姐你亲自来要了,不然……他没说谎,的确是我给他的。
……?!什么?你,你疯了吗?少女惊讶到声音都不自觉拔高变调了。
那里面不是还有凌云老祖留给你的剑谱吗,先前我找你给我看一眼你都不肯,你竟然给他了!师姐,这不公平!啊啊啊我不管,你给了他也得给我,不然我要闹了!你和他不一样。
纪凌皱了皱眉,不明白白茶话里的意思。
什么不一样?我和他都是剑宗出身,也都是剑修,怎么就不一样了?难不成这剑谱还传男不传女不成?那师姐你不也是女的吗?之前时候她只是好奇想看看,毕竟这是凌云老祖给白茶的东西。
如今见白茶给了顾淮,这才心里觉得不大平衡。
她看都不让看的东西,白茶宝贝的不知道跟什么似的东西,怎么能轻易就给了顾淮呢?怎么说也是她和白茶关系更好吧?纪凌瘪了瘪嘴,鼻子发酸,委屈得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般。
白茶叹了口气,解释道。
那是一本双剑剑谱。
师妹,难不成你要和我练双剑吗?双剑阴阳互补,所练之人必须得一男一女,纪凌和白茶自然是不能练的。
少女愕然,杏眼微睁。
双剑?那不是大多为道侣所练的东西吗?这种东西最讲究默契,谢九思和白茶互为正缘,属性相合,她好端端的不找他,找顾淮这外人做什么?阿淮资质卓绝,悟性也高,我找他练双剑有什么问题吗?白茶明知故问道,眉宇之间折痕渐起。
啊不是,我没觉得他哪里不好,我只是……她张了张嘴,想要找个委婉的方式提醒下白茶这样不妥。
可话说到一半,瞥见白茶身后眼尾泛红的青年后咬了咬牙,再没忍住。
师姐,既然你问了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我知道你是修无情道对这些很迟钝,甚至觉得只要能提升修为什么都无所谓。
但是那是以前!你以前想怎么就怎么我绝无二话,可是你现在,你都已经和谢九思结缘了,你不能这样随意了!这双剑你不能和顾淮练,你真要练也得是和谢九思!白茶眼眸一动,余光落在了一旁的谢九思身上。
青年垂首,轻咬着嘴唇强忍着情绪。
看向她的眼神似海上的薄雾,泛着水泽潋滟,哀求着垂怜予光。
她喉咙一紧,侧脸避开。
他不成,他还没有资格同我练双剑。
谢九思瞳孔一缩,显然没想到白茶会这么说。
她这是什么意思?没有资格?是说他的修为不够吗?可是他和那顾淮修为差距并不大……还是另有所指?不会的,她不是那个意思。
他是她的道侣,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
阿茶,你是不是觉得我最近身子太虚弱了,所以没办法达到和你练剑的标准和要求?我,我没事的,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可以的,无论是练剑还是什么,只要你需要我都可以,我……师姐!谢九思的话还没说完,一道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
顾淮其实早早就听到了外头的动静,见到谢九思竟也跟着白茶一起来了,慌得不行。
本来原计划是想着找个人把他们今日一同练双剑的消息传播出去,只是做个样子,不是真的要练而已。
可现在谢九思来了,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师姐,我等你老半天了,你怎么才来?顾淮竭力不去看谢九思那一副受伤至极的神情,笑着上前说道。
你给我的剑谱我已经基本上都记下来了,要不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早些结束我还想跟着你去下仙门一家衣料铺子逛逛呢,听说他们家最近新进了不少绸缎,沧海的鲛纱,昆仑的云锦,我看你衣服几百年了都没个新样,要不我顺便也给你选裁一件新衣吧。
这些话都是白茶教给他的,他昨日回去又稳固复习了一遍,几乎是棒读一般毫无感情地复述,神情语气都不自然。
可谢九思心绪已乱,哪里注意到他的异常?那就再好不过了。
白茶笑着上前,极为自然地伸手。
顾淮吓了一跳,下意识要退后。
反应过来他们现在是在演戏,强忍着没动作。
她将一片落叶从他发上拿掉,动作轻柔好似春风拂面。
走吧,我们去练剑。
……好。
顾淮尴尬得别开脸,落在谢九思和纪凌眼里却和少年羞赧没什么分别。
白茶从不是个主动的性子,可能是因为她是剑修,剑修多古板不知变通,又或者是因为她所修之道。
于人,于情。
事,皆是如此。
她很容易害羞,稍微一碰便会面红耳赤。
他很喜欢这样的她,青涩,纯情。
这说明在他之前,白茶从未和人这般亲近过。
然而今日谢九思才发现,白茶不是不会主动,只是不会对他主动。
那些他曾经蓄意撩拨才得来的柔情,眼前的少年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
师姐!师姐!见白茶唤不动,纪凌太阳穴突突的,只得过去把顾淮一把拽住。
顾淮!师姐修无情道迟钝些也就算了,你又是干什么!你有没有点分寸!我怎么没分寸了?凌云老祖是我师尊,师姐能学我自然也能学。
顾淮挣开束缚,抱着手臂,凉凉看着少女。
这一段不需要他来演,他和纪凌本来就不对付,语气什么的听者还真像那么回事。
还是说你嫉妒我?嫉妒师姐只喜欢我不喜欢你?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我今日非得替故去的老祖,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恬不知耻的混账东西!她手腕一动,引剑就要砍过去。
尚未落下,一道更为逼仄的剑气生生压制了她,涤荡的气流把她猛地击退数丈之远。
……师姐?纪凌循着那抹雪色剑光看去,恍惚了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纪凌,闹够了没?这剑谱是我给阿淮的,也是我邀请他来与我一并练剑的。
她将顾淮小心护在身后,动作珍视。
把剑收回去,我便当今日之事没发生。
要是你再执意动他,别管我不念同门情谊。
纪凌冷着眉眼,清丽的面容带着一分戾气。
好啊,我倒要看看师姐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我不知道师姐你和谢九思发生了什么事,闹了什么矛盾。
但是你再如何也不能这样对他,他父君刚身消道陨在桃源,他只有你一个亲人,这样不对,不公平!我今日不仅不收剑,还要打到你清醒!她双指一并于额间,一道金纹乍现。
行了个剑礼。
还请师姐赐教!云出剑来,缭绕苍穹。
纪凌一身青衣在雾霭中如群山青翠。
霎那间又引命剑破风而斩。
少女手中剑青涩,却剑意初成。
白茶指尖一动,在估测着要使几分力既能击退她,又不会伤到她,还不好让人看出她在放水的时候。
一道白色的身影骤然挡在了白茶面前。
是谢九思!是凤凰的本能,也是青年的本心。
身体比脑子更快,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谢九思已经冲过来了。
纪凌慌忙收了剑气。
可剑太快,还是伤到了谢九思。
殷红的血珠浸透在了白衣上,触目惊心。
谢九思回头看向白茶,泛红的眼尾有水泽隐约,肩上的伤口从上划到了胸膛,好似雪中落了一地红梅。
白茶瞳孔一缩,再顾不上其他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你是不是傻?你跑过来干什么,我又不是躲不过!她说到一半后一顿,注意到怀中青年带笑的眉眼。
……你是故意的?纪凌的修为不过金丹,谢九思的修为比她高那么多,而且凤凰速度天下无双,他不仅不会伤到,还能带走白茶一并躲开。
可是他没有。
他直接用身体生生挡住了这一剑。
你终于……看向我了。
谢九思极轻极慢地眨了下眼睛,啪嗒一声,一滴眼泪顺着眼尾打在了她的手背。
烫得她心头也热。
谢九思,你这个疯子。
白茶咬着牙,用了很大的气力才压下眼眶的酸涩。
他低头靠在了她的肩膀,抬起手环住了她的脖子。
阿茶,我们回去吧。
今天不要练剑了好吗?我好疼……这个傻子。
为了引起她的注意,为了不让她和顾淮练双剑,竟然用了这样偏激的方式。
白茶深吸了一口气,一边用灵力治疗着他的伤口,一边把他轻柔抱起。
师姐,我,我不是故意的纪凌看着谢九思倒在血泊的样子又怕又急,慌忙掏出了一堆丹药递了过来。
对不起谢九思,都怪我,要是我不那么冲动你根本不会受伤,呜呜对不起。
没关系。
谢九思虚弱地扯出了一抹笑容,安抚道眼前无措不安的少女。
还有,谢谢。
谢谢?纪凌愣住了,不明白他到底谢她什么。
白茶心急如焚,也不管纪凌和顾淮什么反应,抱着受伤的青年御剑往百药谷去。
谢九思直勾勾注视着白茶,金色的眸子纯粹剔透,如金顶的佛光。
不过和佛光普照世人不同,他的眸光里唯有白茶一人。
你还是在意我的。
他紧紧攥着白茶的衣袖,声音涩然。
……你别和那个顾淮练双剑好吗?我马上就要渡劫,到时候我也和他一样是分神境了,你再等等我好吗?我说了,你不行。
白茶也不知道到底是他受伤了还是自己,每说一个字都如剑诛心。
为什么……为什么就非他不可?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上的血更是止不住地流。
白茶下意识想要用灵力覆上他的伤口,谢九思猛地抓住了她的手。
阿茶,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我最近做了什么惹你生气了?我可以改,我什么都会改的,你不喜欢的我永远不会做。
谢九思的语气近乎哀求,凤凰这样高傲的灵兽如此卑微的在哀求。
这让白茶如同置身于冰窖般难受。
是不是顾淮他的剑术比我好,我,我可以学的,所以别要他,要我好吗?……不是。
她早就料到了谢九思会这么说。
如果只是单纯用顾淮来刺激谢九思,他只会伤心难过,哪怕她移情别恋,他还是不会离开她。
凤凰就是这样可悲的存在。
他只会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去拼命弥补,去努力挽回白茶的心。
白茶手不自觉摸上了入坤的剑柄,微凉的触感让她冷静了下来。
不是剑术好坏的问题。
他是当今除了沈天昭之外,唯一一个能够入我眼的人。
唯有和他修行双剑我才能突破登顶剑道巅峰。
她的眼神凉薄,月色落青石般静默。
谢九思,你只能帮我渡情劫而已。
可是顾淮能助我得道飞升。
所以……你不是因为喜欢他才不要我,而是因为我没用了,才不要我?青年的声音在颤抖,身体也凉得厉害。
白茶沉默不语,默认了他的所问。
眸光在慢慢熄灭,云雾之间谢九思的面容好似水中花,稍微一碰就破碎不堪。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双本该日升月落的眼眸,刹那之间没了光亮实在太过残忍。
……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
她就是这样一个无情无爱,只执着于道的负心人。
所以谢九思,别再依赖她,别再信任她。
更不要再爱她了。
白茶咬肌微动,在挣扎着要不要再说几句狠话刺激对方与自己断了情缘的时候。
谢九思伸手覆在了她握剑的手,猝不及防拔剑而出。
随着剑入血肉的声音,温热覆在了她的面容,殷红的血落在明黄的衣衫,洒了一副落日残红。
白茶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不为别的,谢九思竟拔剑直刺向了他的心脏,生生剖出了金丹。
他小心翼翼将那金丹递给了白茶,如同捧着一颗心,奉若神明。
凤凰的金丹一颗抵千年修为,我也可以,助你得道成仙。
阿茶,我现在,是不是比他有用?白茶并没有觉得高兴,在看到谢九思生剖金丹的时候,浑身上下的血液在这一瞬倒流。
原来是这样的。
无论是卫芳洲的选择还是她的选择,最后无论是谢沉还是谢九思,都生剖了金丹给她。
一切似乎从偏移回到了正轨。
或者,从未偏移过。
她看着那颗染血的金丹,还有青年虚弱的面容。
或许现在这样是最好的。
卫芳洲的结局里,谢沉也和她一并死在了天劫。
现在拿了谢九思的金丹,把他放着不管他就会死去,而后涅槃。
谢沉没有涅槃的机会,但是谢九思有。
良久,白茶伸手接过了那颗金丹。
当着谢九思的面把它融入了体内。
太好了,阿茶……?!他话还没说完,白茶松开了手。
谢九思瞳孔一缩,整个人从百丈高生生坠下。
为什么?明明他已经让她如愿了,为什么她还要这样,还要抛弃他?蠢货。
白茶居高临下注视着谢九思,眉眼凉薄。
你不知道——问仙第一剑,先斩意中人这个道理吗?第一百零七章纪凌怔然盯着手中染血的命剑。
还没从刚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顾淮先一步御剑直往百药谷堂方向过去。
?!你又要干什么?谢九思已经受了伤,难不成你这个时候还想要去找师姐回来陪你练剑不成?!少年皱了皱眉,瞧着她脸色苍白的样子,看来先前那一下估计把她吓得不轻, 这时候若是再稍微刺激下没准会成为日后心魔也不一定。
意识到这一点顾淮压着情绪, 沉声解释。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虽说谢九思是被你无意所伤,可造成这般情况也和我脱不了干系。
万一他损伤灵脉内里, 我这辈子估计都不能心安, 自然得过去看看。
纪凌一愣, 而后连忙御空跟上。
我,我和你一起!百药谷和逍遥峰距离不远,顾淮和纪凌刚出峰门。
不想还没至百药谷,便看到一抹染血白衣从云天之上,如折翼的飞鸟骤然坠下。
是谢九思!顾淮心下一惊,连忙瞬身过去。
在青年快要跌落撞断山崖的时候, 他及时赶到, 堪堪伸手抓住了谢九思的衣袖。
这才把人给救了下来。
顾淮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低头看到青年浑身是血的样子瞳孔一缩。
之前纪凌的剑气不过只是伤到了他的肩膀,虽流了血却也只是外伤, 可如今青年的胸膛血肉淋漓, 似被人硬生生挖出了心脏一般可怖。
赶来的纪凌看到这一幕倒吸了一口冷气,脚下一软,险些没从半空摔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是, 是我伤的吗?不是你, 你没那么大能耐诛杀一个一步分神境的大能。
顾淮一边用灵力止住汩汩流血的伤口, 一边往谢九思嘴里塞了几颗丹药。
可再如何努力也无济于事。
……他的金丹被人取走了。
金丹是修者的灵力源泉, 灵脉回路。
修者若是没有金丹哪怕不会立刻死去,也会变得和凡人无异。
更何况谢九思受了这样重的伤的情况下,没有金丹就意味着没办法吸收灵力和灵药疗愈伤口,最后的结果只有身消道陨。
纪凌眼眸微睁,震惊不已。
正如顾淮所说,谢九思是一步分神境的大能,剑宗上下能够伤他的人寥寥无几。
谢九思,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和师姐到底遭遇什么了,是昆仑的人吗,因为你悔婚所以蓄意报复?师姐呢,师姐现在又在哪儿?谢九思疼到极致,在听到纪凌提到白茶的时候眼眸微动,那双粲然的金瞳里沁着血泪。
不是报复,是我自愿……自愿把金丹给她的。
她想要飞升得道,我,我便助她,我明明已经把我的一切都给了她,她为什么……她为什么还要抛弃我?他紧紧攥着衣袖,苍白的脸上染着血色,长长的睫羽也有水珠浸染。
道和长生真的那么重要吗?她不是说过,会永远陪着我,永远爱我吗?为什么,为什么要出尔反尔?骗子,你们人修都是骗子……那眼睫颤动,一滴血泪从眼尾滑落,砸在了草叶之上。
这时候纪凌和顾淮再不知道那个拿走谢九思金丹的人是谁都难了。
不可能,师姐,师姐不是过了问心剑吗,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不,也不是不可能。
白茶修的是无情道,她对道有多执着纪凌再清楚不过了。
不然她也不会明知道谢九思会伤心却还是找上了顾淮修行双剑。
一切似乎都是有迹可寻。
可是纪凌还是不能接受,接受自己真心相待,憧憬尊重之人会是这样一个冷血之人。
混账!白茶你这个混账东西!纪凌眼眶发红,强忍着怒火询问。
谢九思,你告诉我们,她去哪儿了?我去找凌霄师兄,我们打不过她,有凌霄师兄在,他会为你,为凤山讨回公道的!我不要……咳咳!青年身体抽搐着,也不知是疼还是如何。
刚开口,瘀血从喉间咳出,垂落的手臂似折断的树枝。
什么不要!你都这样了,你还护着她!她这是杀你证道,你不能就这样算了!不要,我不要!杀你证道这四个字刺激到了谢九思,凤凰泣血,山林之间百鸟哀鸣。
我不要什么公道,我要她!我只要她!谢九思本来就已经气息奄奄了,再这样剧烈挣扎他早晚会筋脉寸断,殒命于此。
纪凌,把他按住!纪凌刚扣住他的手腕,唰的一声,一双红色羽翼展开,把她狠狠拍到数丈之远。
糟了!凤凰速度天下无双,要是他真要走她们根本追不上,拦不住!顾淮顾不上他的伤势,猛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温热的血液沁出,身下人身子颤得厉害。
谢九思!你冷静点!你要找师姐我们帮你去找,你要是不想死的话就别乱动!感知到青年情绪稍微稳定了些,顾淮给纪凌使了个眼色。
少女赶紧上前扶住他,低声说道。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不好受,但是你这个情况就算找到了师姐又有什么用?没准到半路你就不知道没命了。
你告诉我们,她在哪儿?我们帮你把金丹拿回来,然后帮你把她绑在你身边再也不让她离开你。
纪凌照顾着谢九思的情绪,只能顺着安抚。
谢九思嗫嚅着嘴唇,神色痛苦又压抑。
他抱着头,宛如一头受伤的小兽一般蜷缩在角落。
我,我不知道,我好疼……呜呜,她不要我了,她真的不要我了……他们的情缘契还在,按理说只要白茶尚未身死,他不可能感知不到她的气息。
可是谢九思现在别说她的气息了,就连她弥留在身体里的剑意也觉察不到了。
顾淮眼皮一跳,心下有个不好的预感。
白茶是为了不让谢九思沾染上她的因果这才狠心想要断了情缘,可如今哪怕后者被她这般对待也未心死。
她没了办法,这才拿走了金丹,放任他身死涅槃。
凤凰重生,前世恩怨也会随之消散。
也就是说谢九思感知不到白茶不是白茶抛弃了他,是他在渐渐濒临死亡。
该死,她不单单骗了谢九思,也骗了他!什么劫数一过再去和他解释清楚,重归于好。
这时候顾淮再迟钝也明白了白茶的意图。
如果说她真的有办法平安渡劫,她不可能行事这般偏激,甚至不惜夺去谢九思的金丹,让他殒命涅槃。
从一开始白茶就没想过活,她至始至终的目的只有一个——断因果,承天劫。
她想要一个人去承所有的因果和这九天雷劫!顾淮脸色一变。
纪凌,你先把谢九思带去百药谷找林长老,我去找师姐……?!他话刚说到一半,天地突变。
轰隆雷鸣声中云雾涌动,随即有万千金光破天乍现。
不似寻常天雷劫数,云天明朗宛若佛光。
不见阴霾晦暗。
可这威压却比任何一次天劫时候还要逼仄磅礴,天欲坠,地崩塌般。
黄河之水倒流直上,云海如雪倾覆而下。
刹那之间天地颠倒,万物无常。
有什么东西从苍穹显露,海市蜃楼一般。
顾淮和纪凌猛地抬头看去,瞳孔一缩。
九重天阙,琼楼玉宇。
悬于万丈之巅。
——天上白玉京。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这是天人之所。
顾淮在凌云老祖得道飞升的时候见到过这样的天宫之景,唯有渡飞升劫的修者才能开这一道天门,窥探到真正的神仙境。
白茶不过化虚,怎么可能直接引下飞升劫?!不单单是顾淮他们震惊不已,就连此时凌于九天的白茶也被吓到了。
【是谢九思的金丹,你刚才融了他的金丹,修为突破到了太虚境,这才越过化虚直接引到了飞升劫数!】白茶神情一凝,握着剑手的骨节也泛白。
她之所以融了谢九思的金丹,一是想让谢九思心死,二是想着能多一些渡劫求生的机会。
不想青年的金丹这般强大,竟然直接引了飞升劫。
【不,谢九思的金丹只是其一。
短时间内你根本不可能吸收完全其中灵力,是天道觉察到了什么,特意用飞升劫来试你。
】【试你究竟是道心纯粹,杀夫证道,还是心有逆反,不顺于天。
】试?这他妈天劫还能用来试?要是她当真是道心如一,但是修为不够死在飞升劫了怎么办?【……这就是天道最狡猾的地方。
】【你忘了天行者得天独厚,受天庇佑吗?只要你道心足够虔诚,虽暂时无法成仙,也是能在劫数中保全性命的。
】所以卫芳洲的飞升劫也是天道用来试她道心的?她殒命是因为对谢沉有所留恋,还是道心不定?然而不管卫芳洲怎么身消道陨的,现在白茶面临的情况要比她糟糕百倍。
她本就是逆天者,怎么可能对天诚心?再加上她金丹未完全吸收,根本就没达到一步神仙境,哪里承得住这般雷霆天威?【老白你冷静点,会有机会的,会有的。
只要它没发现你的神识所在,我们就有活命的机会。
】白傲天其实心里也没底,它收敛着自己的气息,也一并护着白茶的神识。
飞升劫分为应雷,问道,天启。
应雷一共九九八十一道,为九天应雷。
问道在天门,若能过天门便能证其道心。
而天启是天道问心,这也是白茶最难过的一关。
因为在天眼之中,所有一切都会无所遁形。
白茶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卫芳洲的神识支配着她的身体。
天雷落,万物灭。
天宫之上有雷霆,破去云山入剑宗。
轰隆声响,山崩地裂。
白茶手执命剑,引剑气抵挡。
雷剑相撞,她整个人从云天被重重砸下。
九九八十一道,声声响彻云霄。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下来的,卫芳洲的神识帮她挡了大半,她也依旧疼得浑身痉挛。
明黄色的衣衫染血,没有一块干净地方。
白茶的五脏六腑也被天雷给震碎,稍微一动就反噬其身。
她眼眸黯然,躺在地上许久。
雷落尽,天门现。
只要入了天门,便只差一步就能成功了。
也不知道师兄现在是不是已经涅槃重生了……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不能就这样倒下,她得站起来。
她要带他出去。
白茶的手满是血污,她死死抠着地面,泥土沾染也毫不在意。
她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天门,她得过天门。
入坤!雪色长剑赫然划出剑气九万里,白茶衣袖翻飞,足尖一点。
把这剑气当成了云梯一跃而上。
九天有风雨雷霆,如刀剑划向她的周身。
白茶咬了咬牙,踩着刀刃径直往天门过去。
每走一步,千钧重负压下,压断她的根骨,割碎她的经脉。
就像沈天昭当年问天时候一般,白茶不知自己走了多久,摔下多少次又爬起来。
蓬山下一场血雨,草木都被染红。
天雨冲刷着她的身体,烈阳暴晒着她的灵魂皴裂。
九万里天路,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白茶不知道走了多久,又过了多少个日夜。
等到她登临天门的时候,她的肉身已陨灭,唯有神识尚在。
凝成灵体,立于天门。
手中剑也只剩剑灵。
她抬眸看向这巍峨如山之处,恍然若梦。
修者毕生所求唯得道成仙,如今白茶就站在这仙门,却没有一点兴奋愉悦。
她将手轻轻放在门上,金光之中有神佛临世。
九重天有神明窥她道心。
门扉紧闭,把她拒之门外。
白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奇怪的是她竟能立刻明白这道金光所示。
——这是天启。
唯有登入天门之人才能于天道对话。
它在说她道心不诚。
天道不是人,不是神,是这万物苍生。
一阵风是他的启示,一场雨是他的启示,一道天光依旧是。
此时她与天道有了感应,便得听天音。
白茶并没有感到被神佛窥探的紧张和慌乱,不为别的,因为它并未看破她并非卫芳洲。
不然它不会给予她天启,只会落下天诛。
我已杀夫证道,怎会不诚?天道不语,白茶微皱了皱眉。
……不若我再替天杀一次?不想话音刚落,千仞峰不知何时覆上凤火,白茶低头看去,漫天火光之中谢九思执剑于其中。
先前还黯然的金光破云落在了青年身上。
他浑身浴血,唯有那双眸子粲然耀眼。
金光落于谁身,意味着谁受到天启。
此时谢九思得沐天光,也就说明他也得到了天道的启示。
谢九思似有所感,抬眸看向天门。
而后踩着火光径直往沈天昭闭关所在而去。
飞升劫数,凤凰涅槃。
沈天昭全然感知到了。
他看向眼前眉眼冷漠的青年,视线落在了他胸膛位置。
那里的金丹未聚,说明谢九思并未完全涅槃。
可他的周身灵脉和伤势却恢复如初。
谢九思为了保全记忆,吸收了幼崽身上的灵力,这才得以痊愈。
没了灵力养护的幼崽,会比寻常幼崽更为虚弱,也更难破壳而出。
这也是为什么真正的谢九思会在近千年后才得以出世。
但是他别无选择。
你是来杀我的?沈天昭这话是疑问,语气却笃定。
谢九思并不意外他知晓他来的目的,毕竟沈天昭在五行之外的人,不受制于天。
我收到了天启。
我知道了白茶是天行者,只有杀了你天才不会落下惩戒于她,她才能真正问道成仙。
他手握着剑,一步一步向沈天昭走来。
少年因为灵脉阻塞,闭关修行,无法动弹。
天道在这个时候落下劫数,他和待宰的羔羊没什么两样。
所以你想用我的命换她的命?谢九思摇了摇头,不,是用你的命,换我和她的命。
凤凰一族在混沌初开时本就是神族,只要我杀了你。
我和白茶都可以得道飞升,我和她便会永不分离。
少年听后笑道,听起来倒挺划算的。
……你不怕吗?我有什么好怕的?我本就是个与天争命数的人,死在你手中,总比死在那天道手中强。
沈天昭垂眸看向青年手中灵剑。
谢九思不是个剑修,他的剑并非神兵。
用我的剑吧,你这剑太钝。
世上不惧天命者少,坦然赴死者更寡。
眼前人皆是。
谢九思直勾勾注视着沈天昭,而后放下手中灵剑,拿起了天斩。
天斩并未排斥,说明沈天昭是当真愿意用他的性命,换他和白茶的性命。
他薄唇压着,手紧紧握住剑柄。
杀了他,只要杀了他,白茶和他都会安然无恙。
只要杀了他,天道才会平息怒火。
这是天给予他的启示,也是天给他和白茶唯一的生机。
良久,谢九思深吸了一口气,朝着沈天昭引剑而去。
【不要!不要杀他!】青年手上动作一顿,一道声音近乎哀求地喊道。
白茶没有再隔绝感应,那是她的声音。
她没有抛弃他,没有嫌他没用。
她是爱他的,爱到情愿用她的性命换取他的生机。
青年心下微动,眼尾泛红。
他深吸了一口气,苍白的脸色有了颜色。
此时的谢九思像是一只搁浅许久的鱼终于回到了水泽之中,得到了解脱。
他知晓了白茶的意图。
知晓了她是为了保住他和沈天昭的性命才选择独自去承接天劫。
这个傻瓜,混蛋,王八蛋。
竟然因为这种事情,竟然这般狠心要留他一人。
谢九思咬肌微动,收了剑转身御空而上。
许久,剑入血肉的疼痛并未落下。
沈天昭抬眸一看,青年展开羽翼,执剑往云天飞去。
原本在看到谢九思要对沈天昭动手,白茶情急之下顾不得在天道面前暴露真身,就要从天门而下。
不想青年折返了方向,往她所在的位置飞了过来。
凤翔九天,凤凰是除了龙族之外唯一能够直入天门的神兽。
雷声轰鸣,云海翻涌。
于信徒朝拜神佛,栉风沐雨而来。
谢九思破开天雷,忍着雷击的疼痛死死抓住了白茶的手腕,把她往下拽去。
他垂眸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于雷霆中入了天门。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白茶瞳孔一缩。
——他要替她承天劫,斩其天。
他已经不能涅槃了,他会死的,死在这天劫,死在这该死的天道手中!不要,不要去……明明此时两人心意相通,感应相连。
她的心声,她的言语,即使远隔万里他也能第一时间听到。
白茶又怕又急又气,浑身血液冰冷。
谢九思!你回来!你他妈给我回来!凤凰脚程无双,这般距离她根本追不上。
见谢九思无论如何也唤不回来,白茶眸光落在了他手中的命剑之上。
天斩!!!回来!只临一步便到天门,谢九思手中剑突然带着他往下,从九天如断翼的飞鸟重重坠落。
风声鹤唳,吹得他衣袖烈烈。
云也涌动,雨也滂沱。
周遭晦暗一片,宛若混沌初开。
一抹明黄色的身影追上了他,把他牢牢抱在了怀里。
鼻翼之间熟悉的白茶花清甜,谢九思眼眶一热。
你追上来做什么?你不是都不要我了吗,我死了不是正好如你所愿?明明知道了白茶所做的一切并非是为了得道飞升,可是谢九思还是委屈得厉害。
白茶埋进青年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这是他的气话,她没有回答她,只是紧紧抱着他,亲吻他。
白茶在做之前未回应他的事。
他求她抱他,吻他,疼他,还有……她双手捧着谢九思的脸,动作珍视,低头轻柔地在他眉眼落下一个吻。
我爱你。
这是卫芳洲从未对谢沉直言过的爱意。
千年的遗憾,在水月镜花的虚妄里才得以圆满。
谢九思心头一酸,展开羽翼,颤颤巍巍的把白茶紧紧圈在怀里。
九重天上有金光落在白茶身上。
天道又给了她天启。
白茶没有理会,低头覆上青年的唇。
唇齿之间,气息灼热缠绵。
它,它又在问什么?细碎的呜咽里,谢九思因为缺氧红了脸,眼尾泛着水泽潋滟。
它在让我选择——是要仙途大道,还是俗世红尘。
谢九思喉结微滚,明知故问道。
那你会怎么选?她抬起手用指腹摩挲着他的唇角,在天劫落下的刹那。
白茶附耳,低语咒骂。
去他妈的仙途大道。
这一次白茶给了谢九思明确的答复。
意味着卫芳洲也坚定地选择了谢沉。
天地浩劫里,他们意乱情迷的同时——也一同道殒身消。
作者有话说:身消道陨的是谢沉和卫芳洲的神识。
天道没有发现茶妹。
这一卷完啦 下一卷明天开启,啾咪评论发红包√是的,卫芳洲自始至终都是选择的谢沉。
明天出去之后。
白茶:对不起师兄,都是卫芳洲动的手!第一百零八章雷霆与业火焚尽鸿蒙, 万物崩塌碎如镜。
金蝶纷飞,草木乾坤。
一切破碎不堪,眨眼间又恢复如初。
卫芳洲和谢沉的神识在天劫里陨灭,最后融入在了入坤剑中。
白茶感觉整个身体轻盈如烟, 四周场景掠过消散, 风声鹤唳里万千生灵也消弭。
庄周梦蝶,大梦浮生。
她们的神识正在从此方幻境里剥离, 虚妄结束之后, 不再有卫芳洲, 不再有谢沉。
只有谢九思和她。
她眼眸微动,眼前一身殷红褪去白衣如雪的青年。
卫芳洲的情绪不再影响她,可在看到真正的谢九思的瞬间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不单单是因为他们从这天劫里得获生机,终于可以从这里离开,更因为得知一切真相。
卫芳洲是爱着谢沉的,她从没有抛弃他和谢九思去寻什么大道长生。
在这一次虚妄之中不仅是卫芳洲和谢沉得以圆满, 青年也在无尽的痛苦里得到了解脱。
扭曲的空间里, 谢九思是唯一的真实。
白茶直勾勾注视着他,轻声说道。
师兄,我们安然无恙地出来了。
谢九思喉结滚了滚, 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隐约有金色闪烁, 猛地伸手紧紧抱住白茶。
和之前幻境时候被谢沉神识影响那般低头埋在了她的颈窝。
在白茶没有看到的地方,他的眼尾泛上了绯色。
氤氲的水雾里他终在无尽的混沌里,得见天光。
谢谢。
谢谢你给了我答案,给了我救赎。
在这一片幻境里你的意识清明, 并未被影响的情况下却也在最后关头坚定地选择了我。
……两人从庄周梦蝶里出来的时候已是日暮。
但是并不是他们进入当天的傍晚, 而是七日后了。
沈天昭的神识也从中脱离。
……原来如此。
因为神魂不全, 沈天昭很多记忆都没归位, 对于卫芳洲和谢沉的事情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如今跟着白茶他们在这幻境里走了一遭,这才得知了当年的真相。
先前时候我还一直纳闷儿谢沉为何到底是用了什么灵宝法器拿走了天斩,没想到竟是我主动给的。
还有卫芳洲的飞升劫数,我还以为是她和谢沉灵修后修为一日万里,结果是那天道老儿设的一场验心证道的局。
他说到这里没忍住咒骂了一句,还想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发现一旁的白茶不知怎么哭得眼泪汪汪,双眼通红。
你怎么了?我们这不是好端端出来了吗,这不是喜事吗?你干什么哭成这副德行?呜呜呜我,我还没从卫芳洲和谢沉一起殉情的故事里走出来,我,我好难过,我的凤凰,呜呜不是,我的谢师叔,卫师娘呜呜呜呜,天道不公,妈的!天道不公!一开始时候白茶还只是沉浸在悲痛中咬着嘴唇,小声啜泣,可越说到后面她越生气越伤感,哇的一声拍着桌子嚎啕大哭了起来。
对于白茶这般共情沈天昭并不意外。
毕竟少女进入的时候就是用的卫芳洲的身份,受卫芳洲神识的影响,她自然是感同身受,无法自拔。
他其实也挺感慨的,卫芳洲和他是同门,一代剑修大能陨落实在让人唏嘘。
只是和白茶刚经历过感受得更强烈不同,这件事对他来说虽然如今才算沉冤得雪,可是终归过去了快千年,他除了有些怅然之外没太大的感觉。
好了,哭一会儿差不多了也别太伤心了。
别被情绪左右影响了道心。
不是沈天昭冷血,而是事实便是如此。
白茶是白茶,卫芳洲是卫芳洲。
卫芳洲的剑意已然融在了入坤里,换而言之也就是说前者等同于剑之灵,如果白茶被她的往事和情绪左右,轻则被剑意反噬,重则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白茶还是卫芳洲,迷失真我。
呜,我,我尽量不去想。
她抬起手胡乱擦拭了下眼泪,鼻尖也红。
师尊,那,那我这算和入坤磨合成功了吗?差不多了,至少你现在能自如催动它的剑意了。
不过要想完全发挥它的威力还有些距离。
沈天昭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周身的灵体也在慢慢消散。
白茶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师尊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倒不是哪里不舒服,主要是这几日我消耗的灵力太大,有些维持不住灵体。
要恢复的话也需要一段时日,终归不算什么大问题。
少年嘴上虽这么说着,脸上神情却沉郁。
只是我们这两日还是早些动身回剑宗为好。
灵山秉承着众生平等,不拒三千仙门。
这本是好事,可什么人都能进入其中也意味着鱼龙混杂。
之前时候白茶刚入灵山还没多少人知道,如今七日过去了,她在这儿的消息早就传遍整个修真界了。
修真界有多少人和沈天昭结仇,就有多少人视白茶为眼中钉。
他的灵体本就维持不了多长时间,现在更是因为催动了庄周梦蝶而不大稳定,随时都有陷入昏睡的可能。
因此灵山越早离开越好。
不单单是因为这个,还有一点我之前时候就想告诉你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沈天昭抱着手臂,俊美的面容覆了寒意。
——是关于我为何放弃飞升身陨祭剑的事。
一旁的谢九思听到这里眼睫一动,从思绪里回过神来。
正在他想着推门出去回避的时候,沈天昭唤住了他。
啧,你走什么?你又不是什么外人。
谢九思一愣,显然没想到沈天昭会这样说。
尽管后者对他感官不错,也曾指点过他剑术,可再如何两人一不是师徒,二也没什么契约约束。
别的事情还好,这种秘密本该不足道于白茶之外的人听,他竟把自己留下。
实在让他惊讶。
沈师叔,我知道你信任我,可这种事我还是……谁信任你啊,我是信任我徒弟。
青年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沈天昭不悦地打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谢九思的错觉,今日的沈天昭的火气比往常大上不少。
准确来说是自他们从庄周梦蝶里出来之后要么忽视他,只和白茶说话,要么一开口就呛得厉害。
虽不知原由,谢九思也知道这时候再开口只会更加恼他。
只是谢九思脾气好,不代表白茶也好。
她皱了皱眉,抹了把脸不满地说道。
师尊你干什么呀,师兄为了我帮我和入坤融合险些殒命在天劫。
师兄对我有大恩,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看着沈天昭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青年赶紧安抚。
师妹,我没事,我……还有你师兄,你什么都好,就是什么事情都喜欢憋着。
疼也憋着,受委屈了也憋着不说,你不说的话谁知道呀,你不说的话,你知不知道,我,我也会很担心的啊!白茶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睛,在谢九思愕然的神情下别开脸胡乱擦了擦眼泪。
她吸着鼻子,生硬地扭头对同样有些无措的少年说道。
唔,好了,你可以说说你怎么死的了。
……沈天昭噎住了,总有种白茶在骂他的错觉。
我的记忆不全,当年飞升渡劫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大清楚。
但是有两点我可以确定,那神魔大战并非因我而起,还有——有人曾暗中伤了我。
作为成功斩天之人,飞升劫数对于沈天昭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威胁,当年的他的确能够过天门得道成仙。
哪怕他放弃了飞升,救济于苍生,也不至于身消道陨,万劫不复。
是有人趁着他渡世之时重伤于他,这才让他最后不得已以身祭剑。
而能够重伤一步神仙境的大能者,整个修真界都屈指可数。
几乎在沈天昭话音刚落的瞬间,白茶心下立刻浮现出了一个猜测。
!是终南老祖吗?不怪白茶这么想,终南老祖和沈天昭不对付的事情无人不知。
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我一看到那老东西的脸就来气。
沈天昭摩挲着下巴,眉宇之间折痕渐深。
但是我这一辈子得罪的人数不胜数,不单单是终南老儿。
昆仑的那个褚明珊曾经借着谢沉身死的事情上过万剑云宗找茬,被我一剑给打到了沧海。
再加上后来凌霄又把谢九思给拐到剑宗了,她现在也隔三差五的变着法找剑宗的麻烦。
还有蓬莱那边……白茶见他说到一半不说了,被吊起了好奇心。
蓬莱那边怎么了?你接着说呀。
……没什么,记忆缺失,想不起来了。
骗人,要是真想不起来了怎么会是这副心虚的表情?难不成是有什么难以告人的秘密?沈天昭避开了少女探究的眼神。
总之我想说的是我仇人多,现在还不是妄下定论的时候。
反正你这段时日,尤其是我不在的时候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在神魂没找全之前切勿打草惊蛇。
而后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
不过没准也用不着等到神魂齐全。
白茶不解,什么意思?之前你在佛塔的时候不是听桃源那两个弟子说了吗,再过一月就是宗门大比。
三千仙门金丹以下的弟子都会参加,本来也轮不到你的,只是你在剑冢运气不错,碰上了玄灵子帮你设阵突破,这才到了凝心境。
刚好到参赛资格。
和其他修者的凝心境不同,一般来说金丹劫数才有雷劫,而白茶却是结结实实过了天雷劫的凝心第一人。
不单单是在剑修之中算得上数一数二,加上又得了双剑,到时候哪怕碰上了金丹修者也是碰上一碰的。
所以她虽修为是刚到,实力却不容小觑。
那人之所以重伤我无非是想要我身消道陨,不得翻身。
他既想我死,自然是不会希望我能重聚神魂复活的。
你是我徒弟,他肯定会从你下手,或者用其他法子逼我出来,只要他动了手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那时候一切便可真相大白。
沈天昭的灵体已经变得透明,他余光瞥向一旁一直没有言语的青年。
还有,你最近也别回灵兽宗了。
谢九思还没反应过来沈天昭这话什么意思,一道金光闪烁,他的灵体消散成了万千光点融入在了白茶体内。
白茶眨了眨眼睛,摸了摸心口位置。
感知不到沈天昭的气息之后,这才抬眸看向若有所思的青年。
师兄,虽然我不知道师尊为什么这么嘱咐,不过既然是他说的准没错。
这段时间你就别回那个地方了,那个庄周梦蝶要是实在急着要还,你托御飞流拿回去就成。
自从在问心境中看到谢九思在灵兽宗受到的那些非人的待遇和折磨,白茶对那个地是再没有好感。
巴不得谢九思永远不回去最好。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了下来,夜风清浅,树叶飒飒,一切静谧无声。
在幻境里一直紧绷着的神经这时候才算完全放松了下来。
人一放松就会觉得困乏,白茶刚才又哭了一场,也哭累了。
她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继续说道。
唔要是师兄你实在不放心,到时候我陪你回去吧。
白茶一边说着一边脱了外衫上了床,坐上床的时候掀开旁边的被子拍了怕。
折腾了那么久你肯定累坏了,快上床休息吧,明早咱们还要赶路回剑宗呢。
此话一出,屋子里静得一根针掉落在地上也听得一清二楚。
她心下一惊,抬眸看到青年晦暗的神情,猛地反应过来这里并非幻境。
他们现在也不是卫芳洲和谢沉。
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师兄你早些回去休息,我……谢九思眼眸微动,沉默了一瞬,径直走到床边坐下。
两人距离很近,他的手轻放在白茶的手边,一伸手就能碰触到。
我能坐一会儿吗?也不知道是夜色沉郁,还是因为什么,青年的声音喑哑,看向她的眼眸也亮。
恍惚之间白茶似乎又看到了谢沉。
准确来说是被谢沉神识影响的谢九思。
很快白茶便发现,并不是她的错觉。
她瞳孔一缩,看到青年的眼眸慢慢流转成了粲然的碎金。
师兄,你的眼睛……谢九思一愣,抬起手摸了摸眉眼,感知到了灵力的流动。
意识到了什么,低头凑近白茶。
一片阴影覆看了上来,白茶吓了一跳,正要往后仰去避开。
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极为自然捧上了她的脸。
谢九思指尖一动。
在外面虽然只过了七天,可在幻境里却过了近百年,不仅是白茶习惯了和他同床共枕,他对她也忍不住亲近依恋。
怎,怎么了?先别动,我照照。
他近乎要抵在她的额头,说话时候灼热的气息洒在她脸上,烫得她呼吸一窒。
白茶紧张地攥着被子,谢九思直勾勾注视着她的眼睛。
琥珀色的眸子被金色点亮,宛若朝阳。
金眸代表着凤凰血统,谢九思此时明明已经出了庄周梦蝶的幻象,那双眼睛却依旧是璀璨的金色。
其原因只有一个,他也觉醒了血脉。
是因为心结得解——更因为他动情了。
谢九思薄唇压着,看向白茶的视线炙热。
怪不得先前沈天昭对他态度那般恶劣,原来是早就看出这一点。
白茶,是他的正缘。
自己徒弟被盯上了,沈天昭怎么可能对他有好脸色?……师兄?你好了吗?少女的声音让他如梦初醒,他抚着她脸颊的手烫得厉害。
谢九思不甚自在地收回手应了一声。
好在夜色太深,白茶没看出什么异常来。
他抬起手用手背贴着面降温,绯红的耳根却不受控制地蔓延在了脖子。
我没事,我只是……有些热。
谢九思的声音听起来的确喑哑涩然。
白茶没起疑,那我去把窗户打开,再给你倒杯水。
她掀开被子穿好鞋子下地。
月华如水柔柔从窗户缝里洒落进来,流淌在了谢九思的身上,如纱幔遮面,朦胧如烟。
白茶刚倒了盏茶,一转身看到了什么瞳孔一缩,手中的杯子啪的一声摔碎在了地上。
滚烫的茶水溅落在她手背她也浑然未觉。
不为别的,前一秒青年那头鸦青色的长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银白。
?!师兄!你,你的头发!头发?谢九思低头看去,发如霜雪,粼粼碎银。
和他一身白衣融为一体,难以辨别。
他虽也有些意外,却并不惊讶。
见白茶慌里慌张的样子,伸手轻轻扣住她的手腕,带到了身边坐下。
师妹,别担心,我没事。
他拢起一缕头发,感知着上面另一股灵力流动清晰,那双金色的眸子也明灭。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当是因为我血脉觉醒导致……谢九思试着将这股灵力收敛,可一没长辈教导,二来血脉觉醒太晚,他一时半会根本没办法压制住。
抱歉,吓到你了。
他朝着白茶歉意地说道,而后看到她半晌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样子,心下微沉。
……这样是不是很丑?青年眼神黯然,脸色在月下苍白如雪。
明明眼前人在她眼里那般强大如斯,她却莫名觉得要是她点头了,下一秒他就会哭出来般脆弱敏感。
没没没,拜托,银发金眸超酷的好吧!白茶连忙否认,朝着谢九思比了个大拇指。
青年微歪了下头,没大明白她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师兄这样很好看,一点都不丑。
谢九思听后松了口气,弯着唇角笑了笑。
你不害怕就好。
不过这样一直下去不是个办法,我一会要是出去的话会被人看到的。
这好办啊,你今晚宿在这儿不就成了?话音刚落,青年的脸唰的一下红了起来。
淦,又说错话了!这也不能怪她啊,这都做了一百年的老夫老妻了,一时半会儿让她怎么改得过来?月黑风高,孤男寡女。
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再一次浮现在了白茶的脑海,让她也跟着不甚自在了起来。
而谢九思也不大好受,他觉醒了血脉,白茶于他已不再是道缘那般简单。
之前时候他还能平常心看待白茶,偏他现在压制不住灵力,本能让他忍不住想要亲近她。
而脑子一乱,荒唐的记忆也变得清晰。
和白茶只有摸摸的记忆不同,谢九思记住的都是醉生梦死编织的画面,让他面红耳热得厉害。
我,我还是先回去吧。
谢九思不敢继续再待,刚一起身,白茶猛地抓住了他的手。
不行,你现在出去会被发现的。
灵山外来的仙门弟子那么多,指不定就有灵兽宗或者昆仑的,若是知道你觉醒了血脉不知道又要怎么找你麻烦。
沈天昭现在可不在,一切得小心行事。
白茶思索了片刻。
师兄,你有个办法,没准可以帮你恢复……好,有劳师妹了。
她话还没说完,青年便乖顺地坐了回去。
谢九思眼里是全然的信任,让白茶心下一动。
……你别答应得那么快,我可不保证百分百有效啊。
那师妹会害了我吗?自然不会!他轻笑,离得近连气音也能听清。
那我有什么好怕的?月光之下,银发青年眉眼温柔,看得白茶心痒难耐。
怎么感觉……比幻境时候还要撩人?白茶红唇微抿,微红着脸说道。
那我试了嗷。
得了谢九思允许,白茶深吸了一口气。
既然白发那只要时光倒流,让其变回黑发就成,应该问题不大。
她双指一并,催动天赋。
言灵,返老还童!一道金光闪烁,虽然他的眼眸还是金色,可头发却慢慢褪去了月华,变为了鸦青。
成功了!白茶高兴地拍了拍手,把梳妆台的铜镜拿过来给谢九思。
师兄你看,你的头发变回来了!然而谢九思似乎并没有多开心,看着铜镜里的青年压着唇角,神色为难的样子。
白茶莫名,怎么了师兄,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哪里不满意?谢九思摇了摇头,在少女担忧的视线下无奈地指了指嘴。
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指嘴干什么?是暗示她亲吗?天啦师兄,师兄也太不害臊,太大胆了,是还没从角色里走出来吗?眼前捂着脸一脸娇羞的样子,谢九思沉默了一瞬,意识到对方想歪了。
他伸手把她的手拿下,在白茶疑惑的眼神下红着脸,薄唇微启。
啾。
……??白茶瞳孔地震。
救命,怎么还老还童到,变,变成啾啾了?!作者有话说:有用的言灵,和它没用的主人(狗头)茶妹,你怎么总是乱用言灵!谢九思:啾啾啾。
是的,师兄还老还童到初始啾啾状态,不过只是语言系统。
第一百零九章怪不得谢九思一直都没开口, 敢情竟是说不了。
此时啾啾一出,白茶慌得厉害。
啊,对不起师兄,我不是故意的, 你先别着急 , 我再想想有什么言灵能把你变回来。
嘴上安抚着青年不要着急,其实自己才是那个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的人。
谢九思看着抓着头发来回踱步的少女, 伸手轻轻拽了下她的衣袖。
[师妹, 天赋有时限。
]灵力为笔墨, 谢九思凝金光在半空写道。
[别担心,会恢复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白茶心里还是很愧疚。
……可是你这样就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去了。
都怪我,没有金刚钻偏要揽下这瓷器活儿。
和白茶的懊恼不同,除了一开始时候发现自己不能言语有些困扰之外,谢九思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准确来说, 他还挺庆幸能多待一会。
当然, 这不能说。
眼前的少女瘪着嘴,因为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很是失落难过,他自顾自的高兴也就算了, 要是说出来就太过分了。
白茶是他正缘这件事虽然他也是后知后觉, 然而从对她生出了亲近之意却并不是从幻境时候出来开始。
实则是在问心境中。
那是他第一次展羽,也是他觉醒血脉的前兆。
白茶不是灵族并未觉察,他却知晓其中意义。
以前时候谢九思因为卫芳洲和谢沉的事情,对于正缘, 乃至道缘他都敬而远之。
如今水落石出, 拨云见雾, 他心头对于情缘一事的芥蒂也消弭殆尽。
对于自己的本心他并不排斥。
只是白茶年岁太轻, 修为也未定,她懵懂不代表他也该不知分寸。
这些旖旎心思谢九思不会说。
他想到这里,视线不着痕迹的从白茶的嘴唇往上描摹着她的眉眼。
明明两人不是第一日相识,谢九思却如何也看不够。
和仙门的女修姿容矜不同,白茶的五官是介于少女与少年之间,带着少有的英气。
月光清冷,齿白唇红,明黄色的衣衫在晦暗的环境里也亮若朝霞。
谢九思喉结一滚,指尖又动。
[没有的事,师妹不要妄自菲薄,我的头发不是已经恢复了吗?]他一边说着一边撩起一缕青丝让白茶看,结果一动手,在乌黑之下竟还藏着白雪未消。
这头发竟也只是恢复了个表面。
谢九思一僵,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把头发放下掩盖好里头的霜雪。
虽他也不是故意的,可动作依旧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别藏了,我都看到啦。
白茶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说道。
要是先前时候你还可以罩个斗篷什么回去,也没什么,你现在口不能言的反而更麻烦。
这一开口就露馅儿。
师兄,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今日就睡我这里吧,我出去外面亭子打坐静修。
正好我刚从幻境里出来神识提升了不少,需要炼化。
她说着就要出门,不想一直坐着没动作的青年突然起身跟了上来。
起初白茶还以为谢九思是觉着让她一个人在外头不好,想让她留下,可到了后头她发现好像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只见她往前走一步,谢九思跟一步。
往左一步,他也往左。
——简直跟她的影子一般。
咦?师兄,你跟着我干什么?谢九思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他神情少有的无措,摇了摇头。
[我,我也不知道。
]正在白茶以为是不是因为两人刚从庄周梦蝶里出来还没完全解开情缘契,所以青年才这般离不开自己。
【和情缘契没关系,谢沉和卫芳洲的神识早在那场飞升劫数里消散殆尽,彻底融入到了入坤剑中。
你们既已经出来,自然不会再受幻境的影响。
】白茶不解,【那师兄这是怎么回事?】【……你忘了你刚才用了什么言灵了吗?】白傲天叹了口气。
【返老还童。
不单单是他的头发和语言系统回溯了,又因为你是他觉醒血脉第一眼所见之人,他现在对你有雏鸟情结。
】一般来说像谢九思这样的修为不可能会被白茶这样凝心期的修者牵着鼻子走,但是他现在的情况有些特殊。
一方面是谢九思对白茶极为信任,她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起疑,这才使得言灵对他发挥的作用没有十成十,也有八。
九分。
另一方面是他刚觉醒血脉,后者又是他的正缘,雏鸟情结加上本能,自然对白茶很是依赖。
一种情绪他还能抵挡,两者的话,在他没有完全能够压制血脉之前的确很是吃力。
【言灵作用消散之前你估计是走不了了,凤凰脚程无双,你到哪儿他都能追上。
】雏鸟情结?白茶听得一愣一愣的,又抬目看向眼巴巴盯着她,不想让她离开的青年。
啊,所以师兄是把她当成妈妈了吗?她捂着心口,感觉到一阵暴击。
天,这也太可爱了吧。
好好好,我不走,我留下来陪你就是啦。
本就在庄周梦蝶里当了百年的卫芳洲的少女,代入谢九思母亲这个角色很是迅速。
还没等谢九思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怎么了,听到少女这一副哄孩子的语气,他更是满头问号。
偏白茶没觉得自己的逻辑有什么问题,把他带到床边,然后扶着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
睡吧睡吧,这一次你不是一个人了,我会陪着你的。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是诡异的是谢九思并不讨厌。
少女坐在床边,嘴里哼着他从未听过的小调试图哄他入睡。
只是修者并不怎么需要睡眠,他长长的睫毛之下那双金色的眸子有情绪明灭,鼻翼之间是白茶花的香气,反倒让他格外清明。
倒是白茶先前就直打呵欠了。
[师妹。
]他凝灵力写道。
[你上来睡吧。
]尽管他现在不能离开白茶,但是总不能让她一个姑娘家守着自己,而自己睡床的道理。
谢九思写完这行字,手撑着床正准备腾出位置让白茶休息。
谁知白茶用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慈爱眼神注视着他,然后拍了拍他的头温柔说道。
好吧,你这个时候的确是需要人哄睡的年纪。
不过你心智是雏鸟,可身体却是成人,男女授受不亲,咱们还是得避避嫌。
什么哄睡,谁哄谁?还有,雏鸟又是什么意思?他看上去很像幼崽吗?谢九思皱了皱眉,忘了自己还不能言语,一张嘴又是一声啾啾。
他脸一红,正欲写字,却见白茶从旁边衣柜里重新抱了一床被褥过来。
呐,你睡里头,我睡外面。
咱们各用各的被子,不能把小爪爪钻进我的被子里哦。
白茶错误的理解了白傲天的意思,她以为雏鸟情结就是谢九思的心智变成了孩童。
而谢九思也不明白白茶这是闹的哪一出。
两人的脑回路完全没在一条线上,等到他慌忙询问的时候,少女已经裹着被子躺在了他的身旁。
这真是再糟糕不过的情况了。
他走不了,也没法说。
要写字,可白茶又闭上了眼睛。
不能这样,他怎么能在清醒的状态下和她同床共枕呢?谢九思克制着不去留意身旁的人,不去看她。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平复了情绪之后慢慢坐起来,正要下床。
白茶觉察到了动静猛地睁开了眼睛。
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一片阴影覆下,青丝掺杂着霜雪从擦过她的面颊,在那双粲然的金色里宛若冬日破晓的天光。
你要去哪里?谢九思抬起手要写字,白茶拍了拍脑门。
瞧我这记性,忘了你现在还是个鸟宝宝,根本不会说话。
这时候谢九思要是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真的傻了,敢情她态度这般是以为那返老还童把他变成了幼崽了。
[师妹,我没有……]他根本来不及写完,白茶伸手把他抱了回来,盖上被子,重新摁在了床上。
白茶支着头,侧身注视着他。
这让谢九思刚凝上的灵力倏尔断开,再续不上。
他被看得面热,抓着被子往上提了下,堪堪遮掩住了脸,只露出了一双漂亮的眉眼。
这样不会闷吗?谢九思轻轻摇了摇头,凤凰属性为火,怎么会热?再说这样近的距离,哪怕是夜晚要是拿掉被子,白茶也能清晰看见他面红耳赤的模样。
意识到这一点他紧紧攥着被褥,睫羽颤得厉害。
好乖,明明已经是幼崽心智了,竟然一点也不哭不闹。
白茶觉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师兄,其实你可以更喜形于色,更任性一点的。
至少在我,还有我师尊的面前,你没必要隐藏自己的情绪。
谢九思眼眸一动,想起先前时候她似乎也这样说过。
没有人是无坚不摧,固若金汤的,只要是人都会有脆弱的一面。
就像我吧,你别看我成天嘻嘻哈哈,明明不被天道庇护,却依旧活得没心没肺的,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似的。
其实不是的,我也很害怕。
害怕死,更害怕会和卫芳洲那样哪怕用尽全力去抵抗也殒命于天。
问心境中鉴真我,如果不是在其中看到了你的过去,是不是你永远也不会提起,就把这些当成自己的赎罪,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白茶还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再说下去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没办法忽视苦难,更没办法忽视谢九思的痛楚。
……你别误会,我说这些不是要指责你的意思。
我只是觉得你这样什么都自己承担,什么都闷在心里的行为不好。
唔,虽然现在我还很弱,不过我希望有朝一日,等我变强了之后,师兄你也可以稍微依赖我一点。
一不小心还是说多了。
好在谢九思现在听不明白多少,虽然有些自说自话,但说出来比闷在心里好受多了。
夜幕之中,屋子里静谧无声。
白茶也没想这个情况下能得到什么回应,她打了个呵欠道了声晚安,躺下准备休息。
一片温热贴了上来,紧接着青年低头,下颌轻抵在了她的肩膀。
……不是说好了各睡各的吗?怎么贴上来了?她想要往边上过去,发现一双手臂不知什么时候圈上了她的腰。
谢九思是从背后抱住她的,白茶看不到他的神情。
正要转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抬起,一笔一划用灵力写下一行字。
谢九思低头蹭了蹭她的面颊,动作亲昵,倒真像是一只雏鸟。
感觉到怀里人身子僵硬,他弯了弯唇角。
[依赖你。
]……隔天清晨,白茶起来的时候身旁已没了谢九思的踪影。
她伸手摸了摸被褥,一片冰凉。
看来他走了有一段时间了。
也不知道他恢复得怎么样了,头发变回去了没有,能不能说话了?白茶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等到惺忪的睡意过去得差不多,想着去谢九思住的地方瞧瞧。
结果刚穿戴整齐推门出去,便撞上了提着食盒走来的青年。
现在天还早,怎么不多睡会儿?唔,不早了,在剑宗这个时候晨钟都不知道响了多少回了。
她揉了揉眼睛,隐约嗅到了食物的香气。
师兄你下山买了点心吗,好香呀。
不是买的,是我去小厨房做的。
谢九思一边说着一边将食盒放下,揭开。
一碗清粥熬得软糯香甜,一盒糕点做工精细,桃花糕,樱桃酥,摆烂精致好似春日画卷。
还有几道爽口小菜,没太多油腥,正适合早上吃。
灵山是佛门圣地,加上他们寡口腹之欲,重苦修。
所以方圆十里也没什么售卖吃食早点的,我就借了小厨房随便做了点。
白茶已经辟谷,可大约是因为不是仙门出身,尝尽了凡间美食后,始终改不了嘴馋的毛病。
在剑宗时候她每每嘴馋就去后山掏鸟蛋摘灵果,山上的果子都要被她给摘光了。
谢九思也知道她喜欢吃东西,得空会下山给她带点零嘴回来,像这样亲手给她做饭还是头一回。
她反倒有些不敢动了。
那个师兄,我又不是刚入道,别说一顿,几日一月不吃都没什么的,你用不着给我做这些吃食的。
谢九思似乎早就料到白茶会这么说,柔声解释。
你误会了,我不是特意给你做的。
大约是在幻境里待得太久,在里面时候你总是会隔三差五去凡尘买吃的回来,我跟着吃惯了也有些想念,这才做了一些。
原来是他想吃,顺带着也给她做了一份。
听到这白茶的心理压力没那么大了,这才坐下和谢九思一起享用早餐。
殊不知在她埋头扒饭的时候,青年只捻了一只桃花糕尝了一口,剩下的便再没动过。
并没有像他先前所说的那样对这些别有兴致。
他视线不着痕迹地停留在白茶身上,昨晚的事情让他有些不自在,本以为少女醒来两人多少会尴尬,偏她似乎浑然不在意。
对此谢九思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免失落。
果然还是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
开心与不开心都没个遮掩,只知道一股脑想到什么说什么,搞得他患得患失,胡思乱想了一宿。
谢九思单手支着下巴,眉眼温柔地注视着眼前少女。
日光清浅,镀了一层金边,这么近的距离,连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对了师兄,你身体恢复的如何?还有没有哪里不适的地方?白茶咽下嘴里的食物,抬眸询问。
青年听到声音这才回神。
已经没事了,血脉觉醒带来的影响我也基本上可以压制下去了,就是……其实昨晚他之所以变成那般模样,一是因为血脉觉醒,二是因为白茶。
他也是今早才发现和凤凰会忍不住对着伴侣展羽求欢一样,在面对心仪之人,他们很难情绪稳定。
一旦情绪起伏过大,会很容易显露原形。
这也是为什么谢九思昨晚在白茶身旁反而一直无法恢复,等今早离开后才压制了下来。
什么?谢九思摇了摇头,没什么。
就是我刚才出去的时候听到了一些事情,是关于今年宗门大比的。
今年的宗门大比和往年有什么不同吗?不都是三千仙门刚择剑入道的弟子们菜鸡互啄吗?参赛的弟子倒没什么不同,还是在金丹及其以下的范围,三千仙门不外如是。
青年将一颗茶叶蛋剥好轻轻放在碟子上递给了白茶。
你不是仙门出身所以不大清楚,宗门大比顾名思义,就是各个大小宗门一些有资质的年轻弟子切磋交流的一个平台。
每五年举办一次,地点从上仙门的几个大宗里择选。
蓬山两界,上一届是在万剑云宗,那么这一届便是在蓬莱了。
蓬山有一山一岛,一山为万剑云宗,一岛则是蓬莱仙岛。
也就是祝灵尘的家乡。
蓬莱在瀛洲和万剑云宗之间,说近也近,说远也远。
至少白茶只听过没真正瞧见过。
她咬了一口茶叶蛋,就着粥咽下。
蓬莱和往届比试的地点有什么不同的吗?每一届宗门大比夺得魁首者都能得到一件近天品的灵宝,上一届剑宗准备的灵宝是一件混天铛,出自卓师叔之手。
再之前昆仑那一届,则是一头万年麒麟。
谢九思手指屈着,点了点桌面。
这一灵宝一灵兽都是极为贵重的宝物,可见他们对宗门大比之重视。
而今年蓬莱那边,虽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却已经让人放出了消息。
听说是一件不亚于天斩,入坤的重宝。
不亚于天斩,入坤?白茶睁大了眼睛,手上的茶叶蛋都差点儿掉在地上。
要知道天斩可是沈天昭骨血所铸就,入坤更是卫芳洲和谢沉身魂所祭,两者都是这天下无双的神兵,蓬莱竟然还有灵宝可以不亚于它们,如何不让她震惊?怎么可能?该不会是蓬莱那边瞧着之前两届的灵宝太珍奇了,怕落了面子,夸大其词了?应该不是。
蓬莱宗一向风气清正,又是上仙门有名的大宗,他们不会因为逞能而信口胡说的。
话虽如此,可谢九思也不大相信世上还有和入坤和天斩相当的法宝。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年岁太轻,见识太少,孤陋寡闻了。
可惜我师尊在庄周梦蝶里损伤了一部分神识需要修复,需要休眠一段时间重塑。
不然这时候问问他估计就有答案了。
白茶刚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啊。
蓬莱的秘宝,那作为蓬莱主之女的祝师妹肯定知道呀。
这可比他们在这里猜来猜去靠谱多了。
……白茶是这么想的,结果等到下午告别了无妄,跟着谢九思回到了剑宗之后,却发现如何也找不到少女的踪影了。
绝顶峰云雾萦绕,几月未见的青年依旧在悬崖边上打坐静修。
白茶这一次能够通过考核,入境成功择剑,除了谢九思和沈天昭的帮助之外,鹤不群也有不小的功劳。
几乎是回到宗门当天,她便御剑跑到了绝顶峰。
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休息,这么着急过来做什么?青年拍了拍身上的草叶,余光扫了一眼白茶手中命剑。
你择了双剑的消息前几日就传遍了剑宗上下,你来不来告诉我都一样,我早就知道了。
这怎么能一样呢?旁听和亲口告知怎么着也是后者更有诚意吧。
白茶早就习惯了鹤不群口是心非的性子,浑然不在意。
她将天斩和入坤递了过去。
我知道师兄是修真界少有的炼器天才,对于我的剑肯定很感兴趣。
近日我也没什么修行,你要是喜欢就拿去研究吧。
鹤不群勾了勾唇角,还算你有心。
他仔细接过少女手中的双剑,因为有了剑主的授意,虽不喜旁人碰触,却也没有泄露剑气伤人。
看来你与这双剑磨合得还不错,不然我接过的瞬间。
以它们两者的剑气强横程度,可能已经把我胳膊给砍断了。
提到天斩和入坤,白茶又不可避免想起了先前谢九思提到的那蓬莱重宝。
鹤师兄,我能问你个事吗?青年一脸警觉,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不是!你这人是不是掉钱眼儿里了?怎么张口闭口就是钱?鹤.财迷.不群听到白茶不是要钱后松了口气。
那就成,说吧,到底什么事?唔,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你听说这一次宗门大比,蓬莱为夺魁者准备的奖励是一个不亚于天斩和入坤的灵宝的事了吗?她挠了挠面颊,有些苦恼地说道。
我原本是想要找祝师妹打探下消息,可不知怎么的找了半天也没在剑宗找到她。
你说这个啊,知道啊。
和你夺得双剑一样,这样的重磅消息早就传遍修真界了。
和白茶的好奇不同,鹤不群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小心翼翼用灵力探查着手中命剑。
还有祝灵尘你也别找了,她回蓬莱了。
原来如此。
祝灵尘的家在蓬莱,正和她择了剑后立刻找鹤不群他们分享喜悦的心情一样,她自然也想要第一时间告知家人。
那你知道她多久能回来啊?回不来了。
?什么意思?字面意思。
青年语气凉薄,冷笑了一声说道。
她本就不是万剑云宗的人。
若是她拿到了沈剑仙的剑没准还有留下来的理由,可她择的那把剑好巧不巧正是前蓬莱那位的命剑,也拜不得凌霄宗主,自然是得回蓬莱。
蓬莱和万剑云宗有不小的恩怨,准确来说是卓不绝和沈天昭和蓬莱的恩怨。
当年沈天昭已身消道陨,卓不绝也被赶出了剑宗,这件事才算完,两宗才算相安无事。
然而这只是明面上的息事宁人,自那件事后,蓬莱弟子再没人拜入过剑宗。
本来祝灵尘也不能来,只是她想要拜入的是凌霄门下,凌霄又和蓬莱主是多年挚友。
这才破例收她入了宗门。
然而可惜的是少女这一次入境择的灵剑适从于蓬莱,非剑宗。
道不在此,不得不返。
纪妙妙的道倒是可入主峰,不过她最终也不知怎么的转头拜了剑阁长老应诀门下。
因此兜兜转转,最终凌霄门下依旧只有谢九思一人真传。
白茶沉默了一瞬。
所以这一次宗门大比祝师妹会代表蓬莱参加?鹤不群微微颔首,你不说我都忘了这茬了。
这倒是个麻烦。
她对你们的天赋了如指掌,到时候你们和蓬莱人对上,估计会是一场恶战。
宗门大比可不像宗门内的切磋比试。
三千仙门之间生死之斗,夺宝杀人,比比皆是……他本就对蓬莱没什么好感,还想要提醒白茶几句,发现她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
啧,你不会还把她当同门,到时候舍不得下重手吧?白茶连忙摇头否认,啊没,我身为剑宗弟子,为了宗门荣誉,自是知道轻重的。
她和祝灵尘虽是同门,关系却也没有多深厚,两宗有利益冲突,白茶自然会更重宗门。
那你从刚才到现在埋着头想什么呢?我在想那个灵宝的事……既然祝灵尘走了,那这灵宝是什么还有谁能够知道呢?看出了白茶的所想,鹤不群将手中的命剑放下。
我说你既然想知道蓬莱秘宝是什么,干什么非要舍近求远去找那个祝灵尘?白茶一愣,你知道?不是我知道,是我师尊知道。
鹤不群提到这个,神情肉眼可见地沉了几分,云雾里一身藏青如群山蒙纱般看不真切。
你忘了之前你出境时候不是遣青鸟传了消息给他吗,说是让他算算沈剑仙剩下的神魂。
他前几日起了卦,昨夜刚解。
这和蓬莱秘宝有什么关系?怎么没关系?青年眯了眯眼睛,语气凉薄而嘲讽。
今年蓬莱宗门大比拿出的秘宝,正是沈师叔的神魂。
第一百一十章沈天昭的神魂?如果真是如此的话, 那的确算得上和天斩入坤比肩的重宝了。
等等,你让我捋捋。
得知这个消息,白茶惊得浑身都起了冷汗,脊背都发凉。
你说卓师叔算到了师尊的神魂在蓬莱, 我倒是不怀疑师叔算得的这个结果的真实性。
只是你之前不是说神魂这种东西散落的地点并非飘到哪儿便待在哪儿。
万物都有因果, 羁绊,那神魂落在天斩或者剑宗也就算了, 毕竟一个是师尊的命剑, 一个是他的入道之所。
蓬莱虽和万剑云宗一样也是隶属于蓬山, 可两者之间隔了一个沧海。
当年神魔大战沈天昭陨落之所是在无量之地,也就是凤山方向,退一万步就算真不落在剑宗,也是落在凤山,而不是蓬莱。
毕竟凤山和卫芳洲算是亲家,而沈天昭和卫芳洲是同门师姐弟, 还算有层羁绊在。
蓬莱和我师尊,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他的神魂怎么会跑哪儿去?怎么打不着,他……鹤不群话说到一半, 余光瞥见卓不绝不知什么时候从洞府里出来了。
他将手中命剑递给了白茶, 起身迎去。
也不知是因为在庄周梦蝶里待了太久,见到的卓不绝都是少年模样,如今回到现实看到眼前这鹤发苍苍的老者,白茶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
听到鹤不群的话, 她这才留意到老者相较于之前脸色更加疲倦苍老, 连眼角的皱纹似乎也更深了。
卓师叔, 你这是怎么了?是没休息好, 还是身体不适?要不要我去请林长老过来给你瞧瞧?无碍。
卓不绝并不是像卫芳洲和祝灵尘那样得天道庇佑的天行者,偏他的天赋也算能借助一部分天之力,即窥探天机。
每一次催动天赋他多少都会有些反噬,一般来说修养几日就好了,只是这一次有所不同。
沈天昭不在五行,他推衍他的神魂所在会耗费不少心神,又是连续几日不眠不休才算到了结果,这一番折腾下来他自然精疲力尽。
卓不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在鹤不群的搀扶下席地坐下。
他捶了捶酸涩的腿,抬头看向白茶。
对了,你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啊?啊什么啊?这前脚刚说了没多久的话,后脚就忘了?白茶一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出洞府并不是恰好,而是刻意为之。
蓬莱拿沈天昭神魂为宗门大比拔得头筹者奖赏一事,可不是可以随意告知的,应当是鹤不群得了老者的授意,这才说与她听的。
现在他来这儿,应当是为她答疑解惑的。
没,没忘。
明白了老者的意图后,白茶正襟危坐道。
刚才我正好和鹤师兄聊到师尊神魂在蓬莱,我不明白两者有什么渊源,所以有些好奇。
卓不绝微微颔首,斟酌了下语句。
其实这件事本身应该由你师尊亲自告诉你的,只是他现在这个情况估计在宗门大比之前是清醒不过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招呼青年过来添了几盏茶水,白茶接过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隔着氤氲的雾气老者的模样更加枯槁。
我和蓬莱有些恩怨想必不群与你提了一点,但是具体的原由你应该是一头雾水。
祝灵尘的师叔程商是个剑修,我与他也算至交好友。
当年神魔大战我和他并肩作战,为三千仙门争取了不少生机。
然而在大战快要结束之时,我和他反目了。
他伤了我金丹,我断了他灵脉,要不是凌霄赶来得及时,我们会同归于尽在无量之地也不一定。
这些鹤不群同她说过。
白茶将嘴里的茶水咽下,试探着开口。
我听鹤师兄说你和那位程前辈之所以反目成仇,是因为当年神魔大战你一个不慎被邪祟入体,导致指挥不当,未算到先机,白白折损了不少蓬莱修士……是有这一部分原因。
有这一部分,那说明不是主因。
说实话,她从一开始听到这个原因的时候就觉得不大对劲。
当时那个情况被魔气侵蚀的不止卓不绝一人,终南山的玄灵子,灵山的去尘,前者更是走火入魔到屠戮人修,驱使生魂,沈天昭不得不斩杀才得解脱的地步。
那如此看来玄灵子的罪孽比卓不绝重多了,都是不得已为之,那程商就算要为蓬莱修士报仇,找了卓不绝也该找终南山一起算账才是。
老者粗糙的手缓缓摩挲着茶盏边缘,神情少有的严肃,眉头也紧皱着。
你猜的没错,真正的原因不是这个,而是一个人。
一个人?白茶心下一动,敏锐觉察到了什么。
也就是说程长老和你反目成仇不是因为你失控伤了蓬莱修士,而是你误伤了一个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人?她所说的误伤已经很委婉了,要是真的只是误伤哪至于下这般的杀手,竟把卓不绝的金丹损坏,甚至到同归于尽的程度。
可见应当是误杀才是事实真相。
卓不绝自嘲地笑了笑。
要是误伤倒好了,我也不至于一直五百年来都活在无尽愧疚和自责中。
——我是在清醒的状态下杀了她。
他说到这里混浊的眼眸有什么情绪闪烁,啪的一声,杯盏放置在了青石板上。
溅落的茶水滚烫,烫得他手背发红。
准确来说,是我递的刀,你师尊亲自动的手。
白茶瞳孔一缩,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仅是他,一旁从始至终还算淡定的青年也被茶水呛到咳嗽出声。
?!什么,这,这怎么还和我师尊扯上关系了?这不就是你两个人的恩怨吗?她扭头顺手拍了拍鹤不群的背,帮他顺气。
还有鹤师兄,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怎么比我还要惊讶?咳咳,我,我只知道这事和你师尊脱不了干系,可我不知道你师尊才是杀人凶手啊!他试图平复情绪,发现自己根本平复不了,尤其是在看到罪魁祸首还悠哉悠哉吃茶的时候心头更是烦躁。
喝喝喝,就知道喝?到底是怎么回事?程商的姐姐不是因为身中魔气入了魔,才被你杀了的吗?唔,是入魔了,和玄灵子那老东西一样救不回来,不过她是自愿入魔的。
见白茶和鹤不群更糊涂了,卓不绝顿了顿,解释道。
忘了与你们说,程商的姐姐程不语是沈天昭的道缘。
和卫芳洲和谢沉碰上不同,我没帮沈天昭算过什么道缘,他们两个碰上纯属巧合。
当年沈天昭已经觉醒了天赋,修真上下,至少是年轻一辈里他算得上三千仙门第一剑。
修者慕强,剑修更是如此。
加上他生的好看,仰慕他的人自然也多,其中就有程不语。
程不语也是个剑修,只是和沈天昭资质卓绝不同,她是个废灵根,穷极一生修为也不过金丹。
本来这样差距悬殊的两人是不可能有什么交集的,偏偏他们参加的是同一届宗门大比。
少年一剑,名动九州。
惊鸿一瞥,乱了程不语的道心。
也是那个时候,沈天昭在人群里看到了程不语,知道了对方是自己的道缘。
人修之间所谓的道缘和灵族的正缘不同,正缘即情缘,不会有偏移改变,是命定的道侣。
而道缘的话只要有心避之,是可以转化为普通的羁绊,例如挚友,不一定非要共赴鸿蒙。
缘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尤其道缘。
要是寻常修者碰上自己的道缘肯定欢欣,只是沈天昭不同,他的天赋会给亲近之人招致祸端,天道不容于他,和他沾染上因果之人也不会被天道所容。
除了卓不绝这样能使用一些天之力,规避风险劫数的人之外,他从未和任何人深交过。
——这道缘他自然也不会碰。
因此沈天昭在当年宗门大比结束之时把程不语叫到了小树林……你别多想啊,你师尊叫她过去借一步说话不是干什么龌龊事,而是想要用天斩断了两人因果,永绝后患。
一听到小树林这三个字,白茶眼神都不对了,卓不绝连忙解释。
这样啊,那之后呢?沈天昭告知了她原由后,程不语没有答应。
倒不是那时候她就对沈天昭情根深种了,只是这强断因果也属于逆天而行,有违法则。
她颇为顾忌,便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说自此之后两人永不相见。
沈天昭同意了,只是事与愿违……一般这种情况都是立flag。
两人要是真永不相见了,程不语之后又怎么会死在沈天昭之手?白茶皱了皱眉,那这么说程不语真是因为被师尊因果牵连才身陨道消的?与其说是被牵连,是她主动沾染上他的因果的。
卓不绝神情微沉,苍老的面容有些怔然。
她不想沈天昭再被天道左右,她想让他不受约束——更甚者她想让他代天,成为新的天道。
于是她选择入魔,逼他杀她破劫。
而我是为她引魔入体之人。
白茶睁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展开。
怪不得卓不绝会说自己是那个递刀的人。
为什么……程不语喜欢我师尊,行事偏激糊涂也就算了,卓师叔你为什么要答应她这样荒唐的要求?她不理解,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他这样窥探天机之人不可能不知道因果报应这个道理。
卓不绝沉默了半晌,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他沉声说道。
当时的情况由不得我。
天知道程不语是沈天昭的软肋,天要诛她。
比起死在天道之手,她更愿以身助他代天。
为大爱者道陨,为小爱者身死。
如果说沈天昭是为苍生献祭,那么程不语便是后者,两者没有高低。
太多的信息一股脑塞了进来,白茶一时之间有些消化不了。
良久,她张了张嘴。
……那程商知道这件事吗?知道,但他不信。
卓不绝眉宇之间折痕渐深,花白的眉毛也跟着颤颤巍巍。
有谢沉为卫芳洲剖金丹以身祭剑的事情在前,加上你师尊性格乖张,逆天而行,不受仙门待见。
他们自然更相信是他诱骗于程不语,引她身死破情劫。
沈天昭为苍生散了神魂,平息了战争之后,卓不绝乘飞舟将程不语的尸身送回了蓬莱。
因为他和程不语都殒于无量之地,所以死无对证,程商把这笔账全算在了卓不绝头上。
得知了事情来龙去脉的鹤不群看着身旁因金丹受损,鹤发鸡皮的老者,神情复杂又微妙。
以前他还觉得是程商那老东西不可理喻,故意找茬,如此看来他师尊也并不无辜。
要是他的亲人死在旁人之手,他估计什么也听不进去,什么也冷静不了。
……罢了,既事出有因,我以后再也不骂那老东西了。
鹤不群想到了什么又问。
不过就算沈剑仙和蓬莱有渊源,神魂落在了那里。
可神魂又不是灵宝,它是有主的,未得沈剑仙允许,蓬莱如何作为奖赏赠人?不提这个还好,提到这里卓不绝重重叹了口气。
因为那道神魂就是沈天昭送给蓬莱的。
准确来说是送给程不语的。
蓬莱不会要这道因程不语身死换来的神魂,程商更不会。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就是得知了沈天昭重聚了灵体,这才用这神魂为宗门大比的奖励,把它当成物件来羞辱沈天昭,羞辱万剑云宗。
……沈天昭当时估计没想过自己能够再重聚灵体,又或者他只是单纯为了护住她的身魂,让她得以转世轮回,这才把神魂给了她。
然而无论是哪一个原因,都说明了现在那道神魂的的确确都是蓬莱的所有物。
他们想给谁便给谁,想拿来做什么大比的奖赏就做什么奖赏,哪怕是万剑云宗也不能置喙。
虽然如今除了她们还没什么人知道蓬莱大比魁首者的奖励是沈天昭的神魂,但纸包不住火,到时候大比开始肯定会公布的。
沈天昭的神魂,别说是参赛的弟子了,就连其他修真大能也眼馋得不行。
也就是说到时候的大比肯定很修罗。
作为沈天昭的徒弟,白茶自然会成为这次比大比的众矢之的,那么要想获胜拿到神魂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师尊啊师尊,你可真是太会给我出难题了。
原想着好不容易回来剑宗可以好好休息下,现在看来这段时间不抓紧修行是不成了。
白茶叹了口气,从绝顶峰离开之后径直往千仞峰方向过去。
打算随便钻进个秘境修炼,不想还没回峰,便看到一众弟子围聚在了一起。
千仞峰虽是沈天昭的住所,白茶是她的徒弟可以在此居住。
不过他身陨之后这里也被划分为了宗门授课的地方,所以每日不乏有来上课的同门。
只是今日有些奇怪,这都到了上课时间了他们反倒是在秘境外头也不进去,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心下一动,御剑落地过去。
你们围在这儿干什么呢?我记得今日不是逍遥子师叔的课吗?被询问的那个弟子看到来人是白茶后一愣,而后解释道。
逍遥子师叔说大家大多刚从无量之地,历经千辛万苦择了剑回来也不容易。
所以从他的宝库里取了一块原石出来,当作给大家的犒赏。
原石?白茶这时候才留意到人群里面那一块半人高的石头。
通体漆黑,表面粗糙。
看上去不像是石头更像是一块生铁。
她眯了眯眼睛,隐约看到上面覆着一层金光,灵力磅礴,的确不似俗物。
而顾淮和往常一样,身旁一两个仙侍,一身紫衣,支着头慵懒地注视着众人。
在看到白茶的时候视线一顿,朝着她勾了勾唇角,来了兴致。
白茶,你倒是来得巧,刚好赶在今日我这在开灵石时候。
这块原石听是出自扶桑神树之下的一块千年灵石,开出的灵玉不比昆仑玉次,甚至更甚后者。
只是这原石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他们一群人费了好大劲儿,从刚才到现在也没把它断开。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试试?竟这般牢固?白茶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手不自觉放在剑柄上正欲拔剑。
一只手突然从后方扣住了她的手腕。
制止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风停云。
风停云将白茶手中剑推送回了剑鞘。
白茶莫名,干什么?不是你师尊说断开多少就可以拿走多少吗?这可是千年的灵石,你以为这么轻松就让你拿走?少年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首先,不能用灵器。
剑啊刀啊什么都不能用,只能用自身的力气。
第二,断石的同时要兼顾观赏性,就是还要有看头。
第一点白茶还能理解,第二点是什么鬼?风停云无奈地耸了耸肩,没办法,你也知道我师尊是个乐子人。
咱们这一次去无量之地这段时间,他没我们嚯嚯一天到晚闲得蛋疼,这不现在我们回来了,他自然又拿我们寻开心了呗。
这块原石硬度很高,纪妙妙那么大的力气刚才使出全力都只打下了拳头大的几块,而且因为只用了蛮力,我师尊觉得无趣连打下来的都没给她。
纪妙妙对灵玉什么并不感兴趣,作为仙乐峰的千金,她想要什么没有?她只是单纯想试试能不能徒手断石罢了。
而且这块灵石听着噱头那么大,什么神树滋养千年而成,其实说到底就是一块开出来比其他原石漂亮的玉石罢了。
这灵玉对你用处不大,除了漂亮点,和那些灵丹比起来华而不实。
你就别跟着他们掺和了,别一不小心伤了手,到时候宗门大比可就难办了。
白茶听到这里眼睫一动,本来起初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听到风停云说这石头开出来的玉石很漂亮很是心痒。
之前在无量之地谢九思给她的那块昆仑玉被那个残魂给弄碎了,她本就有些过意不去。
加上算着时间再过几日就是青年的生辰了。
她正愁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送他呢,这不正好瞌睡来了送枕头吗?这么大一块原石,她要是把它都拿到手了,给他做手镯,做耳坠子,做珠串,簪子,做一套凤冠都成。
这么大手笔,还拿不下他?到时候他不得乐死?白茶越想越乐,越想越妙,险些笑出声。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放心,我不用手。
少年还没说完,白茶摆了摆手。
然后拨开人群,迈着脚步无比自信地拨开人群,走到了那块原石面前。
然后展开手臂把它猛地抱起,大喝一声抛到了半空。
巨石宛若陨石破开云端,穿过长风,白昼流星一般,带动着呼啸气流烈烈。
?!她要干什么!该不会用蛮力破不开想要用这种方法砸开吧!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再硬的石头也承受不住啊!这是作弊!师叔,她这是作弊!逍遥子坐直了身子,正要阻止白茶。
只见少女足尖一点,倏尔往石头坠落的地方冲了过去。
逍遥子瞳孔一缩,吓得够呛。
?!白茶,你干什么!别做傻事!别用头去砸!谁脑子不清醒用头去砸?我这是胸口碎大石——白茶说着将灵力覆在了周身,昂首挺胸,视死如归般直迎上了那块巨石。
臭石头,我创不死你!……??作者有话说:白茶:为爱胸口碎大石。
逍遥子:你这就算脑子清醒了?谢九思:……真的很丢撵。
这几章属于日常过度下,交代下宗门大比背景关系什么的。
啾咪。
第一百一十一章一道黄色身影宛若天光破过, 只听砰的一声,那固若金汤的原石咔嚓碎成了两半。
白茶也不是铜墙铁壁,这么一撞她整个人从半空轰隆砸了下来,脚下瞬间压下两处凹陷。
可见这力道之大, 冲击之强。
四周尘嚣纷扬, 她咳嗽了几声,不单单是被这尘土给呛到了, 更多的是胸口太疼。
没多会儿喉间涌了一抹腥甜, 沁下在了唇角。
白茶倒是不在意, 抬起手胡乱抹了一把。
咳咳,成了吗?【成了,不过只裂了一处。
按照逍遥子的规定我们只能拿走那一小半。
】那块原石虽然是从中裂开,然而肉身撼动巨石还是太困难,更何况是千年的灵玉。
哪怕她将灵力覆在周身,又用了那胸口碎大石的言灵加持, 也只堪堪碎了三分之一。
按理说这其实已然足够, 只是刚才那么不顾章法的冲击过去,裂了不少痕迹,去掉角料和坑洼不平的地方, 留下的纯粹完整的部分并不多。
白茶思索片刻, 压着喉间的血气走到逍遥子一步的位置停下。
师叔,你这个挑战有次数限制吗?逍遥子在白茶落地的时候便不动声色用神识感知了一番,发现她并没有伤到内里后刚松了口气,听到她这话眼皮子直跳。
他是个闲来无事喜欢找趣儿找乐子的人, 可拿人寻开心是一回事, 不代表他可以自顾自己高兴不管别人死活。
?你不会还想再来一次吧?嗯, 我想要尽可能再多拿一点。
白茶眨了眨眼睛, 似乎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我事先告诉你,这灵玉除了好看点儿和其他灵宝相比没什么优势。
它内里的灵力虽然还算充盈,却只是用来维持玉色清明,使之触手生温。
这玉是好玉,但是除了玉之外便什么也不是了。
顾淮之所以拿这块原石来当犒赏,一来是这东西足够大,大家随便砍一点砸一点都能匀一匀,要是用其他的灵宝可不够分的。
二来是他只喜紫色,不喜欢这红白这种太艳太素的颜色。
不然千年的灵玉,哪里轮得到他们?正因为这不是什么灵宝,大家的兴致并没有之前那么高。
今日想要来试试断石的无非分为两类人,一是和纪妙妙那样单纯想试试力量的,二来便是那些少年人,想得些灵石讨意中人欢喜。
据顾淮对白茶的了解,这人的性子和他徒弟风停云挺像,讨要的只要有用的,不会要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他这才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和顾淮猜测的一样,要是换作往常白茶肯定不会为了这么一块只有颜值的玉石,当众不顾形象表演一番胸口碎大石。
只是这一次有所不同。
我知道的。
主要是这个月马上就是我师兄生辰了,我想拿这些做点东西送给他。
顾淮皱了皱眉,师兄?鹤不群?不成,你这东西不能给他。
那小子懂个屁的玉石古玩,什么好东西拿给他不是拿去换钱就是用锤子炼器砸个粉碎,简直暴殄天物!不不不,叔叔误会了,我是给谢师兄的。
此话一出,不光是顾淮,周遭听到的众人都忍不住将视线落了过来。
前者探究,后者八卦。
你说……你是为谢九思讨的玉?白茶微微颔首,刚想要说什么,发现众人的视线更加灼热了。
有什么问题吗?真是奇怪,怎么刚才顾淮误会她是给鹤不群讨的时候他们还好好的,怎么到了谢九思这里反应这般反常?青年盯着白茶看了半晌。
见少女眼神清明,神色坦荡,似乎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单纯想要给一位同门师兄备一份生辰礼而已。
问题倒是没有,只是谢九思出自昆仑。
昆仑和我们剑宗不同,它们那地方盛产两物,一是美玉,二是美人。
顾淮把玩着手边的一块灵玉,紫罗兰色泽透着日光映照在他白瓷的肌肤,说不出的旖旎梦幻。
这前者自然是指的是闻名九州的昆仑玉,后者则是指的瀛洲灵族。
灵族是由灵兽幻化而成,他们的容貌昳丽,放眼三千仙门也是数一数二,让人见之忘俗。
正因为这两者是昆仑的特产,所以这玉赠昆仑人,是有特殊的含义的。
说话间,他眼眸一转,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玩味暧昧。
白茶心下一动,什么含义?美玉赠美人,你说什么含义?顾淮没有明说,可白茶又不是傻子,从他还有周围人的眼神和反应也明白了。
她不是仙门人,这些仙门常识和约定俗成的规矩她并不敏锐。
此时白茶有些骑虎难下,这要是不要吧,可她都已经胸口碎大石这么拼了,不要实在太可惜了。
但是若是要吧,这不坐实了她对谢九思心怀不轨,别有心思吗?顾淮似乎看出了她的为难,余光扫了一眼她腰间的双剑。
这样吧,也不用你再来一次了。
我承认这种表演的确挺有意思,可我也不想害的你为了块破石头伤了内里。
这原石你都拿去吧,好歹你择的两把命剑都是世间少有的神兵,用千年的灵玉做两块剑穗玉佩什么挂着倒是相得映彰。
白茶反应过来对方是在为她解围。
如果她拿了这块灵玉,就算她说是给自己用的,估计他们也不会信,可要是顾淮说给她来做剑穗坠子什么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然而白茶并没有立刻应答。
顾淮抬眸,怎么了?刚才不是挺稀罕的吗,现在又不想要了?她摇头解释,谢谢师叔。
只是这原石是你用来给大家□□头的,你这都给了我,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你想多了,他们不会有什么怨言,反而心服口服。
顾淮见白茶没听懂他的言下之意,他半调侃半嘲讽道。
毕竟除了你,也没人会不要命到和一块石头拼死拼活。
…………对于白茶来说从顾淮那里得到这么大一块千年灵石这件事,如愿,又没完全如愿。
如愿是因为拿到手了,没如愿是因为这东西到手了又没办法按照她所想的那样送给谢九思。
唉,这都什么事啊。
这不那么辛苦了一遭,结果白做工了吗?这东西是她自己辛辛苦苦得到的,又是顾淮当着众人送给她的,卖了既可惜又失礼。
思来想去,白茶敲了下脑门。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既然送不了师兄,那我换一个人送不是一样吗?不过鹤师兄不能送,什么东西到他手上不是卖了就是砸了烧了炼器。
风停云也不行,他不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要不送给风师姐吧,她是个姑娘家,应该很喜欢这种漂亮的灵玉。
而且你之前不是一直想找个拿的出手的礼物送给她吗,这玉正合适。
】白傲天的话提醒了白茶。
成,我这就给她送去。
白茶说干就干,扛着那两半原石便御剑径直上了紫金峰。
她到紫金峰的时候风停雪刚从炼丹房里出来,瞧见来人一愣,眉眼肉眼可见柔和了几分。
师妹,你怎么来了?之前时候还没注意,这时候走上前风停雪才瞧见白茶放置在身后的两块灵石。
白茶刚想要开口,便看到少女抬眸神情复杂地看向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你在千仞峰得到的那块千年灵石吧。
白茶惊讶地微睁开眼睛。
?不是,这东西怎么我前脚刚拿到,你后脚就知道了?要是是千仞峰,或是临近的主峰那边的人知道也就算了,毕竟离得近。
可紫金峰离得这么远,加上风停雪又没出峰,她又是从哪里知道的?什么叫我怎么知道,你应该问这剑宗上下还有谁不知道你为谢师兄胸口碎大石的事情才对。
风停雪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我说师妹,我知道你对谢师兄是有些特殊,他也足够优秀,你对他有好感这很正常。
只是你也不能闹的人尽皆知吧?这对你,对谢师兄都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顾淮给白茶找了个台阶下,然而当时是她当着众人面说是要把玉送给谢九思的,如今她送不送,在他们眼里都是一个性质。
这件事风停雪本来不知道的,只是今日刚好有个紫金峰的弟子去看热闹了。
白茶懵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谁喜欢谢九思了?不,她是喜欢,但是不是那种喜欢,是同门之间的尊敬,才不是男女之情!不是师姐,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我对师兄没那个想法。
我只是不知道不能赠昆仑人玉,这才闹了误会。
别人这般解释风停雪可能不信,但是白茶毕竟不是仙门出身,若是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这样啊……那你拿灵石来找我做什么?白茶抬起手挠了挠面颊,想要回答,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不为别的,如果风停雪不知道上午那一出乌龙还好,可现在人都知道了这玉本来是她打算求来给谢九思的生辰礼,现在她要是改口说是给她的,实在不大妥当。
……唔,没什么,就是想找师姐帮我用业火去下内里杂质。
说到这里她斟酌了下语句,又补充道。
这块灵玉还挺大的,师姐要是喜欢可以拿一些过去,做些首饰什么的应该很好看。
风停雪笑着拒绝了。
不用了,我成天出入炼丹炉乌烟瘴气的,戴着这样漂亮的玉石太暴殄天物了。
再说了你之前送我的那个紫金鼎就已经很珍贵了,整个峰中除了我师尊还有个别资质出众的师兄之外,大家都没有这样好的炼丹鼎,我都还没来得及谢你呢,哪里好意思再收你的东西?说完也不管白茶什么反应,用悬浮术将这块灵石搬进了炼丹炉。
白茶跟在后面一并进去,在灼灼的业火之中,那块漆黑的石头慢慢烧成了朝阳的橘黄,而后变成了深红。
红得瑰丽明艳,好似鸽子血般。
火光摇曳里,她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当时庄周梦蝶的幻象。
幻象里的谢九思喜珍宝华服,右耳上有一个由红色翎羽和昆仑玉制成的耳坠。
每每夜里隔着烛火看去,衬得他雪肤乌发,说不出的勾人心魄。
起初白茶以为他是受到了谢沉的影响,后来白傲天告诉她,神识影响不了人的喜好。
他是喜欢的,只是他不是幻象里那个娇生惯养,千娇百宠长大的凤山少主。
现实中的谢九思是剑宗的大师兄。
他需要成熟稳重,光风霁月,尤其是在这样重苦修的地方,他不能放纵自己。
所以他总是一身素得不能再素的白衣,再无其他颜色。
真可惜,这本该是最适合他的生辰礼。
白茶叹了口气,师姐,其实我今日来不单单是为了让你帮我把这块玉的杂质清除,我还想找你商量下……送谢师兄什么生辰礼?她见白茶点了点头,操纵天赋的手一停,火焰倏尔回流在了她掌心,最后湮灭不见。
我觉得这件事你用不着太纠结,谢师兄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对自己的生辰并不在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甚至很讨厌过生辰。
所以你为他大操大办,或是太过慎重反而适得其反。
说到这里风停雪眼睫一动。
你忘了去年在他生辰的时候给他做了一晚长寿面,说是按照凡尘的习俗生辰当日是要吃长寿面的。
他虽然吃了,但是之后不是让你日后别再这样做了,还说修者寿命太长,生辰对他们来说没什么纪念的意义,让你不要再祝他生辰快乐了吗?这件事还是白茶告诉风停雪的,她当时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惹了青年生气,所以来找同为仙门的风停雪想要问下原由。
而这个原由她也是最近才得知。
不是风停雪的错觉,谢九思的确很不喜欢过生辰。
在没有进入庄周梦蝶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存在是罪孽的,是不被世人期待的。
对一个认为生而有罪的人来说,生辰对他除了提醒自己曾被父母,被族人抛却的这一残酷的事实之外,不会给他带来丝毫的喜悦和快乐。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白茶觉得他不会再那么排斥过生辰。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去试着破石,给他当生辰礼。
然而经过风停雪这么一番提醒下来,她又觉得自己或许想的太简单了。
或许谢九思不再认为自己生而有罪,不再那么讨厌生辰这件事,但是他出生的时候正是天将下惩戒的时候。
也是卫芳洲和谢沉双双殉情的日子。
生辰于他来说,似乎也不是那般愉快了。
犹豫了许久,白茶决定还是不要送什么东西为好,等到谢九思完全从那段过往中走出来了之后,她再为他补上也不迟。
就跟他所说的一样,修者寿命绵长,他们也来日方长。
不过不送东西了,也总得说一声生辰快乐。
毕竟今年可是青年满百岁,在凡尘可是大寿中的大寿,她实在做不到当个寻常日子,什么也没发生。
谢九思生辰当日,白茶从秘境修炼出来后径直御剑去了主峰。
自从上次灵山时候青年觉醒后,为了完全压制住血脉,他这段时间都在闭关修行。
前两日才出关。
傍晚时分,夕阳橘黄。
谢九思住的地方在落日崖方向,余晖温柔洒在山林,四周静谧无声。
白茶走到青年门口敲了敲门,里面并没人回应。
修者用不着睡眠,因此谢九思除了静修之外,平日里大多都在竹林那边练剑,夜尽天明才回来的情况并不少见。
想来这段时日一直闭关没怎么活动筋骨,他手痒,又去了紫竹林那边练剑了吧。
她这么想着,折返方向往竹林那去。
谢九思练剑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地方,然而今日不知怎么回事,白茶在紫竹林里找了几圈,别说人了,就连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怎么回事?难不成出了什么岔子又回去闭关了?正在白茶纳闷儿,见天色已晚,犹豫着要不要回去的时候。
不远处隐约有清泉落石的声响,紧接着是潺潺的水声,不似溪流缓缓,像是有什么东西拨动一般。
她心下一动,循声往那边过去。
竹叶月下影婆娑,光亮细碎斑驳。
晦暗明灭之间,白茶拨开树叶,有水珠顺着叶脉滴落,紧接着一片氤氲的雾气覆上了她的眉眼。
隔着雾霭,她隐约看到了一片灵泉。
灵泉之中一个熟悉的轮廓勾勒其后,月华一般的长发柔软如绸,粲然的金眸有星辰流转。
谢九思双手轻搭在白玉石上,上半身往后微仰靠着,象牙般的脖颈白皙如雪,水珠顺着他的喉结滑落,最后暧昧地隐没在了胸膛。
他的眼尾泛红,冰冷的水泽却把他的面颊晕了一片绯色。
如远山的眉宇轻皱,薄唇压着,却还是能从唇齿之间听到溢出的细碎声音。
他好像很难受,但是……并不痛苦。
白茶瞳孔一缩,不为别的——这个样子的谢九思她见过,在幻象里,在他情动时。
他曾在醉生梦死的梦境里,热烈且直白地渴求过她。
意识到这一点的白茶猛地代入了幻象中的情形,那时候她每每面对谢九思的索求不敢乱来,第一时间的反应便是——逃。
幻象百年之久,已经让她有了身体记忆,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咽了咽口水,屏住呼吸准备扭头离开。
谁知刚转身,咔嚓一声,踩到了地上的树枝。
谁?!从沉沦中被惊醒的青年,手撑着岸边站了起来。
这一站先前浸没在水中的大半身子,一下子全然暴露在了空气。
银发如瀑,似月华倾泻。
那长长的睫毛下那双金眸因为水雾氤氲,单薄的衣料被水浸湿,紧紧贴在他的身体,透出了浅淡的粉色。
本就着的是内衫,又被水这么一透,根本没什么遮掩作用。
两人四目相对,在看到来人是白茶后谢九思身子一僵。
意识到自己这样子实在不雅,哗的一声,也不等白茶反应,又猛地坐了回去。
他的耳根在银白的发间红得滴血,手紧紧扣着白玉石板,骨节也泛白。
半晌,在发现眼前人竟还直愣愣盯着他,谢九思少有的恼羞成怒。
转过去。
白茶从美色的冲击中如梦初醒。
她也知道自己无论是偷看还是直视的行为都很失礼,只得尴尬地挠了挠面颊,照做转过了身子。
后面水声潺潺,在这样的夜晚里连呼吸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谢九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勉强压制住自己紊乱的情绪。
他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少女,月光下她的身影纤细单薄,垂在两旁的手紧张地攥着衣角。
……师妹,你什么时候来的?白茶刚想要回答没多久,而后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试验,连忙摇头否认。
师兄你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对于白茶不打自招的行为,谢九思沉默了一瞬。
那就是该看的都看到了。
那你跑什么?他没有戳穿白茶拙劣的谎言,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跑什么?她总不能说是条件反射吧?幻象百年里谢九思一见到她就狼看到肉一样两眼放光,她害怕又被拉去大战三百回合下不了床,所以条件反射地跑了。
这话让她怎么说?哈哈,瞧师兄这话说的,你在泡汤。
我不走难不成看着你泡不成吗?这多不好意思呀。
说谎。
谢九思听出少女话语里的心虚,可他又没勇气去探究追问。
自己那副样子,他实在没脸刨根问底……而且这件事也不怪白茶,是他自己疏忽大意没感知到有人来,这才造成了如今这般尴尬的状况。
灵族本质上不是人,是兽。
谢九思的血脉被压制了五六百年,突然觉醒不单会让他灵力紊乱,无法控制人形,积压着的一些兽的习性也会一并爆发。
而今夜,他的发情期到了。
这种情况本身并不难熬,偏他动了情,只得大半夜跑到灵泉里泡着平息。
不想这般狼狈不堪的一面竟然会被白茶撞见。
……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他声音喑哑,和夜风拂过树叶般酥酥麻麻。
最后一个问题,你大晚上不睡觉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要不是谢九思提起,白茶险些把今日来的目的给忘了。
唔,这个问题我得转过来回答。
谢九思一顿,将身子往泉水里再埋了几分,确认肩膀以下不会被看到后这才同意她转头。
白茶知道他不自在,稍微站远了点。
也是这个时候面对着他,他才看到了她怀里抱着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这是一把木剑,我照着昆吾剑的样子削的,应该和你的命剑长的八九不离十。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剑小心翼翼放在青年的手边。
见谢九思还没反应过来,白茶有些失落地解释道。
师兄你怎么又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
我知道你不喜欢过生辰,但是今年可是你百岁大寿,我想着至少也得来亲自给你道声生辰快乐。
这礼物我本来也是没打算送的,怕你不喜欢,只是空着双手来也不好,就削了把木剑,毕竟你是剑修,自然是不会讨厌剑的。
生辰快乐,师兄。
青年愕然看向手旁那把不算精致的木剑,上面歪歪斜斜刻印了一个九字。
生辰……他的好像的确是今日。
百年来谢九思除了去年白茶给自己煮了一碗长寿面外,他再没有过过什么生辰。
他自然是记不得的。
谢九思指尖微动,伸手珍视地抚摸着粗糙的剑面,神情柔和得能滴出水来。
白茶看到他并不讨厌,从来之前一路上悬着的心这才落下去。
她拍了拍身上粘上的竹叶,然后笑着说道。
你喜欢就好。
既然话我已经传达了,礼物也送到了,那我就不打扰师兄泡汤啦。
等等!她歪着头,不解看向青年。
师兄可还有什么事?没什么,就是我前几日听他们说,你从逍遥子师叔那里为我讨了一件东西……谢九思眼睫一动,声音轻若羽绒。
便是讨要的这块百年桃木吗?他虽这么问,但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桃木不可能是白茶从顾淮那里讨来的。
顾淮出身皇族,收藏的东西非珍即贵,一块百年的桃木,他是断然不可能收的。
当时他出关时候听到宗门弟子隐约提到什么白茶是为他讨的,似乎还受了伤。
可等到他上前细问的时候,那些人又支支吾吾颇为顾忌。
因此谢九思至今都不知道白茶到底从顾淮那里讨了什么。
啊这个……白茶也知道顾淮不可能给她一块后山随处可见的百年桃木,连她都不信的事情,谢九思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相信?没办法,她只得如实告知。
毕竟再尴尬的情况都有了,也不怕再来一件。
不是桃木,是一块千年灵石。
很漂亮,是师兄喜欢的朱红色,我原本想拿来做点玉佩什么送给你的,但是听他们说灵玉不能随便送给昆仑人……可以的。
谢九思手撑着白玉石板,身子往白茶方向前倾了些,抬目望向那双琥珀色的眼眸。
我已入剑宗,我便不属昆仑。
你可以送给我。
白茶眼睛一亮,真的?他微垂着眉眼,稍稍避开了她的眸光。
……自然是真的。
你忘了我之前不是也送了你一块昆仑玉吗,若是不可以,我为何要送你?谢九思说了谎。
昆仑人是不能随意收人灵玉,但是可以赠玉,只要那人不是昆仑出身便没有别的什么特殊含义。
昆仑盛产灵玉,若用玉在内为定情,在外便是和其他仙门赠玉的含义一样,是为交友。
这和入乡随俗一个道理。
白茶不明白其中细节,她高兴地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了一个檀木盒子递给了谢九思。
谢九思一愣,在少女期待的眼神下将盒子打开一看。
一条串着红玉珠的链子骤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一共九颗,用一根极细的银链串着,每一颗都被打磨得光滑如镜,触手生温。
仔细看去,珠子上隐约有金色云纹闪烁。
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红光,似海上红日,云海朝阳,冉冉而升。
这是……脚链?你怎么知道?她有些惊讶,声音都拔高点。
脚链和手链长短差不多,按理说正常人看到它的第一眼都会以为是后者才是。
谢九思唇角微抿,温润的眉眼漾起浅淡的一层笑意。
我就是知道。
这话听着有些孩子气……不,准确来说是有些恃宠而骄。
他之所以知道这是脚链很简单,在幻象里白茶曾不止一次提起过。
她说他的脚踝很细,脚骨也很漂亮。
她还说她以前在凡尘的时候养过一只小鸟,鸟儿的脚踝好像都很细,戴着链子会很好看。
但是白茶没有这么做。
她说要是真的拴上它的话,它会不喜欢,也不自由。
谢九思听后反驳道,他说不这么觉得,他喜欢脚链,若是她能送给他一条再好不过了。
因为他想要成为她的所有物,想要她对所有人宣誓对他的主权。
他心甘情愿,为她圈地为牢。
这些他偏执的想法只藏在心里,并未宣之于口。
白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以为他喜欢,这才想着给他做一条。
想到这里谢九思摩挲着红玉的动作更加轻柔,正要道谢,而后觉察到了什么猛地抬头。
等一下,你不是说你觉得送我这个不妥吗?为何又做了这串脚链?唔,其实我没想那么多,因为我也想不到做什么会比这个更合适,等到回神来已经做出来了。
少女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澄澈纯粹,正因为她的坦诚清明,让谢九思有一种自己在她眼里无所遁形的紧张感。
……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他捏着那条脚链,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滑落,嘀嗒落在了石板之上。
不过我还有一个请求——你能帮我戴上吗?白茶喉间一紧,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不是一个无礼的请求,可是却也不算妥当。
眼前的青年眼神期待,带着他都没有觉察到了渴求。
这好像是一个比三生结缘还要重要的仪式。
他渴求白茶为他戴上镣铐,束缚他,驯服他。
……好吧。
白茶妥协了。
她接过那条脚链,青年的手指微凉,擦过了她的手背。
哗啦水声响动,一只白皙如雪,脚骨优美的脚从水泽而出。
然后轻轻放在了白玉石上。
白茶俯身靠近,将那条脚链戴在了他的脚踝。
红玉温存,有什么东西被接上了。
是脚链的两端,或是命运的红绳。
谢九思感觉心里传出了一声餍足的喟叹,他的身心也在这一刻得到了抚慰。
倦鸟归巢,画地为牢。
这是对堕落的灵魂而言最好的礼物。
作者有话说:表面的师兄:纯情boy,男妈妈实际上的师兄:钓系美人今天我们之所以欢聚在这里,就是为了给我们的好师兄谢九思,庆祝他的百岁大寿。
第一百一十二章谢九思大半身子是浸没在水里的, 抬脚的时候只有一小截腿裸露在外。
淌着水渍轻踩在了她面前的白玉石板。
他们离得很近,她在岸上,青年在灵泉。
为了配合她,也为了遮掩住自己的身体, 谢九思双手撑在了水底, 微微支着上半身,背靠在后面的青石。
这片灵泉被紫竹围绕, 月下树影婆娑, 光影斑驳摇曳在谢九思的身上。
从白茶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肩膀以上和一点小腿的肌肤, 氤氲的雾气如纱幔蒙上了她的眼睛,也覆在了她的心间。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庄周梦蝶里出来后,或许就跟她看到他的一些举动会有身体记忆一样,脑子比身体更快做出了反应。
他也在那虚妄的百年里对她有了依赖。
是被谢沉的神识影响了吗,还是时间太久成了一种习惯?白茶不得而知。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 现在的她和谢九思单独相处的时候, 她没办法做到以往那样道心清明。
哪怕是编织的幻象,在看到这样旖旎的画面时候她总是控制不住的想些有的没的。
这样不好。
她心里这样告诫着自己要从虚幻里走出来,不要被左右影响。
自己不是卫芳洲, 谢九思也不是谢沉。
两情相悦是假的, 那些意乱情迷也是假的。
白茶是这么想的,然而在青年将那串朱红的脚链递过来,用那样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她的时候,她还是和幻象里一样很没出息地答应了。
灵泉是冰冷的, 可他的肌肤却泛着一层浅淡的粉色。
她只飞快地瞥了一眼, 不敢乱看。
小心翼翼将那串脚链戴上, 像是完成了什么极为艰巨的任务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谢九思其实也有些羞赧, 在提出那个请求的时候他也意识到不妥了。
在幻象里的白茶虽然是卫芳洲,可她子自始至终意识都是清醒的,她大多时候都是她自己,没有旁人的影子。
虚妄也好,真实也罢,她都没有变过。
反倒是他的性格被谢沉的经历左右,变得有些恃宠而骄。
所以在收到她的礼物的第一时间,他竟想的是让她帮自己戴上。
这可不是师兄该对师妹提出的请求。
谢九思该补上一句开玩笑的逗你的之类的话应付过去,这是最好的避免尴尬的办法。
然而他没有。
因为唯有这个,他说不出违心的话来。
好在白茶答应了,她向来迟钝,估计只会觉得今日是他生辰,寿星的要求拒绝了不好。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可是在看到白茶紧张地指尖颤抖,屏住呼吸对着一串脚链如临大敌的样子。
谢九思喉结滚了滚,心下一个大胆又愉悦的猜测冒了出来。
——她是知道不妥的,只是她无法拒绝他的请求而已。
这里很热吗?白茶刚松了口气,头顶一个喑哑的声音问道。
她抬头看去,鼻尖险些擦过他的鼻尖。
师兄什么时候靠这么近的?!白茶慌忙往后仰了些,那双金色的眸子似夜里蛰伏的野兽,而她是猎物。
她被看得很不自在。
还,还好,可能是因为我刚才一路跑过来找你所以这才有点儿热。
她一边说着一边抹了把脸,果不其然,自己的鼻尖和额头不知什么时候沁了一层薄汗。
纤细白皙的脚踝在那串红玉的映衬下如红梅落雪,水珠缓缓从脚背滑落在了足弓,指甲也在水汽里晕出好看的绯色。
真好看。
你是在说你送的脚链好看吗?听到谢九思的声音后,白茶这才惊觉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师妹的眼光一向很好,我也觉得它很好看。
他弯了弯唇角,笑得清浅柔和。
才不是脚链,她说的是他好看。
白茶想要反驳,又觉得这样解释了会让本就奇怪的氛围更奇怪。
……师兄喜欢就好。
那师兄你要是没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啊。
这都三更天了,白日她刚传出为爱胸口碎大石的谣言,要是一会不小心碰上了主峰守夜的童子,传出她晚上跑到谢九思这边来。
她就真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不想白茶刚起身,青年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扣住了她的手腕。
等一下,我看看你的伤。
伤?什么伤?谢九思抬眸,他们不是说你为了讨这块灵石受了伤吗,还是说是他们乱传的?原来是这个。
白茶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说道。
是受了伤,不过这都过去好多天了,你别担心,我早没事了。
尽管白茶这么说了,他还是不大放心,渡了灵力去探。
感知到了什么指尖一动。
你受伤的地方怎么是……他顾忌着什么没说出口,眉宇之间折痕渐深。
这块灵石不是逍遥子师叔用来给大家成功择剑回来的犒赏吗,怎么好端端的还受伤了,而且伤的还是这种地方?难不成是因为分配不均而打架了?不应该啊,以白茶如今的修为,除了风停云,同辈中也就纪妙妙能和她交手。
可前者不喜欢这种灵石,自是不会去争抢,后者是仙乐峰的千金,纪凌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她哪里需要为一块灵石和白茶大打出手?白茶的伤是好的七七八八了,但是胸口还是有些疼,不过没伤到内里她没太在意。
啊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撞到了。
撞到什么了?……胸口。
不是,我是问你被什么撞到了……谢九思一愣,眼眸微睁。
你是被那块灵石撞到的?白茶心虚地点了点头,本来以为这件事就算揭过了,青年却很是刨根问底。
那块扶桑灵石不是有半人高吗,你是剑修,你的眼力在剑宗上下也是数一数二的,怎么可能会不小心撞上。
谢九思神情沉了几分,手撑着岸边,要不是身上衣物单薄,他可能已经站起来了。
师妹,你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上仙门那些弟子看你得了双剑,心生嫉妒,暗算了你?不怪他心思阴暗,而是这种情况在白茶没有择剑之前就屡有发生。
因为白茶跟着他修行,因为她得了择剑资格,又因为她并非仙门,受到排挤。
这些谢九思一直都知道,可他能做的除了责罚他们一番便是让风停云在他不在剑宗的时候护着她一点,做不了任何逾越门规的惩戒。
以往的他一直都是最以身作则,最恪守规矩的,因为他是万剑云宗的大师兄,他不能偏袒任何人。
可是如今他不想这样。
告诉我,是谁伤了你?白茶被吓到了。
她还是头一次看到谢九思这样生气,眉眼沉郁,金眸晦暗,逼仄的威压让灵泉平静如镜,泛不起一点涟漪。
没没没,没有谁暗算我,更没有谁伤到我。
这是我自己弄的,我……白茶咬了咬牙,有些破罐子破摔地说道。
是我自己干的!什么?谢九思错愕地愣在原地,气势骤然湮灭。
就是你也知道逍遥子师叔玩心很大,之前我去千仞峰上课的时候他就经常拿灵宝什么的来给我们,但是一般谁赢谁得,这一次他没有进行什么比试,只让我们用自身气力去断石,断多少拿多少。
我手劲儿不够,我,我就胸口碎大石了!自从和白傲天意念合一了之后白茶很少会有羞耻这种感觉了,只要达到目的,只有能赢,什么离谱的言灵中二的台词她用来都无所谓。
毕竟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这也是为什么在听到逍遥子拿灵石做犒赏的时候,她第一反应不是用胸口碎大石会不会太艹了,而是——机会来了!她以为她自己没什么所谓的。
结果在谢九思面前坦白这件事,真的很羞耻,也很丢脸!原来她不是不在意,只是不在意那些人的眼光,而不是不在意谢九思如何看她。
先前还一直追问不已的青年半晌也没有说话,这让白茶心下更失落了。
完了,他肯定觉得我很可笑。
没准连这串脚链也不想要了……她耷拉着脑袋,眉眼恹恹,少有的无精打采。
然后,她听到谢九思轻轻叹了口气。
师妹,你怎么总是做这么……蠢事是吧。
我就是很蠢,就是没脑子,做什么都很容易上头,总是给你丢脸……可爱的事。
……啊?沉浸在自暴自弃中的少女听到他的后话猛地睁大了眼睛,一时之间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你没听错,我说的就是可爱。
因为白茶在岸上坐着,谢九思手臂搭在岸边靠着,抬头笑着看向她。
这还是她头一次俯视谢九思,这种感觉有些奇怪。
月影摇曳,青年一身银发披散在肩上,水汽蒸腾里那双眼眸如星辰明亮。
本来我觉得这串脚链已经足够珍贵了,但是现在在我看来,为了帮我准备生辰礼而不惜受伤的师妹更甚。
哪有那么夸张?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面颊,先前的黯然情绪因为谢九思这番话一扫而光。
不过下次不要这样了。
嗯嗯,你不说我也知道。
我这一次是见石眼开,我一听到这灵石和你送的昆仑玉成色不相上下,我怕人给我抢了就一时冲动上去了。
事后反应过来的确很丢人,我丢人也就算了,还害的师兄你……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九思的手覆在了她的嘴唇,不让她继续说这种让他不快的话。
掌心温热,让他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热度有上升的趋势。
师妹,我从不觉得你丢人。
以前是,以后更是。
我刚才说过,我喜欢你要比你送我的这串脚链更甚,所以也请你像我珍视你一样,珍视你自己吧。
这比礼物本身要重要百倍,千倍。
白茶没想到谢九思会这么说。
剑修大多都是如此,务实古板,说不出什么漂亮话。
谢九思虽不像寻常剑修那样嘴笨迟钝,但是也不会这般直抒胸臆。
这样的他很像幻象里的他。
在虚妄的百年里,他对她的感情向来直白又热烈。
是还没从幻象的影响里走出来吗,还是因为觉察了血脉,毕竟凤凰如火,纯粹直接,性子自然也不会拐弯抹角。
……我明白了,我以后不会了。
白茶将谢九思的手拿开,在碰触到他的瞬间他的指尖隐约战栗。
她疑惑看去,发现他的眼尾泛红,又有了情动的迹象。
因为先前白茶看到他这样下意识拔腿就跑,这一次谢九思直接伸手攥住了她的衣角。
和他猜测的一样,她的确就要跑路了。
师兄,你看上去情况不大好,我,我还是回避一下吧。
师妹这是什么话?我情况不好难道不是你留下来照顾下我吗?他压着不适,微喘着撑着白玉石板。
既然刚才白茶都已经看到了,谢九思也没再隐瞒什么。
在庄周梦蝶的时候你是不是一直很奇怪我一年里总是有一段时间,灵力会格外紊乱,心情烦躁?那不是我修行出了岔子,是因为我是灵族,我,我会有……控制不住欲望的时候。
师妹,我有个不情之请,你能留下来陪陪我吗?我不会做什么,因为你和我属性相合,你在身边,你的气息,你的存在会让我安心一点,仅此而已。
他又说谎了。
他只是单纯不想让她离开。
白茶和他的属性是相合,天灵根包容五行,尤其是最烈的火。
可她是他的正缘,她在这里只会让他更难受。
这一次无关什么雏鸟情结,也不是言灵在作祟以前时候谢九思一直觉得灵族会这般痴迷正缘是他们意志不定,道心不稳,如今真切发生在了他身上他才知道。
哪是因为什么意志和道心,万物趋光,是本能亦是本心。
可以吗?又来了,和刚才请求她帮他戴上脚链的时候一样的眼神,一样的语气。
甚至还多了几分急切不安。
白茶该拒绝的,一次逾越可以归咎为刚出幻象还没有摆脱影响,第二次再被牵着鼻子走就说不过去了。
师兄,我觉得还是……抱歉,是我让你为难了。
她拒绝的话还没说完,青年慢慢松开了拽着她衣角的手,神情肉眼可见地黯然。
那你快回去休息吧,天已经不早了。
一会儿记得从后山门出去,别让守夜的童子瞧见。
谢九思退回灵泉,如同一树被白雪压断枝桠,手无力垂落,哗啦一声,随着溅落的水花隐没在了水底。
水光潋滟,月光粼粼,青年在浮光月影里苍白脆弱不堪。
还有,谢谢你特意过来为我过生辰。
我很开心,从未有过的开心……谢九思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轻,似梦呓一般,任由整个身子慢慢浸入于灵泉。
从肩膀,脖颈,嘴唇,如瀑的头发似盛放的昙花,在水泽要淹没他的眼睫的时候。
噗通一声,白茶顾不得其他,俯身要去把他从水里捞出来。
结果身子不稳,直接坠了进去,压在了青年身上。
手下胸膛温热,她慌忙起身。
一只手臂环住了她的腰,一双金色的眸子在水里缓缓睁开了眼。
谢九思低低笑了一声。
我只是太热了不舒服泡泡灵泉而已,你跑过来做什么?嗯?他一边说着一边揽着她,觉察到白茶反应过来想要推开他,轻声解释。
先别动,我没力气,只有借点力才能起来。
谢九思掐着她的腰,力道不重,掌心刚好搭在腰窝。
在白茶看不到的地方他眼眸微动,坐起的,在快要倒下去的时候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而后无力的将头靠在了她的肩上。
灼热的温度从若即若离的胸膛传来,让白茶呼吸一窒,大气都不敢出。
谢九思似并未觉察,湿漉的头发贴在她的面颊。
真是的,我好像自从出了幻象之后,在你面前总是这般狼狈。
他苦恼又郁闷,语气又软得不像话。
上次压制不住血脉是,现在又是……似乎这一次还要更糟糕。
怎么会,你不是都说了吗,这是灵族的正常现象,有什么狼狈丢脸的?白茶本来还慌乱无措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发现青年比她更难受更尴尬后,反倒没那么不自在了。
再说了师兄你和御飞流他们不一样,他们做了多久的灵族了,你这才刚觉醒血脉没多久,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
这话有点耳熟。
好像之前他们新婚之夜的时候,她也这样说过。
谢九思抿着薄唇,抬眸看向白茶。
少女笨拙着组织语言安慰着他,浑然没有觉察到他脸上并无什么失落之态。
她怎么这么好骗,自己说什么都信?灵泉又不是死水,他就算沉没在里面泡三天三夜也无妨。
谢九思,你真无耻。
这般在心里狠狠唾弃了自己一番后,他良心好受多了。
……既然师妹也下水了,要不也留下来泡一泡吧。
正在绞尽脑汁安慰谢九思的白茶听到这话愣在了原地,他笑了笑。
有什么好惊讶的?这里是剑宗,不是我的家,灵泉也是如此。
师妹也是宗门弟子,我泡得,自然你也可以。
这片灵泉很大,别说是你我了,就算再来十人也绰绰有余。
而且你不是受了伤吗,泡一会儿对伤势百利无一害。
谢九思神色严肃,眼神诚挚,一字一顿说道。
师妹,你的伤是因我而受,你留下来疗伤吧。
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好吗?……好吧。
现在这个情况她还能说什么?之前还能仗着有竹林遮挡说什么也没看到,可此时她都掉下来了,这么近,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甚至还碰到了。
也无所谓走不走了。
白茶从青年身上离开,往另一边位置游去。
保持着一定距离后,这才停下将脸埋在水泽,只露出了一颗脑袋。
谢九思也没说什么,似乎真像他所说的那样,他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
难不成真是因为她?白茶脑袋晕乎乎的。
今夜发生的一切太荒唐离奇,换作一年之前,她是绝对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和谢九思共浴灵泉的画面。
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了?明明自己来这里只是想要给他道声生辰快乐而已啊。
谢九思不动声色地隔着水雾留意着不远处少女的一举一动,看她一会儿皱眉,一会碎碎念叨,一会儿又埋在水里吐着泡泡玩儿。
也只有白茶这般单纯,她总把自己想的太好,美好得好似不沾染一点尘埃。
要是换作其他人估计早就反应过来自己被捉弄了。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个一盏酒,清酒入喉,唇齿之间满是桃花香气。
白茶嗅到了酒香,动了动鼻子。
想喝?谢九思晃了下手中的酒樽,见少女咽了咽口水。
这酒很烈,你不能喝。
……哦。
不给喝那你还问?白茶表情管理向来很差,心里想什么脸上都写着,看出她的抱怨谢九思唇角弧度更甚。
下次吧,我去把后山梨树下埋的那坛梨花酿拿给你尝尝。
不说这个了,我闭关这段时日你修炼得如何?可有遇上什么难处?唔,修炼得还成,至少在庄周梦蝶里精进的神识我已经完全炼化,运用自如了。
就是我那两把剑,也不知怎么,明明两者都已经磨合过了,用一把剑还好,两把一起催动剑意的话反而没用一把剑的时候威力大,而且还很累。
提到这里白茶也很是苦恼,这都快宗门大比了,她还没办法自如使用命剑。
师兄,是不是我还有什么地方没和它们磨合好啊?不是你没磨合好,是它们的问题。
谢九思顿了顿,给白茶举了个例子说明。
这就像是一山不容二虎一样,天斩和入坤都是世间少有的神兵。
当年沈师叔之所以选择用入坤压制天斩,防止剑气紊乱,导致无量之地魔气肆虐溢出,正是因为这两者一为乾,二为坤。
天地乾坤相生相克,势均力敌,你同时催动它们,两股相悖的剑气自然会互相压制较劲儿。
力量压制,所以威力不甚。
两剑消耗灵力巨大,所以你才会觉得疲惫不堪。
这个白茶隐约也觉察到了。
只是她尝试过很多种办法,比如催动剑气之前安抚下两者情绪,又或者用灵力压制。
结果都不尽人意。
那怎么办呀师兄,你也知道这两把剑一个比一个气性大,它们相看两厌,我根本没办法让它们化干戈为玉帛。
剑有气性,则有剑骨,这是好事。
它要是没了原则傲骨,弑主再择也做得出来。
谢九思这话意有所指,君越鸣的那把魔剑便做出过这等事。
不过刚过易折,太执拗也不好……师妹,你明日去剑林秘境等我,我有办法让你自如使用它们。
在沈天昭沉睡之前他便特意交代过谢九思,让他在宗门大比这段时间里带白茶修行。
谢九思是除了白茶唯二得到沈天昭认可的人,于剑意他能压制天斩,于神识他也能克制入坤。
他早就料到了这件事,所以才这般嘱咐。
不想谢九思话音刚落,白茶并没有因为问题得解而高兴,他清楚地看到她皱了皱眉。
他心下一沉,……你不想我带你修行吗?还是说你更想要鹤不群带你?这个猜测比前者更让谢九思难受。
师妹,其他的修行你让谁带你都成,唯独这一次不可以。
他是个器修,他没办法……师兄你误会了,我没有不想。
白茶嘴上否定,神色却更为难了。
准确来说我不是不想跟你修行,我只是怕。
谢九思喉结滚了滚,声音涩然。
你……怕我?不是怕你,我是怕你揍我。
她闷闷开口解释。
疼倒是其次,上次绝顶峰的时候你追着我打,我回去做了几天的噩梦。
……可是鹤不群明明比我打你更狠,次数更多,我怎么没看你那么害怕他?白茶不满反驳道,那能一样吗?鹤师兄本来就是魔鬼,可你不一样啊!谢九思眼睫颤了下,水珠嘀嗒落了下来。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哪里不一样?酒气氤氲在周遭,空气也有些灼热暧昧。
师妹,哪里不一样?是因为你接受不了我这么对你动手很伤心,还是因为你觉得那样和我对你之前的态度天差地别,落差太大,你一时之间接受不了?白茶红唇抿着,没觉察到他的试探。
……都有。
不过还有一点,那个时候的师兄总是生人勿近,一脸冷漠的样子,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我什么样子?粲然的金眸晦暗,谢九思的声音带着诱导,引诱着白茶说出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我喜欢……白茶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先前的那一幕。
谢九思眼尾泛红,渴求注视着她。
水泽潋滟,树影婆娑。
光影之间银发金眸的青年漂亮得像是山林精怪。
那时候除了跑,她心里还冒出了一个恶劣的想法——如果把他弄哭,应该会更好看。
作者有话说:这篇文真的把我的xp暴露无遗(捂脸)白茶:卡哇1也是1。
谢九思:温水煮茶妹中……感情上茶妹其实是强势的那一方。
不过师兄也不被动,他挺配合的。
咳咳。
她有点懵懵懂懂的感觉了,但是她以为是幻象影响她了,毕竟在里面一百年。
第一百一十三章白茶从主峰那里回来躺在床上试图休息, 然而一闭眼全是灵泉之中青年衣衫轻薄,银发披散的模样。
脑海里回荡着的也是她那个荒唐的念头。
她疯了。
明明都已经从幻象出来了,她竟然还总是想着虚妄里的那一切。
那是卫芳洲和谢沉,不是她和谢九思。
谢沉娇气, 爱哭, 会不顾一切地索求于她,但是谢九思不会。
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无论从经历还是性子, 都有着天壤之别。
结果因为幻象里是同样的一张脸, 她总是无端且不受控制地生出些旖旎的画面,甚至想法。
啊啊啊啊啊白茶,你给我清醒一点,那是谢九思!是你的师兄!是和师尊一样可亲可敬的人,你给我住脑!这是亵渎!是对同门情谊的亵渎!是对他的亵渎!白茶的声音太大,吵醒了休眠中的白傲天。
【唔, 大晚上你嚷嚷什么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和白茶一样, 作为她半身的白傲天也有点起床气。
缓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
【谢九思?你把他怎么了,怎么就亵渎了?我看他刚才收到礼物不是挺高兴的吗,你也没冒犯到他啊。
】不是, 不是礼物的问题, 是我,我……白茶脸一红,实在说不出口。
我们不是通感吗,我想什么你自己看不就成了?看?看什么?白傲天很是莫名地感知着白茶的思绪, 前一秒还迷迷糊糊的他, 后一秒看到她脑海中的画面臊得小脸通黄。
【老白, 你, 你脑子里怎么都是黄色废料,主角还,还是谢九思!你真他妈禽兽!】白茶连忙狡辩,……我不是,我没有!这些都是幻象里发生的画面,我没想,是它阴魂不散挥之不去,今天又看到那种画面受了刺激,这才循环播放的!【……所以你刚才鬼哭狼嚎的就是因为这个?】……嗯。
她将脸埋在枕头,身上似乎还沾染着青年清冽的气息。
这让白茶更臊得慌了。
傲天,我该怎么办啊?我现在根本没办法把师兄和幻象里的他分开看待,本来我和他之前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已经很尴尬了。
这些天自回来后我也尽量避开着他,就是想要从虚幻的影响中走出来。
结果我刚在他闭关这段时间里平复了情绪,今天这么一遭下来直接把我打回原形。
不仅如此,让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不单单说这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冲击,还因为明日她就要跟着谢九思修行了。
这样朝夕相处到月底,白茶实在很难做到心如止水。
呜呜呜我有罪,在他问我喜欢他什么样子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幻象里哭着喊着求我停下的样子。
正因为想到了这样狂野的画面,而且还差点脱口而出。
所以白茶又跑了。
【……】倒也不用什么事无巨细都给他说。
【你别哭了,多大点儿事?食色性也,这和你被幻象影响没影响没关系,你之前不看到他的时候张口闭口男菩萨活菩萨的夸?有一次还差点把什么晋江脸,海棠身的话说出口吗?】白茶听后噎住了。
好像是哦,这的确和幻象没关系,她是个颜狗,谢九思那么一张脸不馋不是中国人。
她有点乱七八糟的想法也没什么吧。
可是这前后又有些不同。
之前她只是馋脸,现在她好像开始馋身子了。
嘤!我无耻,我下贱。
见她又嘤嘤嘤了起来,白傲天很是不解。
【说到这我就不得不说说你了,你这心理素质不成啊,你瞧瞧刚才你都看到谢九思这样那样了,他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你怎么就不能面对自己的正常欲求?】【你这个年纪想男人怎么了?谢九思又不知道,想想又不犯法。
】可是我想的是师兄,我……【?这不是应该的吗?】白傲天打断了白茶的话,理直气壮说道。
【像我们这种意气风发,胸有大志的人,就该喝最烈的酒,睡修真界最美的人!再说了咱们这不是没睡成吗?肖想下而已,又不犯法。
你要是想的是个比谢九思丑的我才是真的看不起你。
】【这是我们上进的表现!真的勇士敢于直面自己的欲望,这没什么好丢人的!】有道理。
她都睡过第一美人了,哪怕是幻象里面。
要是她想是其他的人不是就索然无味了吗?被安抚了一番的白茶渐渐平复了情绪。
与其想方设法克制不去想,反倒乱了道心,倒不如直接面对,习以为常,稳固道心。
反正谢九思又不会读心术,不会知道。
所以……那我……还能再想想吗?她抬起手挠了挠面颊,有些不好意思更多的是迫不及待。
刚才才到前戏呢。
【……】……昨晚,前半夜白茶沉浸在自己竟然亵渎了谢九思的深深谴责之中,后半夜她津津有味看了七次醉生梦死的幻象。
一夜七次郎,还得是她。
师妹昨晚可是做了什么美梦,怎么这么开心?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清晨剑林秘境,谢九思天蒙蒙亮就在那里等着了。
日光还没透出云层,雾霭氤氲里他远远的就看到了御剑而来的少女。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唇角的弧度都刚才到现在就没下来过。
一路哼着小曲儿就过来了。
然而在看到他的瞬间,又立刻收敛。
做贼心虚的样子太过明显。
没,没什么,我没做什么美梦。
只是看了一晚上动作大片而已。
谢九思狐疑,却也没过多追问。
这样啊,不过无论美梦与否,看你精神饱满的样子我也欢喜。
毕竟今日的修行可能会有些困难,休息好也能少费些心神。
他一边说着一边引着白茶进入了秘境。
剑林刀山,这是她第一次来千仞峰上课时候入的那一片秘境。
里面剑气磅礴,威压逼仄。
之前逍遥子只开放了一部分的封印她都有些吃力,如今谢九思将内里全然解开,其压在身上的负重更甚。
好在她也不是那时的她了,稍微活动适应了一番也没什么大碍。
我昨日应当给你说过,你之所以无法自如控制入坤和天斩是因为它们两者剑气相冲,互相排斥的同时又消耗你的灵力,因不在你,在剑。
谢九思说到这里话锋一转。
然而虽说如此,这毕竟是你的命剑。
剑的气性再大,驾驭不了它也是剑主的问题。
所以今日修行主要是以如何将两股剑气融会贯通……看到白茶听着有些迷糊,他稍微组织了下字句,解释道。
举个简单的例子。
两股气流从左右同时冲击的话,只会互相抵消,如果是它们同一方向涌出,那两股便成一股更甚的气流。
而剑气也是同理,若是做到这样的转化便是融会贯通。
白茶点了点头,余光瞥见周遭剑刃刀锋森然,又生疑惑。
既只是两股剑气相融,那为什么咱们要选在剑林刀山这处秘境修行?这么多的剑气刀锋混杂,不是更难从中辨别融汇了吗?谢九思弯了下唇角,低头和她平视。
就是因为这里干扰更多,才能让你之后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能精准操纵剑气啊。
他突然凑近吓了白茶一跳,然而只是一瞬,他又站直了身子。
好像刚才的举动只是为了照顾她,并非它意。
白茶摸了摸鼻子。
也是,师兄向来体贴温柔,都怪她昨晚动作片看多了,胡思乱想。
那我们怎么个修炼法啊?她问出了从昨日起最在意的一个问题。
是要和在绝顶峰解剑意那样你追着我打,把我逼到绝路吗?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今日带白茶修行的好心情,因为她旧事重提让谢九思心虚了一瞬。
要是换作以前他估计会这样做。
毕竟剑修以战淬炼,逼至绝境方有所悟。
但是自昨夜白茶提起,他改变了主意。
以前是以前,现在他可舍不得动她分毫。
……不是。
他抬起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假意咳嗽了下,眼神少有的闪躲。
这一次我不追着你打,换你来追我。
她追他?白茶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了你追我,追到我就让你嘿嘿嘿的荤段子。
咳咳,动作片害人,下次还是少看为好。
抛去那些有的没的,她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向谢九思。
等等,是我幻听了还是师兄你没睡醒在说胡话呢,世人都知道你们凤族速度天下无双,我连风停云都追不上,我怎么可能追得到你?师妹,你先听我说完。
谢九思指尖一动,一道金光闪过,他隔绝了自己大半的灵脉回路。
我自然知道如果是按照我平常的速度来你追不上,所以我到时候会把修为削弱至凝心巅峰,灵力不足我的速度再快也有限制。
不过即使如此对白茶堪堪凝心期的程度来说,对上一步金丹的谢九思也很吃力。
而且要是要在这样万千剑气之中。
是有些难度,不过你要是在三日内抓到了我,哪怕是我的一片衣角便算你赢……他伸出一根手指,眉眼带笑地说道。
除此之外,我还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白茶眼睛一亮,什么都可以吗?谢九思微怔,他只是心血来潮想借此激励下白茶,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这么激动。
……你有什么急于达成的心愿吗?不是他说大话,他对于白茶太了解,从喜欢的吃食,到喜欢的物件,他都了如指掌。
再加上她又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什么都写在脸上,她有什么想要的他不可能不知道。
嗯嗯有的。
白茶也不隐瞒。
我想要个浮光镜,不是留影石那种只能显示现实中的画面的那种,我想把我的梦境,还有所思所想记录投影下来。
和浮生镜能左右梦魇心境不同,浮光镜只算得上个中上等灵宝,并不稀奇。
谢九思以为白茶会问他讨些更有价值更有威力的东西,不想竟只是一面镜子。
可以吗师兄,我真的很需要它!可以是可以……他实在好奇,没忍住问道。
不过你能告诉我你要这个做什么吗?据我所知这对你来说并没什么太大的用处。
怎么没用?这可是我日后深夜助眠,消除疲劳的神器。
当然,白茶不能说。
干坏事自然要偷偷干才刺激,尤其主角还是谢九思,他要是知道了他们同门情谊可就到头了。
当然有用呀,就和写书作画人一样,梦中的灵感有时候才是最好最妙的。
我们修道者也是如此,我把梦记录下来反复观摩,没准能从里悟道也说不定呢。
谢九思听后既意外又觉得她的想法新奇可爱。
歪理。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轻柔宠溺。
我答应你,但是这得等你追上我再说。
白茶还没来得及反应,周遭气流涌动如海,青年的衣袖被剑风吹得烈烈。
在磅礴的剑气里,她隐约看到了一抹红光闪过,是昨日她系在谢九思脚踝的脚链。
他并未穿鞋,踩着地面的时候是用灵力凝成镜面悬停落下,哪怕周遭石子细碎,他踩下去也如履平地般光滑。
先前因为衣衫遮掩,如今凌然半空她才觉察。
红玉若海棠,在谢九思白皙的肌肤上衬了一圈浅淡粉色。
他足尖一点,脚链似流苏擦过。
再抬目,已然至于云天。
白茶从那抹艳色中回过神,手腕一动,两把命剑骤然出鞘。
谢九思的速度要用御空去追几乎是不可能,得借助剑气。
入坤剑气九万里,天斩剑比声快可追风。
前者开道,后者提速。
她调动灵力,催动命剑。
两股剑气如长鞭挥动,凌然划破长空。
剑气直入云天而来,谢九思并未躲开,而是伸手挡住。
几乎是在他挡住的瞬间,白茶从剑气长虹处御空而上!聪明,知道用剑气攻击他来干扰他。
他停滞半空,垂眸等着白茶追来。
在少女伸手试图抓住他的时候,勾唇往上一退,宛若一缕清风从她指缝溜走。
只差一点就抓住了。
不,不是一点,若是他在她上来的那一刻就逃离,别说衣角了,她估计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
白茶皱了皱眉,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青年。
师兄,你是故意的。
故意不躲开,故意捉弄她。
好让她以为有机可乘,实际上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不明白师妹的意思。
这本来就是修行,我负责躲,你负责追,至于我怎么躲,什么时候躲,应该不违规吧?谢九思弯了弯唇角,俯身在快要抵在她额头位置停下。
还是说师妹这么轻易就被我干扰了?才不是!她刚反驳出声,发现眼前人笑意更深。
现在可以确定及肯定了。
他就是故意气她的!师兄你别得意,等我一会把你抓住,看我怎么……收拾他不大现实。
白茶顿了顿,而后咬牙放着狠话。
我今天晚上就做八个梦!用醉生梦死做八个春梦,看我折腾不死你!谢九思一愣,这都什么跟什么?做梦和他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梦里做个暴揍他的梦狠狠欺负回来不成?他不知道白茶的折腾是什么意思,刚要询问,只见一道明黄掠过眼前。
白茶不知何时引剑一跃,两股剑气左右夹击,试图把他逼至其中,让他无法动弹。
方法不错,但是太慢了。
他手指一动,一记指风在剑气攻来之前重重打在了剑面之上。
嗡的一声,剑鸣铮铮。
被打回的剑气反冲到了白茶手中,震得她掌心发麻,险些没握住手中的剑。
她这边还没从剑气反噬的桎梏里恢复,谢九思双指并作剑式。
轰隆声响从地面传来,剑林之中万千剑气涌动而出,把他整个人往苍穹之上托起。
这一次谢九思根本没有如何避开白茶的追逐,只要她一靠近周遭肆虐的剑气便会压制归来,让她寸步难行。
【老白,得快点上去!不然等到他把三千剑气刀风聚集在一起,你连他十里之内都无法接近!】该死!怪不得他会选择这处秘境。
就算他不对她动手,也可以借助周围的剑气把她逼退!想把我拦住,没那么容易!白茶调转周身灵力汇入剑脉,动手催动言灵。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剑气九万里,给我开路来!入坤剑身一动,剑气如长箭破云而出。
一道如虹的天路横亘于天地,扫荡开了前方罡风。
汇聚的剑气被更甚的剑刃破开,白茶顺着破开的路径踩着云扶摇直上。
青年的身影和云近乎融为一体,飘渺如烟。
白茶伸手也够,谢九思往高处飞去。
他垂眸看向白茶,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亮得出奇。
你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是永远也不可能追上我的。
秘境的剑气不绝,你的剑气虽长,但是只是一瞬,等一会儿你灵力耗尽它们便会再次聚集,到时候你与我之间的距离更如天堑。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我现在不这样做等到剑气稳定下来,我更没办法追上了啊!白茶手腕一动,将天斩的剑意覆上于剑气。
与其如此,倒不如孤注一掷!剑鸣铮铮,剑气涤荡。
谢九思感知到了什么心下一惊,余光往一旁紊乱的剑气看去。
她竟试图以一人之力调动秘境剑气。
师兄,不是只有你才能催动它们,我也可以!等等,你的神识不够,这样很容易被剑气反噬的!谢九思之所以在压制修为至一步金丹的情况下还能催动这样磅礴的三千剑气,是因为他强大的神识。
但是白茶的神识不过凝心。
反噬就反噬,大不了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今日我非抓住你不成!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抓住谢九思这件事,此时和修行无关,也和奖励无关。
先前几次若即若离的感觉让她心下烦躁,每一次都差一点,被他这般捉弄让她心痒痒得厉害。
白茶磨了磨后槽牙,视线落在那抹白皙之上的朱红玉色。
言灵,万年一剑,一剑万年——风声鹤唳里,剑气纷乱铮铮。
无数的光剑从刀山剑林而出,千万利剑如雨,从下倒流往上朝着谢九思所在方向过去!剑来!要是换作以往要躲开这一招对于谢九思来说易如反掌,可是现在不行。
他既封印了修为,又答应了白茶这一次不会动手,也就是他只能躲。
剑气再磅礴也有限。
谢九思眼眸微动,衣袖如雪幡然。
在他准备往更高处去的时候,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倏尔一跃而上。
谢九思瞳孔一缩,眼看着白茶的手马上就要抓住他的衣角,他一记指风过去。
撕拉一声将衣料划开。
他是说过只要白茶抓住他,哪怕是一片衣角也成,但是断开的衣角是死物,自然是不算数的。
唯有把他顺着衣角拽下来才成。
随着衣料破开,青年线条优美的小腿全然暴露在了空气。
红玉摇曳,如映冬日薄雪。
这画面让白茶不由自主想起了昨日荒唐的一夜梦境,梦里的她简直胡作非为。
她将青年的双手禁锢抬高,压在了墙角。
然后她撕扯开了他的衣衫。
白茶总算明白自己从刚才开始为什么这般烦躁,这般容易被他影响了。
是因为眼前的谢九思和梦境里任由她胡作非为的谢九思不同,太狡黠,也太不乖顺了。
她不喜欢。
白茶顶了顶腮帮,视线从那裸露的小腿,而后往下落在了那串朱红脚链上。
此时周遭的剑气果然和谢九思所说的一样,在入坤剑气已尽的时候迅速收拢凝聚。
形成了一道防护罩护住了谢九思。
被层层剑气隔绝,无法碰触分毫的谢九思,她也不喜欢。
她没再继续穷追不舍,而是径直让剑气流经自己的周身灵脉。
剑气如刃,疼得她内里如刀搅动。
之前是她忽略了。
要驱使剑气,便得感受剑气,甚至成为剑气。
成为剑气,才能将两股剑气连接。
自然便可以做到融汇贯通。
估计谢九思一直调动剑气在她周遭流动,也是因为这个,他试图让她自行感受,发现其中规律。
只是她的注意力全然在他身上去了。
如今白茶心绪平复下来,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其中原由。
果不其然,在看到她引剑气入体后,谢九思的眉眼柔和了下来。
看来这场你追我赶的游戏不用再继续了,她已经明白了。
谢九思正这么想着,白茶猛地引剑而出。
三千剑气三千罡风,在入坤和天斩的驱使之下把他束缚其中,无法动弹。
紧接着少女双指一并,口中诵诀。
风声太大,他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但是并不是催动剑气的剑诀,因为她的手势不对,不像是引剑,更像是……糟了!脚踝处有什么东西收紧,谢九思猛地低头看去,那串红玉脚链表面泛着金纹光亮。
那是她留下的一道剑意纹路。
当时谢九思也感知到了,和其他修者赠礼一样,白茶也有将自己的剑意覆上的习惯。
这跟现代打水印什么的没什么区别。
对此谢九思还挺高兴的,世上脚链那么多,可留有她剑意的却是独一份。
这样会让他觉得,她也在宣誓主权,宣誓自己是她的所有物。
没想到今日却是他作茧自缚。
自己心甘情愿套上的束缚,如今竟成了她抓住自己的武器。
谢九思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地看了白茶一眼。
白茶对上他的视线一愣,手上动作微滞。
松开了对谢九思的牵制。
她刚才只顾着把谢九思拽下来了,如今回过神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那串脚链是谢九思收到的第一件生辰礼,他收到的时候那般欢喜,那般珍视。
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串脚链,对于谢九思来说意义不凡,不然他也不会今日便迫不及待戴上。
这样的东西,不该是她用来获胜的武器。
鸟儿自愿为你束缚己身,可你不能把这当作理所当然。
它喜欢你才会留在你身边,才会选择成为你的所有物让你安心。
但是它不是死物,心之所向除了你还有彼方天地。
白茶不自觉想起之前凡尘养的那只翠鸟。
它漂亮,金贵,却在自己的铸就的金丝笼里逐渐被剥离了生机。
然后,她把它放飞了。
——化身为风,逍遥如斯。
她眼眸一动,那些凛冽的剑气化为春风,缓缓覆上了谢九思。
谢九思感觉身子一轻,风没把他往下拽,而是托着往上,直入云天。
他心下没由来的慌乱,尤其是在看到白茶的身影越来越远的时候。
师妹!剑风不再有戾气,谢九思逆风而行。
他才不要什么自由,什么天地!从选择戴上脚链的那一刻,他便有了归属!白茶感觉到头顶一片阴影覆上,鼻翼之间是清冽的气息。
谢九思紧紧抱住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胸膛因为喘息而剧烈起伏,脸色苍白如纸,那双眼眸流转成粲然的金色。
为什么松开我,为什么推开我!你明明已经抓住了……为什么又不要我。
他在害怕,害怕再次被抛弃。
白茶眼眸微睁,听着青年的质问,竟和当时幻象里她舍弃他去承天劫时候一般无二。
没,我,我只是怕你不喜欢。
不喜欢被束缚,不喜欢这种胜之不武的方式。
谢九思眼尾泛红,声音也有些哽咽。
他想要控诉她的残忍。
明明驯服了他却要给他自由。
这就和家养的鸟儿放飞山林一样,它没有生存能力,是会死的。
可是最后谢九思却只看着那串脚链说道。
……师妹,你回去给它再加个银铃吧。
我怕万一哪天我被风吹走了,你找不到我。
在心甘情愿被束缚了之后——他又不放心的给自己再上了一层枷锁。
作者有话说:锁死!白茶:给师兄空间,给师兄自由,不要过多干涉。
谢九思:她是不是不要我了?(慌恐)浮光镜是个好物,以后可以看好东西了惹。
但是切记小心使用,别被师兄发现哟第一百一十四章之后几天的修行和第一次一样, 也是谢九思躲,白茶追。
唯一的不同是青年的速度会逐渐增加,第一天将修为压制在凝心巅峰,之后便是金丹。
直到最后一日到了金丹中后期这次的修行才算结束。
本来以白茶如今的程度, 跟上谢九思一步金丹的速度就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这一次她不单单是要学会同时控制两把命剑, 还有更重要的一个目的——在宗门大比夺魁。
准确来说不是她个人夺魁,而是万剑云宗。
我从师尊那里大致上得知了这一次宗门大比我们剑宗参赛的弟子有哪些, 逍遥峰的风师弟是宗门, 乃至三千仙门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自然会参加。
纪师妹在剑冢得了机缘,也到了凝心期,和你修为相当,刚好也有参赛资格。
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万钧峰的翟星楼和泷家的泷如夜。
这四个人都是老熟人。
而且大家也都知根知底,配合起来也不会太费劲儿, 不用怎么磨合。
不过提到翟星楼的时候谢九思微皱了皱眉, 多少还是有些顾虑。
到时候如果他又是横冲直撞,不配合你的话,你就不要和他一起行动了。
这一次蓬莱之所以将沈师叔的神魂当成奖励, 是冲着我们万剑云宗来的。
他们既然想要羞辱沈师叔, 便不可能让我们顺利拿到神魂。
谢九思的意思很清楚,蓬莱敢把神魂拿出来,那自然便没打算要。
他们的对手与其说是一同争夺神魂的三千仙门,其实主要还是蓬莱。
如果说他们拿出神魂做奖励是对沈天昭的羞辱, 那么阻拦他们取回神魂, 甚至眼睁睁看着这神魂落在其他宗门手中, 将其纳为己用。
那便就是他们的报复。
这道神魂是沈天昭心甘情愿送给蓬莱的, 也就是说即使这是他的,没有蓬莱的允许他也没办法收回。
还有之前沈师叔提到的他当年飞升劫被人暗算的事情,也是一大隐患。
白茶心下一动,你的意思是说到时候除了蓬莱会百般阻拦我们之外,暗算我师尊的人也会对我们动手?可能不只是动手那么简单。
一个能在沈天昭飞升劫数时候痛下杀手的人,他的目的自然是让他身消道陨。
他怎么可能会愿意看到沈天昭神魂重聚?青年眼眸暗沉,金色的眸光晦涩明灭。
师妹,伸手。
白茶想和没想就照做了。
谢九思的手轻轻覆在了她的掌心,两人掌心相对,那温热严丝合缝地贴在了她的肌肤。
她下意识要收手,青年先一步将手指穿过她的指缝牢牢扣住。
你别乱动,我渡一道神魂给你。
他说的风轻云淡,白茶吓得身子一颤。
神魂?这种东西是可以随便渡的吗?人有七魂六魄,损失一魂一魄都有可能变得痴呆,或是损伤灵体,这是不可愈合的创伤,他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就交付给她!师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可是沈师叔如今神识不稳,加上蓬莱既然拿出了神魂为奖励,便牵制住了他。
他要是中途使用了力量帮了你,蓬莱肯定会第一时间毁掉神魂,那么沈师叔的神魂这辈子都不可能重塑了。
谢九思握住白茶的手,指腹不着痕迹摩挲了下她的手背,无声安抚着她的情绪。
我把我的神魂给你,一是到时候若是你遇上困境,有人对你下了杀手,你可以用此护住心脉。
其二是我的天赋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神魂之中被我留下了一道天赋。
印刻天赋在神魂,也就意味着若神魂受损,他的天赋也可能受损,甚至失效。
天赋对于一个修者来说有多重要,白茶再清楚不过了。
如果说仙途一半在资质,那另一半便在天赋。
谢九思这一举动无异于断了自己一半仙途。
然而他并不在意。
师妹,你总是说你惜命,可是哪一次你做到了?择剑的时候是,幻象之中也是,我不会干涉你的选择,所以你也别拒绝我好吗?白茶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扼住了一般吐不出半个字。
等到一股暖意顺着掌心缓缓汇入灵脉周身,最后在融入在了她的心脉,她才从谢九思那一番话里回过神来。
渡完神魂,谢九思准备松开手。
白茶似有所感,指尖一动,等到她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十指相扣。
她想说点什么,她也该说点什么。
可是在对上那双温润的眉眼时候,白茶又没出息的将话咽了回去。
要说谢谢就不用了,你我之间用不着这么见外。
谢九思似乎怕她心理负担太大,语气调侃地说道,然而握住她的手却不自觉收了力道。
师兄……对了,明日就要前往蓬莱参加宗门大比了,紧张吗?你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比试。
他装作没听到她在唤他,垂眸一边说着一边捏了下她的手指,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不过这一次和之前择剑不同,不单单是我,我师尊,还有其他宗门长老也会一同去。
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不是,师兄……白茶是紧张,但是并不是因为宗门大比。
是因为谢九思。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谢九思只是因为同门情谊,沈天昭所托才这样照顾她。
要是在这渡神魂之前她不会多想,可是哪有什么同门可以情谊深厚到连仙途都不顾了。
再加上人的言语可以骗人,可神魂不会。
一般来说旁人的神魂哪怕是自愿渡入他人体内也会有一定的排斥作用,但是谢九思的神魂别说排异了,甚至是急不可耐地覆上了她的心脉,融入了灵脉回路。
她是没什么常识,但是不蠢。
这种程度的神魂契合,和自愿献祭无异。
为什么啊,他们不是普通同门吗,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是因为幻象里她只身承天劫为他争取生机,所以想要报答她吗?可是那都是虚妄,都是假的,她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方面是她的想法,更多的是卫芳洲对谢沉的爱意,她愿为他身消道陨。
就算退一万步就算是她主动承的天劫,可是这一切的因不都是谢九思为了帮她和入坤磨合才进入的庄周梦蝶吗?说到底也是她牵连了他才是,帮他出去是她的果,和什么救命之恩并没有关系。
师兄,你是不是喜欢我?此话一出,还想着如何说服白茶不要再继续揪着神魂一事不放的谢九思,听到这话瞳孔一缩,猛地抬头看去。
白茶反应过来自己把心里话问出来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她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继续问。
那你干什么要把神魂给我?我可不是以前那个刚入剑宗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我入过庄周梦蝶,我和谢沉……不是,和你相处了一百年,你们灵族神魂是不能轻易渡人的,除了至亲唯有道侣。
不单单是灵族,其实在人修中大多也是如此。
譬如沈天昭渡神魂给了程不语。
师兄你要是只是因为担心我出事,你可以给我一些保命的灵宝,用不着这样。
我,我本来就受到幻象影响还没走出来,你这样我会误会,我……有那么明显吗?白茶话还没说完,青年低声问道。
他以为就算把神魂渡给她,就算让她为他戴上脚链,她也要用很长时间才会明白。
谢九思有时候觉得白茶既迟钝,又敏锐。
迟钝得让他懊恼,敏锐得让他无措。
就像现在,他还没有做好表明心意的准备,她却单刀直入了。
是啊,我心悦师妹……在她愕然的神情下,谢九思将和她十指相扣的手抬起,放在了唇边。
手背落下一片温热。
抬目看去,那双眸子流转成粲然的碎金。
是凤凰本能,也是心之所向。
……隔日清晨,蓬莱飞舟从沧海驶来。
蓬山边界雾霭重重,群青隐约在纱幔里看不真切。
和之前入无量之地择剑时候一样,飞舟停留在了绝顶峰旁。
这一次不单单是参加宗门大比的弟子,连同他们的师尊也一并上了飞舟。
凌霄还有其他长老已经抵达蓬莱,大比三千仙门有头有脸的大能这次也都会前去观战。
以前观战的人也不多,但是像这一届这般群英荟萃的情况还是百年难遇。
看来他们也猜到竞的是什么宝了。
因为沈天昭暂时不能重聚灵体,卓不绝不放心,便主动陪同着白茶一并去了蓬莱。
白茶抬眸看向一旁拿着她用言灵画饼充饥变出的白面饼子啃的老者,怕他噎着递给了他一盏茶水。
其实师叔我觉得不该跟着我们一起去的,蓬莱的请柬从一个月前就陆陆续续托青鸟送到了绝顶峰不下十次,几乎隔几天就送一回,生怕你不会去似的。
这般殷勤,实在让人不安。
卓不绝就着茶水咽下白面饼子,擦了擦嘴笑着说道。
别担心。
无非是故人相见,拔刀相向罢了,我都和他差点同归于尽了,有什么好怕的?倒是你,你和谢九思那小子怎么了?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从刚才上飞舟到现在你们两就一言不发的不说,还离得这么远?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到谢九思,白茶的脸噌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她眼睫微动,往灵兽宗的方向看去。
谢九思正在和御飞流聊着什么,一身白衣如雪,俊美的面容在云霭里隐约。
几乎是在她看过去的瞬间,青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抬目。
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撞在了一起。
在白茶慌忙侧脸的前一秒,谢九思弯了下唇角,先一步避开了。
哦,看来是你单方面和他闹了别扭。
不是闹别扭……白茶抱着腿将脸埋在了膝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闪过一丝羞赧。
一想到昨日青年说的话,亲吻她手背的温软,她整个人就跟火炉一样浑身烫得厉害。
谢九思喜欢她,他竟然喜欢她。
这简直是她上辈子加上这辈子听到过的最荒谬最离谱的事。
她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她又冒失又冲动,长的也一般,比起那些仙门女修来说简直就是一根草。
而且还是个不受天道庇护的,他喜欢她,和她沾染上因果不单单是自毁仙途,更是自取灭亡。
他好不容易从过去中走出来,好不容易得到了解脱,他怎么能再往绝路走呢!白茶吸了吸鼻子,心里闷闷的像是被一块浸湿的布料捂住了口鼻,难受得喘不过气。
她得远离他,遏制住他这个可怕的念头。
她要找个时间拒绝他,告诉他这样不好,不可以,更不行。
谢九思不知道白茶心中所想,可是瞧见她眼眶通红,别开脸转过身不搭理他的样子。
他薄唇压着,唇角的弧度也成了一条直线。
他还是太冲动了,他不该说的。
在她没开窍之前,任何直白的爱意都会把她越推越远。
要不要告诉她昨日只是他受到幻象影响还没走出来,这样即使日后关系会有些尴尬,也总比被她疏远成了陌路要好。
正在谢九思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女修径直走了过来。
谢道友,好久不见。
谢九思眼睫一动,循声看去。
眼前人他有些印象,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对方应该是桃源主的徒弟苏皖清,和之前佛塔那个苏桃是姐妹。
因为谢景和妻子是桃源出身的关系,桃源的人对他感官一直很好,前几年时候桃源主还曾拜访过万剑云宗。
曾和凌霄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了句,说是苏皖清和他属性还算相合,论资质和相貌也很是般配。
问凌霄有没有和桃源结亲的意愿。
凌霄没拒绝也没同意,只说了句随缘。
然而即使这件事只是随口一说,两人更是百年间只见过寥寥几面。
仙门中关于他们两人的谣言还是只多不说。
有说凌霄和桃源主已经为他们定下了亲事,只等谢九思百岁之后便会三生结缘。
还有的说他们在二十年前宗门大比对上的时候便已一见钟情。
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要不是谢九思是当事人估计都要信了。
苏道友。
谢九思朝着女修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态度不冷不热,没有一点外界传的暧昧。
苏皖清今日穿了一身粉衣,好似一束春日桃花。
她的眉若远山,眼眸温柔,气质出尘脱俗,清丽的面容配上曼妙的身姿,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怪不得他们会传她和谢九思是一对,两人的相貌的确太过出众,站在一起便让人移不开视线。
没想到真是你。
刚才我听桃源的师妹说在飞舟上瞧见你了我还不信,毕竟你的速度天下无双,怎么会乘这样行动缓慢的飞舟?谢九思很少乘飞舟,一来是因为他太过引人注目,被或直白或隐晦的视线打量着他很不自在,也不舒服二来是因为他喜洁喜静 ,人一多气息便杂乱污秽,也嘈杂吵闹。
因此除了之前带白茶他们入无量之地择剑之外,他再没乘过飞舟。
而这一次……自然也是不放心白茶。
……这一次参加宗门大比的弟子都是头一次去蓬莱,我不放心,便跟着一并来了。
这样啊。
苏皖清说着抬眸往万剑云宗方向看去。
不放心还离他们那么远?这话她也就在心里吐槽,自然不可能说出来。
但是谢九思一向感知敏锐,看到她的视线瞥去的方向也意识到她看出了什么。
他抬起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下。
嗯,也不好离得太近了,怕给他们压力。
远处的白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却看得见谢九思发丝之下微红的耳根。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还说喜欢她呢,结果她也就小半天没搭理他,转头就跟别的女修有说有笑的了。
还脸红?和她在一起那么久也没看到他这副不值钱的样子……谢师兄也是男人啊。
风停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了一盒灵果过来给宗门弟子散,散到白茶这儿的时候看着她直勾勾盯着前面。
顺着一看,瞧见了苏皖清和谢九思。
随即发出了这么一声感慨。
什么叫他也是男人?他什么时候不是男人了?白茶本来就火大,听到少年没由来来了这么一句,语气有些冲的反问道。
不是,我不是说他不是男人。
我是说他原来也和我们一样喜欢漂亮的女修,要知道以前时候有个合欢宗的女修用了迷香,情花,就差把衣服都脱光了谢师兄也不为所动,我和泷如夜知道后还以为他不行呢。
风停云抱着手臂,看着那郎才女貌的画面啧啧感叹。
看来不是谢师兄不行,是他眼光高。
有苏师姐这样修真第一美人在,还看得上其他什么庸脂俗粉,歪瓜裂枣?他也就是调侃几句,结果不知戳中了白茶什么雷点,她直接炸了。
你少胡说八道,你们是你们,师兄是师兄,他才不会那么肤浅,只看人的皮相!还有!纠正一点,修真第一美人不是那个什么苏皖清,是师兄!白茶恼羞成怒地朝着风停云吼道,最后一句嚎完,发现自己声音太大引起了周遭人的注意。
看什么看?没见过内讧吗!……风停云嘴角抽搐了下,我说你究竟是吃了什么炸药,怎么一大早的火气这么大?要你管,反正你不许再诽谤师兄!行行行,我不说了不说了。
谢师兄是神,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神,他怎么可能会有凡欲呢,是我的错,我谬言了。
白茶嗫嚅着嘴唇想要反驳什么,偏话到了嘴里又咽了回去。
算了,说出来也没人信。
她自己都觉得是昨日幻听了,不然谢九思怎么会放着那么漂亮的桃源女修不要,喜欢上她这个毛丫头呢?前一秒还大声辩驳着谢九思不看脸的白茶,后一秒又自闭emo了起来。
蓬莱岛屿位于沧海之上。
飞舟平缓地驶过蓬山,一股逼仄的气流从海面翻涌而上。
和之前入无量之地一样,飞舟颠簸不已。
云天昏暗如夜,天光隐没阴霾。
白茶紧紧扣着船舷站稳,手握着命剑留意着周遭。
飞舟入云,却如同入海。
云海难以辨别,水雾升腾蔓延在了四周。
水声潺潺里有银铃作响,白雾里一抹殷红如海棠。
熟悉的铃声和颜色让白茶心下一动。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引剑劈开雾霭,径直朝里面走去。
然而无论她如何向前,如何靠近。
那身影就像是水中花镜中月一般虚无缥缈,难以捉摸。
在迷雾升起的瞬间,谢九思第一反应便是去找白茶。
这不是普通的雾霭,而是海市蜃楼。
入蓬莱者先入其境。
虚幻之中所见真真假假,很容易迷失。
白茶此时便是如此。
她站在迷雾深处,终于追上了那道身影。
青年悬停在半空,一身红衣如火,脚踝之上银铃声脆,朱玉昳丽。
他俯身而下,双手捧着她的脸,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映照着她错愕的神情。
怎么不继续躲着我了?我,我没躲着你……说谎。
他的指腹轻柔摩挲着她的唇瓣,俊美的面容带着缱绻的柔情。
再问你一次,为什么躲着我?白茶身子僵硬得厉害,眼前人的眼神太直白热烈,让她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因为师兄说了让我很困扰的话。
不对,再想想。
她压着唇角,闷闷开口。
因为我喜欢……青年凑近了些,两人眼睫都要交缠。
喜欢什么?嗯?我,我喜欢师……师妹!离他远点!白茶的话被一道声音打断,那声音急切慌乱,更多的是恼怒。
她猛地回头看去,谢九思冷着眉眼执剑站在不远处。
他刚循着白茶体内的神魂找来,便看到那人顶着他的皮相引诱着白茶。
白茶恍若梦醒,赶紧后退一步和前者拉开距离。
青年如鬼魅般贴近,伸手想要触碰她。
一道天青色剑光倏尔落下,将那道幻影从中生生劈成两半。
幻影消散之前,他的脚重重踩了上去。
谢九思眉眼森然,神情从未有过的可怖。
他咬肌微动,语气暗沉。
你把他当成我了?他既生气这人引诱白茶,更生气白茶竟然没认出他来。
白茶没说话,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其实她看出那人不是谢九思了,只是那张脸和他一模一样,她没办法做到像他那样下狠手斩断幻影。
谢九思以为她是默认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师妹,这只是入蓬莱的第一境。
蓬莱多秘境,也多迷境幻象。
你连我都认不出,你要如何通过宗门大比?要是下一次它变幻出来的不是我,是沈师叔,或是鹤不群,你是不是也要傻乎乎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才不会。
白茶不满地反驳。
那你刚才怎么没认出我来?那是因为我就是喜欢你那个样子!你又不会穿给我看,跳给我看,我多看几眼怎么了?又不是真的,又不犯法!她还介怀着刚才谢九思和苏皖清的事情,心里憋着一股火正愁没地方发,偏这时候当事人还撞在了她的木仓口上。
怎么,就允许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就许你拈花惹草,不许我想入非非?我就看!我不仅刚才看,我,我晚上也看!我气死你!谢九思一愣,明白了什么。
他喉结滚了滚,水雾氤氲他却有些燥热。
……再说一次。
你怎么和那个幻影一样,你们是耳朵不好吗,什么都要问我好几遍!我说你管不着我,我就要看!只是看吗?白茶看着青年慢慢俯身靠近,在薄唇要覆上的前一秒停住。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面颊,酥麻得厉害。
我,我……她支支吾吾,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完整的句子。
谢九思轻笑出声,手指点了下她的唇角。
小结巴。
有贼心没贼胆。
第一百一十五章谢九思也没继续追问, 先前看到那幻影和白茶纠缠在一起的怒火也因为她此时懵懂的反应而消散殆尽。
好了,不逗你了。
他可不想再像昨日那样,反倒把她逼远了。
这一片海市蜃楼要等到进入蓬莱山门,等到内里的结界打开才会散去。
为了避免你又想刚才那样被花花草草迷了眼, 看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还是先跟我回去待着。
等大雾散了再出来也不迟。
也不等白茶回应,谢九思伸手极为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白茶指尖一动, 也没挣扎, 乖乖任由他牵。
谢九思唇角的弧度在雾气中更甚。
刚才听到铃声, 循着幻影往雾色深处走去没太留意其他,如今被谢九思从里面带出来后她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单单是她,周遭的人也陷入了混沌迷境之中。
一时之间飞舟上乱得厉害。
有瞧见仇家的,胡乱挥舞着刀剑。
有迷失其中,寻不到出口的。
不过大部分的人很快便恢复了清明,真正走不出来的只是少数。
看来今年参加宗门大比的修者水准很高。
从蓬莱来剑宗接他们的飞舟只是四方之中的东方, 还有南北西三处的仙门弟子尚未瞧见。
也不知道是比这里的更厉害, 还是次之。
苏皖清也刚把桃源的弟子从迷雾里找齐,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抬眸看去。
瞧见了谢九思的身影。
谢道友,你刚才可吓死我了。
突然引剑离开, 我还以为你们剑宗的弟子出了什么事呢。
在海市盛楼来临的前一秒两人还相谈甚欢, 中途青年不知感知到了什么脸色沉得厉害,离得这么近,她清晰的觉察到了谢九思身上的杀意。
能让这样的君子剑雷霆震怒,苏皖清第一时间以为是沧海有妖兽出没, 把剑宗的弟子给卷入深海, 甚至蚕食殆尽了。
她还想要说什么, 余光瞥见了青年身旁的白茶。
在看到两人交握的双手一愣。
白茶下意识想要抽回, 谢九思的手却收得更紧。
抱歉,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别。
是我家小师妹玩心太大跑到迷雾深处了,我怕晚点儿她会迷失其中。
苏皖清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游移了一瞬,而后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
原来谢道友一开始所说放心不下的弟子,是这位小师妹啊。
我关心则乱,让你见笑了。
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后,谢九思带着白茶往剑宗弟子那边过去。
被苏皖清看到也就算了,这要是一会儿被风停云他们瞧见他们这样大手拉小手的还得了。
……师兄。
白茶红着脸,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
谢九思身子一僵,那里是他的敏感处,他深吸了一口气,垂眸看向她。
别闹。
嗯?她闹什么了?白茶一脸莫名,而后解释道。
不是,我是说你可不可以松开我了。
一会儿被他们看到不好。
她也不知道两人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谢九思的告白她还没给回应。
偏偏他也没追问她要个结果。
一方面她庆幸谢九思没有步步紧逼,不然之后宗门大比她估计也会一直胡思乱想,另一方面她又有些失落。
他似乎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在意她的答复。
我就这么见不得光?谢九思语气有些委屈。
亏我刚才那么着急忙慌地跑来找你,小没良心。
谢九思以前……是这个画风的吗?她那么大一个温润如玉,君子端方的师兄呢?怎么开始撒娇了?他也就是这么说说,并不是真的伤心。
也知道白茶现在估计脑子很乱,再加上宗门大比她也没空考虑这些。
我松开你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在海市蜃楼散去之前,不要离开我身旁半步。
白茶的道心稳固,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被幻象影响。
可刚才那一幕对他刺激太大,再来一次他实在承受不了。
好。
得了少女的承诺后,谢九思这才松了手。
几乎是在他们的手刚分开下一秒,风停云便破开云雾走了过来。
白茶,你可让我们好找啊。
海市蜃楼升起的时候沧海多妖兽出没,我们都担心你被妖兽给叼走了呢。
呸呸呸,少乌鸦嘴,我一点事也没有。
就是迷路了而已。
少年笑了笑,那就好。
不然你要是无了,我们这一趟宗门大比也无所谓比不比了。
凌霄提前将这一次蓬莱竞宝是沈天昭神魂的事情告知了他们,他们四人此次去蓬莱参加大比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助白茶取回神魂。
你们刚才有遇到什么异常吗?或者是在幻象里看到了什么?谢九思在风停云说完之后这么问了一句。
海市蜃楼在蓬莱屡见不鲜,然而在没有进入蓬莱边界之前就大雾四起的情况却是少见。
没有,我们早就料到了会有幻象出没,所以卓师叔提前布好了破幻阵法。
说到这里少年调侃着看向白茶。
当然,除了某个不知看到什么看直了眼,贸然跑出去的家伙之外。
尽管那幻影模样和他一般无二,听到风停云这般形容,谢九思的眉眼肉眼可见地沉了一分。
是啊,也不知道看什么看得这般着迷,先前我如何唤都没回神呢。
……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啊,我还在这儿呢。
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调侃,有没有考虑过我这个当事人的感受啊喂!谢九思见白茶气得腮帮鼓鼓的样子点到即止,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了。
怎么,做了还不让人说啊?嗯?他忍住伸手去戳白茶脸颊的念头,压低声音柔声询问。
到蓬莱还有一会儿,要不要去隔间休息下。
这次宗门大比和以前不同,几乎是落地便会进入秘境,进行为期七日夜的竞宝。
那是海岛,你难免会有些水土不服的。
这个在上飞舟的时候白茶就听卓不绝说过,他说蓬莱秘境开放条件苛刻,不是像剑宗那样只要用剑气破开结界即可。
蓬莱处于沧海,四周妖兽众多,加之瀛洲也在临边。
牵一发而动全身,每一次打开秘境必须要天时地利人和。
就连宗门大比的时间也是因秘境开放时间而定。
且打开结界的时间也有限制。
半柱香的时间内若是不能进入秘境,便会算作淘汰,当即丧失大比资格。
他们在飞舟颠簸了这么久,也实在有些晕头转向。
白茶点了点头,跟着谢九思去了隔间。
她刚进去,啪的一声,门被带上了。
外面大雾弥漫,遮云蔽日。
屋子里的见光度也更低。
谢九思指尖一动,幽蓝色的火焰驱散了昏暗。
火光摇曳里,那眉眼柔和如水。
你,你不是说带我休息吗?你怎么也在这儿?师妹记性怎么这么差?我是说带你来休息,但是也说过不能让你离开我半步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掌着火焰往白茶方向而去,坐在了她的旁边。
这里有张床,你睡吧,我守着你。
一会儿到了蓬莱我再唤你起来。
白茶没动,紧绷着身子如临大敌。
谢九思突然俯身凑近,吓得她吱哇乱叫。
啊啊啊啊不可以!我还没准备好,不可以涩涩!不……?……师妹,我只是点盏灯而已。
谢九思有些哭笑不得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然后微抬下颌让她顺着往后看去。
在白茶身后有一盏长明灯,用灵火点燃,内里有灵油接续,风吹不灭,水浇不熄。
是修者常用的照明灯盏。
……哦,这样啊。
她有些尴尬地抬起手抹了把脸,尽量表现得无事发生一般。
真是的,既然这灯离我近,你让我点不就成了,干什么非要舍近求远。
强词夺理。
谢九思亲昵地刮了下她的鼻子,然后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盘糕点。
我看你精神还不错,既然睡不着要不要吃点东西?是你喜欢的桃花糕还有核桃酥。
白茶盯着眼前香甜软糯的糕点半晌,又将视线落在青年身上。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师兄,我能问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吗?从昨日到现在,她终于把这个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问出了口。
我既没有苏皖清苏师姐那么漂亮,又没有纪妙妙那样家世好,而且我脾气也不好,一点都不像那些仙门女修那样,既不矜持,还气急了就容易骂人,特别粗鲁。
我命数还不大好,我……唔?!一开始还好,谢九思听到白茶这般滔滔不绝地贬低自己,气得直接将盘子里的糕点塞到了她的嘴里。
不许胡说。
你怎么不好?你哪里都好。
谁要是敢说你一句不好,哪怕是你自己,我也……他沉默了一瞬,自暴自弃地说道。
算了,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总之刚才的话不许再说了,听到没有?白茶眨了眨眼睛,将嘴里的糕点拿下。
明明糕点还没吃进去,她的喉咙却甜腻得让她说不出话来。
……我有那么好吗?谢九思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糕点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师妹,你不要总是妄自菲薄。
他伸手将她嘴角的糕点屑拿掉,指腹粘腻的感觉让他有些意动。
在闭关的那段时日里他已经完全可以控制住血脉的显现,可每一次面对白茶的时候,一点情绪的波动,一个不慎就足以让他原形毕露。
就像此时,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又变成了漂亮的粲金。
谢九思注视着白茶,一字一顿说道。
你不是想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那我便告诉你。
我喜欢你固执,倔强,喜欢你乐观,善良。
喜欢你知世故而不世故,喜欢你表里如一,纯粹无垢。
师妹,你知道吗,问心境中我想过死。
白茶瞳孔一缩,猛地看向谢九思。
问心境中有谢九思的神识,她是从他的神识里看到了他的过往苦相。
绝望,压抑,堕落。
她以为只是幻境放大了他的负面情绪,不想竟是他内心的映照。
我讨厌这个世界,身上的血脉提醒我的罪孽,同族的排斥让我成为异类。
四海八荒,却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是你的出现让我觉得,这个让我千疮百孔的世界并没有那么糟。
他双手轻柔珍视地捧着她的脸,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不带任何欲念,如信徒于神佛般虔诚。
师妹,你是这样的好。
好到让我觉得我以往受的苦难还远远不够,我应该在更深的堕落里沉沦,百年,甚至千年之后才遇见你。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会心安理得一些的去接受你的施舍,你的垂怜,你的救赎。
白茶眼眸一动,视野变得模糊不清。
她吸了吸鼻子,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我哪有那么好?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话刚说出口,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又不过脑子乱说话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滤镜太厚了,你……谢九思轻笑出声,总有一天会是那个意思的。
见白茶有些恼羞成怒,捏着拳头要锤床。
他连忙转移话题。
所以要不要吃点东西?哼,不吃。
真的不吃?一会儿到了秘境可就七日之后才能出来解馋了。
白茶嗅着香甜的糕点咽了咽口水,在谢九思晃来晃去引诱她的时候伸手一把抓了过来。
你别多想。
我是看在这糕点放不了多久,这才帮你解决的。
这里又不是凡尘,哪有放不了一说?不过他也未戳破,支着头弯着眉眼看她。
慢些吃,别噎着了。
我又不会同你抢。
唔,不能慢,你不和我抢但是风停云会。
他鼻子可灵了,要是一会儿闻着味了肯定要……?!轰隆一声,飞舟似撞上了什么巨物。
白茶停止进食,腮帮鼓得跟松鼠似的抱着盘子破门而出。
肿,肿么了?!有妖兽出没吗?不是妖兽,是蓬莱结界。
风停云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靠近,想要去顺块糕点,白茶似早就料到了一般啪的一下打掉了他欲行不轨的手。
他吃痛地揉了揉手,刚要抱怨她小气的时候,一阵海风自远处涤荡而来。
萦绕了飞舟一路的迷雾被瞬间吹散。
拨云见雾般,浩瀚的云天,无垠的海域骤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
风声鹤唳,海浪汹涌。
沧海之上仙岛出,旭日彩霞与飞鸥,群青如翠玉点一洲。
飞舟破风往下,撞开云雾层层。
缓缓行驶入了蓬莱。
气流颠簸,谢九思将白茶护在了身后。
等到落了地,山门大开,修者如云。
四方飞舟聚集在了一处,放眼望去乌压压全是人。
紧跟着有风涌来,天光破云落下。
前一秒众人还处于山门,后一秒便置身于蓬莱正殿。
他们应当是在山门步下了空间法阵。
谢九思感知着周遭的灵力流动,确认了这并不是幻术。
能够一下子转移这么多人,这布阵之人在阵法上的造诣估计不下于终南山的那位棋尊玄灵子前辈。
是程商。
卓不绝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过来。
和其他长老早就入了蓬莱主殿高位不同。
因为他算是杀程不语之人,蓬莱不会给他留座,他只得和谢九思他们这样的小辈一样站着观战。
程商是个少有的剑,法双修的奇才,我在阵法上的成就自认为还算不错,可和他比起来还是差上一截儿。
就连当年神魔大战无量之地的阵法,也有他的手笔。
和万剑云宗的青云台的布局有些相似,蓬莱的主殿处于正北方向。
四周成弧形环绕,从主殿往左右扩散罗列着三四圈高位。
越高的位置,越靠近蓬莱主殿的地位越高,其中终南老祖,昆仑的褚明珊还有凌霄便坐在最高的一方。
而作为东道主的蓬莱主和程商在正中。
褚明珊白茶在幻象里见过,除了稳重成熟一点,模样和六七百年前没什么分别。
蓬莱主面容冷峻,眉眼深邃。
祝灵尘女身男相,眉宇之间的英气和他如出一辙,只是前者的轮廓更深,有一种藏剑不出的凛冽锋芒。
一旁的青衣男子虽生的丰神俊朗,气质出尘,可仔细看去的话会发现他的脸色较于其他人来说更加苍白,神色也有些疲惫。
白茶想起卓不绝说他将程商的灵脉断了一半,估计是因为灵力不足,才导致这般憔悴病弱。
她也就是习惯性打量了下对方而已,毕竟第一次见,心下有些好奇。
不想白茶刚准备收回视线,那人冷冷扫了过来。
白茶吓了一跳。
谢九思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上前挡住她的视野。
别怕,这么多人在他不敢拿你怎样。
她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对她为何这般敌意。
虽然她和程商无冤无仇,可沈天昭有啊。
人姐姐死在了他的剑下,白茶是他徒弟,程商自然憎恶她。
……我没事师兄。
白茶心有余悸,不再往那边看。
高位不敢看了,怕被人瞪出个窟窿。
她将视线落在了参加大比的弟子们身上。
唔,那边青衣的几个应该是苍山派的,紫衣的是南疆毒修。
黄袍子的不是符修就是法修,至于那边拿着锅铲瓢盆的百分之百是灵食府的厨修。
琴瑟笙箫吹拉弹唱的是妙音宗的乐修,还有那边虎背熊腰的弟子估摸着是器修……师兄,你知道那个人是哪个仙门的吗?谢九思循着白茶视线看去,只见一个面容清俊的灰衣少年身姿挺拔,手拿一根金箍棒于人群之中。
眉眼凛冽,眉宇之间尽是肃杀之气。
他眼皮一跳,压低了声音说道。
他是灵山的弟子王逆。
本来前两年他就该剃度入佛塔修行的,只是他太过争强好胜,和一个同门师兄论道辩法的时候说不过人家。
半夜里气不过跑去把人蒙着被子狠揍了一顿,被去尘赶去了外门,做了一年的扫地僧。
今年才放出来参加宗门大比。
什么扫地僧?这脾气,这法器,分明就是斗战胜佛!猴哥是你吗猴哥?总之你要是对上他当心些,他手中的法器有千钧重,你可能承不住。
谢九思说着又眼神示意白茶往终南山方向看去。
君越鸣抱着手臂,背后一把玄色长剑,哪怕剑鞘压制也能隐约感知到那沸腾的魔气。
他已经拿到魔剑了。
磨合得如何我不知道,不过之前你在佛塔和他交过手,虽然你赢了但是他并没有用全力。
嗯,我知道,他还没有使用过天赋。
不知威力的魔剑,未知的天赋,这些都对白茶极为不利。
师兄,你说当年暗算我师尊的有没有可能是终南老祖?不然他为什么既答应了帮我们找剩下的神魂,还要来这里插上一脚?如果终南老祖是有意让君越鸣帮她取回神魂的话,从一开始他就会告知于她,而不是朝着她释放剑气挑衅。
应该不是,不然他不会答应帮我们找寻神魂……他眼眸微动,话锋一转。
不过也不排除正是因为沈师叔怀疑是他,所以这才故意让他帮忙寻找神魂。
如果他拒绝了,不能说明他心里有鬼,毕竟他们两人关系一向不好。
反之,没准才是他做贼心虚。
这些也只是猜测,要真要论起到底是谁的话,其实谢九思更怀疑蓬莱。
毕竟他们对沈天昭的恨意,远比终南老祖和沈天昭道不同而引发的矛盾要大得多。
不管是终南老祖还是蓬莱也好,到时候你进入秘境第一时间就是去找风停云他们汇合。
除了剑宗的人之外,谁也不要相信。
人心险恶,贪念纵生。
谢九思见过太多的恶,有人会因为眼前利益而背叛亲友,有人会因为一件灵宝而杀人夺之,更有人会用甜言蜜语获取他人的信任,再把他当成垫脚石狠狠踩在脚下。
百般皮相,万般丑恶。
这一次宗门大比参赛者是定下生死契的,白茶和其他修者可以捏碎玉牌主动弃权不同,她必须要一直往前,拿到那道神魂。
她只有前路,没有退路。
白茶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师兄,我……浓雾再一次弥漫整个蓬莱。
她未尽的话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戛然而止。
高位之上程商站了起来,灵力传音说道。
宗门大比开始之前,按照往届的惯例,我应该将此次魁首竞得的灵宝置于祭坛,公之于众。
只是这一次的灵宝有些特殊,若是将其贸然移动反而会使之威力大打折扣。
青年手腕一动,四面浮生宝镜于四方高空悬停。
金光逼仄,山巅之上,一道神魂如佛光映照在了镜中。
神魂磅礴如山海,隔着镜面也能感知到那惊人的威压。
众人请看,这便是此次大比竞的灵宝——沈天昭沈剑仙的剑魂。
尽管这消息在大宗之中已然有个别如卓不绝一样擅推衍的大能算到,或猜到了。
然而当真正公布的这一瞬间,三千仙门,无不哗然。
五百年前,沈剑仙以身祭剑护苍生。
如今他已身消道陨,但其志永存。
之后更是给世人留下了无数秘境机缘,胸怀之无私。
若是我们蓬莱若是继续拥着这道神魂实在受之有愧,故借今日之机赠之。
程商看着众人从震惊到贪婪的神情变化,扯了扯嘴角。
此次大比,为期七日。
生死契定,杀人夺宝,断根骨剖金丹皆无关因果报应。
厮杀七日夜,生者过群山。
届时我会在蓬山之巅,奉上神魂,恭贺登顶之人。
蓬山之巅,正是安葬程不语身魂之所。
卓不绝眼眸暗沉,放下了手中的白面饼。
怪不得程商会给他遣送那么多请柬,邀他观战。
蓬山之巅设有结界阵法,自玄灵子身陨,世间只有他和程商可破。
如果白茶夺魁,他也得跟着上一次蓬山。
一时之间,卓不绝不明白对方到底是想让白茶赢还是输了。
程商隔着雾霭远远朝着老者方向扫了一眼,那眼神凉薄,和沧海的水一般。
随即他收回视线,对一旁的蓬莱主微微颔首。
青年手拿一方金塔,起初只有手掌大小。
他手腕一动,灵力流动在了金塔之上。
而后那灵宝缓缓自他掌心而出,飞过了主殿,往不远处的苍穹过去。
不断变大,一开始是一块巨石,后来是一座小山,最后变得如云天一般巨大,罩住了群山仙岛。
这是真正的蓬莱秘宝——海市蜃楼。
它最大可罩住整片沧海。
被塔楼所罩的地方云雾萦绕,迷境横生,虚虚实实难以辨别。
这也是此次宗门大比他们要进入的秘境。
为了加大难度,三千仙门同宗的弟子不会从一处入口进入,而是分成了四方。
一会儿白茶会从南门入,风停云,纪妙妙还有翟星楼会从另外三方过去。
这也是为什么谢九思叮嘱她要第一时间找他们汇合。
而之前悬停在高空的四面浮生宝镜,会将他们在秘境之中发生的一切实况实时直播。
感觉到四处入口在慢慢打开。
半柱香的时间它们就会关闭,从入境之前便竞争激烈。
白茶深吸了一口气,凝灵力在足下蓄势待发。
云涌风动,她匆忙对着谢九思挥了挥手,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往入口而去。
不想白茶刚御空过去,先前还相安无事的仙门弟子突然朝她涌来,阻拦着她的去处。
高位之上的大能看到这一幕并不意外。
弃车保帅。
每个宗门参赛的人数有限,但是如果有沈天昭的徒弟在,她身承的剑意和心法会给剑修们带来很大的威胁。
各仙门第一时间会让参赛之中相对较弱的弟子去阻拦她,只要事先把她淘汰了,他们宗门夺魁的机会才会更大。
哪怕白茶只不过是凝心初期,堪堪到了参赛资格。
只要她是沈天昭的徒弟,他们,尤其是剑修自然不敢大意。
更何况她前段时间还从剑冢择了入坤和天斩两把神兵。
白茶看着眼前蜂拥而至的众人,试图用剑气去突出重围,奈何他们人实在太多。
剑气是纵横两向,攻击的范围有限。
她咬了咬牙,将剑推送进了剑鞘。
在众人以为她束手无策的时候,白茶双指一并,调动了言灵。
二营长,我的意大利炮呢!金光之间,一个比庞然大物凭空出现。
还没等观战的人看清,白茶将其猛地扛在肩上,朝着前面的人突突开炮!敢挡我路,我他妈轰不死你!作者有话说:好久状态没这么好了,最近身心愉悦,我抓紧写呜呜呜傲天:点火!白茶:开炮开炮!挡我者死!打响革命第一炮!修真界,进入hot兵器时代吧!众人:……?第一百一十六章炮声震天, 不单单是把前面阻挡白茶前行的众人给炮轰开来。
甚至还把快要闭合的秘境入口也给撼动宽了几寸。
观战高台上众人大惊,条件反射用灵力隔绝了这震耳欲聋的动静。
这是何灵宝?怎这般聒噪?你这成天待在炼丹炉闭门不出的土包子,这哪里是什么灵宝?这是凡人打仗用的炮仗,我听万剑云宗的人说这小姑娘不是仙门出身, 估计这东西是从凡尘带上来的。
你说是她带上来的?可是刚才我怎么没看到她催动戒指取物, 倒像是凭空变换。
哼,管她是变的还是带的, 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也就粗鲁的器修会用, 送我我都不会看一眼。
东西聒噪, 人也聒噪。
真是沈天昭收的好徒儿,和他一个德行。
沈天昭倒是不会变出这样乱七八糟的武器,只是他出招向来都是一剑动山河九州,和白茶的大炮比起来前者才是真正的撼天动地。
嚯,也不知道谁在沈剑仙生前时候从最北边跨了十日夜,也要去万剑云宗屁颠屁颠找人赐教。
只可惜人看不上你, 别说赐教了, 连看都不看你一眼。
你现在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嫉妒人小姑娘呢。
你,你这老匹夫, 你少胡说!……众人都因为白茶这一招出其不意的炮仗开道而议论纷纷的时候, 高位之上的程商冷声嗤笑道。
我当以为是什么天赋呢,被灵尘那丫头夸得天花乱坠,结果就是个变幻类天赋。
变出的还是这么个不入流的玩意儿。
祝灵尘自入境择剑后便被程商带回了蓬莱,也是那个时候在确定了她和剑宗不同道的时候, 他才把沈天昭和程不语的事情告知了对方。
也就是说她几乎是和白茶一般时间得知了这件事。
这一次的宗门大比, 看似面向三千仙门, 实则只是冲着万剑云宗来的。
程商想要在这场大比和卓不绝他们做个了断。
祝灵尘不知道他有何打算, 但是唯有一点,这神魂不单没打算给万剑云宗,甚至要百般阻拦。
他之所以拿这道神魂做夺得魁首的奖励,只是为了引他们过来罢了。
按理说她身为蓬莱修者,自己的姑姑又是死在沈天昭他们之手,她应该将她在剑宗了解的一切告诉程商。
然而她并没有。
那是上一代人的恩怨,没必要牵扯到白茶他们。
这场大比大家各凭本事,她为了蓬莱会去尽她所能阻拦剑宗夺魁。
除此之外她不能,也不愿做。
因此在程商询问白茶的天赋是什么的时候,她只说了很厉害,厉害到她在择剑考核时候也败给了她。
其他便什么也没提起了。
好在程商也没再追问。
一旁的蓬莱主不这么认为。
其他人感知不到,可海市蜃楼是他的本命法器,先前白茶的炮仗撞击之凶猛,也一并反馈到了他的法器之上。
虽然他暂时也看不出白茶的天赋究竟是什么,然而能凭空变出这样大威力的武器来,至少在天赋控制上也是数一数二的。
更何况,祝灵尘那般天资都没能赢过对方……想到这里青年的视线落在了已然突出重围,顺利进入秘境的那抹明黄色身影上。
白茶并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一举动,打响了修真界的第一炮,引起了多大的动荡。
从得知了蓬莱不会轻易让她们拿到神魂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没打算在这场大比保留什么实力。
这事关沈天昭能不能重聚神魂,还有当年神魔大战的真相。
这一切都只有他的记忆完全恢复才能得知。
个人,三千仙门,还有这苍生的命运,全然系在于此。
容不得她有半分差池。
她必须夺魁,必须顺利从蓬山之巅取回沈天昭的神魂。
和之前在飞舟之上遇到的海市蜃楼不同,秘境之内只有一层薄雾飘浮,清晰可视物。
群山青翠,灵力充盈,风声飒飒。
除了空气里有些海水的咸湿之外,似乎和万剑云宗的后山没什么区别。
听谢九思说这片秘境在塔楼笼罩下有近百里,几乎快要到蓬莱的三分之一。
这样大的秘境哪怕是剑宗也未有过。
按照大比的规定,三千仙门弟子都要在秘境之中待上七日夜,厮杀七日夜,七日过后才会解开结界,打开出口。
也就是这七日里为了尽可能的让各自的宗门夺魁,自然是留下的人数越少越好。
因此在这里杀人夺宝,碎玉淘汰,都是被允许的。
无论手段,各凭本事。
从刚入境来看,他们应该也会在第一时间选择解决她。
如果是一对一还好,一人对一群人,白茶估计连突出重围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她进来的这片区域还算安全,放出神识感知了一番并没有发现旁的气息。
得先找到风停云他们。
白茶这么想着,找了处灌木丛,绕去后方躲避,进而隐藏身影。
然后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了一张画的歪歪斜斜的符箓。
和其他符箓需要用灵力催动不同,这是白茶用天赋画的——充电五分钟,通话一时辰。
这符箓她给了风停云他们一人一张,只要她催动天赋,他们四个都听得到。
可以用来传递消息,交流沟通,本质上和某信群聊没什么两样。
风停云,风停云,听到请回答。
缓了一会儿,那边传来了声音。
不过不是风停云,而是纪妙妙。
[风停云一入境就被蓬莱人给堵了,刚才联系了我,让你先老实待着别往北边去。
我……!这什么东西!]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妈的,我碰上南疆的毒修了,扔了我一身毒虫!]诶等等,你……那边看来情况也不怎么妙,少女说了这话后就断了线,估计是去除虫了。
……不是,你好歹先告诉下我你在哪个方位啊姐妹。
白茶又等了一会儿,发现除了纪妙妙之外另外两个人都联系不上。
【估计和你一样,他们四个也从一开始就被蓬莱,乃至其他仙门给盯上了。
】或许不单单是万剑云宗,终南山还有昆仑这些大宗夺魁热门选手也是如此。
【我不大明白。
他们既然知道我们这几个大宗是最有可能夺魁的,我们的实力也比他们高上一截儿,他们这样做不是以卵击石,自身才是更容易被淘汰的吗?】白傲天解释道,【其实一开始咱们入境被阻拦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了,或许他们是觉得田忌赛马,先用最弱的来阻拦你。
这样弃车保帅很大程度上可以提高各自宗门夺魁的几率。
】【然而事情似乎远没有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你刚才听到纪妙妙说她被南疆的修士盯上了吗?风停云被蓬莱阻拦倒是能理解,可是南疆又和咱们无冤无仇?我们和她们也就是普通竞争的关系,要想坚持这七日夜,她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明哲保身,尽量避免和我们,还有其他大宗对上才是。
】听白傲天这么一说,白茶也觉得很蹊跷。
是啊,为什么南疆要这么早对他们动手?这的确不合逻辑。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蓬莱可能很早就放出了些风声出去,让三千仙门的一部分人提前猜到了这一次竞的宝是沈天昭的神魂。
】白茶一愣,明白了白傲天的言下之意。
提前知道了,也就说明提前就可以做出决策和战术。
【这道神魂是沈天昭送给蓬莱的,它不再属于沈天昭。
所以它的力量是可以瓜分的。
】【若是其他一早就得知了奖励是神魂的宗门联合起来的话,那么到时候无论哪一个宗门得了魁首,其他人也能分到一杯羹。
】世人都知沈天昭是天下第一剑仙,一步神仙境的人物,其修为深不可测。
不单如此,他的神魂更是在五行之外,那么受其神魂之人,哪怕只是一点也可以避一部分劫数。
这一切都在蓬莱的算计里。
……那这下不仅是蓬莱,连其他宗门的我们也得尽量避开了。
至少在没有和风停云他们汇合之前。
白茶眼眸一动,迷雾之中光线有些昏暗。
不远处隐约有些声响,森林里的气息混杂,她不知道来的是兽还是人。
不过无论是什么,这个地方都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得赶紧找个安全点的地方,然后再试着和风停云他们联络下,确定他们的位置。
她将手中的符箓收好,拨开草叶留意了下周遭。
刚要起身,咔嚓一声,草木被踩断。
白茶猛地拔剑往后而出,剑气蓄势待发。
只差一毫便见血封喉。
?!白茶,是我!那声音发颤,害怕得变了调。
她心下一动,抓住手中剑柄凝住了剑气。
身后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一同入剑冢取剑的青雲。
少年吓得脸色煞白,腿软得瘫坐在地上。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出无量之地的时候才筑基修为吗?宗门大比参赛的弟子修为至少也在凝心,按理说青雲不该出现这里才对。
青雲咽了咽口水,见白茶收了剑后这才松了口气。
他抬起手擦拭着额上的冷汗。
是这样的,我的确在剑冢时候还只是筑基中期左右的修为。
之后我不是跟着御飞流去择灵器了吗,我那本命灵器觉得我血脉不错选了我,但是又看不上我修为。
于是又给我渡了点灵力,回去后长老给了我几颗丹药我吃了之后就把灵力吸收了,然后就突破了。
……这该死的欧皇。
她就差死在个凝心天劫了,他竟然就这么轻易就突破了?白茶忍住吐槽的欲望,想要问问他什么血脉这么牛杯,可又想到灵族天敌多,一般不会轻易告知旁人自己的本体。
她压下心里的好奇,不想少年却主动提起。
啊对了,我之前是不是没给你说我的本体是什么?青雲挠了挠头,神色莫名腼腆。
说到这个我还有些不好意思。
我和你谢师兄算得上是同族,甚至是同脉。
不过我是昆仑凤的旁支,金翅大鹏。
在庄周梦蝶,谢九思和褚明珊假定情缘的时候,在他两旁牵引他的一是孔雀明王一族,二来便是金翅大鹏。
不是白茶看不起青雲,只是对方那气度,那容貌,和眼前的少年简直是一天上一个地下。
少年看出了她的惊讶,红着脸说道。
我知道我看上去不像鹏鸟一族,我比他们要柔弱太多,说是山雀都是有人信的。
但是我没必要拿这个说谎,请你相信我。
啊没,我没不相信。
白茶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周围,发现在青雲靠近之前便再没有其他动静。
看来刚才她感知到的气息应该是他。
不过这并不重要,进入秘境的人那么多,一直在一个地方待着总归不安全。
更何况现在是他们两个人在这,更容易被发现。
那个,你要是没别的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你也知道,这次大比我可是众矢之的,牵连你不大好。
诶等一下。
白茶御剑的动作一顿,疑惑看向身后忙追上来的少年。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你和我碰上不是巧合,是我找来的。
几乎是在青雲话音刚落的瞬间,白茶立刻和他拉开了距离。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们灵兽宗还有昆仑的人也跟着蓬莱狼狈为奸,想要阻拦我取神魂不成?青雲慌忙摇头解释,不不,你误会了。
我不是来阻拦你们,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就像大部分宗门的人不想你们取回神魂一样,也有一部分宗门是受了沈剑仙的恩惠,是他的拥护者,是支持你们的。
……你这话就更漏洞百出了,编理由不知道编好一点。
谁不知道你们灵兽宗和我师兄有仇,还有昆仑的褚明珊,因着当年抢亲的事情更是不待见我们剑宗。
白茶皱了皱眉,并不相信少年的话。
如今你不害我就成了,还要帮我?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呀。
不单单是因为我们都是鸟族近亲,更因为当年龙族侵占凤山时候我们鹏鸟一族要不是得了凤族帮助,早就灭族了。
这一段往事白茶隐约听幻象里的谢九思说过,当年谢景和殉情于桃源,金翅大鹏在桃源之上哀鸣百日不去。
更是留下了两位长老在桃源,守着他们夫妻的衣冠冢至今。
我们灵族向来知恩图报。
其他灵族是恨谢师兄,可我们不会,血脉相连,我们本就共患难同生死。
这是羁绊,也是本能。
现在谢师兄是剑宗的人,帮你自然也是帮他了。
所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尽管吩咐,我一定义不容辞。
少年言语诚挚,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但是……你帮得了我什么?什,什么?白茶也不跟他绕弯子,说什么客套话,直接开门见山道。
我这话有什么问题吗?你就算现在在凝心期,可是你什么水准我在无量之地就见识过了。
而且当时你的天赋也没帮上什么忙,我该倒霉还是倒霉。
既然如此我干什么还要带上你?青雲显然没想到自己鼓起勇气放弃御飞流不去找,跑来找她表明自己的意图,对方非但没有很感动,反而这样说。
他很是受伤。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那只是意外,我当时是不小心被控制了身体,要是我清醒了的话你们取剑肯定会更顺利的。
他把这一切归咎为意外,在他看来自己的天赋还是很有用的。
而且这一次我不一样了,我还取了灵器。
灵器?白茶这才来了点儿兴致。
那你拿到什么灵器了?我看过之后再做决定。
你等等,我这就拿给你看。
青雲凝了灵力在指尖,白光闪烁之后,一把金色算盘出现在了他手中。
这是顺心如意算盘,虽然比不上你的神兵那么厉害,可听族内长老说这是当年神魔大战玄灵子前辈一生中除了他的本命灵器外,制作的最精妙绝伦的法器。
玄灵子不单单是个法修,还是器修,一生制作的法器无数,在他身消道陨之后大多都遗落在了无量之地的秘境。
我当时跟着御飞流去剑冢择器,他都择选好了满山的法器也没一个择中我的。
我以为这一次可能没戏了,结果和他折返回去后,刚好路过玄灵子前辈的秘境,然后就恰好捡到这算盘了…………够了。
非洲人听了拳头硬了。
白茶酸成了柠檬,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这法器到底有什么用?青雲不明白少女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
这灵器如其名,一来可以算祸福机缘,和我的天赋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二来是可以规避,甚至转移危险。
举个例子,比如要是当时在你们去剑冢之前我就得到了它的话。
我就可以算到不该走那条路径,这样就不会碰上那个疯子修士了。
而且要是真碰上了,我也可以把厄运转移到旁人身上。
本来不打算带上青雲的白茶,听到这如意算盘有这般绝妙的用处后眼睛一亮。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现在四面楚歌,到处都可能碰上敌人。
有了这法器,她这不就可以横着走,顺顺利利,畅通无阻地找到风停云他们了吗?成,好兄弟。
我承认刚才是我草率了,你能来帮我再好不过了。
你我齐心,两百多斤,这一次成功取得神魂后,我一定好好报答你,犒劳你。
白茶一改先前的嫌弃,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时间不等人,既然如此那咱们赶紧去找风停云他们汇……?!她话还没说完,地面如天塌压下般剧烈震动了起来。
树木摇摇欲坠,叶子窸窸窣窣雪一样落。
这样大的动静,和她刚才用大炮扫射一样,甚至更甚。
就在前面,很近的地方。
修者在对战的时候五感会格外敏锐,因为他们会习惯性将神识覆在周遭,防止有人暗算偷袭。
因此现在白茶他们要是离开的话。
准确来说,她倒是有一定的把握隐藏气息逃离,但是青雲肯定会被发现。
不单单是前面的,也会引起周围人。
白茶倒不是非要青雲帮助不可,大事上她拎得清。
若是少年是个累赘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只是现在他对她的确有很大的帮助,她不想就这样轻易放弃。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青雲有这样的法器和天赋在手,若是落在旁人手上,被他们威逼利诱,为他们所用的话,那么他反而会成为悬于她头顶,随时厄命的利剑。
如今,她得和他共进退。
想到这里白茶捂住少年的嘴,怕他因为惊吓而发出声响。
那动静传来,可见他们并未觉察到他们的所在。
我们现在不能贸然离开,但是也不能坐以待毙。
——你知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吗?青雲点了点头,白茶又说。
所以我们过去看看,要是是菜鸡的话我们就背后给他们一刀,抢了他们的灵宝法器就跑路。
要是是大佬的话,我们就等他们打完然后找机会开溜,明白了吗?少年神情愕地看着白茶。
不单单是他,秘境之外观战的众人隔着浮生宝镜听到白茶的话后也很是惊讶。
你打我一下,我没听错吧?她刚才一脸平静地说了什么?背后伤人,抢人灵宝?这是一个剑修该有的作为吗?这有什么?不是说了各凭手段吗,她想暗算还是杀人,都合规矩。
这是合不合规矩的事情吗!她可是万剑云宗出身,那个以济世救苍生为己任的,正直得不能再正直的剑宗。
她这个品行是怎么进去的?第一轮就得被刷下来吧!其中一个老者更是气得拍了桌子,果盘都摔碎在了地上。
不是,你们这群老东西有没有搞清楚重点?这是剑宗的事吗,重点难道不是她师尊那般光明磊落,她怎么可以做出这样有辱师门的小人行径!淦!是啊,沈剑仙到底有没有眼睛,当初我徒步从终南山走到了剑宗拜师,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这般虔诚,他脑子被驴踢了?不收我收这种人?一个年纪稍轻的青年修者也很是愤懑。
苍天啊大地啊,为什么如此?难道是我不够卑鄙才入不了他的眼吗?沈天昭这人向来有什么都直接莽,打不过大不了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而这也是他做过的最孬的事情,除此之外,什么暗算,偷袭,他从未做过,也不屑于做。
正因为他的形象在三千仙门里格外伟岸,宛若神祇,所以作为他的徒弟,受固有思维影响,他们认为白茶也应该如此。
甚至品行应该更青出于蓝胜于蓝才是。
这也是为什么其他人做出这种事情他们不会说什么,却会指责她,对她标准这般苛刻。
连同程商也没想到白茶会这样提议。
他倒是和其他人那样不满不同,唇角反倒不自觉上扬了一个清浅的弧度。
沈天昭人不行,这收徒弟的眼光还不错。
这小丫头倒是个机灵的,不像其他剑修那般古板,不知变通。
蓬莱主听后有些意外。
不为别的,他这师弟很少夸人,而且还是夸一个仇家的徒弟。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青年话锋一转。
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蓬莱主拿着杯盏的手一顿,顺着程商的视线看去。
浮生宝镜里白茶和青雲正鬼鬼祟祟藏在一处草叶之中,秘境里的草叶花木因为灵力充沛,比外界要高上不少。
这里的草叶更是快有半人高。
他们蹲在地上,白茶拿着刚才入境时候不小心给轰死的一只野兔,将血迹淋在他们脚边,周遭。
用血腥气来掩映他们的气息。
做好了这一切,她轻轻拨开草叶看去。
第一眼她没看到人,而是一根金色的铁棍。
白茶眼睫一动,视线往下一看。
果不其然,不远处站着的不是旁人,正是之前谢九思让她尽量不要对上的那位斗战胜佛。
怪不得刚才动静那么大,估计就是他一棒子打下去弄出来的。
而在灰衣佛修对面几步的位置,两个苍山的修者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气息奄奄。
这才入境多久?估计也就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吧,他竟然就已经把两位修者给打成这样了。
这般快准狠,哪里还有她们捡漏的份儿?这人的修为和御飞流差不多,后者已经在择器之后渡过金丹劫数,那前者也是金丹了。
沈天昭说她的情况是可以越级打的,也就是说这小哥她应该能打。
但是此时不是交手的时候。
在外面找上去切磋下还成,现在她要是和他对上打得两败俱伤,那么对于其他闻声赶来的人就是真正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白茶抬眸看了那佛修一眼,见他御空前脚刚离开,她压低声音对青雲说道。
他们打斗的动静估计引来了周围不少人赶过来,你快算算走哪边比较合适?我们要跑路了。
青雲微微颔首,骨节分明的手指放在金色算盘上。
然后,只听啪嗒拨动算珠的一声。
这声响之清脆,骤然惊飞了山林的鸟雀。
几乎是在青雲拨动算盘的瞬间,周遭的灵力骤然锁定了他们的位置。
?!淦!之前的努力蛰伏功亏一篑。
白茶气得厉害,咬牙切齿地晃着他的肩膀咒骂。
混蛋!你这如意算盘未免也打得太响了吧!嘤!作者有话说:白茶:艹,你害我!青雲:嘤,明明是你叫我用的呜呜第一百一十七章我之前就觉得奇怪了, 为什么白茶在剑冢碰上了玄灵子却没有从他那里得到如意算盘。
原来是这算盘生了灵,另择了他主。
玄灵子的那枚苍生棋并不是赠予给白茶的,是交付给她的。
因此在将这苍生棋拿给了终南老祖后,卓不绝一直以为他还会给她送一两件灵宝, 其中这如意算盘最是适合白茶这样倒霉蛋不过了。
然而她除了那两把命剑之外, 是空着手回到了剑宗。
卓不绝捋着胡须,眯着眼睛看着浮生宝镜中的画面。
那少年看上去和你有些渊源, 之前在飞舟时候你去灵兽宗那边是不是就是和他商量, 一会儿入境帮白茶他们取得神魂的事情?谢九思之前的确过去灵兽宗那边, 也的确是去找了人。
然而他找的不是青雲,而是御飞流。
灵兽宗和昆仑那边的人对沈天昭的神魂并不感兴趣,准确来说甚至是敬而远之。
一来是因为谢九思的母亲就是剑宗出身,当年的浩劫让他们对万剑云宗很是忌惮,一个天行者都能闹出这样的劫数来,更别提一个逆天者的神魂了。
他们好不容易从劫数中安定下来,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被因果牵连的可能, 那样的灭顶之灾他们不敢承受。
二来是因为褚明珊,她心气很高,不屑于做出夺人神魂的事情来。
因此御飞流他们一众参加宗门大比的目的, 只是为了与三千仙门弟子切磋交流, 以求在生死之境中得以突破。
当时谢九思看到青雲也在的时候也有些意外,听到御飞流说他也得了提升之后,也只是在心里感慨唏嘘他的好运气。
也没有再过问什么。
我没有找他,我和那位少年除了在之前无量之地有过一面之缘之外, 并不熟知。
他叹了口气, 如你所见, 我和你一样也是刚得知他是金翅大鹏一族的。
灵族的真身如果不主动显现的话根本无法辨认, 谢九思只能大概知晓对方是鸟族,至于是什么鸟也很难感知。
这倒是让卓不绝很是意外。
原来如此……说到这里老者眯了眯眼睛,瞧着刚才拨弄算盘的动静太大给无意间引起周遭注意的少年。
也是,你常年在剑宗,灵兽宗的人和事不怎么了解也很正常。
再加上这小少年应当才化形没多久,心思单纯,灵智可能也不过十岁左右。
要是你真要找人帮忙的话,也不可能找上他这般不靠谱的。
话虽如此,那天赋和法器倒极为有用。
与其被其他人抓住威逼驱使,倒不如先一步揽入剑宗阵营。
就是要看白茶能不能护住这件利器了。
这也是白茶现在想的。
要是换作其他人敢这般添乱,她立刻撒丫子就跑。
笑死,毕竟她自己都快自身难保了,哪里顾得上他的死活?但是现在不是她跑不跑的问题,她一跑路,后面的人一旦拿捏住青雲,她跑哪个方位也会被他这法器找到。
当然,这并不是死局。
白茶一开始不想要和他们交手,又能安然离开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只要杀了青雲,就不存在什么他被其他人威胁来找她的情况了。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她被自己的冷血吓了一身冷汗。
她什么时候思维变成这样了?是因为在庄周梦蝶的幻境里杀伐果断了百年,所以把人命也看得如草芥了吗?而且这一切也不是青雲一个人造成的,引起这般动静的他难辞其咎,然而他是来找她的,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助她的。
对于这样一个人,她只因为一时的利弊就这样轻易抛弃了他,那她又和那些不择手段为了得到神魂的人有什么区别?呜呜白茶,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也是第一次用这个算盘,不知道它动静会这么大,你快走吧,你别管我。
我身上没什么灵宝,他们除了把我玉牌捏碎淘汰我之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少年吸了吸鼻子,然后将一块印刻有灵兽宗兽纹的金色令牌递给了白茶。
这个给你,你可以用它联系御飞流。
他也会帮你的,谢师兄之前委托过他。
这让本就于心不忍的白茶更动摇了。
啧,你是不是傻?你忘了之我之前在无量之地吓唬……哦不,告诫过你什么了吗?见青雲一脸疑惑的样子,白茶沉着脸色说道。
你身上是没什么灵宝,可你们灵族浑身是宝。
这些人为了赢,难保不准会把你血肉金丹吞了提升修为。
那,那,那我自己把玉牌捏碎吧。
每个入境的弟子都会得到一块蓬莱发送的玉牌,里面藏着一道空间术法。
一旦捏碎就可以立刻从境内传送出去。
?!不成!白茶连忙伸手扣住了少年的手腕,制止了他的举动。
你不是说好了要帮我吗?你就这样帮我,临阵脱逃?不是,我……青雲,你老实告诉我。
除了帮我们取回神魂之外,你就没有另外的目的了吗?你为什么参加,难道只是为了别人,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分毫吗?蓬莱将此次宗门大比的奖励定为沈天昭神魂的事情,灵兽宗和昆仑的人知不知道她不清楚,但是青雲肯定是今日才知晓的。
不然当时入境之前公布灵宝的时候他也不会那么惊讶。
这说明青雲找上她是临时起意的。
那么,他参加宗门大比必然是有别的什么目的的,不然以他这般怯懦胆小的性子,根本不可能签下生死契来参加这样的竞宝。
果不其然,少年咬着嘴唇,轻轻点头。
……有的。
我还不能展羽。
对于鸟族来说展羽是和呼吸一样自然轻松的事情,也是力量的象征。
但是我不行,我从化形到入道至今都还不能展羽。
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会退化回原形。
青雲紧紧攥着衣袖,眼眶红得厉害。
所以我得来,这或许是我唯一突破瓶颈展羽的机会。
那就别老想着放弃。
白茶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手已拔出天斩。
四周有风涌动,翠浪此起彼伏。
两道灵力如剑劈开树叶,从远处朝着他们所在方向而来。
现在用你的如意算盘好好算算,这两个人的具体方位在哪儿!青雲意识到白茶是要和他并肩作战,突出重围。
她没有打算抛弃自己。
这个认知让他喜极而泣。
他连忙伸手抹了一把脸,这一次再没有什么顾忌,引灵力拨动金珠。
一共两个人!一个在苍龙以北,另一个在朱雀以东。
苍龙为东,朱雀在南。
也就是东北和东南方向。
白茶手腕一动,蓄积的剑气拦腰斩断了前方遮掩视线的树木。
秘境迷雾浓郁,气息杂乱,她刚才也只是隐约感知到了两人靠近,却不能完全确定方向。
此时引剑过去,哐当一声,剑气和法器相撞的声音震耳欲聋,周遭林鸟惊飞无数。
这感觉,好像不是剑修。
白茶隔着迷雾看去,正努力从那灵力波动里感知对方用的什么法器的时候,身后少年啪啪拨动着算盘不停。
算到了!来的两个人是厨修,一个用的是一口大锅,一个是锅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灵食府的厨修!我去,可以啊小青鸟,连法器都算得到。
除了这个呢?你还算到什么没?我再看看,他们手上好像还拿了什么东西……?!嘤!他们,他们烤了条灵鱼,正在边赶来边在嘴里嘎嘎炫呢!灵鱼是兽,青雲也是兽,算到这里脸色苍白,吓得不轻。
……这到底是神算子,还是千里眼?这都能看到?不过既然是厨修的话应该还好对付。
厨修不擅战,他们一般参加这种宗门大比大多只是为了进秘境收集食材的,毕竟秘境之中灵兽灵植种类繁多。
此等羊毛不薅白不薅。
因此宗门大比碰上厨修食修的话,除非逼不得已,大家都不会对他们出手。
一来是没必要,二来是和他们搞好关系还能混几口灵食吃,在这样环境恶劣的秘境里,能一饱口福何乐而不为呢?白茶松了口气,在她以为只要好好沟通一番,就可以和这两个赶过来的厨修化干戈为玉帛的时候。
她剑刚收,一道金光凛然。
紧接着一柄锅铲断了草木,径直朝着她面门而来。
白茶侧身一避,一手拎着青雲跟拎小鸡仔似的把他一并往后,带到了安全距离。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看到了那两个修者的模样。
一男一女,男的手握大锅,皮肤黝黑,身材魁梧。
女的面容清秀,一身绛紫衣衫清丽,可这气质却生生被她手中锅铲给破坏得一干二净。
两人嘴上都有油光,看上去那只烧鸟刚被他们蚕食殆尽。
……还真是一锅一铲。
那个,你们好,我是……沈剑仙真传弟子,白茶?那个男修骤然打断了她的话,站在树干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认识她?白茶愕然了一瞬,是,我是白茶。
刚才的动静是我们不小心弄出来的,并无任何挑衅,宣战的意思。
她不想一开始,在没有和风停云他们汇合的时候就贸然和他们交手。
一来是消耗灵力,二来是如今这么多人在阻拦她,一旦动静大了,指不定还会招来多少人。
于是白茶先一步解释,表明自己的意图。
所以请你们,我们不会对你们做什么。
我们会立刻离开。
可我们不一定不会对你们做什么。
那个紫衣女修冷着眉眼说得。
有宗门答应要是我们能淘汰了你就会给我们供给十年份的灵材,甚至还会将神魂分一份出来。
灵食府灵材缺乏,已是众所周知。
十年份的灵材加上神魂,真是大手笔。
白茶收敛了神情,双手握住剑柄。
剑光自剑鞘出,寒意凛然在她眉眼。
淘汰我?真是好大的口气。
本来想着要是你们识趣点,还能顺手帮你们算下灵材方位呢。
既然如此,我也用不着和你们客气了!她足尖一点,也不管他们什么反应,御空引双剑。
雪色天青如千山暮雪,磅礴的威压震着地面撼动。
白茶想要速战速决,这一剑有剑意。
两人大惊,慌忙往后退去。
等等,这个展开不对啊道友!正常情况不应该是再谈判谈判吗,比如说你给我们更多的灵材,我们没准就让你们走了吗?对啊,我们是谋财不谋命啊!不说这话还好,一提到这白茶脸色更不好了。
好家伙,两边讹就算了,还讹到我头上来了?!我浑身上下都没几块灵石的,你还要我给你们提供灵材,还是十年的,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老子都穷得还没钱攒聘礼呢,还敢找我讨东西!我砍不死你们!那女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聘礼?你是男的??很好女人,你成功惹怒我了,还是两次!白茶凌然于空,翻飞的衣袖在迷雾似日光氤氲,莫名晃眼。
之前白茶那一剑是试探对方,也是为了阻拦他们前行。
青雲几乎是在她出剑的下一秒便躲到了身后的灌木丛里。
他不是剑修,实力也不济。
为了不拖白茶后腿,顾好自身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白茶余光瞥见少年躲好了,手指一根一根握住剑柄蓄上灵力。
翻涌的林海带着叶片旋飞在她周围,金色的剑气如虹,烈烈似火。
哐当一声,和之前远远的一剑试探不同,这一次白茶的剑重重砸在了那把金铲上。
灵器擦过的火花细碎,震得女修五脏六腑都快错位般可怖。
这就是天斩剑吗?不愧是沈天昭的命剑,一个凝心修者也能发挥出这样大的威力,怪不得那么多宗门要阻止她入境。
柳絮,你没事吧?我没……咳咳!那句没事还没说完,少女的唇角有血沁出,那一剑伤到灵脉不得而知,如此看来定然是伤到内里了。
白茶一愣,显然没想到对方这么不抗打。
她往日和翟星楼,风停云他们对练的时候用了全力他们都跟没事人一样,就算受伤了也是躺上几日就活蹦乱跳了。
像今日这样一剑就被她伤到内里的,还是头一回见。
现在歇了阻拦我们的心思还来得及。
白茶冷着脸色,手中剑气不绝。
连我一剑都接不住,就别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了。
外面观战的众人也没想到这两厨修会这么弱。
这届灵食府的弟子不成啊,上一届的弟子就算没能夺魁,也坚持到了五六日才被淘汰。
他们这连白茶一剑都接不住,竟然还敢应下这比交易?苍山派的一位长老这么吐嘈道。
问题不在他们两人,是那小姑娘的实力太强。
同为凝心期,她的剑气剑意,估计只有金丹剑修能抵挡。
他们赢不了很正常。
刚才白茶那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却能携动山间灵力化为剑风,这借力打力,转换自如,可见她对剑气的控制有多精准。
我看未必。
一个鹤发老者冷哼了一声,对于他们这般踩一捧一的行为很是不满。
那两个厨修是修为不够,但是不是没脑子,不可能什么都没准备就这样赶过来以卵击石。
一男一女,一锅一铲,一刚一柔。
这两人不是正缘道侣就是属性相合的兄妹,一人之力不足以撼动高山,两人一并倒未必了。
秘境之中的白茶也觉察到了不对劲。
交手十来个回合,明明每一次她都锁定了他们的位置,然而真正落剑却伤不到他们的要害。
这两人就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一个人有危险,另一个人便会立刻感知到,然后攻击过来。
明明她的速度对他们而言只能看到残影才是。
兄长,别和他们周旋了!速战速决!刚才的准备已经足够了!这两人竟是兄妹?白茶愕然看向模样天差地别的两人。
还有,什么准备?从刚才到现在这两个人不是都在被她追着砍吗?尤其是那个大块头,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可没少被她揍。
那个叫柳絮的女修翻身一跃,踩到了那青年的肩上。
白茶,你当真以为我们是傻子,凑上来挨你打吗?兄长,让他们好好见识下我们的厉害!她告举着手中金铲,轰隆一声,有业火燃烧在那口锅底。
熊熊火焰里,少女的金铲更加耀眼。
然后那金铲猛地放进那锅里翻搅,火星如火树银花噼噼啪啪。
厨之一式,大火爆炒!话音刚落,青年巅锅一晃。
满天火光如银河倾泻,烈火烫头,直接泼了过来。
白茶立刻往后,刚躲过烈火。
锅铲搅动的声响再次传来。
哪里跑?!第二式,另起炉灶!看我起锅,烧了你这把破剑!风火呼啸,剑气灼热。
先前被白茶挥出的剑气如今凝成热气在那口大锅中翻转,然后凝聚烧成了一股锅气。
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怪不得之前一直挨打,原来是用法器吸收了她的剑气。
一道剑气还好,数道剑气凝聚攻来。
白茶只能避其锋芒。
然而她刚要躲避,余光一瞥,发现身后不远处正是少年藏着的那处灌木丛。
他们是看准了攻击的!这么近的距离,青雲是不可能躲开的。
正在白茶不知是退是进的时候,青衣少年突然拨动算盘,声音清脆如笛。
白茶!我算到他们的天赋了!青雲虽然一直躲着,却也在观察他们。
鸟族的动态视力极好,他将他们的法器和灵力运转全然收入眼底。
结合如意算盘推测计算,终于确定了他们的能力大致是什么。
你的剑气之所以会被他们吸收使用,不是因为他们的法器,而是他们的天赋!那个用铲子的能力是[释放],用锅的是[吸收]!对前者下手可以让后者无法释放吸收的剑气,剑气入体许久不出会割断他的周身经脉,压制住后者的话前者没有力量释放,自然也会不攻自破!白茶也一直奇怪,按理说天斩和入坤这样的神兵是灵器之最,无论是灵剑还是其他灵器,只要不是在天品都会被压制得死死的。
那一锅一铲怎么可能能吸收它们的剑气化为己用呢?不想竟是他们以灵器掩护,使用了天赋。
知道是天赋就好办了。
她看着即将落在面门的锅气,两把命剑甩动如长袖挥舞。
气流搅动汇入在了剑刃之上。
这么重的一下驱使起来的确很吃力,不过只要命中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便是她赢了。
柳絮,用那一招!可是兄长,那一招太霸道了,你会……青年粗声粗气打断了少女。
总比被她一剑砍死了强!白茶引剑刚落,一股巨大的吸力把她的剑气,连带着她周身灵脉一起吸收过去。
磁铁一般,如何也甩不开。
艹,这什么吸星大法?她脑干都要被吸走了!白茶,这是他们的融合术法!和双剑一样,一旦使出,陡然爆发的威力可以突破瓶颈!也就是说他们现在的修为在金丹境!金丹?还是两金丹?她越级打一个金丹就不错了,两个……等等,似乎不是不可以。
白茶抬眸从剑风里看向两人憋红着脸的模样,又想起那女修刚才说的这招太霸道了。
那么也就是说,只要超出他吸收范围便会遭其反噬。
这最简单的方法其实只要把她体内的灵力和剑气全部灌进去,她的力量霸道,他们必然承受不住。
可这样她也会耗损不少气力,这才第一日,要恢复起来不知道多慢,这不划算。
不过若是用物来撑,也是能成的,只要这东西足够大……想到这里白茶眼眸一动,视线落在了那口大锅上。
她唇角上扬了一个清浅的弧度,看着和善温和,实则眉眼全是狡黠的神色。
看你们那么喜欢吃鱼,我送你们一头大的如何?什么意思……?!两人还没从白茶的话从回神,只见少女双指一并,金光隐约里催动天赋。
她大喝一声,诵出言灵。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锅炖不下!话音刚落,一庞然大物凭空而出。
遮云蔽日,覆山撼地。
嘶鸣一声后猛地朝那口大锅方向撞去,青年脸色一变,感觉到手中法器不受控制地吸收住了那头巨物,随之剧烈颤动。
然后砰的一声巨响。
——锅炸了。
作者有话说:厨修:我的锅,我的锅!白茶:是你的锅。
(双语)青雲:谁叫你挡路的!第一百一十八章和青雲算的一样, 这两个人的能力是相辅相成的,一方有损益,另一方也不能再继续施展。
那灵锅被言灵炸裂的瞬间,紫衣少女也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一时之间无法动弹。
这其中不单单是白茶攻破的功劳, 还有刚才的融合技能对他们来说负荷很重,就算她没有这般做, 过不了多久他们也会被反噬。
——败局已定。
咳咳, 你, 你刚才用的是天赋?那个叫柳絮的女修捂着胸口,咳出了一口瘀血,脸色苍白如纸。
一旁的大块头伤得更重,要不是有她的灵力渡过去,可能已经昏迷过去没有了意识。
白茶听到这话微皱了皱眉。
是不是天赋有那么重要吗?与其在这里关心我什么天赋,倒不如先关心关心你们自己。
你们两个如今伤成这样, 别说阻拦我了, 这场大比也基本上是出身未捷身先死了。
两人沉默不语。
白茶说的没错,他们这种情况就算继续在这秘境待下去也坚持不了多久。
解除了危险后,青雲这才抱着算盘放心地走到了白茶身旁。
白茶, 你别和他们废话了。
赶紧把他们的玉牌捏碎, 然后我们继续往里面走吧。
不着急。
少女摇了摇头。
刚才我们和他们打斗的动静肯定传到四周了,感知敏锐些,修为高深些的修者估计已经猜到我们的身份了。
之前时候我们趁早离开还好,现在他们这么久都没过来的动静, 有很大的可能是设下了什么埋伏等着我们呢。
之前时候白茶怕动手引了人过来, 主要是不想要在没有找到风停云他们前就耗损太多灵力, 加上现在大比刚开始, 都用来对付一些小喽喽了实在得不偿失。
现在性质不同了,他们没有轻举妄动,那就是感知到了她的剑意。
从她入境时候,到对风停云和纪妙妙他们的阻拦针对,可见他们很是忌惮剑宗。
尤其是她。
毕竟沈天昭真传弟子这点就足够唬人了。
同时他们感知到了她,那么也就意味着风停云他们也能有所觉察。
因此白茶觉得这时候按兵不动没准还是好事,敌不动我不动。
说到这里她视线落在了那两个厨修上。
至于你们嘛,我也不为难你们。
听说你们灵食府做的灵食色香味俱全,还能补充灵力,治愈伤势。
我看这秘境灵材众多,要不你们就地取材给我们做一顿可口的灵食,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让你们少吃点苦头,早些放你们解脱如何?还不等他们回应,一旁的少年赶紧补充。
我也要吃!不过我吃素,你们不许给我做什么荤腥。
不然我就,我就用算盘砸破你们的脑袋!白茶也自然接话提出要求。
我不吃葱不吃姜,好重油重辣。
要是我觉得不辣不好吃,我就把你们扔进河里喂鱼。
…………你们到底是什么魔教中人?尽管他们心里百个千个不情愿,迫于白茶的淫威压迫,他们还是不得不钻进附近林子里就地取材,抓了几只野兔野鸡。
又去给青雲摘了些灵植果子。
白茶随手拿了颗灵果,背靠着树干,一边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啃着果子,一边督促着他们起锅烧油做饭。
一时之间叮叮咚咚的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混杂着食物的香气飘在空中,宛若一曲优美的交响曲,分外和谐。
她用术法隔绝了周遭气息,双剑左右悬停于她的两旁。
只要一有生人接近,必见血封喉。
青雲双手捧着果子,小口小口咬着,秀气得像个姑娘。
白茶,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嗯?怎么了?是不是觉得菜有了还差点儿酒?凑合吧,有的吃就不错了,这深山老林的没那条件。
……不是。
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尽想这些?他叹了口气,解释道。
刚才这两个人去找灵材的时候我不放心就远远跟着去了,啊我不是说我不放心你的符箓对他们没用,他们趁机逃跑了。
是这样的,就是在他们找灵材的时候,我发现周围灵植是多,但是灵兽却很少。
灵兽是没有机缘,不能化形的灵族。
但是两者同样都是兽,青雲比白茶更能觉察到他们的所在。
而且就算有也是一些兔子鸟什么的,没见到什么大的灵兽。
白茶一愣,引剑气感知了一番。
没人生人,也没有什么灵兽,一切都静得厉害。
然而正是这样过分的安静才在这本该危险重重的秘境里,显得格外异常。
……可能是因为我们刚进秘境,这里是边界,所以才没什么灵兽出没?唔,好像也有可能。
她还想要说什么,砰的一声,铲子敲锅的声音响起。
饭好了,来吃吧。
这两人本就是被威逼利诱留下来给白茶他们做饭的,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你们什么意思?找打吗?有这么叫人吃饭的吗?这跟叫阿猫阿狗有什么区别?她的注意力一下从先前灵兽的事情转移,捏着拳头瞬身过去,给他们一人头上砸了一拳下去。
直打得他们嗷嗷叫。
两人不敢再造次,抱着脑袋,缩在角落眼泪花花地看着白茶和青雲吃的满嘴油光。
真是没天理了,明明是他们辛辛苦苦做的饭菜,竟然一口都没捞到?他们咽了咽口水,柳絮拿着葫芦想要过去取点灵泉来填填肚子。
不想她刚起身,地面突然震动。
而那个方向好巧不巧正是他们之前就地取材的地方,白茶咬着一只鸡腿,一跃往上凌然俯瞰。
入坤和天斩剑声铮铮,却迟迟没有落剑。
这意味着有危险,但是没人靠近。
她眯了眯眼睛,第一时间便怀疑起是不是那两个人刚才动了什么手脚。
这是你们干的?刚挨了拳头的两人听了这话虎躯一震,生怕白茶又不分青红皂白给他们招呼过来,把头摇得跟拨浪鼓。
不不不,这和我们没关系。
你的神识覆在我们身上,我们做了什么你不是一清二楚吗,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干,也没机会干啊。
青雲见他们慌乱无措的样子,压低声音说道。
白茶,他们看上去不像是说谎。
要是真是他们干的,他们早就趁着刚才的时候跑了,哪可能跟着我乖乖回来?有道理。
而且那动静来得蹊跷,不似生人,不似灵宝,和秘境里杂乱的气息一样,除了浓了点儿之外并无旁的异常。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入坤和天斩都感知不到的存在,会是什么?正在白茶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白傲天的声音传来。
【是海市蜃楼。
】【你忘了谢九思之前说的吗,只要进入蓬莱边界我们便置身于海市蜃楼里。
若是道心不稳,或是心中有鬼就会看到一些幻象。
而这处秘境是被海市蜃楼的本体笼罩住,雾气和气息的变幻,便代表着幻象也在变幻。
】有形的危险易攻,无形的危机却难防。
怪不得入坤它们只感知到了危险,却没办法出剑斩杀。
【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这边只是气息乱了点,雾气什么的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因此要形成幻象还有一段时间。
刚才的动静应该是不远处的幻象引起的。
】不远处的幻象?那就是其他人先一步遭遇到了幻象。
果然,刚才没有第一时间离开是对的。
那些人的确是在暗处埋伏,守株待兔等着她过去,结果没等到她,先等到雾起幻境生,被困在了自己的心魔里。
不过此地他们也不能久留了。
青雲,上剑!欸?这,这么快吗?我这里还有一颗果子没吃完……吃吃吃,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吃?没看到这边雾马上要起来了吗,再不走我们就都走不了了。
灵兽虽然不是人,但是大多都是生了灵智的,哪怕可能只有三岁左右的智商。
可只要有所思就有所想,有所想就会被圄于幻象。
不是此处是边界没有灵兽,而是他们都被困在幻象里了。
白茶嘴上这般训斥着少年不知轻重缓急,可她做的事情却和说的不一致。
只见她手脚麻利的把饭菜打包好。
在要御剑带少年破雾离去的时候,余光瞥见身后的两人。
对了,差点儿把你们两个人忘了。
白茶指尖一动,灵力凝成灵线,将两人身上的玉牌勾了过来。
她拿在手中,蓄力一捏。
咔嚓一声,玉牌碎开,里面藏着的空间术法也被催动。
两人在一道白色的灵光包裹着,身影慢慢消散在了他们的视野。
好,麻烦都处理好了,我们……轰,轰,轰——三声巨响。
这一次不是地面震动,也不是玉碎引术。
这声响很像万剑云宗时候,她早起晨练时候的钟声,但是仔细听的话前者又更为混浊低沉,就像是——丧钟一样。
浮生宝镜外观战的众人一愣,而后哗然。
白茶没有感觉错,这就是丧钟。
每一届宗门大比之前参赛的弟子都会提前签订生死契,毕竟争夺的是天品左右的灵宝,怎可儿戏?要知道这种等级的灵宝,只有大宗门才有,且数量有限。
他们能将这样的灵宝拿出来竞宝,对于参加大比的弟子的资质,还有试炼秘境的难度也是有严格要求的。
因此每次宗门大比的致死率都极高。
举个例子,进去百人,活下来的可能不到十人。
在这里杀人的不单是竞争者,还有秘境。
而丧钟响一下,意味着殒命一人,三下,则为三人。
这才刚入秘境一个时辰不到,加上被捏碎了玉牌的那两个厨修,竟已淘汰了五人。
浮光宝镜灵光闪烁,晃动了一番。
最终稳定了下来。
映照秘境之北方的地方,一个黑衣少年手执重剑,氤氲的黑色气息和周围的白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剑刃淌血,滴答滴答落在草叶。
此时分明白昼,他像是黑夜夺命的修罗,一剑便走了三道生魂。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终南老祖的徒弟君越鸣。
这般戾气,这般杀伐。
不像个剑修,倒像是个魔修。
终南前辈,您这徒弟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一身魔骨,竟还能在幻象里不被左右心神,握剑的手从始至终都没抖上分毫,手起剑落,干脆利落的让我等汗颜。
程商这话明褒实贬。
终南老祖收了个魔骨道心的徒弟这一件事,从君越鸣被他带上终南山的时候便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更别提之后他还大张旗鼓的给这少年办了一场拜师礼,邀请了三千仙门。
和老者对君越鸣的满意和重视不同,他们对他这个徒弟并没有太多的好感。
这资质是好,却负着一身魔骨。
如今更是从灵山那里取回了镇妖塔的魔剑,魔骨配魔剑,和魔渊之物无异。
本来这一次听说君越鸣也会来参加这次宗门大比,程商是不同意的。
秘境之中本就多妖兽幻象,他要是进去了乱了心神,走火入魔了,他自身安危是小。
一旦他手中命剑失控,整个秘境的弟子乃至蓬莱都免不得遭殃。
只是终南老祖再三保证,说他在对方身上留了一道神识,一旦有任何失控的情况会立刻瞬身过去制止。
蓬莱这才松了口。
老者听出了对方的嘲讽,浑然不在意捋着胡须说道。
程小友谬赞了,越鸣这孩子自小就和别的孩子不同,他出身混沌却不染一尘。
一身魔骨切一心向道。
可见道心纯粹,这点血污是左右不了他的心神的。
所以前辈的意思是——这次大比的秘境对他来说简直正中下怀,如入无人之境般轻而易举?众人之前没觉得老者这话有什么,只当是师尊夸耀徒弟,如今听程商这么一说,这才觉出了点儿不对劲。
终南老祖和沈天昭不合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前者不像其他人,他应当早就算到了蓬莱有青年的神魂在。
他若是对这道神魂没有什么想法,随便派几个宗门弟子参加应付下也便完事。
根本不会特意让君越鸣这样刚和命剑磨合,灵力还不是很稳定的上阵。
加上君越鸣自小就被魔骨影响,对幻象还有心魔的压制远超常人。
可见,他是有心要这道神魂的。
万剑云宗这边观战的弟子听到这话,下意识抬眸看向高位之上的老者。
终南老祖但笑不语,似乎默认了程商的话。
君越鸣修为在金丹,又是剑修。
如今不受海市蜃楼影响,这大比才开始,众人一边扼腕叹息,觉得自家宗门夺魁无望,一边又在心里暗暗咒骂老狐狸。
而此时,大雾四起。
四面浮生宝镜都被笼罩在了一层浓重的雾色里面,看不真切。
谢九思抬眸往映照着白茶位置的镜面看去,觉察到了北边的雾气似隐隐在往她方向涌动。
本来对君越鸣如何并不在意的青年,心下一动。
卓师叔……你没看错,君越鸣方向的雾气和魔气都在往白茶那边聚拢。
青年话还没说完,卓不绝沉声打断了他。
虽说白茶所在的位置在边界,里面的雾气一般都会从中往边缘慢慢扩散。
但是她的情况不大一样,其他三方的雾气要比她这里轻不少,也就是说是君越鸣故意为之。
君越鸣或许一开始并不知道白茶的位置,只是刚才她和那两个厨修动了手,他便锁定了她的方位。
三者生魂催生的魔气足以让人生出心魔,更别提在这方幻境里。
两人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终南山要那道神魂,而境内能对君越鸣构成威胁的除了祝灵尘和风停云,便是白茶了。
后两个是一伙,所以他不能让他们汇合。
因此君越鸣必须尽早淘汰他们其一。
那他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谢九思勾了勾唇,眉眼却没有一点笑意。
白茶在庄周梦蝶里待了百年,虚无幻象又怎么可能困得住她?秘境之中的白茶载着青雲马不停蹄往前面跑去,避开雾气的侵蚀。
她有信心破幻象,但是没有信心在幻象之中分辨出周围气息。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敌在明我在暗。
简直就跟月黑风高夜一样,是个杀人放火的好时机。
只是她是被杀的那一方。
不过也不能盲目地跑,最好是能往风停云他们所在的方向过去……欸等等,刚才用符箓和纪妙妙联系的时候她说什么来着?对了,她说风停云被蓬莱的人给绊住脚一时之间走不了,让她暂时别去北边去。
反正现在都这个情况了,按兵不动完全没可能,她倒不如去北方找风停云。
这么想着,白茶御剑调转了个方向。
这一举动让外面观战的人倒吸一口冷气。
她这是干什么?北方正是雾气最重的时候,而且君越鸣也在,她跑过去干什么?难不成是感知到了君越鸣的气息,所以想要与之一战?有可能!我听灵山的弟子说前段时间白茶和君越鸣在镇妖塔交过手,当时君越鸣败了,不过他那时候还没取剑……好!好!之前还说白茶小人行径,有辱斯文的青年抚掌大笑。
我就知道沈剑仙的徒弟不可能是个孬种,一直躲躲藏藏算什么事!就是要这样才好!才精彩!在众人都在赞叹白茶的时候,唯有谢九思知道——她并无此意。
她应该只是想要尽快找上风停云汇合。
虽说白茶不会轻易被幻象影响,但是这些是基于普通幻象,不代表不会被魔气左右。
笨蛋,怎么能这样草率行事呢?你现在不是还有个伙伴吗?你做决定之前为什么不找他算算?谢九思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心下刚这样想着,镜中的少女突然刹剑停了下来。
怎,怎么了?白茶眨了眨眼睛,似有所觉地抬头看了过去。
秘境外的青年一愣,两人视线刚好撞上。
他眼眸微动,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白茶收回了视线对青雲说道。
差点儿忘了,我带上你不是让你搭我顺风车的,是让你给我算祸福的。
你给我算算,我去北方这一次是凶多还是吉多?青雲将算盘放置面前,灵力悬停在手边,而后飞快拨动着算珠,伴随着啪啪响声。
还未算尽,哇的一声,少年猛地吐出一口瘀血。
你怎么了?!是刚才和那两个厨修交手时候不小心伤到你了吗?少年摇了摇头,抬起手擦了下血迹。
不是,是,是我算太多次灵力不足被反噬了。
这样啊……那算了,我们直接闭眼过去吧,反正现在这大雾浓的,哪儿都不安全。
不,你不能走北边。
青雲语气格外笃定,让白茶愕然。
你不是没算到吗,你怎么这么肯定不能走这边?他沉默了一瞬,在白茶疑惑的视线下闷闷开口。
……因为你运气太差,你选的准不对。
……可恶,好气哦。
但无法反驳。
作者有话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你选不选都很倒霉?你就这个命,认了吧茶妹。
(拍肩膀)第一百一十九章眼看着雾气越来越重,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成,那你来选!什,什么?怎么?不是你说我运气差选什么都不对吗,那你来!你不是气运极佳吗, 你来选不就好了?不单单是雾, 山风也在肆虐。
搅动的雾霭好似云海,一时之间她都有些分不出此时是秘境还是仙境。
青雲咽了咽口水, 视线飞速往周围扫去。
这时候到处都是雾气, 哪里辨别得出方位。
于是他咬牙, 凭感觉随手一指。
往那边走!白茶也不啰嗦,对方指了路,她立刻御剑调转方向过去。
风急天高,云雾渺渺。
这让她恍惚之间想起了在庄周梦蝶之中,渡飞升劫时候所见的天上白玉京。
也是这般飘渺如烟,真假难辨。
好在有了那番遭遇, 海市蜃楼对她来说如过无人之境。
只要她不被旁物左右, 刺激,她闭着眼都能从中出去。
白茶眯了眯眼睛。
她踩着天斩,入坤在前方涤荡云雾。
九万里剑气穿云裂石, 一切的遮掩, 一切的阻碍都生生断在了它的锋芒之中。
和谢九思想的一样,她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清明,剑风拂过她的额发。
在晦暗的秘境里,她依旧明丽鲜活的如一朵迎风而放的迎春花。
不愧是沈天昭的弟子, 竟这般道心稳固。
要知道这海市蜃楼可是蓬莱主的本命法器, 哪怕这一次将幻象威力压制到了破丹左右的修为, 可也不是寻常修者能够抵挡的。
蓬莱主的海市蜃楼和瀛洲的庄周梦蝶同为幻象灵宝, 然而两者最大的不同是后者是回溯时间,映照的是真实的经历,只是不能改变罢了。
前者是幻象,却也不是幻象。
海市蜃楼,顾名思义是一个空间折射出来的另一个空间的幻象。
也就是说在迷雾中的所见可以是自己的幻象,旁人的幻象,甚至可以是时间和空间的幻象。
这个灵宝最为恐怖的一点不是映照修者心魔,而是他人心魔。
就和问心境见众生苦相一般,当苍生万物所有的痛苦浮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任由心脏再强大的人也很难承受。
而这一切,白茶都经历过了。
和君越鸣比起来,她才是真正的如入无人之境。
只是她不该带上那个灵兽宗的弟子的,他看上去已经快要进入梦魇了。
梦魇是海市蜃楼的显象之一。
迷雾之中本就不辨真假,若是再在其中昏睡过去了,神魂也难归位。
冷……青雲的面上不知什么时候覆上了一层霜雪 ,他的手不自觉从攥着白茶的衣袖,到紧紧抱住她的腰。
他将脸贴在她的背上蹭了蹭,唇齿之间的气息立刻凝成了白雾。
明明是七八月的天,他竟冷如寒冬。
白茶,我,我好冷……雪好大,我,我想回家……冷?为什么她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白茶回头看向身后的少年,发现他嘴唇乌紫,苍白的皮肤隐约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
【他魇着了。
】【梦魇?】【嗯。
】白傲天沉声应道。
【海市蜃楼分为两境,一为真境,映照的和问心境的众生苦相很像。
只要是被秘境笼罩其中的人和物的心魔幻象,都会被它映照出来,你一个不慎就会碰到。
】【二为虚境,是针对那些道心纯粹,涉世未深的修者。
比如灵族,比如佛修。
】虚境就是梦魇。
现实中的幻象无法左右他们的道心,便用梦魇去困住。
只要是人都会有害怕的东西,青雲是鸟,自然最畏冷。
所以他的梦魇是漫天的大雪封山,毒物疯长,冰冷而窒息。
这样的场景白茶在谢九思的苦相里见过,涅槃重生的少年一睁眼所见是天地白雪皑皑。
【有什么破解的办法吗?】再这样下去他只会越陷越深,再难唤醒。
置身于梦魇之中的人现实中的人是唤不醒的。
浮生宝镜外,程商似看出了白茶所想,支着头这般喃喃自语。
所以我才说她自作聪明。
是了,在白茶答应带上青雲的时候青年就说过一句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早就看出了这少年是隐患。
青雲是有用,她的选择并没有错。
错就错在她把承诺看得太重,把人当伙伴,而不是夺魁的工具。
终南老祖听出了程商的言外之意,茶盏的叶片在水纹中漂浮。
她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是进入梦魇帮他脱困,要么是抛弃他自行离开。
他晃了晃茶盏,荡开了茶叶。
程小友,你说她会如何选?宗门大比从来都不是切磋比试,太天真的人往往会成为他人的垫脚石,亦或是被背叛利用。
白茶接下来要做出的选择,是决定自己是这垫脚石,还是踩在石上的人。
终南老祖虽问的是程商,视线却是往万剑云宗方向落去。
那眼神轻飘飘的,居高临下的,似神佛审视,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之前时候谢九思只听沈天昭提起过,说终南老祖的道和他不同,和这种人沟通不出什么来,还是直接以暴制暴最省事不过。
当时他不明白沈天昭为何对他这般不待见,如今因着这宗门大比,他才觉察到了。
两人的道岂止是不同,简直是大相径庭。
终南老祖会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放纵君越鸣杀人,以身养剑,可沈天昭不会。
他从不会告诉白茶该如何做,也不会逼迫她做任何事情。
前者讲究着物竞天择,弱肉强食,后者则是顺其自然,道随本心。
所以他们两人才会因为道法不合到大打出手的地步。
你希望她如何选?这一次询问他的是卓不绝。
老者的语气平和,没有压迫,也没有质问,风轻云淡的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如何。
谢九思眼眸一动,注意到了卓不绝所说的是希望她如何选,而不是觉得她会如何选。
是在问他的想法。
说实话,在他心里白茶的安危比那个少年要重上千倍万倍,对方生死如何他完全不在意。
他自然是希望白茶优先考虑自身。
但是矛盾的是,如果白茶真的抛弃了青雲,他又会觉得不安和惶恐。
谢九思被抛弃在这个世上太久太久了,哪怕之后在庄周梦蝶里得知了当年的真相,得知了谢沉和卫芳洲是爱着他的,只是身不由己,难抵天命罢了。
可即使如此,他也很害怕被人抛弃。
尽管他知道现在扔下青雲自己走,对白茶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但是……我不知道。
我希望她自私一点,但是又害怕她太杀伐果断……青年的脸色有些苍白,好像那满天大雪又落了下来,把他再一次带回了六七百年前那个涅槃重生的雪夜。
而青雲,显然也梦魇在了天劫之中。
这让谢九思有一种,自己还在那里,还没有从中走出来的窒息中的错觉。
卓不绝深深看了谢九思一眼。
可是世上没有两全法,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得舍弃什么。
这才是万物法则,因果循环。
而现在,到了白茶取舍的时候了。
是要冒着随时被人发现的风险进入梦魇把青雲带出来,还是弃他而去。
——是选择,也是道。
秘境里的白茶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她一边御剑一边拍着少年的脸,啪啪的声响,把少年白净的脸留下一道道红痕。
青雲!你醒醒!醒醒!你别睡了,你要是再睡下去就真的醒不过来了!不是说好的要突破瓶颈学会展羽吗,你就是这样突破的?啊?!不,我,我好困,好冷……青雲身子哆嗦着,身上有霜雪窸窸窣窣落了一地。
是天惩,天在惩罚我。
因为我,我是昆仑凤的旁支,我不该独活,天,天发现了我,它要带我走。
天惩不单单是凤族的劫数,也是整个灵族,尤其是鸟族的梦魇。
白茶能够感觉到他很害怕,害怕到无法挣脱,无法清醒。
【老白,我们找个地方把他放下吧。
他和谢九思不一样,他的心智和灵智都太脆弱了,根本没有自动破梦魇的可能。
】【……你是说,扔下他?】白傲天没有否认。
【我们和他只是口头承诺,并没有立誓。
加上宗门大比开始之前我们就各自立过生死契,在此方境内,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受到因果惩戒。
】【老白,我知道你是一个重诺守信的人。
我就是你,我明白你心中所想。
但是这一次可能要失信一回了。
】因为比起承诺,沈天昭的神魂更为重要。
【你不欠他什么,他也不欠你什么。
】是啊,她不欠他什么。
她没必要为了他冒着被淘汰的风险。
要是她这边出了岔子,会导致风停云他们那里也功亏一篑。
宗门大比有规定,只有通过七日境的修者才能有承神魂的资格,也就是说如果白茶淘汰了,哪怕最后风停云他们夺魁了,她也承不了这神魂。
蓬莱说这样做是为了公平公正,神魂应该给有能力者,而非旁人分羹。
所以所有人都可以淘汰,她不行。
白茶静默站在原地,周围的雾色越来越重,旖旎朦胧,似纱幔蒙上她的眉眼。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少覆上了晦暗。
她得走出去。
走出第一步就好,这不是什么难以抉择的取舍。
一个无关紧要,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修者,抛下便抛下。
青雲不是也说了他是为了帮助她夺魁而来,她这样做也是为了夺魁而已。
对,她没办法,也没有错。
白茶垂眸看向身子抽搐着,不知是害怕还是冷的少年。
他在梦魇里哭喊,喊着天惩,喊着爹娘,喊着……别走,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我,我好怕,阿娘,我好怕……别怕,只是梦而已。
她抬起手将他眼角的湿润擦拭,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醒了就好了。
感觉到青雲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白茶压低剑面,找了处水草丰盈的地方把他放置。
这样应该就没事了吧。
他醒不了也是好事,他的天赋和法器若是被旁人利用,剑宗这边可有的苦头吃了。
【走吧老白,再不走就要迷失在雾里出不去了。
】白傲天催促着她离开。
白茶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少年的脸在雾霭里隐约,然后咬牙,御剑反向而去。
她走了。
真的走了。
浮生宝镜外的青年喉结一滚,直勾勾注视着那抹明黄色的身影。
云雾晦暗里,她是唯一的颜色。
所有人都不意外白茶的选择,终南老祖不意外,程商不意外,甚至卓不绝也是如此。
人在面临选择时候或许会纠结,会犹豫,可是他们终归是自私的。
在他们看来白茶这样才是正确的。
没有人会傻到为了不相干的人做出牺牲,这样才好,只要她安全就好……倒也不是没有,沈天昭不就是这么个蠢货吗?谢九思一愣,抬眸循声看去。
他刚才……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吗?程商勾唇笑了,苍白的面容因为这点儿笑意有了颜色,但是那眉眼依旧刻薄。
你该庆幸他的徒弟是个有脑子的,不会为了什么所谓的道牺牲心爱之人,更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他说完这话,将视线移开,嘲讽地看向浮生宝镜中那个拼命躲开迷雾的少女。
没什么好惊讶的。
卓不绝压低声音对一旁愕然的青年说道。
我忘了告诉你,程商的天赋是读心。
只要修为低于他的,他都能窥其心中所想。
不过他现在和我一样都是油尽灯枯之相,修为大不如以前。
你只用神识隔绝意识,他便读不到你心中所想了。
谢九思神情一凝,连忙照做。
他应当只是好奇他会如何想,所以才读了他的想法,之前应当没有介入过他的神识。
迷雾浓重,被困在里面的人或看到雷雨交加,或大雪纷飞,又或者海浪翻涌。
只有白茶眼神清明,勘破万物。
然而她虽没有被幻境所困,但是她脑子里却乱得厉害。
把他放在那儿真的好吗?有人发现他捏碎了他玉牌还好,如果是神志不清的人失手伤了他,甚至杀了他,又或者是有人为了增进修为,剖了他的金丹怎么办?那她就不是抛下他,而是间接杀了他。
不,不要这样想白茶。
他和你没什么关系,入境生死有命,你没必要因为将他的命数强加自己身上,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不是圣人,也不是神佛。
你这样的人不被天道所容,能从天道中争一道命数活下来就该知足了。
你没有只手遮天的神通,你能庇护自己,庇护在意之人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旁人的事你管不了,也不该管。
因果累命,又累人。
你好不容易幸运了一回,没有他人阻碍,没有遇上什么险境,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要以身涉险?一路上白茶都在这样不断的说服自己,放下罪恶感,放下良知,告诉自己这是逼不得已,是无可奈何。
可是这并不能让她好受。
师尊,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如果是你你会如何选?沈天昭还在昏睡,他给不了白茶答复。
白茶握住手中的命剑,呼吸越来越急促。
不对,这不对。
因为利弊而舍弃他人是无奈之举,可如果是伤人性命呢?他不是穷凶极恶之人,没有伤害过她,甚至还帮助了她。
这样一个人,就因为这团迷雾,一个梦魇,一个不可靠的伙伴而抛弃殒命。
那她就算得到了这道神魂,她会开心吗?沈天昭会开心吗?师兄……谢九思也曾在那样无尽的幻象,几百年未得解脱。
如果那时候她也是因为明哲保身放弃了他,那他呢,是不是也会和青雲一样永远沉睡在梦魇之中?换个人思考之后,一切似乎变清明起来。
谢九思是人,青雲也是人。
抛去个人的情感来看,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人命,天命,苍生命。
程不语为小爱身死,沈天昭为大爱道陨。
他的道是这万物苍生,他是个有大爱的人。
是真正足以代天之人。
原来如此……被这迷雾困住的不只是幻象,还有人心。
心关即是鬼门关。
这是程商给她布下的陷阱,如果她的选择和沈天昭背道而驰了,那她就失道了。
那神魂就算给了她,她也再难承。
白茶握剑的手不自觉收紧,眼神也坚定。
【傲天,我们回去。
】因为白傲天和白茶思绪相连,他也知晓了这是程商布的一个让她失道的局。
【不行,你不能回去。
就算回去救了青雲可以避免你失道,可要是你被淘汰了呢,那我们不也真的完了吗?】【我回去不是怕自己失道。
】白茶神色冷凝,一字一顿说道。
【当一个人把目的看得比人命更重要的时候,她就不配修道了。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这是白茶折返的理由。
不为青雲,不为任何人,而为她自己。
回去,我们回去。
白茶是在对白傲天说,又像是在告诫自己。
只差一步,仅一步她就要出了这迷雾了。
在临近清明之前,少女御剑一转,再一次往迷雾深处去。
她要干什么!程商瞳孔一缩,被白茶的举动给惊得站了起来,哪有之前的淡然自若。
这个蠢货!和她师尊一样蠢!竟然冒着被淘汰,甚至殒命的风险去救那个灵兽宗弟子!明明白茶淘汰了的话他应该是第一个抚掌大笑的人,然而他没有。
他的反应竟比万剑云宗的人还要激动。
回来!你他妈给我滚回来!青年气得拍案,险些咳出血来。
卓不绝起初还只是怀疑,现在可以十成十确定了——他不想要白茶的命,他只想要让她失道。
他心中一直对沈天昭为了苍生不惜让程不语身消道陨的事情放不下,有执念。
他把白茶看成了沈天昭。
只要白茶做出了和沈天昭背道相驰,截然不同的选择他才会觉得畅快。
可现在,白茶还是回去了。
你这个蠢货,既不受天道庇护为何不惜命!咳咳,你,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程商的情绪起伏很大,殷红的血色在唇角沁出。
他眼神溃散,好似入迷雾迷失的不是白茶他们,而是他一般。
你会和你那师尊一样,一去不还……浮生宝镜里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还在迷雾中飞速掠过,冬日雪夜,白雾萦绕。
有一点萤火,随即是一轮朝阳。
周遭的气息逼仄,比之前更浓重,更迅速的从四方锁定住了她。
云雾翻涌,阴霾丛生。
雾里夹杂着霜雪,不远处又刮着呼啸冷风。
一处幻境,万般幻象。
可明明情况这般危机,这般可怖。
和离开时候的思绪混乱不同,白茶此时脚踩着剑风,如凌云登天,从未有过的畅快。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白茶朗声大笑,张开双臂,迎风而诵。
是言灵,也是酒入豪肠的剑气。
道法自然,万事随心——若一去不还,便一去不还!第一百二十章迷雾之中那抹明黄鲜活, 脚下有金光幻化星火翻涌。
好似翱翔九天的鸟,自在逍遥。
她不后悔,甚至兴奋战栗。
躲在暗处之人,想困住我也好, 杀了我也罢, 尽管过来吧!白茶于雾中俯瞰周围,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晦暗里亮得出奇。
我就在这里, 愿与你, 你们全力一战!她在邀战, 邀一群人与之一战。
翻飞的衣袖如一朵迎春而盛开的花儿,天地之大,只有她一个人在明处。
然而,良久,也没有人回应。
这让白茶神色不虞地扫视了过去,紧接着一股逼仄的威压也如山压下。
你们在等什么?是陷阱未布置好, 还是担心我使诈?她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周遭动静。
还是说你们是在怕我?话音刚落, 不远处有风微动。
似在回应她的问题。
白茶一愣,而后不知是戳中了她什么笑点,笑得她直不起腰。
清脆的笑声和这片静谧诡异的秘境, 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哈哈哈怕我?你们竟然怕我?我只身一人, 唯手中剑而已,你们竟然怕我?她收敛了笑意,那张白皙的脸上冷凝。
亏我刚才还觉着和你们动手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如今看来是我想多了——用你们这群懦夫开刃, 再好不过了!有风再动, 白茶足尖一点。
乱雾涌动汇聚在剑刃, 寒光剑影, 骤然划破云雾。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州!是言灵,融合了入坤的剑气如虹。
只一剑而出,白雾涤荡散去,山林青翠,鸟语花香,一切都没了遮掩。
少女一手引天斩凝剑意为盾,一手借入坤劈开这方秘境。
几乎是在她动手的瞬间。
四个方位,有金光如天柱。
那是法阵,是在确定她所在之后布下的法阵。
而藏匿于暗处的老鼠,也是这个时候暴露无遗。
那是万法宗的法修,白茶不认识他们,但是却对他们久仰大名。
不为别的,镇妖塔的封印,还有剑冢的封印,也有一部分是出自他们之手。
他们身穿姜黄道袍,引法决居于四方。
脸颊,还有头发都不可避免被剑气割伤,殷红的血珠顺着滴落在了地面。
血引大阵,金光隐约藏着红光。
你们也是想要夺得神魂,分一杯羹的?法修是出了名的傲慢清高,当年沈天昭身消道陨之后留下了无数的秘境,几乎三千仙门的弟子都去过里面碰机缘。
唯独法修和佛修弟子未曾进入。
后者对此并不在意,在他们看来万法无高低贵贱,且佛法本就抵万法。
他们连佛理都尚未参破完全,又怎么会专门往沈天昭的杀伐之境而去?而前者是单纯的不屑。
你想多了,我们不稀罕你师尊那道破神魂!沈天昭逆天而行,召致天惩!人人得而诛之!我们岂能让他再次临世!主北方主位的青年愤然开口。
你若放弃大比,自行淘汰,我们今日可以饶你一命,若是再一意孤行,这七绝杀阵就是你殒命之所!竟是来杀她的。
准确来说是为了阻止沈天昭重聚神魂。
她差点儿忘了,除了夺神魂的,也有那么一部分仙门是以沈天昭为邪魔歪道。
认为当年的神魔大战便是他引起的。
他们宗门向来以封邪祟,慑妖魔为宗旨。
万法宗当年在神魔大战近乎灭宗,他们也是事后竭力支持讨伐万剑云宗的宗门之一。
这话该我送给你们才是。
我拿回我师尊的神魂,天经地义,倒是你们,一意孤行,乱人因果!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人脸色一沉,手中拂尘一扫。
白茶试探着动了下手腕,一股巨大的力量牵制着她的手脚。
不是不能动,是每动一下就会消耗很大的气力。
【七绝杀阵,诛杀的是穷凶极恶之人。
入阵者若是不能破阵,会被七把天刀断其灵脉,根骨,直至挫骨扬灰,永无轮回。
】这是万法宗的禁阵,是一把双刃剑,伤人也伤己。
使用者也会受到反噬,甚至入魔,这无异于自毁前程。
卓不绝眯了眯眼睛,他没有程商那样的读心天赋,却也能掐会算。
在白茶决心要回去的时候他就料到了会有这般境况。
死局。
这还是头一次,他说出这样笃定的话。
谢九思皱了皱眉,师叔此话何意?这个阵法虽厉害,可那几个弟子修为不过凝心,发挥不出这法阵十分之一的能力。
七绝杀阵曾经困住过太虚境的大能,可那是因为施阵之人修为也在太虚。
七把天刀,于他们顶多落下三刀。
且威力不过金丹左右,奈何不了师妹。
老者眉眼混浊,好似看尽了什么,又什么也没入眼。
他还想要说什么,浮生宝镜里一道金光幻化——头顶传来一阵逼仄剑气。
白茶觉察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去,只见一把由灵力汇聚而成的金色大刀横亘在她之上。
七绝法阵,诸天神佛!以吾之身,而破万物——天刀诛!落!随着他们诵咒声起,那把刀越来越大,金光也越来越盛。
从一面墙,到一个屋子,最后成了一座山的大小,白茶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如来压制在五指山的猴子,两腿打颤,无法挣脱。
她咬着牙,用剑气支撑着头上刀刃。
剑与刀相撞,刺耳的摩擦声伴随着星火细碎。
这是第一刀,断人灵脉。
白茶眯了眯眼睛,余光看着布阵的几人。
他们和她一样,甚至比她脸色还要苍白。
法修的体质自然不如剑修那般牢固,他们要引这天刀,耗损的灵力只多不少。
七绝杀阵,斩邪祟,诛妖魔。
他们是把她当成了邪魔妖道,下的全是杀招。
这是对她的羞辱,也是对沈天昭的。
若是她今日真死在了这阵法,那可真是天大的讽刺。
阵法不错,就是这力道太轻。
我的天斩可斩天,又如何斩不断这把天刀!白茶冷笑了一声,也不等他们反应,旋飞而上。
就凭一道阵法,一把破刀,也困得住我?剑气九万里,剑意磅礴如海。
两剑融汇在一起,天地撼动,水泽倒流入天。
风云里有剑出了群山。
金刀厄命,剑破死局。
少女的身影和那把悬于头顶的金刀近乎融为一体,雪色的长剑从中轰隆一声砸去。
窸窸窣窣的金点如同映照在朝阳的白雪,又化成春雨播撒在了天地。
和谢九思所说的一样,这种程度的阵法奈何不了白茶。
她轻易便断了天刀。
尽管这是谢九思早就料到的,他也还是在看到白茶破局时候才松了口气。
卓师叔,你看,师妹成功了。
他唇角的弧度刚上扬了一点,觉察到了什么瞳孔一缩。
秘境之中的白茶在连破了两把天刀后气喘吁吁地支撑着地面,她的灵力是耗费了不少,不过阵法中的刀刃并没有伤到她的内里。
什么七绝杀阵,也不过如此嘛。
观战的一位剑宗弟子语气轻蔑地说道。
不是说这法阵曾经就连一步神仙境的大能都被困住过吗,怎么如今连一个凝心弟子都奈何不了?万法宗自神魔大战后全宗大能陨落得只剩下三人,没了传承,他们所学的这法阵也不过只是皮毛,自然发挥不出什么威力来。
还有白茶作为沈剑仙的真传,她的实力能破阵法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
也是,毕竟那可是沈剑仙的剑法,破个阵而已,没什么困难的……轰,轰,轰,轰,四声丧钟骤然响起。
四声,代表四人殒命。
前一秒还在嘲讽那阵法不过如此,唏嘘白茶年少有为,实力不俗的众人,在听到丧钟声响后心下一惊,顺着浮光宝镜方向看去。
四方阵眼已被摧毁,金刀碎裂成流星坠落。
白茶还没来得及从脱困里回神,砰的一声,那布阵的四人炸成了血雾。
殷红的,湿热的血遮掩了她的视野。
他们死了,在她破阵之后气绝身亡。
七绝杀阵是以身魂驱动的,一般来说阵法被破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反噬,甚至入魔。
但是白茶的情况不同,她的剑气不是寻常人能受得住的。
所以卓不绝才会说这是死局。
而死局不是指的能不能脱困,是剑走生魂。
这是白茶第一次杀人,毫无防备。
一剑,便断了四人性命。
先前白茶没有按照程商所希望的那样抛弃青雲离开,让他很是恼怒,如今瞧见这一幕嗤笑出声。
程小友笑什么?终南老祖抬眸询问,眉眼之间却并没有什么疑惑神色。
瞧出了对方是明知故问,他却也不恼。
我自然是笑那小姑娘道貌岸然,表里不一。
她先前若是把那灵兽宗的弟子丢下,那么至多是殒了那少年一人性命。
如今折返回来,一剑杀了四人。
她若是真慈悲心善,又如何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左右不是为了救人折返,只不过是那个少年有些用处,做了取舍罢了。
还请程长老慎言。
青年这番话看似是为终南老祖解释,实际上是对谢九思和卓不绝说的。
卓不绝沉得住气,可谢九思没办法这样无动于衷听他这般恶意揣测白茶。
我师妹道心稳固,剑心澄明。
她要是真是那样自私自利的小人,大可以不回去。
她不像你这样能读懂人心,也不像卓师叔那样能算尽天命。
她所做一切只是单凭本心,若是一颗赤子之心被你这样揣测,不知要寒了多少仙门弟子的心。
青年从来都是温润如玉,恪守规矩,哪怕碰上了灵兽宗或是昆仑一些小辈刁难,也大多一笑了之。
像今日这样咄咄逼人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不仅是程商,就连终南老祖也有些意外。
谢九思并不在意他们如何看他。
迷雾隐约,青年的眉眼也在其中。
他微敛着神色,粲然的金光在眸中流转,眉宇之间是肃杀的寒意。
况且,是那四人先对我师妹下的杀招,她杀了他们又何妨?……这话也是白茶在心里反复暗示自己的——在意识到那四个人因为自己破阵被反噬致死之后。
这和你没关系,白茶。
这是他们咎由自取,是他们活该,你没有错。
她手支撑着地面,不知是之前气力消耗太多,还是单纯被眼前四人横死的模样给吓到了。
白茶觉得腿脚发软,久久不能站起来。
【老白,你没事吧?】我没事……如果她的声音可以再自然一点,不那么僵硬的话。
白傲天和白茶互为半身,她到底有没有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是他本质上不是人,他能理解白茶,但是他比她更有理智。
【虽然这么说很残酷,但是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在这里缓冲了。
这里血腥味太重,刚才的打斗也很激烈,随时都会有人来。
】【我们得赶紧离开。
】白茶虽没有伤到内里,只是损耗了灵力,但是她的状态太差,稍微再来一点刺激就有可能崩溃。
她再道心稳固,可这终究是杀人。
剑走生魂,怨念缠身。
一个不慎就有可能生了心魔。
离开……【你没有错,你不要多想。
】【这场大比本就是生死不论,不会受因果牵连。
你忘了我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吗,是为了取回沈天昭的神魂。
四个人的性命,换取神魔大战的真相,换取劫数之下的苍生,这很值得。
】白傲天对除了白茶以外的人的生死都毫无感觉,所以他说的话直白又残忍。
【而且他们本就是要你的命,你要他们的命又有何不可?】对,他说得对。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要她性命还想独善其身?天道法则,因果报应。
这不是天道的规矩吗?白茶渐渐回过神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紧握着手中命剑,却发现上面有血殷红。
刺目鲜明,像是在提醒着她什么。
白茶脸色一白,用手胡乱擦拭着,想要把它擦掉,这样就可以无事发生了一般。
我没错,我没错,是他们非要来招惹我的,他们要杀我,我便杀他们。
杀了他们,杀了……她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御剑准备去把青雲带走,离开这个地方。
然而白茶刚起身,轰隆一声。
有什么声响震天,紧接着一道罡风从她面门处扫来。
白茶心下一惊,侧身避开。
这个气息她碰见过,在入境的时候那个一棍砸晕了两人的斗战胜佛。
哦不,他好像叫王逆。
她眼眸微动,循着声响传来的地方看去。
一个灰衣少年手握金棍,上刻佛纹,凌然于空。
他的眉眼深邃,神色凛然看向她。
你说,是你杀了他们?白茶想起来了,谢九思之前入境时候与她说过,说这人不单争强好胜还嫉恶如仇。
他之所以赶来不是为了阻拦她,而是因为感知到了这里的杀伐之气,和殒于剑下的四道生魂。
少年居高临下,审问着她。
白茶应该跑的,毕竟自己现在这个情况和他对上捞不到一点儿好处。
但是她没有。
是我杀的。
她直勾勾注视着他,平静地说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他们布阵害我,我便杀了他们。
王逆并不意外白茶的回答,他知道对方的身份,知道她入境必然招致众人的阻拦。
然而……你可以淘汰他们,没必要下杀手。
可是他们想要杀我,我才杀了他们!不知是王逆的话戳中了白茶哪里,她听到这话反应很大,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隐约有红光隐约。
他们不该杀吗?我这样有错吗!这样的眼神王逆见过。
在朝圣的时候,有穷途末路之人不远万里来到灵山,问神佛,求渡求解脱。
王逆沉默了一瞬,杀人没有理由,杀人就是杀人。
你杀了人,这就是事实。
他手腕一动,千钧的棍棒上佛纹显露。
金光映照在他的面容,如镀金的佛像。
不过却是一尊杀佛。
王逆引法器重重挥了过去。
佛光纯粹,涤荡着整个秘境如佛塔。
白茶眼疾手快,慌忙后退避开。
你这是干什么?你也觉得我是错的,想要我以命抵命?!少年不语,又是一棒落下。
随着巨大的声响,地面被破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白茶堪堪躲开,正要引剑过去。
灰色的身影更快,他不知什么时候瞬身到了白茶的头顶,高举着法器毫不留情地朝着她的背脊断去!好啊,既然你也想要我的命,那我也杀了你!反正都已经杀过人了,再多一道生魂又有什么关系?这个念头就像是决堤的河流一般,一旦出现,好像一切都百无禁忌,没了约束,没了顾忌。
那你便试试看!王逆手指掐决,扔出了一颗佛珠。
那珠子脱手的瞬间便成了一团火焰,把白茶团团包围在其中。
那是业火。
万法宗的人用诛杀邪魔的阵法诛杀她,他又用业火来烧她。
你不是想要个答案吗,业火之中若是你依旧坚持自己是对的,那这火便伤不了你。
若是你不认为自己是对的,便会业火焚身而亡。
白茶试图引剑破开火海,可剑一挥过去,那火焰化成两股重新覆上了她的周身。
被燎到的地方疼得厉害,也烫得厉害。
看到火焰之中的少女疼得抽搐,险些倒在地上,王逆拄棒而立。
看来你也认为自己是错的。
白茶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眼前之人并不打算要她性命,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答案。
业火验本心,若是她真的不觉得自己有错,是不可能被烫伤的。
可是,她真的错了吗?她哪里错了?难道有人想要她的性命,她还不能取他们的性命吗?这算什么道理?不,我没错……白茶死死扣着地面,骨节也泛白。
她忍着疼痛踉踉跄跄站了起来,那双眸子不知什么时候隐有红光。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照旧会杀了他们。
不仅是他们,挡我路者,都该杀。
火焰无风翻涌,火势越来越大。
白茶双手执剑,破开了周遭业火。
这一次她没有感觉到疼痛,但是心头却并不畅快。
刚才她感到疼痛是因为对他人生死有动摇,现在她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找到了答案,得到了暂时的解脱。
你呢,你也要跟他们一样挡我的路吗?王逆看着眼前人神色平静似死水,没有一点为人的生气。
那双眸子也似有红光。
即使没有入魔,也有失道的迹象。
他对沈天昭的神魂没有兴趣,他入境只是因为难得突破,想要寻一寻机缘。
白茶的言下之意很清楚,若是他挡了她的道,也会毫不犹豫杀了他。
他该走的,这本就和他无关。
我不能就这么放你走。
半晌,王逆将手中的佛串缠绕在手腕。
我不知道你是错还是对,但是我知道若是就这么放你走了,你会去杀更多的人。
那些人害你的,还没来得及动手的,只是想要阻拦你的,或是对你动了杀心的,你都不会放过。
白茶歪头,有什么不对吗?他们害我,阻我,不该杀吗?她听不进去了。
从业火中出来是因为她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认为杀人无罪。
而促使这一切的是他。
王逆看着眼前杀伐之气浓重的少女,想起了自己入灵山的时候。
他的戾气不比她少。
他曾打死过妖魔,也杀过生魂。
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该不该杀,有的妖魔做的是小恶,可怕后患,他杀了它们。
有的人犯了大罪,但又有苦衷,他还是依法办事,处决超度了他们。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恶,又什么是善?王逆也不明白。
我们既谁也说服不了谁,那便论道吧。
论道,表面上是论的道法。
道法又在一招一式之中,因此其实就和对战没什么区别。
只是和普通比试不同,这道是有来有回,且论道会涉及神识道心,一旦一方心智不定,就会破道。
那一方便胜了。
我手中法器名为诛魔杖,主杀伐,诛邪祟。
是为主道,道之根本。
王逆先论道,话刚落,诛魔杖擎天直上。
捅破云天,又倾泻万丈佛光落下。
白茶只觉耳边风声鹤唳,头顶金光普照。
和之前业火焚烧一样,她再一次置身于炙烤之中。
她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等佛光过去,白茶引剑。
然而剑拔不出。
——剑拔不出,是失道之相。
白茶惊愕看去,发现两者被佛光压制,剑身隐隐有黑色雾气萦绕。
这气息她曾见过,在无量之地。
这是魔气。
秘境之外,高位之上。
程商看着如他所愿,被困在其中的少女,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喜色。
这才是卓不绝所说的真正死局。
杀人只是引她入局,困于她的是道心。
沈天昭的道不是任何人都能承的,他杀伐果断,剑过万千生魂,却依旧道心稳固。
他重人命,天命,苍生命。
所以心有苍生,有大爱。
但是白茶只悟到了其一,那就是万物同命,一视同仁。
卓不绝捋着胡须,话锋一转。
然而如果真是如此,反倒误入迷途。
谢九思听到这里眼眸一动。
还请卓师叔解惑。
老者的神色在日光和云雾里明灭。
既然一视同仁,她与旁人有何不同,为何旁人杀不得她?既然万物同命,为何她要反其道,以身挡万物?她不是困在杀伐中,是困在了自己的道中。
第一百二十一章沈天昭的道是什么?是为苍生立命, 还是逆天而行?白茶又践行了他几分的道,悟了自己的几分道?这些谢九思都不得而知。
因为在场观战的人,除了高位正中的那几个大能之外,没有人真正见过他的剑, 他的道。
这也是为什么从白茶折返回来开始, 卓不绝他们的神色都变了。
这场宗门大比表面上是以神魂为竞宝,实际上只是为了引剑宗入瓮的一场局。
而白茶就是这破局的关键。
卓师叔, 沈师叔的道究竟是什么?良久, 谢九思终于问出了心头所想。
他也是得到过沈天昭道法承认的, 他自以为能够悟得他的几分剑意,也算对他心中所想,所行道法有所了解。
可现在,谢九思发现自己看不透。
就像是远山群青被雾霭遮掩,朦朦胧胧。
走近拨云见雾,原以为得见天光, 然而云雾之后是又一层的云雾。
我以为自己悟性还算不错, 凌霄剑法,剑仙真意,不说精通, 却也都能感悟几分。
沈师叔曾将剑意铭刻在剑碑, 我解出了他的剑意。
如你所说,他的剑中的确有大爱苍生,所以我将我所得悟的授于师妹。
师妹又从中解出了春风化雨的生机。
白茶以死境悟出生机,是剑意的传承与突破。
既能承剑意未得反噬, 那么他所理解的便并无出入才是。
可是为什么白茶还会在死局之中不出。
谢九思看向拔剑不出的少女, 眸若点漆, 晦暗明灭。
沈师叔的剑有杀气, 也有生机。
这意味着师妹杀得,杀戮既然被允许,为何她还会失道?不只是他,观战的人中几乎没人明白。
杀戮是被允许的,不然他也不可能剑走万千生魂而道心依旧。
老者肯定了谢九思解得的剑意。
只是为什么握剑,为什么杀生,这些她还是一知半解。
是为了自保?是为了与天争命数?是为了自保,那为什么事后要迷惘不安?若是为了与天斗,为何又要讲究一命抵一命的因果报应,困在天道法则里?无论哪一种原因,白茶都没坚定不移,都有过动摇。
卓不绝说到这里抬眸不着痕迹瞥向高位之上的程商,青年直勾勾地注视着浮生宝镜,头一次没有觉察到他的视线。
这样近的距离,他又有读心的能力。
竟没有丝毫觉察。
之前时候他只看出了无论是逃而不返,与沈天昭的道背道而驰,还是如今白茶遵循本心,进入阵法中的选择,都是卓不绝布下的局。
前者是白茶置身事外,不能得承神魂的生局,后者则是她失道其中,无法解脱的死局。
卓不绝的天赋是未卜先知,但是有两类人他算不到,一是像沈天昭和白茶这样不在五行之内的逆天者,二来便是程商和去尘这样能读懂人心之人。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给他寄送了无数的请柬,邀他来蓬莱观战,又为了白茶布下这样的死局?他想要的是白茶失道,无法传承沈天昭的剑意道法,还是单纯只是不想要她取得神魂?或许两者都不是。
因为程商在白茶选择这其中哪个局的时候,神情都这般冷凝沉郁。
他不满意现在这样的局面,在等待什么。
卓不绝和程商决裂数百年,要不是这一次宗门大比,估计他们至今都老死不相往来。
然而关系再恶劣,终究做过多年好友。
程商在想什么他不知道,他的神情却让他心下一动。
尽管有些荒谬,但是青年现在的模样和当年他看到鹤不群拜入剑宗时候一样。
鹤不群当年择器之后一人上了绝顶峰,说要拜他为师。
要是换作以前,卓不绝巴不得有这么一个资质出众的徒弟继承衣钵。
可那时候神魔大战刚结束没多久,他的金丹受损,修为大不如从前。
更别提自己还因为重伤程商一事被驱逐出了剑宗,所以他并没有答应鹤不群。
可青年并未放弃。
第二年他拿了自己炼制的一件法器过来,说是让卓不绝过目,还让他来验自己的道心。
卓不绝审视鹤不群的时候,也是同程商如今看白茶时候一般无二。
可是他要审视什么?白茶的道心如何和他有什么关系?正在卓不绝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浮生宝镜里传来一声巨响。
——是白茶在论道。
她意识到剑拔不出,却并未放弃。
而是将灵力凝聚在了剑柄,连带着剑鞘一并而出。
白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失道之相,但是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此神兵名为入坤,剑气九万里,涤荡万千邪祟。
我的道也在此,斩妖除魔,匡扶正道。
每说一字,剑在剑鞘中铮铮而鸣。
这是回应,入坤的道的确如此,她这一次并没有偏移道法。
入坤剑动,破云天而上。
诛魔杖被它的剑气重重压制,两道法器在抗衡。
抗衡谁除魔卫道的心更坚固。
若是入坤能够出鞘的话,即使白茶现在的情况算不得好,也有压制诛魔杖的可能。
九天佛光照剑来,云海翻涌如天宫。
入坤剑与诛魔杖相撞,在快要堪堪压倒坠落的时候,白茶引神识而出。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直上,以身挡住了快要压下的重压。
论道本体不可碰触,神魂却能相抗。
王逆见之也出窍离体,执杖攻去。
一时之间,两人竟不相上下。
不,或许白茶的道心更胜一筹,如若剑能出的话,这时候王逆已经被压制住了。
少年感觉到白茶施加的威压眼眸微睁。
不单单是他觉得惊讶,在外观战的去尘也有些愕然。
不为别的,王逆的双亲就是死在妖魔之手,因此他除魔卫道的执念比常人更深。
灵山上下,乃至三千仙门也找不到比他更嫉恶如仇之人了。
可他的道竟被白茶挡住了,甚至还在后者之下。
为什么……你明明失道了,为什么能挡住我的诛魔杖?白茶冷笑道,我是失道,不是入魔。
身为剑宗弟子,除魔卫道我自当仁不让。
我道心稳固,别说一杖,哪怕是千杖万杖我也承得!不,这不是道心稳不稳固的问题。
他的法器是诛魔杖,能够挡住它的只有是比他更嫉恶如仇之人。
她唯有对善恶的理解比他更深,更透彻,所以才能压制得了他。
王逆握着诛魔杖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抬眸直勾勾注视着白茶。
你认为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这是在问道。
也是论道的内容之一。
我曾诛杀过一头妖魔,它为祸人间,食人精血。
但它是为救其生母,不得已而为之,所以这是善还是恶?问道必须回答,这是论道的规矩。
白茶皱了皱眉,思索了片刻。
有恶也有善。
伤人是恶,救人是善。
可他做错了事,必须受到惩戒。
王逆迫切地追问,和之前白茶想要个对错一样,他也想要从她这里要个答案。
既有恶,我杀了,是替天行道。
既有善,我诛了,又算不算作恶多端?……若恶大于善,那你便是替天行道。
你是如何判断两者多寡的?你刚才杀了那些人,是因为他们对你行了恶事,你判定他们为恶。
可他们也是为了万法宗,为了夺得神魂复兴宗门也好,为了惩戒你们逆天行事也罢。
他们算是恶吗?王逆在问白茶,也是在问他自己。
他的语气急切,手中的诛魔杖重若泰山,压制着白茶喘不过气来。
白茶,你判断善恶的标准是什么?若是以你自身利益损害与否为主,那在他们看来,你也是恶。
既你也是恶,凭什么你能惩恶?白茶被少年这一连串质问给问懵住了。
她从没有想过这些,她只知道挡她路者除之。
那些人挡住了她的去路,与她对立,在她看来他们便非良善。
但是他们是恶吗?他们只是为自己,为宗门行事,这算得上是恶吗?这自然是不算的。
要是他们这样也算得上恶的话,那么白茶怕是恶贯满盈。
因为她做的事情,和他们没什么区别。
见白茶久久没有给出答复,少年又问。
所以你还认为你杀人是对的吗?你和他们没什么不同,那么你就不该施以惩戒。
我……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之前还势均力敌的诛魔杖重重压了下来。
感受到骤然加倍的威压,白茶神色一变。
差点儿被这家伙给绕进去了。
那你呢?你又是如何行为的?那妖魔是为了救它生母,你阻碍了它,那对它而言你也是恶。
你又凭什么诛杀它?像是早就料到了白茶会这般反问,王逆的气息不乱,神魂牢固。
因为它伤的不是我,我和它并没有直接的利益损害关系。
我是旁观者,我比你这种置身于中的人更客观,更公正。
它行差走错,我自然有资格惩戒。
道认可了王逆的话,白茶整个人被压制得无法动弹。
她眼眸微动,从诛魔杖上隐约窥见佛纹。
紧接着一幕幕画面如幻灯片一般播映在了她的眼前,刻印她的脑海。
就如同剑走生魂,留下痕迹一样。
法器诛杀过什么人,也是会有死相的。
灵山脚下,有妖魔出没。
灰衣少年一棍灭了神魂,却被去尘关进了佛塔。
因为能上灵山的妖魔,是为求渡。
他这一棍下去,它们永世不得超生。
下一幕,是少年与同门下山历练。
这一次他在一处小镇碰上了一只狐妖。
狐妖缠上他,想要与他双修,夺他金丹。
少年举杖棍杀,同门阻他。
同门说狐妖修行化形不易,她虽行了坏事,却罪不至死。
乱他道心,不算恶。
乱了他道心,也不算恶。
狐妖惑心,他未受蛊惑,反而稳固道心。
这于他,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再之后,少年快要入道。
昔日同门爱上了一介妖修,欲还俗归红尘。
他道心未乱,后者却误入歧途。
所以,他下山阻拦了同门。
也以诛魔杖论道。
妖修乱了我师兄道心,使他被迷惑。
我与他论道三日夜,可我却败了。
王逆并不介意白茶看到他的记忆,他依旧执着想要个答案。
到底这妖修是恶,还是阻他前行的我是恶?少女一愣,听了这话后知后觉想起什么。
王逆原本是去年就该入佛塔的,但是因为和人论道无法说服对方,所以半夜蒙头把人给打了一顿。
让那人在床上躺了一月,坏了人的婚期。
他这样做的确是乱人姻缘,乱人因果。
不是因为无法说服他才动的手,是我不认为自己是错的。
像是看出了少女所想,王逆解释道。
可若我是恶的话,天却未降下惩戒,惩戒我乱人姻缘。
所以他们是错的,他们不该在一起。
事后也证明了,那妖修对他师兄的确也不是真心的。
王逆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让青年及时止损。
可是对方并没有感激他,反而郁郁寡欢,容颜消瘦,在去年年底自请入了镇妖塔守塔。
白茶突然发现这人和自己一样,也是坚信自己没错,却又迷失其中,无法走出。
他执着于善恶,她执着于对错。
良久,白茶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紊乱的情绪。
我明白了。
你评判善恶的标准不是在你自己,因为在你眼里什么都是黑白分明,妖魔是恶,所以你无法辨别他们是好是坏。
……是,我对他们有偏见。
妖魔害死了他的双亲,他没办法用正常的心态判别他们的好坏。
那你判断的标准在他人的看法?去尘尊者说它们是来求渡的便是求渡,万一他们只是路过灵山呢?万一他们真是恶呢?诛魔杖在动摇,入坤重新压制了它。
白茶对此并未有多开心 ,对方在求答案,她也还未弄明白自己为何失道。
她眯了眯眼睛,里头的红光依旧。
你师兄说狐妖不坏,可她之后若是行了恶呢,你这么放她离开不是放虎归山吗?所以我知道他们不对!我不能以他们的言行为判定的标准!所以我——白茶拔高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所以你选择了天!交给天来评判!不是争强好胜才动手打了那人,是他故意乱人姻缘,乱人因果。
想要由天来审判,他和他们究竟谁对谁错。
王逆紧握着诛魔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声质问而已,他却觉得是给自己定下了罪责。
……这有什么不对?我们在天道法则之中,天养万物,也断苍生。
交给它来审判不是最公正的吗?这也是他不明白的。
为什么天都告诉师兄是他错了,为什么他不原谅自己,为什么非要入塔而去,断了自己的仙途正道。
白茶这一次总算明白了。
一直萦绕在心中的沉闷阴霾,一直遮掩着自己视野无法看清的事物,从来不是杀伐,而是她未能得悟的道。
她的眼眸慢慢清明,手中剑骤然出鞘。
错了,大错特错。
白茶剑指王逆的眉心,眉眼之间拨云见雾后的清朗。
你只算进了大多数,却没有算到我这类不被天道庇佑之人。
如果是我,我行一件恶事天都会降下劫数,同样的我行多少善事天也照样不容我。
这和善恶无关,和对错无关。
我们都掉进天道的束缚之中了。
她杀人的理由可以是对方害她,但是她辩解的理由是什么也不该是什么一命抵一命,因果报应。
那是天定的法则。
认同了这样的法则,就等于受制于天。
我评判对错的标准在手中剑,剑可杀人,也可护人白茶红唇微启,这一次她的眼神坚定,再没有半分动摇。
若有朝一日我还会面对这样的处境,我不会为自己伤人杀人开脱,剑过的每一道生魂我都记着。
但我依旧会出剑。
她的道不该束缚于天,就像沈天昭那样。
法则是他,他便是法则。
剑上血滚烫。
那四人爆体而亡,惨死的模样历历在目。
白茶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而后引剑劈去。
满目殷红成了云烟,消散在了风中雾里。
杀人是不对,可我剑无瑕。
她手腕一动,天斩出鞘。
两剑一出,天地色变。
金光被更甚的剑光压制,诛魔杖被生生压弯朝下。
那你呢,既然天不是绝对公正的,你又该如何判定善恶对错?少年脸色苍白,告诉他天是错的,和告诉他除魔卫道是不对的一样。
这无异于打碎了他的信仰。
一直以来坚持的正义可能不是正义,一直以来认为的公正,却并非真的公正。
他痛苦地抱着头,额头和鼻尖不知什么时候沁了一层冷汗。
——白茶正了道心,而他却失道了。
我,我不知道,天不可能错……是你!你逆天而行,不被天所容!错的是你,不是我!王逆彻底陷入了失道,眼眸慢慢流转成了骇人的红光。
只要压制住了你,就能证明我是对的,你是错的!诛魔杖的金身肉眼可见笼罩了一层黑雾。
擎天的法杖遮云蔽日,如山的威压倾泻而下。
秘境之外,去尘见此情形瞳孔一缩。
这不是失道,是入魔!观战的人群之中不知是谁惊声喊道。
失道是道心偏移,迷失其中。
而入魔是王逆动了杀念。
他陷入了极端。
认为白茶是错的,只有消灭了错误的存在,他的道才会得救,他也才会得救。
这是宗门大比,是签订了生死契的。
他们不能干涉。
然而这也是最糟糕的情况。
入魔者魔气极甚,海市蜃楼里本就幻象丛生,恶念肆起。
在这样容易迷失自我的环境里,一旦被魔气侵蚀,成百上千的人都有可能走火入魔。
从而大杀四方。
这样的场景让众人不免想起了五百年前神魔大战,也是魔气纵横,乱人心魂。
无数仙门修者丧失神志,同门相杀。
神魔大战……人群里有人脸色苍白,喃喃说出了这个让人忌讳的词语。
杀了他!杀了他!白茶!先前还谴责白茶下手太过残忍,一剑断了四人性命的众人,如今情绪激动地传音鼓噪着她动手。
白茶听到了,外面人在催促她杀了王逆。
说是为仙门弟子的安危,又或是除魔卫道,众望所归。
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有。
白茶看向引诛魔杖攻过来的少年,手中双剑宛若夺命的断头铡。
黑雾萦绕中,明黄色的衣袖翻飞。
她好像翱翔九天的鸟,足尖一点便上了苍穹。
程商见白茶真的引剑过去,神情冷得厉害。
卓不绝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眸看去。
不要,不要杀他!你好不容易正了道心,不受制于天,你从天地法则里脱身其中。
若是因他们所期许的那样做,这与那些依循天道行事,遵从天道断定罪行的人又有何区别!然而已经晚了。
白茶已然出剑,剑已至王逆的脖颈。
去尘闭眼,程商脸色苍白。
一人是不忍,一人是不愿。
在天斩快要斩断少年头颅的时候,少女手腕一动,调转了方向压着剑刃重重砍在了那根漆黑的诛魔杖上。
既然你认为我是错的,那么我便破了你的道!孰对孰错,道自分明!反映人道心稳固在两方面,一是神魂,二是本命法器。
法器一碎,道也便破了。
白茶死死握住剑柄,从上划下。
好似从九天将天劈成了两半。
火星飞溅,剑声铮铮。
剑主杀伐,佛克杀伐。
哪怕入坤和天斩再强悍也只能压制,破不了这般佛宝。
既然剑不行,那就换个方式!白茶将两柄命剑的剑气融汇,凛冽的剑意将两者凝成一道。
她双手握紧剑柄,剑气慢慢变成了一把巨大的锤子,高举在白茶的头顶。
阴霾乌云,雷鸣电闪。
秘境之上白茶宛如呼风唤雨的神明。
言灵——惊雷,这通天修为紫金锤!看我不砸碎你这棒槌!剑出锤落,云雾在逼仄的气流中瞬间冲散开来。
诛魔杖上的黑雾也一并碎裂,脱落,显露出了原本纯粹无垢的金身。
黑雾散去,少年的眼神逐渐清明。
她并没有用言语引导,王逆也没有自我解脱。
是生生用外力砸碎了魔气,砸醒了他。
这有违天道法则,是不合常理的。
高位之上的几人也瞧出了其中蹊跷。
他们神色各异,或思索,或震惊,唯有一人抚掌而笑。
卓不绝看着朗声大笑的程商心下一动,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在笑什么。
他笑的不是白茶助王逆脱困,也不是她救了这秘境之中的众人的欣慰。
能够以自身力量正他人道心的,非人力能为。
沈天昭的道凌驾于天。
程商笑的是——白茶成了继沈天昭之后,唯二拥有代天资格的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他正道了……竟然就这样脱离了心魔, 简直前所未闻。
浮生宝镜里,少年眉宇之间的戾气肉眼可见地消失殆尽,再看去只有一片清明神色。
不仅如此,他的修为似乎更进一步了。
我听说好些去过沈剑仙的秘境中寻求突破的修者, 也曾有过原本道心大乱却迷途知返的例子。
所以白茶所用的也是沈剑仙传承的剑意正心?寻常剑修的剑意有没有这般能耐我不知道, 若是一步神仙境的沈剑仙,倒是有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那可是为了众生放弃羽化登仙, 早已踏入了仙人境的天人。
他既已是临门一步的天人, 再难的事情, 于他而言也应当是不费吹灰之力吧。
他们意外的并不是沈天昭有能渡心魔的能力,而是意外白茶竟能传承至此。
要知道夺天之力,引渡心魔。
哪一件都不是凡人所为。
这简直就是……另一个沈天昭。
……白茶将王逆从入魔之中解脱出来,两人论道一日,都已精疲力尽。
不过她的情况要比后者好一些。
在他瘫倒在地不能动弹的时候,白茶已经支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王逆眼眸一动, 感觉到一片阴影覆了上来。
再抬目, 对上了那双澄澈的琥珀剔透。
善是什么?他虚弱又固执地询问。
白茶回道,善是人心。
那恶又是什么?恶也是人心。
两个回答一样,却又不大一样。
白茶也不管王逆能不能听懂, 自顾自的照着自己的理解解释。
善恶在心, 善也可以成恶,恶也可以变善,人心本就叵测多变,没有定数。
你可以听他们说了什么, 看天如何回应, 但是做决定的只能是你, 是你的心。
你的心是善恶的尺。
善恶对错, 从来都不在天。
在人心。
王逆心头的迷雾因为白茶的话在慢慢驱散,在快要得见天光的时候。
她走到了他的面前蹲了下来。
……你要干什么?白茶的手马上就要碰触到他的胸膛,王逆喉结一滚,喑哑开口。
拿你的玉牌。
虽然我和你没什么矛盾也没什么仇怨,可大比就是大比,我不能留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灵力凝成灵线,挑开少年的衣襟,取出了那块玉牌捏碎。
今日论道受益匪浅。
王逆感觉身体变得轻盈,细碎的金光笼罩在他的周身他看着少女朝着他行了一个剑礼,弯唇笑了。
我才是,多谢赐教。
等到王逆离开秘境之后,白茶紧绷着的神经才真正放松了下来。
她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平静,从刚才杀人到后面论道,她都是强撑着不让自己崩溃。
此时四下无人,白茶才放任自己的情绪。
她瘫软滑落在地,剑上的血迹还在,周围依旧残留着阵法的痕迹,还有生魂的怨念。
一幕幕,血腥的,灼热的,业火焚烧,血雾萦绕,反复在她脑海里回放。
一遍一遍清醒深刻地告诉她自己杀了人这件冰冷的事实。
白茶剑刺入地面,脸色苍白着喘息。
雾气太冷,深入肺腑,如数九隆冬般刺骨。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然后往迷雾里走去。
她还不能停下,她得找到青雲,然后尽快离开这里,去和风停云他们汇合。
现在什么也别想,别乱了道心。
白茶在心里这么反复暗示着自己,循着记忆往之前放置少年的地方过去。
可等到她好不容易拖着疲软的脚步过去的时候,却没看到青雲的身影。
原本水草丰盈的地方,只有一滩血水。
几乎是在看到这草叶上殷红的血迹的瞬间,白茶手脚冰冷,血液也在此刻冻结。
青雲……这是青雲的血,上面有他的灵力,有他的气息。
明明她就在附近,为什么也没有感知到有人靠近?什么时候的事,是在她赶来之前还是在她刚才失道入魔的时候,他们趁乱带走了他,伤了他,甚至……杀了他?这个猜测让白茶呼吸一窒,整个人像是缺氧的鱼一样无法喘息。
是她害了他。
要是她一开始就带他离开,或许他们都会没事,也不会碰上那四个万法宗的人,一切会不会都会不一样?她的剑没有走生魂,她的手依旧干净如初。
可是……没有如果。
哈,我真是……糟糕透顶。
好不容易幸运了一次可以避开霉运,却因为危险抛弃了那个给她指明道路的人。
好不容易从失道中走出来,结果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徒劳。
那个让她折返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挣扎了那么久,从生魂,从道心,她做了太久的努力,她迷失,她混乱,最后一刻的清醒竟然等来的是这样的结局。
早知道我就不答应让你跟着我了……白茶双手紧紧抓着草叶,上面的血迹染红了她的指尖,好似涂了一层丹蔻一般艳丽。
你明明那么害怕,我却走了。
你是死在梦魇里,还是旁人的剑下?好像哪一种都不是什么轻松的死法……她咬肌微动,视野模糊一片。
妈的,你这人怎么连死都这么窝囊?一个鸟族化形这么久了还不会展羽,又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早知道你最后要死,还不如我来动手,至少你也不能走得那么痛苦,那么孤独!对,早知道我该一剑杀了你!……我有那么招你恨吗?白茶沉浸在自责和痛苦之中的时候,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她身后柔柔传来。
她心下一惊,猛地回头看去。
只见青衣少年手捧着一片芭蕉叶,盛着一汪清泉,乌发如瀑,狼狈披散下来。
白皙如玉的脸上沾染着几道血迹,腰腹处有伤,深可见骨,孱弱得下一秒就可能没了气息。
你,你没死?你很希望我死吗?青雲有些无奈地看了白茶一眼,视线落在她干裂的嘴唇,将芭蕉叶轻递到了她的唇边。
喝一点吧,这片秘境的灵泉随时随地都在变化。
我刚才走了许久才找到一处水源。
白茶本来把他放在溪水边的,只是没过多久泉水就转移了位置,四周只有无尽的草叶林木。
……我不渴,你喝吧。
她没有说谎,她的嘴唇之所以干裂是因为刚才被业火焚烧,并不是口舌干燥。
青雲眨了眨眼睛,也没再跟她客气。
就着芭蕉叶大口大口喝着泉水,水珠顺着他的唇角淌下,隐匿在了衣襟之间。
别光喝水,把丹药吃了。
白茶这一次倒也大方,一下子拿了一瓶丹药塞给了少年。
你这伤怎么回事,我走之前你不是还好好的吗?有人伤了你?他摇了摇头,没有人伤我。
你把我放到的这个地方很隐蔽,还特意给我用了符箓隔绝气息,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发现我。
那你这伤……是我弄的。
青雲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垂眸看向腰腹处浸染成乌红的衣衫,神情平和地说道。
我当时并没有完全陷入梦魇,还有一丝清明。
所以我就用法器断了我几根肋骨,疼痛让我获得了清醒。
眼前的少年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平静的像是谈论今日的天气如何,这反倒让白茶更加难受。
先前在无量之地那个稍微被吓唬就哭爹喊娘的少年,如今竟然可以眼也不眨地断了自己的肋骨。
他或许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怯弱,又或者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真的了解,真正信任过他。
……抱歉,我不该扔下你离开的。
你又不欠我什么,当时那个情况你就算不扔下我,我也会让你离开的。
青雲不解地歪头看向白茶,那双漂亮的眉眼纯粹,清晰映照着她的面容。
而且是我自不量力。
我来帮你的,结果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该是我给你道歉才是。
……不是。
不是这样的。
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可对上少年的眼睛的时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是不是灵族的鸟都这般单纯得有些傻气,认定了什么人,什么事,只管直直往前冲,撞破南墙也不后悔?他们做什么事情似乎从来不在乎什么回报,不在意旁人是否会让他们失望,辜负他们的期许。
白茶觉得,鸟大概是她命里的克星。
她总是拿他们没有办法。
没办法放任他们不管——谢九思是,青雲也是。
算了,不说这个了。
白茶的语气不自觉放柔和了些许。
我看看你的伤。
唔不用,我们灵族的恢复能力比你们人修好。
而且现在也不是疗伤的时候,你刚才好像引起了不小的动静,你别管我了,你赶紧离开……我不走。
少年话还没说完,便被白茶沉声打断了。
我选择回来不是为了抛弃你第二次。
青雲一愣,没,我说了我不介意,你不用……唔?!老实点,再多嘴疼不死你。
白茶覆灵力在少年伤口处的时候用了点儿力,把他疼得吱哇乱叫,再没力气说出什么扫兴的话来。
见青雲老实了之后,她这才继续说道。
你放心,这附近暂时是安全的。
万法宗留下的……七绝杀阵还留有一部分未破,他们一旦踏入会被困在其中,虽不至于诛杀,却足够让我们反应离开了。
而且我现在也没力气带你走。
失道的反噬,论道耗损的神识。
加上白茶仅剩的这点灵力又用来给青雲疗伤,所以她之后半个时辰左右都无法动弹了。
感觉到少女的气息越来越弱,青雲低头看去。
你没事吧?有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收回渡灵力的手。
前面有个山洞,你带我过去。
然后你可能有一段时间无法动弹,无法运转灵力。
要是一会有人靠近,你就赶紧找个地方躲着。
白茶说完,也不等少年反应,脑袋一歪,倒在了地上。
青雲慌忙把人背起来,忍着伤口的疼痛,踉踉跄跄的带着白茶进了山洞。
他依照着白茶的话,在石壁上贴上隔绝气息的符箓,又用草叶遮掩着洞口。
做好了这一切后青雲靠着白茶旁边位置坐下,一时之间四周静谧,只能听到彼此微弱的呼吸。
青雲的伤其实是看着唬人,并未伤到内里,除了疼一点并无大碍。
倒是白茶不单神魂受损,灵力也紊乱,像是失道入魔过的征兆。
灵族五感敏锐,从白茶折返回来的时候他就感知到了。
只是他尚未展羽,无法赶过来。
他只知道自白茶回来没多久后秘境之中死了四个人,应该是死于她的剑下。
还有那个灵山的佛修,也是被她淘汰的。
青雲从无量之地的时候就知道白茶很厉害,可他没想过她厉害到一对五也不落下风。
他想到这里视线不着痕迹落在身旁少女的身上,从这个角度看去她的脸很小,漂亮的面容和剑的锋芒完全不沾边。
更多的是明艳温暖,似春日第一朵迎春花。
青雲眼眸闪了闪,黑色的瞳孔流转成属于灵族独有的粲金。
这样一个人,竟然会是逆天之人。
……白茶实在太累,身心俱疲。
几乎是在进入山洞的瞬间便陷入了沉睡。
杀人的战栗入了她的梦魇,血雾萦绕里是不尽的黑暗。
血水翻腾,窒息灼热。
她的身体被浸泡在这样的浓烈里,如同岩浆业火,焚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挣扎,她呼喊。
可无济于事,白茶的血肉似乎也跟着融入在了这样的滚烫里,再难挣脱。
身体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一寸一寸,从血水中脱离,然后进入了冰冷的海水。
头上明月皎洁,海面波光粼粼。
冰火两重天里,白茶已分不清这是梦魇还是地狱。
她眼睫微动,在快要坠入海底的时候。
有光破云,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把她从窒息中解脱出来。
等到白茶得以喘息后,耳畔是潮汐声响,鼻翼之间是咸腥的湿润。
她抹了把脸,睁开眼看去。
四周都是无垠的大海,迷雾浓重,海鸟旋飞。
这一幕和之前他们乘飞舟入蓬莱时候一般无二。
只是这里没有观战的三千仙门,没有被海市蜃楼笼罩着的秘境。
这是蓬莱,但不是她该置身的蓬莱。
【是五百年前的蓬莱。
】白傲天给出了白茶答案。
【你进入了梦魇,但却不是你的梦魇……】是师尊的?沈天昭的神魂再强大无匹,可只要是人心不可能无坚不摧,固若金汤。
他总会有软肋。
而程不语就是沈天昭的软肋。
白傲天的沉默让白茶知道自己说中了。
是因为我刚才失道还是因为师尊之前神魂受损,让梦魇有了可趁之机?【两者都有,不过还有一点。
】【这里是蓬莱,程不语的身魂所在,沈天昭不可能不动于衷。
】复游故人居,触景伤情梦。
而且白茶这一次真正触碰到了沈天昭的道,道之所引,心之所向。
进入沈天昭的梦魇轻而易举。
【但是我并没有感觉到一点心魔和失控的迹象,沈天昭的神魂依旧清明如初。
他道心未乱,却引你入梦。
】白傲天思索了片刻,得出了结论。
【我想应该是和之前你传承剑意时候一样,他应该是想要告诉你什么。
】原来不是她神识耗损到无法动弹,是沈天昭刻意引她入梦。
那他应该是知晓外面暂时是安全的?白茶此时所处的位置正是蓬莱边界。
因为是梦,在这里她如入无人之境,结界,封印,什么都阻拦不了她。
同样的,也没人能够看到她。
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入沈天昭的识海神魂了,她轻车熟路的往蓬莱主峰过去。
……蓬莱主峰,云雾萦绕。
晨练刚结束,宗门弟子便乌压压围在主殿外面,对着墙上贴着的今年通过内门考核的弟子名单,一个一个找寻着自己的名字。
第一,第二,第三……第十!我通过了!第十名!我也中了!第十三!太好了,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不枉费我这一年里起早贪黑修炼,入宗门三年,我终于是内门弟子啦!瞧你这没出息的样!每年加上外门还有新入门的弟子,一共百来人,通过十三人。
你就刚好在最后一名,不努力随时都会掉下去,有什么好得意的?人群之中一个没有通过考核的弟子看到平日小考在自己后面的人,竟然在名单上,心里很是不满。
没忍住,这么刺了对方一句。
那人也知道对方是嫉妒,倒也没生气。
嘿嘿,的确,我这名次和其他同门比起来是不算什么。
可是只要通过了不就好了吗,不像有的人,一连考了七次,不也还在外门吗?谁呀?一连考了七次还名落孙山?一个刚入门没多久的小师弟好奇询问。
不对,应该是考了这么多次怎么还留在蓬莱?像蓬莱这样的大宗,收的弟子随便哪一个在中小宗门也是中等资质。
同样的宗门的考核也很严苛。
若是多次达不到标准,会被遣送到附属的小宗门去。
因此少年在听到有人七次不过居然还在主宗,很是意外。
按规矩的确该如此,只是那位师姐情况特殊……那人无奈耸了耸肩,言语嘲讽。
谁叫人家是蓬莱大小姐呢,这里是她家,要走也是咱们走,哪有主人家离开的道理?还想要说什么,一旁的人突然用手肘撞了她一下,给了她一个眼神。
她一愣,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八卦两级青白道袍,束着一个高马尾,打扮干净利落的少女挑着一篮子海蟹鱼虾,径直走了过来。
她刚下海抓鱼,衣袖挽起,露出一截皓白的小臂,额发湿润,沾染了些海水。
和程商清冷到生人不近的长相不同,少女的眉眼带着几分英气,眉若远山,唇红齿白。
发梢微卷,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如浪花。
呀,今日出考核结果啦。
她似乎并未听到刚才众人的议论嘲讽,笑着拨开人群过去。
借过借过一下。
嗨呀,还差一点,估计是笔试时候最后一道术法动作顺序拆解错了,不然我今年肯定能过!考核一百三十五人,程不语的名字在第五十。
这可不是差一点儿。
算了,明年继续努力。
少女笑着拍了拍手,看着众人神情复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唇角勾起。
你们没通过也不要难过,再接再厉。
说完这话,也不管他们什么反应,继续挑着装着鱼虾的小竹篓哼着小曲儿往后山过去。
程不语虽住在主峰,可她自知自己资质有限,不好占着主殿的位置,所以不顾程商阻拦,自觉搬去了后山的一处茅草屋。
那里是简陋了点,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就是每日晨练的时候要绕好大一圈,一不小心就迟到。
迟到倒没什么,就是督促弟子修行的池长老太严格,经常罚她绕岛几日游。
是真正意义上的去海里游。
程不语这一身好水性,和捕鱼的本事,就是在海里游的久了,被鲨鱼什么追着多了,也就慢慢熟能生巧了。
不错,有鱼有虾还有螃蟹,估计够他好好补上几日了。
我已辟谷,不需要这些。
她还来得及推门进屋,拐角处一个身长如玉,挺拔如松的白衣青年抱着手臂,皱着眉一脸嫌弃地说道。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沈天昭。
欸,你怎么出来了?我不是三令五申告诉过你吗,在我没回来之前你不可以出来。
我本来就因为赖着主峰不离开惹了好些人不高兴了,要是看到我还金屋藏娇了,他们不得借题发挥,把我赶出去!沈天昭在蓬莱,除了程不语没人知道。
自卫芳洲和谢沉殉情于天劫之后,变强成了他的执念。
以前他是为了让自己能有抵抗天命的能力,可现在沈天昭不单单想要为自己,他还想要斩了这天。
天道不公,他也不想再容它。
因此青年的修行越发激进,从魔渊九窟,到南疆百毒谷,最后又入了沧海妖兽巢。
本来已经要历练结束回剑宗了,结果得遇天劫,那是太虚雷劫,九死一生。
沧海妖气浓重,海水翻涌,雷遇水更甚。
沈天昭被死死定在了深海之中。
他以为这一次在劫难逃,不想睁眼之后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处草屋里。
守在他床边的少女他认识,是之前宗门大比时候自己得见的道缘。
是她救了他。
沈天昭伤的很重,灵脉寸断,根骨碎裂,若是寻常人早就仙途尽了。
可对于他来说这不过是打回原形,毕竟他从一开始也就是个空灵根。
他有恢复修为的办法,只是现在他还没办法做到。
不得已,这才只能继续留在蓬莱养伤。
什么金屋藏娇,你一个姑娘家说话怎么口无遮拦?沈天昭不悦地回了一句。
对了,我记得今日是公布考核结果的日子吗,怎么样,通过了吗?程不语眼眸微动。
之前面对众人嘲讽时候还面色如常的少女,此时神色少有的不堪。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早就习惯了失败,她早就不在意了才是。
可在沈天昭面前,她却做不到那般坦然。
……没有。
程不语踩上台阶,将竹篓子放在一旁的水槽里。
她低垂着眉眼,用刷子仔细清洗着鱼虾。
一时之间只有水声潺潺,和刷子摩擦的声响。
青年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可能不大开心。
他喉结滚了滚,犹豫着要不要道个歉。
可是他又觉得自己也没说错什么,只是问了下考核结果,关心下她而已,干什么要道歉?在程不语要把这篓海鲜清洗干净准备收走放到厨房的时候。
沈天昭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程不语疑惑地抬眸看去,在少女过于清明纯粹的眼神中,他不知怎么有些紧张。
半晌,闷闷憋出了一句。
这鱼是要清蒸还是红烧?清蒸吧,我再调个蘸水。
那多加辣。
……好。
作者有话说:这几章视角用师尊视角来写会比较好代入,茶妹看到的都是师尊的过去。
啾咪谢九思:我恨师妹是块木头程不语:我恨沈天昭是块木头我忘了补充一句,你们这几章千万别跳不然你们会看不懂的。
要揭露天劫和当年神魔大战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三章蓬莱后山和万剑云宗的后山不大一样, 后者除了山还是山,前者是除了山便是海。
程不语每天的活动轨迹不是岛上就是海里,两点一线,很是没劲儿。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呀, 我们蓬莱在岛上, 四周都是海,我就算游上个半个月也出不了沧海。
听到青年这么吐嘈了一句, 程不语戳着碗里的鱼肉, 很是无奈地说道。
其他弟子没准得了允许还可以出个岛, 可我不行,我修为有限,御剑的话估计到了中途就走不动掉海里了。
上一次我出远门还是宗门大比的时候,乘着飞舟去的。
也不知道下一次离开蓬莱是何年何月……她说到这里一顿,猛地抬头看向对面的沈天昭。
对啊,我一个人没法儿出去。
现在不是有你了吗?你想我带你出去?程不语点了点头, 眼睛亮得出奇。
然而下一秒沈天昭便冷声拒绝了。
不行。
显然, 她没有想到对方会拒绝她,毕竟这并不是什么让人为难的事情。
为什么?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救了你,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又供你吃供你住供你睡的照顾了你小半个月, 又不是让你送我什么神兵灵宝,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能满足我?好,不帮我是吧。
那你也别吃我做的鱼了!程不语腮帮鼓鼓,气得一把将沈天昭面前的鱼拿了过去。
刚抬手准备夹鱼的青年见鱼没了, 手上动作悬停在了半空, 缓了一会儿这才放下筷子。
沈天昭抬眸, 眼神淡淡瞥了她一眼。
我说,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什么?还能是什么?他抱着手臂,背靠着竹椅解释道。
我没有请示蓬莱主就直接住在蓬莱就已经很失礼了,而且还是住在他女儿这里,如果再把你带走,这不就跟变相挑衅你父亲,告诉他我对你图谋不轨了吗?沈天昭在蓬莱这件事一开始程不语是打算告诉蓬莱主的,只是被他给拦住了。
不为别的,他那时候刚历天劫,浑身修为尽散。
他逆天而行妄图斩天的事情在修真界已不是什么秘密,三千仙门中有人曾算过一卦,说他再继续下去迟早会有大祸临头。
这祸是什么那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沈天昭想估计又是那天道老儿挑了个信徒发出了什么危言耸听的天启,偏那些以天为道的人都信了。
把他当成祸端,一度到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
蓬莱是什么态度他不清楚。
但是他现在这个情况实在糟糕,再没有完全恢复修为之前,他实在很难再相信旁人。
当然,这不代表沈天昭也相信程不语。
只是少女是他的道缘,他的修为远在她之上,她想什么基本上瞒不过他。
所以在感知到对方对他并没有任何恶意之后,这才放心待在了这里。
唔,好像是这个道理欸……程不语放下手中的鱼,皱着眉很是纠结。
可是我真的很想要出去看看,长时间待在这个岛上我快闷死了。
不是我夸张,这岛上哪里有几棵草几朵花,还有多少台阶石板,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蓬莱岛四面环海,风景宜人。
可是再好的风景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也看腻了。
她支着头,视线从窗外飘去,落在了不远处那一片无垠的海域。
准确来说是海的另一边。
只是人的目有穷尽,除了飞鸟和海,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程不语的面容不似其他女修那般柔和,眉眼有些少年人的英气,高高的马尾束着,额发随意搭在额上,晨风吹来,说不出的清爽干净。
她这样的人,连发梢都是自由的。
沈天昭不着痕迹收敛了视线,状似无意地提起。
不过你可以自己出去。
我记得你们蓬莱不是每月都有一次出海的机会吗?有是有,可是这个机会只有考核前十的弟子……程不语话说到一半,反应过来什么。
你的意思是,你能让我通过考核得到出海的机会?是啊,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都怪这几日沈天昭伤得太重,一副要死不活,马上就要驾鹤西去的样子,让她都险些忘了眼前这个人可是天下第一剑,千年以来唯一一个不到四百岁便达到一步神仙境的剑修大能。
有他在,别说是她这个废灵根了,没准死马都能当活马来医。
似看出了少女在想什么,沈天昭扯了扯嘴角。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
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
我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你要是跟不上也是白搭。
程不语对他的泼凉水行为也不在意,自从十岁那年测出了自己废灵根的体质之后,她没少听别人的冷嘲热讽。
青年这种程度已经很轻了。
嗯嗯我知道的师傅,我一定会努力的。
听到这个称呼,沈天昭拿着杯盏的手一顿。
……别乱叫,谁是你师傅?那我叫你什么?叫我名字吧。
程不语今年不过百岁,而沈天昭已经快四百岁了。
先前的宗门大比不是弟子之间的竞宝比试,而是大宗之间的魁首之争。
原本在卫芳洲身消道陨之后,按理说剑宗双剑陨落了一剑,万剑云宗很难再居于第一剑宗。
然而偏沈天昭突破了化虚巅峰境,以一人之力连胜昆仑,终南两宗。
所以他们两人不单修为差距悬殊,年龄也是,她叫他祖宗都不违和,哪里敢直呼其名。
不行不行,这不合规矩。
你和我父亲都能称兄道弟的了,我怎么能叫你名字呢?她连忙摇头,眼眸一动。
这样吧,我叫你沈剑仙吧。
大家都这样叫你,又霸气又郑重,如何?沈天昭沉默了一瞬。
……随你。
只要别叫我什么师傅,叔叔什么的就成。
程不语听后盯着他看了半晌,在沈天昭被看得不自在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
她突然噗嗤一声,弯着唇角笑了出来。
原来堂堂剑仙竟然还在意年纪。
……带程不语的修行是私下偷偷进行的,而且还得避开白日晨练的时候。
因此她每日一般只有下午和晚上有时间。
沈天昭从没有教过人,也没有带过弟子,他的修行方式远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
在四面环海的蓬莱,最适合修行的地方便是这片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海域。
夜幕降临,海上明月。
青年一身白衣如雪,在海天之间凌然而立,宛若谪仙飘渺。
他手腕一动,引了一道剑气入海。
刹那之间海面翻涌,碎了满面月光,带着肃杀森然的寒意往一个青衣少女方向倾覆而去。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程不语。
一开始时候沈天昭告诉她今日修行的内容就是从蓬莱游到另一处小岛上,虽然是远了点儿,不过卯足了劲儿也不是不可能。
结果不想程不语刚下海,他便引着狂风巨浪往她这边拍打过来。
沧海的水不仅冰冷刺骨,又因为海底妖兽众多,水里的妖气很重。
这样一翻腾,妖气也跟着肆意躁动起来。
海水因为妖气的肆虐变成了死水。
在黎明到来之前浸没在她周身的水只会越来越重,越来越冷。
程不语感觉浑身血液冻结,四肢僵硬到难以动作。
好冷,好像坠入冰窖一般。
她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覆上了一层霜雪,长长的眼睫毛也被冰霜凝结。
动不了了……刺骨的海水从脖子蔓延到了嘴唇,鼻子,最后到了眼睛。
夜晚的海水是墨一般的黑,程不语眨了眨眼,抬眸看向高处。
那个白色的身影和月光近乎融为一体。
这么远的距离,她应该什么也看不到才是,可她莫名的感觉他的神情是冷凝的,是嫌弃的。
还有一点……不忍。
海浪继续翻滚,她似一片树叶随波逐流。
有风来,融入沧海。
程不语不再挣扎,感受着风的运行,从海下来,把她腾飞在了高空。
一头巨大的黑鲸跃然而上,遮云蔽日,隔绝了沈天昭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就是现在!她将仅剩的灵力覆在手脚,站在浪尖。
借着海浪御空破风,翻身踩在了鲸背之上。
沧海无垠,万籁俱寂。
束着高马尾的少女驾驭着庞然大物凌然于空,云海翻涌,海底生花。
浪花被月光点亮,程不语踩着碎银,几呼吸的时间稳稳落在了那片岛屿之上。
然而在落地的瞬间,也用光了全部的灵力。
她下意识抬眸看去,一片阴影覆上。
鼻翼之间有清浅的香气凛冽,就和他手中的命剑一般生人勿近。
还没等她看清楚逆光的那张脸,程不语眼前一黑,头一歪,倒在了一个微凉的怀抱。
沈天昭垂眸看向脸色苍白,狼狈不堪的少女。
因为浑身被海水浸湿,那薄薄的衣料贴在她的肌肤,勾勒出玲珑的线条。
霜雪从少女的身上蔓延在了他的周身,他并未褪去。
耳畔海浪声不绝,雷鸣也隐约。
天地混沌,万物不见。
唯他,唯她。
……经过这么一番生死修行,程不语的灵脉完全被打开了的同时,也大病了一场。
沧海的水不是普通的水,而是混杂了妖气的死水。
哪怕有沈天昭的剑气护体,她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妖气侵蚀了一部分。
修者不需要睡觉,程不语也是如此。
这间草屋在沈天昭来之前本来是没有床榻的,只是他重伤昏迷,程不语这才临时做了一张简陋的床。
没想到这才没过多久,这床上躺着的人竟变成了自己。
程不语身体烫的厉害,白皙的脸像是扫了一层胭脂般红。
她余光一瞥,看到坐在她床边的青年。
沈天昭也没照顾过人,正拧干帕子拿着手上,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做。
……你能不能动?要是能动的话你就自己擦擦脸。
她微微颔首,伸手准备去拿帕子。
可还没接过,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程不语心下一惊,拿帕子的手往上,一把拽着沈天昭的衣襟。
也不等青年反应,直接把人带到了床上,然后用被子蒙头盖住。
阿姐!几乎是在沈天昭被拽上床的瞬间,门啪的一声从外面推开。
一个青衫少年慌忙上前,神色担忧地走到床边。
阿姐,你这是怎么了?平日里身体好得跟头牛似的,怎么好端端就生病了?还病得这般重?唤程不语阿姐的少年正是程商,此时的他眉眼青涩,面容清俊,没有五百年后那般病态苍白。
没,我没事,就是昨天下海不小心呛了几口水,给冻着了有些发热而已。
躺着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你别担心。
床榻不算大,不过容纳两人倒是绰绰有余。
沈天昭被少女死死摁在床上不能动弹,被子遮掩着视野他看不清外面情形。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稍微一动就能碰触到对方的身体。
他身子僵着不敢乱动,偏偏那清甜的香气不受控制着往他鼻翼之间钻。
沈天昭喉结滚了滚,面红耳热。
外面的对话还在继续,他什么也听不进去,在快要溺死在这片馥郁的香气的时候,头顶突然得破天光。
程不语将被子掀开,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好险好险,差点儿就被我弟弟给发现了,幸好我眼疾手快……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
床榻之上的青年脸色潮红,鸦青色的长发如墨披散,白衣黑发,如水墨般鲜明动人。
因为先前情急之下拽着他的衣襟已然散开,锁骨线条优美,隐约可见白皙的胸膛。
沈天昭薄唇抿着,手撑着床慢慢坐了起来。
多此一举。
他故作自然地整理着凌乱的衣衫,垂眸避开了程不语过于直白的眼神。
你弟弟在百米之外的时候我就感知到了,我本想着用一道隐身术遮掩身形,结果你倒先把我给拽到床上去了。
哦,对,对不起呀。
可能是你和我相处时候太没架子了,我总把你当同龄人,忘了你其实是个神通广大的剑修大能了。
这话一出,沈天昭的眉头又皱起。
我发现你好像很喜欢提我的年纪,之前时候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我时候也是。
现在也是。
一开始时候沈天昭以为是他的错觉,可和程不语相处的这段时间来,修行有成效的时候她会说不愧是沈剑仙,和我们宗门的长老教学比起来还是你更有经验。
若是见到他使出什么少见的术法时候,她会下意识感叹我和你一样岁数的时候有可能学会这道术法吗?还有现在,她再一次提到了这一点。
怎么?我四百岁很老吗?程不语一愣,抬起手挠了挠面颊。
不是,我没觉得你老。
如果四百岁都算老了,那整个修真界就没几个年轻的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抬眸看向一脸疑惑的青年,轻声解释。
之前宗门大比时候你说的话我都记得,你说我是你的道缘,你不想和我牵扯上因果羁绊。
这对你来说很容易,毕竟你历经千帆,道心稳固。
可是对我来说有些困难。
所以我便刻意用你的年岁,修为什么的来强调自己和你之间天地一般的差距。
我和你之间隔了天堑,鸿沟。
哪怕我是你的道缘,我也配不上你。
我不能心生妄想。
后面的话程不语没说,然而沈天昭却真切的感知到了她的言下之意。
程不语其实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乐观开朗,没心没肺,她只是用这样来伪装自己,强行让自己不要在意旁人的眼光,似乎这样就能百毒不侵,刀枪不入。
然而这样的假面只有在面对沈天昭的时候才会卸下来。
不为别的,他们互为道缘。
她心中所想,他一眼就能看出。
更何况沈天昭不会嘲笑她,他总是用慈悲,宽容的眼神注视着她。
她的不堪,她的不完美,在他眼里她可以什么都不是,只需要是程不语便足够了。
在这样一个人面前,她没有伪装的必要。
同样,她的自卑也在这样一个人面前,毫无隐藏。
少年人的爱意如火,热烈也清醒。
沈天昭之所以在宗门大比时候便想要和少女斩断因果,便是因为他发觉少女对他有好感。
在提出斩断因果的时候程不语脸色苍白得厉害,他也知道这很残酷。
那段本该早就断掉的羁绊,是她承诺不会再与他相见之后才续上的。
这段时日程不语一直表现得对他态度如常,将自己的心思藏得很深。
直到今日被他这样询问,才显露了分毫。
她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她没办法对他撒谎,所以选择了如实告知。
他眼神微动,很想要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他没有她想的那样好,她没有配不上自己。
只是话到了嘴边,沈天昭又生生咽了回去。
解释这些有什么用?除了让她误会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他身上的伤再过一段时日便好了。
到时候他再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了。
这样就好,不要给她任何希望。
正在沈天昭这样想着的时候,又听程不语说道。
对了,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沈天昭从她的床上坐起,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氤氲的水雾里少女的眉眼朦胧。
你为什么那么在意我对你的称呼?程不语一开始以为青年是在意年纪,结果她发现她提起它的年岁时候他并不生气,有一次出门碰上了一个仙童,仙童并不认识沈天昭,以为他是蓬莱的弟子,便唤了他一声师兄。
沈天昭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无论是师傅还是师兄这类的称呼,他似乎都不喜欢。
就好像亲近一些的称谓,对他而言都是负担。
沈天昭拿着杯子的手不自觉用力了些,滚烫的茶水隔着杯壁染红了他的指尖。
我并不在意称呼,而是在意羁绊。
我是一个不受天道庇护之人,天赋更是绝尽亲近之人的命数。
凡是和我有过羁绊的,非死即伤。
师傅也好,师兄也罢。
太过亲近的称呼都会成为一把悬于他们头顶的长刀,一旦过了线,越了界,这刀便会落下。
沈天昭说着深深看了她一眼,日光正好,落在她的发梢,连她脸上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
她是那么鲜活,那么美丽。
和他的昏暗无光的世界格格不入。
程不语皱了皱眉,努力想要理解,却还是似懂非懂。
青年顿了顿,斟酌了下语句解释道。
你知道世界上最短的咒是什么吗?她摇了摇头。
是名字。
一个人的名字一旦被人知晓,对方唤他的瞬间他便会立刻受到束缚。
程不语还是不解,那这和我们如何称呼你有什么关系吗?我的名字被世人知晓,任何人唤我念我,于我都一样。
所以这个咒破在众所周知,分散了咒力那束缚便不足一提。
沈天昭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凝灵力凭空画了一道符箓。
比如这道水符,如果只是设定为水属性,那么也就意味着天地的水都能驱使。
可人的灵力有限,它不可能调动海川万水,所以当不能实现的时候,这符箓便没有效果。
可将设置控制为灵泉,又加上距离十里之内,这样特定的范围就能催动了。
他收回灵力,灵线缱绻缠绕在他的手指,漂亮得好似佛光映照。
称谓也一样,你叫我沈天昭或沈剑仙,世人都可以称呼,便没了咒力束缚。
但是你要是唤我师尊,或是……阿昭,这样便唯有特定之人能唤的称谓。
那回馈在你身上的咒力束缚,便足以要了你的命。
亲近之人不可亲近,疏远之人尽数疏离。
这就是天道对他夺了它气运,和逆天行事的惩罚——惩罚他一生囹圄不得所爱。
所以,若是你惜命的话,别靠近我。
更别爱上我。
这样的告诫程不语在宗门大比时候听过一次,但是那时候她只以为对方是不喜自己阻碍他修行,乱了他的道心。
现在她发现,并非如此。
他远比自己更会伪装,用冷漠的假面伪装自己的内心。
他嘴上说着残忍的话,想要将她推远,将所有试图亲近他到人推远。
然而他的心里却在竭力想要他们留下,不要离开。
天下第一剑原来也是一生唯剑而已人。
我明白了。
程不语起身,双手撑着床边,那股香甜的气息再一次笼罩在了青年的周身。
沈天昭想要退后和她拉开距离。
少女的手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
滚烫的,柔软的,那力道微乎其微,可他却如何也挣脱不开。
……你干什么?沈剑仙,哦不,沈天昭。
程不语红唇微启,第一次唤了他的名字。
介于少女和少年之间的声音清亮,尾音莫名上挑,带了几分调笑。
按照你刚才那一套逻辑,是不是只要我用和世人一样的称呼唤你,我就不会受到诅咒反噬?太近了。
她说话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脸上,因为发热而酡红的面颊似海棠昳丽。
沈天昭另一只手不自觉扣住了床边,骨节不知是因为用力还是紧张,微微泛白。
是还是不是呀?回答。
少女的语气少有的娇纵,微抬下颌的时候露出了漂亮的脖颈,象牙般白。
……算是吧。
那如果是这样,我想到了我们可以一直见面,我也不会受到诅咒的办法了。
沈天昭心下一动,什么办法?只要我们言不由衷不就成了。
她说着点了点嘴唇,然后笑着举了个例子。
比如我喜欢桃子,但我说不喜欢,是不是天道就不能觉察到了?再比如……程不语神情一凝,凑近了些说道。
沈天昭,我不喜欢你。
青年瞳孔一缩,一下子意识到这是少女言不由衷的告白。
你呢?她这样小心翼翼,满含期待地询问。
真狡猾,这时候他说喜欢她会受到诅咒反噬,那他只能回答——嗯,我也不喜欢。
这是假意,也是真情。
作者有话说:这个可以这样理解,就是只要言行不由衷,不越界,程不语就可以一直和沈天昭在一起。
天道就不会觉察。
所以他们两人到死都没有结道,没有在三生石上结缘,更没有真切表明过爱意。
第一百二十四章自那日起, 两人极为默契的以这样言行不由衷的方式相处着。
不逾越,也不妄念,反倒正如程不语所说的相安无事。
一月过后,沈天昭在天劫之后所受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但是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蓬莱。
蓬莱是海岛, 清晨日光明媚,空气里都带着咸甜的潮湿, 有风拂过, 将青年的额发拨开。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也在此刻暴露无遗。
他手中拿着一把精巧的刻刀, 桌面上摆着累积的木块,和成堆的木屑。
这些是沈天昭得了程不语的允许,去蓬莱后山砍的,他特意找的那些隐蔽的场所,挑的也只是百年左右的松木桃木,那些珍惜的草木灵植他未动分毫。
程不语单手撑着脸, 坐在靠窗的位置目不转睛注视着他, 一会儿视线落在他平和的面容,一会儿移到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
我前几日就想问了,你拿这些木块到底要干什么呀?当然, 你要是不方便的话可以不回答, 我就是好奇随口一问。
青年将手边的木屑拨开,雕刻的动作依旧有条不紊。
没什么不方便回答,我拿这些是用来做傀儡的。
傀儡?沈天昭抬目看着少女的眼睛解释道。
你父亲的修为虽低于我,却也是化虚之境。
我短时间内不能完全恢复, 加上这里又是蓬莱, 他神识覆盖之所。
我一旦催动剑气的话, 他肯定会觉察到我的存在。
所以我打算做一个傀儡把自己的身魂藏匿其中, 只要气息隐藏好了,我什么时候离开都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之前他带着程不语修行的时候在沧海也使用了剑气,蓬莱主之所以没有觉察到他,是因为当时沧海之上还有天劫未褪的余雷。
有天雷的气息遮掩,才未被觉察。
然而很可惜的是当时他伤势又太重,沧海妖兽众多,天雷又尚未褪去,他没有把握安然离去。
这才导致如今只得用傀儡做掩护的办法脱身。
前一秒还心情颇好的少女,一听到沈天昭最近忙活着竟然是为了离开,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得黯然下来。
……你就那么着急离开吗?沈天昭手上动作一顿,刻刀险些划破他的手指。
不是我着急离开,是这里本就不是我的归属。
我总是要回剑宗的。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日光落在他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光。
眼前人宛若神佛,神圣美丽,又遥不可及。
程不语,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关系。
这段时日多谢你的收留,我回剑宗之后会让凌霄师兄备上厚礼送来……说到这里沈天昭思索了下,因为他在蓬莱待过的事情不能让除了程不语之外的第二个人知晓。
就以蓬莱主千金百岁礼的理由,到时候你的生辰礼还有我的谢礼,我会一并备好让人送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程不语并没有因为青年妥善周到的安排感到高兴,相反,她很生气,气到身体发抖,眼眶泛红。
你还没走就这么迫不及待安排好一切,想要和我撇清关系吗?!难道你觉得我这段时间照顾你,收留你,就是为了向你讨礼吗?沈天昭皱了皱眉,你误会了,我只是……你只是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从没把我当回事!她捏着拳头,小脸通红。
程不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生气对方的离开,生气对方像之前宗门大比时候不顾她的意愿把她一把推开。
她知道他不是讨厌自己,他只是忌惮天道,忌惮命数。
可她不在乎呀,她是个废灵根,她的仙途本就有限,命数也有限。
在有限的生命里她想要逃离这座四面为海的囚笼,想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明日便是她身消道陨之日她也甘之若饴。
这些程不语不能说,她怕自己直白的爱意会将眼前人越推越远。
因为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年怕羁绊绊脚,怕因果累人。
对于他来说,自己自始至终都是累赘。
程不语紧紧攥着衣袖,视野一片朦胧。
我早该知道的,你们修剑的人都是铁石心肠。
我明明是你的道缘,你也是无动于衷,没有一点留恋的。
不是,我没……他又不说了,又在忌惮什么。
这让本就难以平复情绪的少女更加恼怒。
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只要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我们不是就可以一直在一起吗?你说啊,反话也好正语也罢,我不介意的,我能明白的!哪怕是言不由衷的拒绝,还是言行一致的拒绝,她都是能明白的。
她要的只是一个答案而已。
沈天昭,你要走可以……程不语眼眸一动,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
落在地上,也砸在沈天昭的心头。
你,你带我走吧,带我一起走吧。
我不要,不要再继续在这里了,我想要到海外面的世界,在一个有你的地方。
无论是剑宗还是别处,只要有自由,只要有你,哪里都好。
她不喜欢蓬莱,从来都不喜欢。
程不语从来没有告诉过沈天昭她的身世,她的由来。
她和程商并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她的母亲是一介凡人。
是蓬莱主天劫不渡,修为散尽于凡尘历练时候遇上的凡人。
他们一夜荒唐的结合才有了她。
百年之后她生母身死,蓬莱主恢复了修为和记忆后把她带回了宗门。
蓬莱主的正妻,即程商的母亲是仙门大族的千金,他们两人本来是人人艳羡的神仙伴侣,却因为她的出现为程商母亲不容,蓬莱主如何挽回也无济于事,只得去三生石和离。
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生她的蓬莱不认可她的血脉,同门上下排斥她的存在。
正如你所说的蓬莱不是你的归属一样,它也不是我的归属。
她深吸了一口气,红着眼睛哀求。
沈天昭,求你了,带我走吧……沈天昭捏着木块,神情挣扎。
他很想要答应,答应带她离开,然后他们永远也不分离。
可是他不能。
……对不起不语,我不能带你走。
为什么?我们不是能够避开天道的觉察了吗,你担心的不就是这个吗?我不会被你的诅咒影响的……不是这个!沈天昭再忍不住,将手中的木块重重摔在了地上,木头裂开的声音清晰,好似有什么东西也跟着在剥离破碎。
他的眼尾很红,紧张或者情绪激动的时候他最先红的地方便是这里。
如果只是因为这个我可以带你离开!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你跟我走了你和我只能保持着这样朋友以上,道侣以下的关系,我什么也给不了你!程不语心下一动,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回道。
……我不介意的。
反正你也不会再和其他人结缘,这样就算你不和我结缘,也没有关系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地上碎掉的木块捡起来,轻轻放在桌面上。
沈天昭,我真的不介……她话还没有说完,一道束缚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再发不出一字半句。
——他给她施了禁言术。
沈天昭的眉眼很冷,看得她脊背发凉。
他本就生的剑眉星目,轮廓也分明,平日里有些笑意时候还算柔和,可一旦神情冷凝起来,便似一把见血封喉的长刀,森然凛冽。
今日这话我就当你从未说过。
他薄唇压着,伸手啪的一声将紧闭的门扉打开。
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程不语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她的身体便不听使唤地迈开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直到她走到了山门,快要走到海里面去的时候才生生停下。
而这时,已远得看不到她那间草房子了。
混蛋!什么叫现在不想看到我,那里是我家,是我的屋子,要走也是你走,凭什么赶我走!她又气又恼,狠狠踹了一脚地上的石头。
结果太过用力踢痛了脚,又痛得眼泪花花。
也不知是因为太疼了还是太难受太委屈了,四下无人,程不语再忍不住蹲下抱着膝盖埋头大哭了起来。
呜呜混蛋,明明之前对我那么好,又帮我修行还帮我疗伤,这才多久就翻脸不认人了,呜呜呜……阿姐?程商刚从主殿那边过来,远远的就看到了一个人影,虽埋着头看不见脸,可那身形那声音和程不语一般无二。
走近了看去,不甚确定的唤了一声。
沉浸在悲伤之中的少女听到程商的声音一顿,她胡乱拿袖子擦了擦脸,红着鼻子抬眸看去。
……什么事?见真是程不语,少年睁大了眼睛。
阿姐你怎么了?谁欺负了你吗?还是同族的那些人又说了你什么坏话,你告诉我是谁,我帮你教训他们!程不语虽是导致蓬莱主和程商母亲和离的元凶,但少年却格外喜欢他这个凡人阿姐。
他母亲和他并不亲近,往日见了他也只是来检查他近来修行如何,或者教他一些仙门规矩。
她在乎的从来只是家族颜面,并不是他。
反倒是他这个阿姐总是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其实程商也知道,程不语对他这般好,一半是因为他们是姐弟,而更多的则是因为她心有愧疚,觉得是她的到来才让他母亲和父亲和离,闹得他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他生母一面。
不过是真情也好,愧疚也罢,对他来说只要不是假意便好,他并不在乎。
程不语摇了摇头,沈天昭在蓬莱是一个秘密,她不能说。
没事,我,我就是最近修炼过度,有些累而已。
这种谎话三岁小孩儿都不信,哪里骗得了程商。
可少女不愿意说,他也不好继续追问。
好了,都快百岁的大姑娘了,别总哭鼻子。
我,我哪有总哭,我就偶尔……程商笑了笑,将一方帕子递给了她。
好好,是我表述不当。
程不语被对方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给弄得有些无语,也没了继续委屈的心情了。
她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余光看着少年刚才走过来的位置。
你刚才从主殿那边过来的?今日晨练不是早就结束了吗,你去主殿那边做什么?程商虽是剑修,但是他师从宗门另一位大能,并非蓬莱主。
因此除了每日晨练,他一般不会来主殿。
你不提我都忘了。
少年说着顺势席地而坐在了程不语的身旁。
刚才我晨练结束本来是要离开的,结果被我父亲的仙侍唤住了……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余光撇了一眼程不语。
其实这件事和我没什么关系,这不是你百岁生辰马上就到了吗,他说趁着你生辰的时候宴请下三千仙门的一些青年才俊,我平日里游历四方,结交的好友比较多,让我也去写几封请柬邀请一番。
程不语不是傻子,听出了蓬莱主明面上是给她办百岁礼,实际上这和变相招亲没什么区别。
也是,她这样的资质,百年都没进入过内门,继续留在蓬莱只会给他丢人碍眼。
好在她长了一张还算能看的脸,这仙途无望,但若是能用她换一桩牢联姻倒也算划算。
……其实上一次宗门大比的时候,父亲之所以破天荒带你出岛,估计也是为了这一次招亲做准备。
当时程不语被仙侍从头到脚,精心打扮了一番,瓷娃娃一般,引来好些仙门弟子的视线。
之前程商也未多想,如今结合着这件事来看,才后知后觉明白了原由。
程不语紧咬着嘴唇,脸色苍白。
她觉得今日真是倒霉透顶,前一秒刚被沈天昭给拒绝,后一秒又被告知要当成联姻的工具。
这百年来,她无数次想要离开蓬莱,如今有机会离开了,竟然是从一个牢笼再到另一个牢笼。
程商沉默了一瞬,伸手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阿姐,你放心,只要是你不喜的事情,就算是父亲我也不会让他得偿所愿。
她一愣,蓄积在眼眶的泪水因为抬头的动作,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你要干什么?你可别做傻事,你,你打不过父亲的。
程商被她这逻辑给气笑了。
谁说我不让他得偿所愿就是要和他对打,我一个破丹修为对打一个化虚境,我是疯了吗?那你要怎么帮我?父亲只是想要借着这次百岁礼来一场比武招亲,把你给嫁出去。
也就是说只要是家世好,资质好的仙门弟子,都有资格上擂台比试。
蓬莱主对程不语并没有多在意,于他来说她幸福与否并不重要,只有有一桩体面能帮衬到蓬莱的联姻便足够。
无论对方是谁都无所谓。
程商想到这里面露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所以我打算从我宴请的几个朋友里找一个靠谱的,我信得过的来参加这一次招亲比试。
那个人一定得是有十足的把握能赢的,到时候只要他赢了我就让他把你带走。
当然,是假结缘,日后你既可以脱离蓬莱,也可以再寻真爱,岂不是一举两得?少女眼睛一亮,刚想要拍手叫好,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
可是这对你的朋友,还有他日后的道侣会不会不大公平?即使是假结缘,可要瞒过蓬莱,对外所有人都不能知晓这件事。
那么对方日后若是遇到了心仪之人该如何?程商摆了摆手。
这个你就放心吧,我找的那个人一定是个自知修行,不通情爱的呆子,他不会有这种困扰的。
还有,你也不必觉得是我们亏欠了他。
我是用蓬莱九曲两仪阵和他做交换的,用一桩假姻缘换这样的诛天锁魔的神阵,他才是该偷着乐的那一方。
九曲两仪阵是蓬莱大阵之一,唯有蓬莱主真传才能习得。
不过程商是个例外,这阵法不是蓬莱主传给他的,是他在蓬莱主封印沧海众妖的时候偷学而来的。
他在阵法上的造诣向来很高,什么阵法看一遍便能够学会。
这个神阵耗费了他三十来年时间才完全琢磨出了灵力回路,不过施展起来却极为困难。
就算他把这个阵法教给了别人,那人也得研究个百来年,蓬莱主大限将至,临近羽化,到时候可能早就身消道陨于天地了。
……程不语百岁礼的请柬自一月前便由蓬莱的青鸟飞送到了四海八荒,三千仙门未结缘有意愿的弟子都备好了厚礼在生辰当日应邀而来。
和蓬莱主需要一桩体面的联姻,在他羽化之前安置好程不语的婚事一样,那些仙门弟子也看中蓬莱这个大宗的殷实。
哪怕这位蓬莱千金有个凡人生母,又是废灵根,他们也并不介意。
一来是和蓬莱联姻百利无一害,二来是程不语是个半仙,命数有限,一生修为顶多在金丹不说,可能命数也不过两百来岁。
两百年对修者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等她身陨再另娶新欢也用不了多久。
主殿之中,擂台之下,已乌压压围了不少人。
程不语一身红衣,上用金线绣着牡丹,云纹萦绕。
她头戴红纱,罩着精细的妆容,远远看去好似一簇茂盛的花叶。
没有半分人气。
而台下的众人或好奇,或玩味的目光肆无忌惮落在她的身上。
说是她的百岁礼,她倒不如说是将自己展示出来,供给他们观赏估量的商品。
比试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程商在台下抱着手臂,从一开始对他们花拳绣腿的不屑一顾,到后来的焦急慌乱。
倒不是因为他们后头上台的人有多厉害,而是他找上的那位好友都日过晌午了也迟迟未至蓬莱。
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还是记错了日子?程商越想越着急,正在他想着去海边瞧瞧人来了没有的时候,他一转身,瞥见一个熟悉的藏青身影。
他心下一喜,三两步走过去把他给拽了过来。
唉我说你,你怎么才来?不过也不算晚,我们这边刚从苍山打到万法宗呢,还没到你们万剑云宗。
我先前看了下,今日来的这些家世还成,可资质也就那样,这里修为最高的也就元婴,你一个出窍境,一定可以把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
程商还想要说什么,发现今日的好友有些奇怪,神情僵硬,从刚才到现在一言不发。
怎么了不绝,你该不会是紧张吧?少年邀请的好友不是别人,正是万剑云宗的卓不绝。
后者比程商要年长近百岁,两人是在之前一次下山历练的时候认识的,他们都精通法阵,加上卓不绝又是剑宗出身,对剑法也颇有研究。
一来二往的,也渐渐成了知己。
……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的确有点儿。
青年的声音比往常更低,语调也有些奇怪,看上去好像的确不大自在。
没事,就跟咱们历练时候一样,就当砍几头妖兽而已,问题不大。
程商说着压低了声音,不放心地嘱咐道。
不绝,我最后提醒你一次啊,这件事事关我阿姐能不能从这牢笼中出去,得获自由。
你必须赢,不然九曲两仪阵我撕了也不给你。
卓不绝眼眸一动,视线不自觉落在了擂台之上那抹红色身影。
本该自由自在的鸟儿被束缚在了此方天地,任由来来往往的人打量估价。
——他不喜欢。
你放心,我会带她离开。
他没有说会赢,而是说会带她离开。
程商愕然看了青年一眼,只见平日里不着调的青年眉眼冷冽如刀。
还没等他反应,一阵罡风起,下一秒卓不绝的身影便凌然于擂台。
青年手腕一动,一柄木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木剑,在他手中却似有不尽的锋芒,足以劈山断海。
奇怪,他的本命法器不是乾坤袋吗?那里面装的都是他所铸的法器灵宝,他怎么没拿那个,偏用了一把木剑?难不成是这些人太弱不值得他用法器?也是,出窍境的器修对付这群酒囊饭袋的确绰绰有余。
程商微微颔首,刚对着少女比了个安心的手势,剑风骤然起四方。
青年御空而上,居高临下如悲悯众生的神佛注视着周遭众人。
用不着这么麻烦,你们一起上吧。
?!此话一出,不单单是比试的众人怒了,程商也惊得被口水呛到了。
这家伙在干什么?就算他是出窍境,也不可能一人对付上百人啊,他们有的在元婴,和他只有一境之差。
有的修为差了点儿,可灵宝无数。
他就一把木剑,他哪儿来的底气这么强横?你这小子!你是哪个仙门的,竟然如此嚣张!管他哪的,既然敢这般说话,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仙友们,我们先把这人打下来,再继续比试!别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打他!把他打下来!……卓不绝的话引起了公愤,程商想要阻拦都没有办法。
诶不是,你们冷静点,他就是说着玩的,你们别当真……哎哟,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踩小爷?程商疼得龇牙咧嘴,刚从人群之中逃出。
四周一道道残影掠过,众人提剑催动法器朝着那抹藏青色身影而去。
不绝,小心!青年眼皮都没带抬一下,他双指一并。
木剑幻化成了千万柄,剑如乱雨,窸窸窣窣又风声鹤唳,直直破了云天,落入蓬莱。
刀光剑影,搅动着沧海翻涌。
海水倒流回天,又从天倾覆而下,将攻击而来的众人给重重砸在了地下,推送入了沧海。
剑声铮铮,海浪滔天。
天地间似下了一场春雨,洗刷着一切污秽脏污,等到动静平息之后。
程商睁眼看去,那群人早就被冲到了海底不见踪影。
入眼所见,唯有那道藏青烟雨,还有一朵雨后盛放的红花。
程不语静默坐在擂台之上,刚才的剑风未拂到她身上,春雨也未浸染她的衣衫。
红纱下她看不到对方的面容,低头一双绣着云纹的黑色长靴映入眼帘。
青年在距离她半步的位置停下。
那双眼眸晦暗,明明站在光里却分割在了黑夜。
他紧紧握着剑柄,之前还在擂台之上一剑扫千军而淡然自若的青年,此时竟有些慌乱无措。
……你不揭头纱吗?少女轻声询问,语气透着一股期待和不安。
他指尖微动,犹豫了许久,在程商催促的眼神下慢慢抬起手,捻住了头纱的一角。
然后,他看到了程不语的红唇。
她今日涂了口脂,比海上的夕阳还要红,很衬她的肤色。
再往上,是她挺翘的鼻子。
在快要看到她眉眼的时候,顿住了动作。
我很丑吗?……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继续?青年喉结滚了滚,声音喑哑得厉害。
因为不该继续。
他今日本不该来的。
程不语垂眸,视线落在那把桃木剑上。
和其他的木剑不同,这剑很粗糙,好似是用好几块碎裂的木块强行拼凑而成的。
就像是在提醒她,他们也是强求。
沈天昭。
她这样唤他,青年并不意外。
正缘之间没有什么遮掩,她从他出现的时候就认出了他,认出了套着傀儡之下的他。
求你,带我走吧。
程不语握住了他的手,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
你也看到了,我就是这样可以随意让人竞争求取的物件,他们不会珍惜我。
与其被他们带走,我宁愿跟着你。
不,是我愿意跟着你 ,我想要跟着你。
……哪怕无名无份?哪怕无名无份。
……哪怕永不结缘?程不语听到他的声音在颤抖,他的手也是。
她紧握着他的手,望着他的眉眼,坚定回答。
哪怕永不结缘。
第一百二十五章程不语离开蓬莱的很顺利, 除了程商之外,蓬莱主并未相送。
对于这一点她并不意外,甚至有些庆幸。
虽然沈天昭说过他的傀儡天下无双,就算的天道来了也不一定能辨别得出来其中真身, 可是她还是有些害怕。
怕被蓬莱主认出, 怕自己再一次留在这座四周为海的囚笼不得而出。
这场草率的比武招亲就这样在她百岁生辰当日结束了。
除了程不语之外,没人知道带走她的不是卓不绝, 而是沈天昭。
也就是说自此之后, 对外她都会是卓不绝的道侣。
这也是沈天昭说的无名无份。
程不语回头看了一眼那渐渐远去的岛屿, 直到快要彻底消失在海平线之后,她这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舍不得?沈天昭御剑在前,见身后人一直没有动静,回头便看到了这么一幕。
她摇了摇头。
没什么舍不得的,我对那个地方没有留念。
要真要说这天地间有什么值得我留念的地方,可能也只有我在凡尘时候和母亲同住的那一处宅子。
只是须臾百年, 我母亲不在了, 那宅子也不在了。
沈天昭垂眸看着环着他腰上的那双手,纤细白皙,因为常年下海捕鱼, 练剑修行, 虎口有薄茧,指尖有伤痕。
看来这些年她在蓬莱生活得很辛苦。
……你若喜欢可以再盖一处。
话音刚落,程不语有些愕然地抬眸看了过来,他不大自在地别开脸。
别用这样惊讶的眼神看着我。
万剑云宗四大峰十三小峰, 方圆百里, 难不成还容不下你这一处小宅子?程不语笑着收紧了环住他腰的手。
感觉到沈天昭身子僵硬了一瞬, 她唇角的笑意更甚了。
你这是想要给我一个家吗?沈天昭没有回答, 准确来说是他不能回答。
她也不在意他的答复,在天道之下他向来只能言不由衷,没有否认已经是他能给她的最好的回应。
那到时候你可以把我的宅子安置在溪水附近吗,我还是想抓鱼吃。
他听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弯了下眼尾。
程不语,你这[不语]到底是[不语]还是[捕鱼],我还从没有见过像你这么爱吃鱼的姑娘。
这一百年来你还没吃够吗?程不语反驳道,你懂什么?你们这群不食五谷的修道人,哪里知道鱼肉的美味?她只严肃了一妙,而后也没忍住笑了出声。
其实我也不是多喜欢吃鱼,只是在蓬莱什么都不多就鱼多。
因为我不是仙门出身,我刚来蓬莱的时候还没学会辟谷,他们也不是不管我,就是每天给我蒸些灵米,摘些灵果填肚子。
连着一年半载都不见荤腥,我哪里受得了?这不才开始下海捕鱼吃吗?后来捕鱼成了一种习惯,不光是为了填饱肚子,还因为每当下海,在被海水漫过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似乎也变成了一尾游鱼。
那是她百年以来少有自由的时候。
沈天昭静静听着她说起以前的事,凡尘时候,蓬莱时候,那是他从未了解过的过去的程不语。
她还说蓬莱虽然没什么留念的,不过她弟弟还是很可爱的,她问他之后可不可以给她一块剑宗的通行玉牌,她想要拿去给程商。
沈天昭说好。
什么都好,只要她想要的,他会尽力满足。
程不语知道他对她这般百依百顺是因为愧疚,因为他只能带她走,却什么也给不了她。
可是并不是这样。
他以为自己什么也没给她,其实并不是。
沈天昭是她挣脱囚笼之后的全部,他就是她的彼方天地。
久在樊笼里,她终于不会再被人牵制,成为联姻的工具。
现在她终于可以大口呼吸,大口喘息了。
沈天昭已经给了她最珍贵的东西——那便是自由。
她开始喜欢这个世界。
喜欢这个有沈天昭的曾经冰冷的世界。
……万剑云宗,绝顶峰。
自沈天昭渡劫失联之后,卓不绝这一两个月日日夜夜都在卜卦计算着他的位置。
前几日好不容易算到他并无大碍,位于蓬莱。
在他正准备动身去把人给接回来的时候,从蓬莱那里来了青鸟传讯。
是沈天昭送来的,说是他无碍,还说什么他的事情他会帮着解决,让他别来蓬莱,他过几日便回去。
卓不绝刚纳闷儿他有什么的事,后脚又来了一只青鸟送来了一张请柬。
这一次是程商给他的,让他去蓬莱帮个忙,事成之后把九曲两仪阵给他。
联系前后,他还是有些恍惚。
不过既然沈天昭都说了会帮他解决,他也没多想,反正不用出力又能拿到阵法,这比买卖稳赚不亏。
然而卓不绝从没想过,在沈天昭帮他拿回阵法的当日,还给他带了一个媳妇儿回来。
?!你疯了!你就是这么帮我解决的?你解决什么了,你这是越帮越乱!沈天昭皱了皱眉,余光瞥向不远处好奇看着他们这边的少女。
你小声点儿,别吓到她。
吓到什么了?是你和她吓到我才对吧。
我听程商的意思他不是早就告诉你这一次是邀你去比武招亲的吗,你干什么这样惊讶?他当时出现的时候程商三令五申说了好几遍,提到了他书信说起过比武招亲,让他不要掉链子。
怎么看卓不绝这反应好像毫不知情似的。
卓不绝一愣,拿出那封请柬仔细查看了一番,发现少年是提到过比武招亲。
但是他怕他顾忌着不敢来,说的是他的一个朋友,并没有提那人是程不语。
和其他人假结缘很轻松,可程不语不成,她是蓬莱千金,假结缘要结就得结一辈子。
毕竟这世上没几个人敢蒙骗蓬莱主。
见卓不绝是真不知情,沈天昭有些头大。
算了,这件事我之后会找个办法帮你解决的。
现在我人都已经带回来了,而且当时我还是顶着你模样的傀儡上的擂台,你对外就先装作是她的道侣做做样子应付下吧。
诶不是,这怎么能算了,这么大的事……千仞峰那一处千年玄铁,还有我后山放着的那一堆灵材,我都送给你,就当是补偿如何?卓不绝话锋一转,的确,这么大的事是该瞒着,不可声张。
……这见钱眼开的家伙。
他美滋滋地收下了沈天昭丰厚的补偿,还有程商的阵法图。
而后想到了什么又问。
对了,这事先放到一边。
你这一次渡劫到底怎么个情况,以你的修为就算没成功也不至于伤成那样啊。
沈天昭眼神飘忽,神色不大自然。
我不是给你说了吗,我遇到了沧海兽潮,你也知道沧海底下大多都是上古妖兽,有些棘手。
不对,我算到的怎么是你碰上了魔物,而非妖兽。
一般来说卓不绝不会轻易去算沈天昭的事情,对方是五行之外的存在,算他一次会折损不少气运,有时候还会减少一些命数。
只是这一次情况特殊,当时青年生死未卜,他实在担心,情急之下这才推衍了一番。
结果算到的一是天劫,二是邪祟魔物。
你怎么又算,你当真不要命了吗?沈天昭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见对方神情严肃,对于他的固执他有些无奈。
……是,我是碰上了魔物。
还是深渊魔物。
他听后大惊,深渊魔物?那东西不是死生之界或是灵山的镇妖塔内吗,怎么会出现在沧海?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怀疑和我渡劫有关。
这件事沈天昭一直没有告诉过别人。
今日要不是卓不绝算到了他根本不会提及,至少在事情查清楚之前,因为他不想牵连到身边人。
卓不绝脸色一白,觉得脊背发凉。
什么意思,你别吓我,什么叫和你渡劫有关,怎么听起来像是你引起来的?倒不是我引来的。
那就好……不过和我脱不了干系。
卓不绝刚悬下来的心又被沈天昭这句话给提到了嗓子眼。
自从卫芳洲和谢沉身消道陨,我之后的每一次渡劫,从化虚开始,到如今的太虚境,劫数落下的同时我都能感觉到一部分魔物在溢出。
直到这一次临近飞升劫,我感知到了深渊之物的气息。
好像是天道在警告我,阻止我飞升。
他说到这里眉眼一沉。
不对,不是警告,它是在害怕。
……害怕什么?它害怕我飞升。
或者准确来说——它害怕我。
沈天昭已经有了得道的资格,那对于修者来说九死一生的飞升劫,对他来说只不过是迈一道门槛一般简单。
然而这一次他渡劫时候天道降下的劫数远高于飞升之劫,它想要他身消道陨。
可是它没有成功,如今的沈天昭已再不惧天劫。
他眼眸微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张开,然后紧紧握紧。
不绝,你说,在下一次劫数到来时候,我是不是可以成功诛天?卓不绝没有立刻回答沈天昭,对于青年的实力如何他再清楚不过。
他不怀疑他有诛天的能力,可他心里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升腾起了一股不安。
那股不安在他余光看到不远处那抹纤细的身影后更加强烈。
卓不绝突然想起了卫芳洲和谢沉。
天道能用谢沉的性命来威胁卫芳洲杀了沈天昭,那会不会这一次会用程不语的性命来威胁他身消道陨?这个想法冒出来之后,便如同决堤的河岸,如悬在头顶摇摇欲坠的刀。
他惴惴不安着,直到有一日——对于沈天昭来说已然可有可无的飞升劫数,再一次降临。
和肆虐的魔物一起,席卷了此方天地。
而后天有浩劫,仙门大乱。
随之人间大荒,人相食。
……浩劫降临的第一日,沧海横流,妖兽出没,近乎吞没了整个蓬莱。
第二日,黑雾遮云蔽天,血流成河。
哀鸣浮尸,万物荒芜。
第三日,灵山怨灵四起,鬼魂不得超度。
三千仙门誓死抵抗,剑指无量山海。
而今,是劫数降临,神魔大战的第三日。
也是沈天昭渡劫的第三日。
万剑云宗上下用法阵封印,隔绝外面的魔物进入,程不语在其中远远便看到了那一片无量之海于黑雾之中翻涌。
剑宗只留下几位长老镇守。
其他的除了年纪较轻修为较低的弟子之外,所有人都去了战场。
卓不绝也在其中。
卓师母,你离远一些,那些魔物不知怎么的好像一看到你就发了疯地聚集过来!不是发疯,是他们本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想起了卓不绝上战场之前反复告诫过她的话,他说让她不要离开剑宗,也不要去沈天昭。
她是沈天昭诛天的关键。
只要她安然无恙,剑宗安然无恙,沈天昭就能成功。
浩劫会结束,所有人都会平安。
天道得知了她是沈天昭的软肋,所以想要以她的性命乱他心曲,毁他道心。
程不语知道轻重缓急,她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
然而她也痛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沈天昭,卓不绝,还有程商他们为了宗门,为了苍生奋战在前线,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就连自身的安危也是要靠别人保护。
她咬了咬唇,手中握着沈天昭当时比武招亲的那把木剑,想要从中汲取一些勇气和安慰。
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是已经渡过劫数了吗,为什么天还会降下劫数?为什么这劫数不单单是针对你,还有万命苍生?这哪里是什么天劫,这简直就是诛杀。
以你之命,苍生之命来惩戒这些不服从于天,不服从于天道之人。
现在程不语总算明白了沈天昭为什么一直想要诛天,这样的天哪里算得上天?天道不公,天道不仁。
视万物为草芥,和屠狗辈有何不同?既如此要这天有何用?还不如诛之,代之!等等,代之?对啊,为什么非要诛天,而不是代天呢?沈天昭那样的人,强大,慈悲,心怀苍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为天。
……师侄,放我出去。
正在拼命稳固结界的少年听到这话一愣。
师母,我知道你想要帮我们,可是你的修为……你放心,我有你卓师叔给我的乾坤袋,里面有能够诛杀分神境的法宝。
她说着拿出了乾坤袋,上头的金纹耀眼,好似能驱散一切阴霾。
那双眼眸也映照着夺目的粲然。
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会安然把这灵宝给他送去。
那弟子有些犹豫,可是卓师叔说不能让你离开结界……我只是担心他的安危,我送了这灵宝便回来。
她话音刚落,一把银色匕首骤然出现在了她手中。
程不语用它抵着脖颈,神情平和。
我是他的道侣,我与他共生死。
看出她在用性命相逼,少年没了办法,只得破开一角结界让她离开。
程不语道了声谢,踩着仙鹤,以法宝抵挡魔物,径直往无量之地飞去。
无量之地,沧海之上。
魔物肆虐,天地玄色,不见天光。
众仙门引法器在外竭力将魔物和外界隔绝,其中乾,坤两位,程商和卓不绝正催动九曲两仪法阵,试图封杀此方魔物。
这阵法可诛杀魔神,霸道强横。
一旦成功催动,就算无法诛杀全部的魔物,也可以将他们永久封印在此地,再不能横行三界。
同时他们付出的代价也极为惨重。
卓不绝会金丹碎裂,命数减半,程商也会伤及内里,灵脉断绝。
这杀阵既诛魔,也祭人。
阿姐?程商刚与卓不绝布好阵法,无法动弹,从无量之地上空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瞳孔一缩。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过让你别来吗!我来送乾坤袋。
你送个屁的乾坤袋!少年气得爆了粗口。
卓不绝把这东西给你就是给你防身保命用的,我看你不是来送乾坤袋的,你他妈是来送死的!程不语听后非但不生气,反而弯着眉眼笑了。
你这乌鸦嘴,还真被你说中了。
她说到这里神情一凝,一字一顿道。
我就是来送死的。
你说什么……程商愕然看向黑雾之中的少女,她说这话的时候洒脱又释然。
她直勾勾盯着他半晌,而后看向同样惊愕的卓不绝。
卓不绝,你曾与我说过沈天昭一生都在渡劫,人劫,天劫,唯有情劫未渡。
你还说以他的修为就算不渡情劫也足以飞升。
这是卓不绝怕她自责以为自己阻碍了沈天昭修行安慰她的话,却也是实话。
如果只是飞升,他飞升十次百次也绰绰有余。
可是天不让他飞升,天要他死。
程不语深吸了一口气,清丽的脸上是决绝与凛然。
那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只要他渡了情劫,他的修为便可更上一层。
不单是飞升,诛天,甚至可以代天。
卓不绝这下才算明白了她今日来这的意图,她想要以身助沈天昭代天。
他震惊得睁大了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扼住了一般久久发不出声音。
……程不语,你别乱来。
良久,卓不绝无力地说道。
你不知道你对沈天昭有多重要,在他渡劫之前他早就料到这一次自己会是九死一生,他已决意与天同归于尽。
他说等到他身消道陨之后,让我用天斩斩断你和他的因果,你想去看海便去看海,想去看山便去看山。
他说你喜欢桃子,让我以后在万剑云宗种满桃树,十里,百里,让你春可赏花夏可摘桃。
他还说不止那处宅子,千仞峰,乃至整个剑宗也是你的家。
你爱自由便去追风,风停了便直管回来。
他想要给你一个有风无风也自由的归属。
青年眼眶泛红,声音也有些颤抖。
沈天昭在说这些的时候神情温柔得不可思议,明明是交代遗言,却像是表明心意一样小心翼翼。
他是那样珍视你,宁愿身死也不愿用这样的办法抗天。
所以你不要做这种事情,他就算独活又如何,他受不了的。
程不语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眼泪却还是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往下掉。
可是要我明知道有救他救苍生的办法而装作不知道,我做不到。
程不语……我说了我做不到!卓不绝劝阻她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程不语哭喊着打断。
我独活他受不了,那我呢!我就受得了吗?!他怎么可以那么自私,自私的把我从蓬莱带走,又自私地离开?我不许!我不许他这样随意安排我的人生,他如果真的尊重我,想要给我自由,那就该尊重我的选择!她哽咽着,泣不成声。
卓不绝,阿商,求你们了……让我死。
卓不绝知道,他改变不了她的想法。
程商也不行。
程不语一心赴死,他们拦不住,沈天昭拦不住,天也拦不住。
良久,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打断了这诡异的平静。
……阿姐,到阵法中来罢。
程商,你……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渡自绝人。
程商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脸色苍白地说道。
卓不绝,与其让她走得那么痛苦,不如让我们用阵法渡她最后一程吧。
阿姐,过来吧。
少年朝着黑雾中的人伸手,程不语笑了,眼泪从眼角滑落,似朝露美丽又短暂。
谢谢。
程不语张开双臂,纵身一跃,跳进了金光璀璨的法阵。
她感觉自己被一团火焰包裹,不热不疼,整个身体轻盈如烟。
风一吹,便飘到了云天。
天劫之中的沈天昭似有所感,猛地抬头看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光亮之中的人的模样。
一双手紧紧抱住了他,然后决绝撞上了他的命剑。
沈天昭感觉到浑身血液冰冷,身体僵硬得如坠冰窖。
是谁让你来的!卓不绝还是凌霄,是谁!青年双目赤红,周遭魔气紊乱,整个人处于受控边缘。
程不语抬起手轻轻捧着他的脸,然后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暴走的气息得到了安抚,污秽再难近身。
不是谁,是我自己,自己来的……为什么……因为我受够了这些言不由衷的日子,我,我再也不想对你说反话了。
她环住他的脖子,沈天昭低下了头。
两人的额头相抵,少女苍白的面容清晰映照在他的眉眼。
那香甜的气息微弱,萦绕在鼻翼之间。
沈天昭……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在沧海看到你的时候有多开心,虽然,咳咳,你当时伤的很重,可是我竟然恶劣得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
毕竟那片海,太远,太远了,你如果不来,我,我就游不出去,我就见不到你……她虚弱地笑了,神情餍足。
幸好你来了。
沈天昭没有说话,人在悲痛欲绝的时候无法出声,他只能这样一瞬不移地注视着她。
把她的模样,把她的一切都嵌入骨血,神魂。
现在,我终于可以言行由衷了。
程不语眼眸一动,眼泪滚烫,滴落在了他的手背。
沈天昭,我好喜欢你啊。
作者有话说:卓不绝是因为金丹破损失去了神魔大战的一部分记忆,他以为自己是和程商打架打得金丹破损的。
其实是他们共同发动阵法受损的。
程商有记忆,这是他布的局,他和沈天昭一样恨天,只是沈天昭没了身体。
他没办法一人之力诛天,他以宗门大比为局测白茶有无代天资格。
明天应该可以写到现实,一半过去一半现实。
然后大比开始白热化,之后几场交手的对手都是和沈天昭给出的线索有关。
会给出当年沈天昭死于什么神兵之手,但是注意不是死于谁之手。
所以我给出的答案只是一半,大家别着急判断凶手。
第一百二十六章沈天昭, 我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程不语看着眼前的青年,在一片黑雾混沌里,他的长剑依旧无瑕, 他的面容在血色中如雪落红梅, 昳丽无双。
她抬起手擦拭掉沈天昭眼角的湿润,脸色惊人的苍白。
别哭, 我, 我愿意的。
我愿意助你代天, 愿意为你得偿所愿……这算什么得偿所愿?你死了算什么得偿所愿?!他说不出来,眼眶红得厉害,然而道缘心意相通,他不用言语她也知晓他心中所想。
当然算呀,我,我最想要的世界是自由的, 公正的, 所有人都可以不被歧视,所有人都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追寻自己心之所向……能为你达成这样的世界, 这样的天下大同, 我觉得值得。
程不语哽咽着,从那模糊不堪的视野里努力睁开眼睛,想要最后一次再看清楚他的脸。
可惜了,这样的光景, 我不能陪你一起看到了。
能……良久, 沈天昭像是缺氧得以呼吸的鱼, 咬着牙终于发出了声音。
他紧紧抱着她, 一时之间分不清是对方身体因为血液流逝而逐渐变得冰冷,还是他本身便冷得刺骨。
两人如何相拥,却无法从对方身上汲取到一点温暖。
你能看到,我会让你看到。
可是程不语听不到,也看不到了。
——怀里的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沈天昭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落。
他从未哭过,天道不公他不得志时他未落泪,以身抗天的时候,哪怕再痛再难他也从未落泪。
而现在,他像是要把这几百年里受过的苦,未流过的泪一并流尽,流干才算完。
沈天昭眼睫微动,垂眸看向已合上眼没了气息的少女。
她做了一辈子的笼中鸟,前半生被蓬莱束缚,后半生被困在他的因果里,不得善终。
他低头,小心翼翼在少女冰冷的唇瓣上落下一吻。
很轻,很轻,轻到像是怕扰了她的好梦。
我会诛天代之,我会让我们堂堂正正在一起,不再是无名无份,躲躲藏藏……等我代天之后,我会逆乱天命,我会让你再入轮回。
我会去找你,我会让三千仙门,四海八荒都知道,你从不是卓不绝的道侣。
程不语,你是我的妻。
沈天昭珍重又虔诚的对她立下誓言,然后将她轻轻放归于九曲两仪阵中。
手中的天斩上的金纹慢慢烙印上了一道天青色纹路,那是程不语的神魂。
她以身助他渡劫,以魂为他祭剑。
这天,他又如何斩不下,代不下?!他眉眼肃杀,命剑似索命的弯刀,剑气所到之处魔物荡然无存。
混沌天地,一袭白衣如雪,直往如墨的云天而去。
卓不绝和程商竭力护住程不语的肉身不被魔气侵蚀,四周风云涌动,无量之地逐浪飞花。
在长达了三日之久的黑暗后,天被劈开了一道无垠的天堑。
有天光落下,万物才有了模样。
他们觉察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去。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那是天宫所在。
曾经让无数修者向往的天人之所,如今就这样堂而皇之暴露在了众生眼中。
巍峨,磅礴,浩淼。
同时也冰冷,森然,又道貌岸然。
自混沌初开至今,那对天道的憧憬和尊崇在经历了这样一番浩劫,在沈天昭将它从神坛之上拉下之后。
他们突然发现,他们竟能这般毫无敬畏地直视着它。
它和他们,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天上流星飒沓,剑风呼啸如苍龙。
青年剑修执剑斩去琼楼玉宇,剑气九万里,剑剑入天门。
逼得那天节节败退。
天道老儿,我已至天门!沈天昭的剑扼命门,那双眸子流转着粲然的金光,和神佛一般无二。
天上仙人三千万!谁敢来此人间!那一日混沌重开,屹立千万年不倒的神殿轰然倒塌。
众生未见神佛,却已窥见神迹。
青年白衣雪剑,断了天梯,斩了天门。
在他踩着天火烈烈,登临神座之时。
一柄青黑长剑破天而入,带着万千魔物一并登天。
他瞳孔一缩,剑已引魔诛心。
——天地再临浩劫。
……不要!白茶苍白着脸色,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额头的汗水不知什么时候浸湿了头发,她大口大口喘息着,似乎也在梦里经历了一场天命劫数。
……你怎么了,是做了什么噩梦吗?一旁少年清亮的声音将白茶从梦境的冲击中唤了出来,她眼睫一动,抬眸看了一眼四周。
山洞,迷雾。
这里不是梦魇,是海市蜃楼的秘境。
她们现在是在宗门大比,不是五百年前的天地浩劫。
白茶看向一脸担忧的青雲,沉着脸色摇了摇头。
对于自己梦见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又知道了什么,她什么也没有说。
因为秘境之外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她。
我睡了多久?她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而沙哑得厉害,青雲将一个装水的葫芦递给了她。
你昏睡了三日夜,好在你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并没有人发现我们,也没有遇上什么妖兽袭击。
三日夜,加上第一日入境,也就是四天了。
白茶猛地坐了起来。
等等,你的伤……青雲刚想要提醒她小心伤口裂开,结果惊讶的发现,先前还流着血的伤处在白茶醒来之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白茶也愣住了。
【应该是谢九思给你的那道神魂,他的天赋是愈合。
在梦魇的时候你的气息太微弱,它没有催动天赋,你清醒之后感知到你的存在立刻会为你治疗。
】白茶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愈合的伤处,眉眼不自觉柔和了下来。
然而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冷凝的神情。
现在不是在这里停滞的时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关乎沈天昭能否重聚神魂,更关乎苍生万命。
青雲,你现在可以使用法器了吗?青雲点了点头,我的灵力恢复得差不多了,今日算个两三次应该没问题。
你要算什么?白茶握着手中命剑,下定了决心。
帮我算一算君越鸣在什么位置。
你要算他的位置然后避开他吗?在白茶昏迷之前时候就三令五申提醒过他,在没有和风停云他们汇合之前,尽量避开蓬莱还有终南山的人。
青雲挠了挠面颊。
唔这样的话,我觉得与其算他的位置,倒不如算哪条路径安全。
因为我的法器会根据我算的对象的不同,消耗的灵力也不同。
要是对象太强,我的灵力会消耗很大。
如果是单纯算路径的话,我可以算两到三次,但是要是是算君越鸣在哪儿的话,我可能只能算一次。
我只要他的位置。
白茶的话让少年愕然在了原地,不为别的,她说这话的时候眉宇之间是未褪的戾气。
青雲沉默了一瞬,你是……要找他,而不是避开他?对,我和他……有一笔帐要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白茶说到他的时候,后面似乎还要说什么。
……不再等等风停云他们吗,这才第四日,你还是有时间可以等到和他们汇合之后再动手的。
青雲有些顾虑,倒不是不相信白茶的实力,她之前在佛塔时候能赢对方,即使是君越鸣没有取得命剑的情况下,这一次就算两人对上白茶不敌,她也有十足的把握全身而退。
只是为了确保成功拿到沈天昭的神魂,他还是觉得一切小心行事为好。
白茶红唇压着,这里是山洞,加上有洞口的草叶遮掩,是浮生宝镜的死角。
其实她也想过等风停云他们一起,可是真要能等到才行。
明明她制造出那样大的动静,可是没有一个人赶过来。
这秘境再大,可对于修者来说御剑往返也就是一日不到的事情。
为什么他们不来?——是因为他们来不了。
风停云被蓬莱的人困住,纪妙妙虽有力大无穷,却最是不敌出手暗算下毒之人。
泷如夜和翟星楼更是不知所踪。
从一开始,那些人就没想过让他们和他汇合。
白茶也想过去找他们,但是这样是不是正好中了他们的下怀?换个思路来想,在他们阻拦风停云他们和她汇合的同时,他们是不是也是分开行动的。
既然如此,直接去找君越鸣反倒最好。
而且她还有个能随时指路,避福祸的青雲。
想到这里,白茶斟酌了下语句要和少年解释,然而话还没说出口。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鸟兽声响,听声音不下百数。
青雲是灵族,自然也感知到了。
是兽潮!妖兽不会无缘无故聚集在一起行动,这只能说明一点,有人发现了他们的所在,故意引来了妖兽。
白茶神情一冷,一剑斩开了洞口的草叶。
她将青雲护在身后,迷雾漫天之后是一群肆意露出獠牙的妖兽。
太多了,只能用那一招了。
白茶深吸了一口气,足尖一点,两指夹住剑柄作箭——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她调动着言灵,剑成万千长箭破去!妖兽嘶吼声中,箭隐没在了迷雾重重里。
刹那之间,一阵更大的尘嚣肆起。
迷雾夹杂着尘埃漫天,迷得白茶睁不开眼。
紧接着响起了轰隆的马蹄踩踏声,和不绝的缰绳和甲胄碰触的声响。
怎么回事?刚才那一道言灵没成功吗?这些妖兽还没有褪去吗?白茶皱了皱眉,引剑正要冲入其中斩杀,开一道血路出来。
恰好迷雾被万千罡风涤荡,一个面容俊朗,身骑一匹枣红骏马的少年骤然映入她的视野。
少年逆光垂眸,冷冷看向对她拔剑而向的白茶。
怎么?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翟星楼?白茶惊讶地看向少年,反复确认对方不是幻象是真人后,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扫视了下周围。
那些妖兽一部分被箭刺中,绝大部分被翟星楼的天赋千军万马给压制在了马蹄之下。
她没忍住笑了,没想到我这道言灵不仅变出了箭,还把真正的千军万马给召唤出来了。
啧,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老子不是你召唤过来的,是自己赶过来的。
翟星楼自从择了本命法器偃月刀,又因为尘缘未尽被他师尊扔到凡尘历练了一番,回来之后身上的戾气消散了一大半。
也没以往那样见到人就拔刀相向,大打出手了。
他攥着缰绳,停下继续说道。
风停云昨日刚从蓬莱那边人那里脱身,但是纪妙妙中了剧毒,他没办法放着她不管。
于是我去取了泷如夜的乾坤符,这才勉强赶了过来。
那泷如夜呢?要在这样三千仙门弟子里避开所有阻碍找到你,可见那乾坤符威力之霸道。
泷如夜现在被符箓反噬,在一处灵泉养伤,暂时不能动弹。
翟星楼的话再一次验证了白茶刚才的猜测,不过幸好翟星楼赶来了。
没事,你能来也挺好的。
白茶说完这话也不等少年回应,一把拽着青雲翻身跃上了旁边的一匹白色骏马。
你的天赋维持这么多兵马应该很消耗灵力吧,你留这两匹便足够了。
翟星楼也是这么想的,他收了周遭的兵马,银白盔甲覆在他的身上说不出的威严。
走吧,我们去和风停云他们汇合。
白茶摇了摇头,现在我们回去了一个中毒,一个无法动弹。
还有一个在帮着疗伤解毒。
他们没办法自如行动。
她看向一旁的少年,眼神沉郁。
对了,你这把偃月刀刚从无量之地取出,还没开刃吧。
翟星楼眯了眯眼睛,你想说什么?翟星楼,我们去找君越鸣。
——然后,杀了他。
少女未尽之语,翟星楼在对视的瞬间便已了然。
直视了半晌,他没再过问。
两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骑马径直往北方去了。
秘境之外,三人的举动让众人莫名。
虽然他们很期待白茶能和君越鸣对上,可是先前她那般竭力避免着正面交锋,如今一觉醒来却变得这般激进,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卓不绝盯着白茶,然后收回视线深深望向高位之上的那道青色身影。
程商远远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毫不避讳地撞了个正着。
那眼神没有仇恨,没有怨愤,平静一如无风的湖面一般。
在白茶从梦魇之中醒来之后,卓不绝也恢复了五百年前在那场神魔大战中丢失的记忆。
他们并未刀剑相向,更未同归于尽。
他们只是用了禁术,为了守住一个秘密,一人失去了半生命数和记忆,一人断了周身灵脉和仙途。
机关算尽也不敌天道无常。
这一次,这道天机终于有了得见天日的一天。
程商朝着老者勾起了一抹笑意,隔了五百年的岁月,两人再一次站在了一起。
他慢慢起身,在卓不绝一步位置停下。
卓长老,我将沈剑仙的那道神魂封印在了蓬山之巅,如今我修为不如当年,一人开不启那道阵法结界。
你可愿助我?卓不绝也笑了,苍老的容颜头一次有了少年的风发意气。
自然。
一如从前,愿为吾友尽绵薄之力。
虽死无憾,亦无悔。
第一百二十七章北方, 是风停云从一开始就让她不要过去的地方。
如今少年已经摆脱了蓬莱,那蓬莱在何处也是一个变数。
是继续追着风停云和纪妙妙他们,还是去了别的地方,这些都不得而知。
白茶也没时间去想清楚这一切。
在沈天昭的梦魇里, 她看到了神魔大战的终章。
世人看来沈天昭是逆天行事招致了祸端, 实则不然,那劫数是天道所为, 无论他逆天行事与否, 天都会降下劫数。
天道容不下任何不在它掌控范围之内的存在, 人也好,物也罢。
不在五行之内的沈天昭,在五行之内的天行者卫芳洲,只要违背了它的心意,天惩便会如期而至。
它不会管其他万命苍生,弑杀与救赎于它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在它看来这万物是它的所有物, 若万物有不顺从者, 杀之,再开鸿蒙。
从天地开混沌到现在已有几万年之久,至今灭顶之灾也有三次, 每一次都是生灵涂炭的浩劫。
也是天道清除异端的极端方式。
可天道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它不能降于世间,它只能是高高在上的天。
它惩戒世人所用的无非有二,一是天惩,用天劫诛杀逆天者, 二是天启, 给信徒以启示, 实则借刀杀人。
而沈天昭是天诛不灭, 人杀不死的例外。
神魔大战的终焉,青年只差一步诛天代之的最后一息,天选择了第三种方式。
——以苍生胁之,天灭,众生灭。
魔物肆虐,不周剑出。
在所有人都没有看到的地方,白茶以天的视角看清楚了那一把青黑长剑,从南方而出,诛了沈天昭的神魂。
如果没有那一剑,如果没有人将魔渊之中的魔物一并放出。
哪怕天以天下做胁,沈天昭也有机会先一步诛杀天道。
绝不会变成以身祭剑,散尽神魂,不入轮回的结局。
有人在助天。
不周剑主的主人在助天,深渊的魔物在助天。
不周剑主杀伐,剑出千年,剑在终南。
深渊之地藏万魔,唯有一物引山洪——是为镇妖塔中的魔剑。
一桩桩,一件件,全然指向终南和君越鸣。
在无量之地时候白茶遇到的玄灵子,早年行差走错,深受魔气侵蚀,是终南老祖将他周身魔气引出。
君越鸣又是个道心魔骨,这一切不可能是巧合。
白茶脑子很乱,又很清醒。
梦魇之中有启示浩劫将至,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道又会落下惩戒,这一次的惩戒沈天昭还是她。
可这都不重要。
在事情难以挽回之前,她必须将这两个助天行事者抹杀,以绝后患。
第一步,是断了那把魔剑与剑主。
白茶神情冷凝,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收紧,天斩和入坤似有所感,也隐隐发出剑鸣铮铮。
快了,我感知到君越鸣就在这附近。
身后的少年用法器一路推算着君越鸣的位置,随着越来越浓重的魔气遮掩着秘境,那魔剑的气息已然清晰。
她扫视了一眼周围,引剑气劈开黑雾。
偏周遭魔气不似雾气,斩不断,反成鬼魅魍魉般萦绕在他们周围。
翟星楼抬眸,一道魔气重重砸了过来。
骏马嘶吼,要不是他及时拽住了缰绳,此时已然落了马。
不是我们找到了他,是他在等我们。
——他好像早知道我们会来。
果然,无论是之前她失道并不是偶然,她和万法宗的那四人交手的时候不可能不知轻重到误杀的程度。
是周围的魔气影响了她的判断和感知。
这是君越鸣有意为之。
一路驰骋过来,青雲身上的伤未痊愈,被颠簸着早已脸色苍白。
白茶拽着缰绳调转了个方向,狠狠拍了马一掌。
马吃痛的往前奔跑而去,少年愕然看了过来,下意识想要跳马。
别下来,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待着。
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回来找你!青雲紧紧攥着鬃毛,点了点头,眨眼间他的身影隐没在了雾色之中。
你该把他留下。
等到少年离开之后,翟星楼这才冷声说道。
你不是说他的法器可以算出他人的天赋和能力吗,君越鸣是金丹修为,你之前在佛塔和他交手的时候他并未使用天赋。
那个青雲在没准我们还能占据先机。
迷雾之中又有魔气,这个秘境对君越鸣来说百利无一害。
而于他们则反之。
白茶要做的是断剑杀人,这是生死之战,这时候把一个得力帮手赶走,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她慢慢将剑从剑鞘拔出,一边感知着周遭动静,一边沉声回答。
可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保全他。
杀君越鸣是她的事,剑宗的事。
与青雲无关。
君越鸣和终南不除,其他仙门能不能幸存而不被牵连她不知道,天第一步诛的便是万剑云宗。
灵族在七百年前才在卫芳洲和谢沉逆天之后险些灭族,他们再遭受不了这样的浩劫。
翟星楼没说话,他总觉得白茶和以前不大一样了,杀伐果断,戾气深重。
像是以前的自己。
也是,金丹又如何,魔剑又如何,你我二人联手,还杀不了区区一个君越鸣?!少年手握长刀,银月在上,黑色的雾气吸附在了他的周身。
魔气和鬼气大同小异,都是阴毒之物。
白茶一愣,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想起翟星楼的天赋千军万马本质上是调动亡魂。
在这样浓郁的魔气之中,只有鬼气能从中寻到君越鸣的位置。
鬼气要比魔气的颜色淡一些,是深灰色,如一片覆下的乌云落下,随之凝成了一条可延伸到秘境之外的长绳。
翟星楼将长绳缠在手中,往黑雾之中猛地一掷,几乎是甩过去的瞬间,有什么东西附着而上,牵制着两人一马。
拔河一般,暗处明处的人一并拉拽。
抓住了!他狞笑了一声,死死拽着绳索。
白茶,去把他给打出来!白茶足尖一点,借着马背用力一跃。
一抹明黄入黑云,衣袖在剑风中翻飞。
这般距离,剑与剑有所感。
入坤剑气直断,天斩凝剑意而出。
雪色月白剑光一并,如泰山压顶一般重重朝着那道剑影砸去!哐当一声,三剑相撞的瞬间,前一秒还覆着秘境百里的雾气和魔气霎那间被涤荡而空。
黑衣少年的身影全然暴露在了空气中。
你竟然还真敢找过来!君越鸣感觉到白茶剑中的杀气眉眼一冷。
你当真以为佛塔之日你能赢我,如今也能赢我不成?不试试怎么知道!少年的剑气磅礴,修为也牢固,和佛塔时候判若两人。
白茶手中剑隐隐震动,眼看着那魔气又要缠上来,她手腕一动,收回剑和他拉开距离。
君越鸣见了立刻追上,黑色巨剑中万千魔物躁动,尖锐嘶吼着朝着她攻击过来。
她瞳孔一缩,下意识要用剑去挡。
在魔物要碰触到她的瞬间,啪的一声,翟星楼将绳索缠绕在了她的脚踝,把她给拽到了马上。
你他妈有没有脑子,那可是魔物,要是侵蚀了你的剑你会受到反噬的!翟星楼劈头盖脸把她骂了一顿。
你滚后面去,我去和他过几招!白茶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是让她找到破绽见机行事。
翟星楼不怕魔气侵蚀,因为他本身就能驱使鬼魂,只要那剑未入他血肉,这魔气对他来说并不碍事。
他手握着长刀,四方鬼气覆其盔甲。
君越鸣抬眸看去,那把弯刀已然落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他心下一惊,侧身堪堪避开。
几乎同时,白茶不知何时瞬身到了他身后,引剑斩了过来。
他慌忙用魔气去挡,她立刻躲开。
翟星楼的鬼气覆了下来,如一只巨大的手,把他从高处死死摁在了地上。
白茶,动手!宰了他!得嘞!一抹明黄色身影破出黑雾,两把命剑如断头铡,和之前误杀那四人时候的不安和惶恐不同。
尽管剑走生魂并不是什么好事,可是一想到梦魇最后沈天昭被不周剑诛心,被万千魔物胁以至身消道陨。
白茶心中的犹豫变成了森然的杀意。
杀了他,杀了终南老祖,只有这样沈天昭才能得以重聚神魂,只有这样劫数之下万命苍生才能存活。
杀了这助天之人!晦暗之中,少女的眼眸变成了粲然的碎金,这一幕和沈天昭诛天之时一样。
她有了代天的资格,俨然脱离五行三界。
我要杀了你!白茶双目粲金,引双剑蓄力朝着君越鸣脖颈挥斩而下。
噗嗤一声,剑入血肉。
殷红的血滚烫,溅落在了明黄衣衫,她手握命剑,血水顺着剑刃流淌在了草叶之上。
黑衣少年甚至来不及反应,剑落瞬间,他整个人便倒在了血泊之中,再无生气。
一旁的翟星楼虽也杀过人,可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举刀不定,事后甚至连着做了三日的噩梦。
他以为白茶会迟疑不决,不想她竟然这般干脆果断。
这两人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她竟然下了这般狠手,连个全尸也不打算留下。
白茶怕他逃走,那一剑她用了十成十的气力。
剑气更是可断金石,他绝无活路。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少年,在对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眸的瞬间心悸了一瞬。
而后强压着情绪镇定下来。
还没结束,人死了,可剑还在。
那把魔剑她必须斩断。
白茶紧紧握着剑柄,视线落在了君越鸣手中的黑色巨剑。
上面的魔气浓郁,哪怕是被封印其中也躁动暴戾。
魔剑之中有一处魔脉,只要断了魔脉,魔气难凝,魔物也会随之灰飞烟灭。
剑中的魔物并不是深渊的全部,可只要魔剑毁了,那么千万里外的魔物没了媒介,再难破出结界为祸人间。
她深吸了一口气,高举着命剑正欲从中断其剑脉。
然而白茶剑未落,有一股热流从她脖子处流淌下来,浸湿了她的衣衫。
她脚下一软,整个人重重倒在了地上。
翟星楼瞳孔一缩,连忙上前把她搀扶起来。
白茶,你怎么了,你……他话刚说到一半,视线落在少女受伤的位置惊愕不已。
不为别的,白茶的伤口不在别处,正好在后颈,和君越鸣所伤的地方一模一样。
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就好像,君越鸣身上的伤转移到了她的身上一般。
啧,下手可真狠啊。
翟星楼猛地抬头看去,前一秒还倒在地上断了气的少年手撑着地面慢慢站了起来。
他揉了揉脖颈位置,上面除了一道血痕之外再无其他伤口。
怪不得刚才他们进行的那般顺利,原来是他有意为之。
……这是你的天赋?君越鸣活动了下酸疼的脖子,掀了下眼皮凉凉看了过去。
不知道该说你们有胆子还是没脑子,连我什么天赋都不知道竟然就敢这般明目张胆的过来找死。
他静默站在两人面前,神情冷若冰霜。
这就是我的天赋,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你们对我的任何伤害,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伤害,都会以七成反馈到你们身上。
君越鸣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看向重伤濒临死亡的少女,嘲讽又漠然。
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要是她没有对我起杀心,她也不至如此。
不过这样也好。
原本我也是要来要她的命的,沈天昭的神魂只要有她在便落不到我师尊头上。
翟星楼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所以你是为你师尊来取的神魂?少年听到他这样问有些意外。
你们都要来杀我了,竟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道神魂?君越鸣原以为白茶是觉察到了他要拿这道神魂助终南老祖飞升,不然她也不会突然折返主动找上他来。
算了,你们为什么要杀我我不追究,也不想知道——他眼眸一沉,引剑而出。
毕竟我对死人的秘密不感兴趣!翟星楼抱着白茶纵身一跃上马,剑气逼仄,他们堪堪躲开,却断了马腿。
摔下马之前他只得御空而上。
跑?你们跑得了吗?这里自我入境第一日开始就被我用魔气覆盖,方圆百里,你们在哪儿我都能感知得到!君越鸣的天赋是个麻烦,他伤人不会受到反噬,别人伤他反而会受伤。
如今白茶已经伤成这样,他要是再受了伤就糟糕了。
因此他现在只能躲,不能正面应对。
翟星楼操纵着鬼魂躲闪着少年凌厉的攻防,可饶是他如何眼疾手快,带上一个人的情况下他还是难以周全。
十来个回合下来,他身上已密密麻麻留下了好几道剑伤。
虽没有伤到内里,可行动却大大受限。
怎么办?要先走吗?继续下去只会越来越不利。
翟星楼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一股磅礴的魔气从下而上,倾覆了过来。
无数双如深渊之中探出的手抓住他的脚踝,手臂,把他们死死往下拖拽。
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沼泽,一旦陷落进去不死也侵蚀成了魔。
翟星楼引刀斩断魔气,然而只能解一时困境。
黑衣少年手腕一动,又一面魔气从天落下,天地之间他们被困在了黑色囚笼之中,无法挣脱。
翟星楼感觉五脏六腑似被搅动,疼得脸色苍白,浑身抽搐。
在快要被魔气侵蚀爆体而亡的时候,一直昏迷不醒的少女指尖未动,手抬起扣住了他的手腕。
把,把魔气渡给我。
什么?快,我让你把魔气渡给我……白茶咽下喉间的腥甜,虚弱地解释道。
我不是自取灭亡,我有脱身的把握,渡,渡给我,快,不然我们,我们都会死在这儿的。
翟星楼不知道白茶是真有把握还是逞能,但是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是你自找的,要是你死了可别怪我。
他虽这么说着,看向白茶的眼神并非冷漠,甚至有些慌乱不安。
其实翟星楼也在害怕,白茶是他的同门,也是他的同伴,要是她死在了这里,会成为他一辈子的心魔。
放心,死,死不了。
她扯了扯嘴角,然后引灵力将他周身的魔气牵引过来。
翟星楼也慢慢渡了过去。
随即他发现不单单是自己身体里的魔气,白茶竟把身下那黑色沼泽也一并吸纳进了体内。
?!你疯了,你他妈松手!给我松手!然而两人的手如磁铁一般被死死吸附。
不仅是翟星楼惊慌不已,不远处等着他们被魔气吞噬的君越鸣也被白茶这种自取灭亡的举动很是震惊。
白茶没有回应他。
刚才君越鸣将身上的伤转移到了她身上,本该的七分,可因为有谢九思的神魂在,弥留在她身上的只有四分左右。
她刚才只是失血过多,这才昏迷了过去。
等到清醒过来,她后知后觉发现,本该从伤口迅速侵蚀进来的魔气并没有侵蚀进来。
准确来说并不是没有侵蚀,而是被她渡化了。
白傲天说她在和王逆论道的时候得悟,脱离了天道法则,她有了引渡心魔的能力。
而世间魔物本就是生于心,是万千心魔的结合物。
君越鸣和他的剑都是魔物,他对付她的魔气她正好能渡化,那他对她再构不成威胁。
此时君越鸣也隐隐觉察到了周边的魔气在慢慢变淡,甚至消失。
他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御剑过去。
翟星楼执刀砍去,把他阻挡在外。
如山似海的魔物轰然进入了体内,白茶只觉得有无数道声音在她耳边叫嚣,嘶喊。
暴戾之气,万千邪念,全然汇聚。
有人被仇家屠杀老小妻儿,他的恨意滔天,怒吼着要冲出束缚。
有人被挚友背叛,死成孤魂,生怨成灵。
还有人战死沙场,身后无数亡灵追随,却无家可归。
他们在怨命不平,恨天不公。
他们无处发泄情绪,一股脑如重拳一般一下一下砸向白茶。
白茶疼得浑身抽搐,面无血色。
她耐着性子安抚着他们,包容着他们的苦相,她一遍一遍洗去他们的戾气。
天道不顾,神佛不问。
她以凡人之躯渡他们终得解脱。
等到怨念平息,白茶再睁眼看去,秘境迷雾如虚设,万物在她眼中再无遮掩。
包括君越鸣。
他的一招一式,在她眼中如同慢动作一般,全是破绽。
白茶执剑朝着他胸膛刺去。
和之前的肃杀不同,她此时的心情很平静,像是看一片叶落,一朵花开一般。
万物生万物灭,没什么两样。
哐当一声,一颗石子猛地砸在了白茶的剑上。
她循声看去,一个青衣少女御剑而来。
祝灵尘?翟星楼看着祝灵尘站在白茶面前,将君越鸣护在身后,他脸色一黑。
果然,和风停云猜测的没错,你们蓬莱早就和终南山勾结在了一起,阻碍我们取得神魂。
几月不见,祝灵尘已然有些认不出白茶。
她的模样没别,可她的气质却和那些生杀予夺的上位者无异。
就像刚才,要不是她亲眼所见,她都不相信引剑想要杀了君越鸣的人会是白茶。
师姐……你已不是万剑云宗的人了,还是叫名字吧。
白茶沉声打断了祝灵尘的话。
祝灵尘沉默了一瞬,白茶,我知道你想要拿那道神魂。
的确,那是沈剑仙的神魂,按理说物归原主也没什么异议。
可是你的师尊他杀了我姑姑,他不能……杀了你姑姑?白茶皱了皱眉,看着义愤填膺的少女默然。
你不知道?祝灵尘愕然,我该知道什么?程商没有告诉她,为什么?是因为他想要把她逼到绝路,到众仙门弟子都与她为敌,四面楚歌,看她有没有得到那道神魂的资格?还是看她有没有某种能力?白茶不是傻子,从梦魇之后隐约觉察到了青年的意图。
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有没有达到他的要求,但是她没办法装作知道了真相却隐瞒。
白茶直勾勾注视着少女,一字一顿说道。
你听着祝灵尘,无论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
我师尊没有杀你姑……杀我师娘。
秘境之外有无数眼睛看着,关于神魔大战的事情她不能透露太多。
恐引起天道觉察。
我不想和你对上,你放开,我今日要杀了他。
祝灵尘不能接受这样的解释,况且她得了程商的指示要帮君越鸣拿到神魂。
终南老祖是个德高望重之人,他若得了神魂比其他仙门得到要好上太多。
见少女不想让步,翟星楼是个暴脾气。
你和她废什么话?她交给我来对付,你赶紧去把那小子给宰了!说着他就要动手,祝灵尘也立刻凝上剑气。
在两人要对上的时候,白茶伸手拦住了。
她抬眸看向祝灵尘。
我有办法证明是我师娘主动献祭,而非死于我师尊之手。
白茶双指一并,覆于天斩。
引体内沈天昭的神魂覆上的瞬间,剑面慢慢显露出了青色的纹路,那是程不语的神魂。
和谢沉以身祭剑入坤一样,唯有自愿献祭者,这神兵之上才会留下剑纹。
祝灵尘看清楚了那属于蓬莱的剑纹回路瞳孔一缩,手中剑气什么时候收敛也不知道。
是我姑姑的神魂,竟是真的,是她自愿……能不动手解决误会再好不过了。
白茶松了口气,引剑看向她身后之人。
你现在能让我过去了吗?祝灵尘红唇抿着,虽然知道程不语是自愿而非死于沈天昭之手,但是让她眼睁睁看着终南老祖的徒弟被白茶斩杀。
一时之间她不知该让还是不让。
白茶不在意她如何想,趁着她动摇的时候执剑而去。
君越鸣捂着伤口朝着青衣少女所在的方向急忙喊道。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别挣扎了,她是不会救你的……?!白茶话至一半,一颗金珠从迷雾之中骤然拨过,从她胸膛直直穿了过去。
她身子一软,剑插在地面勉强支撑着不倒,随即喉间一甜,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口黑血。
祝灵尘并未动手。
白茶看着从身体穿过掉落在地的金珠,眼眸微睁,惊愕地回头看去。
先前骑马而去的青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不远处的黑雾之中,他一直都在,只是被魔气掩藏了气息。
这才让白茶他们没有觉察。
不,不仅如此,君越鸣在看到他们折返回来杀他的时候也并不意外,似乎早就料到他们回来。
她咬了咬牙,冷着眉眼诘问。
是你,是你传的消息?!青雲手拿着金色算盘,苍白的面容在黑色的雾气里说不出的诡谲。
是我告知的他你们会来找他,和终南勾结的不是蓬莱,是灵兽宗。
所以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不是什么为了报恩,你是故意的?白茶被贯穿了灵脉,痛得不能动弹。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说凤族对你有恩吗,你就是这么报答你的救命恩人的?!少年静默了良久,而后薄唇微启。
我们得到了天启,若不阻止你得到神魂的话,灵族会再临劫数。
还有,凤族对金翅大鹏一族是有恩——有风拂来,从青雲背后展开一双翠绿如玉的翅膀,似此间山林群青。
可我是孔雀明王。
作者有话说:终南老祖不是天道,君越鸣不是,青雲也不是。
你们只是看到的是明面上的一部分,我说了没那么简单,就一直反转和抽丝剥茧。
不过你们可以结合之前的伏笔想想,啾咪。
第一百二十八章孔雀明王和金翅大鹏一样也是凤族旁支, 只是经过七百年前的那场浩劫之后,近乎灭族。
就算活下来的也再难觉醒血脉。
青雲也是在从无量之地择器入道时才真正展羽,同样的,也是在那个时候得到了天启。
他的眉眼在展羽后要更加深邃, 鸦青色的头发变成了不少, 滑落在肩上,宛若清晨流泻于山间的薄雾飘渺。
那双翅膀翠若和田, 翎羽泛着隐约月白。
刚才那一颗并非算珠, 而是我在决定参加宗门大比时候就嵌入法器中的一颗舍利。
灵兽宗因为是灵族, 亲万物,通佛法,因此不单可以自由进入灵山佛塔,深受佛门弟子的欢迎。
同时在七百年前那场浩劫时候,去尘为了帮他们去除业火,免受灼烧之苦, 渡他们的亡魂入轮回, 赠予了他们满池佛莲和一颗舍利。
他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在少女深可见骨的伤口停留了一瞬,而后移开。
我并不想伤你性命,你和君越鸣有什么仇怨我也不感兴趣。
你现在离开, 放弃取回神魂我可以停手……就当还你之前折返回来救我的恩情。
其实白茶当时回不回来对于青雲来说都没什么所谓, 他都有脱身的机会。
只是不可否认的是在看到少女为了自己逆行而返的时候,他心下的确很受触动。
他并没有告知白茶全部,天启不单单是让他阻止沈天昭神魂重聚,还有一个, 便是杀了白茶。
天道想要铲除对它造成威胁的逆天者。
青雲想, 只要沈天昭拿不到神魂, 那么白茶的生死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毕竟一个凝心修为的修者,别说撼天了,就连上天门都难遇登天。
所以,他并不打算对白茶动杀手。
不过前提是,她识时务的话。
可很遗憾,白茶并没有。
还我恩情?她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双目赤红,头一次用这样怨怼的眼神看向青雲。
还我恩情利用我,还我恩情暗算我,还我恩情重伤我?!这算还哪门子恩情?!白茶,你他妈真是个傻子,蠢货!明明那么多不对劲的地方,你为什么什么都没有觉察到?如果这人真是金翅大鹏一族,那么为什么他会是一身青衣,又为何这般畏高?明明谢九思在入境之前就三令五申告诫过你,让你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你全当了耳旁风!明明马上就要成功了,明明就差一点了……白茶慢慢支撑着地面踉踉跄跄站了起来,血淌在地上,触目惊心。
她紧紧握住手中命剑,那双眸子没有一丝温度。
既然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那我收回便是……剑风过林,血染衣衫。
白茶似没有痛觉一般挥剑朝着青雲挥斩过去。
翟星楼帮我看着君越鸣,我先收拾他,再来宰了他!君越鸣一身魔骨,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唯有天斩和入坤能够斩杀。
翟星楼见君越鸣想要过去,引刀抵挡。
青衣少年展羽避开,剑断了他的额发,他抬眸看去,殷红的血色映照在了他的眉眼。
少女如浴血修罗,剑剑都是杀招,将他逼至了绝路。
青雲薄唇压着,被白茶逼得没办法只得催动法器,铮的一声响动,算盘被拨动。
好似扫弦一般,那颗掉落在地上的舍利子被催动,迅速往她方向攻击了过去。
先前白茶受伤的地方也在舍利催动的瞬间骤然加剧,上面覆着的佛光撕裂她的灵脉,疼得她脸色苍白,几度无法握住命剑。
青色羽翼煽动迷雾,他的身影隐没在其中。
白茶在明,他在暗处,加上她还有伤,难以确定他的位置的同时,连攻击也难以躲开。
君越鸣的魔气被白茶渡化无法催动,一时之间他用不了魔剑,也动弹不得。
他帮不了青雲,同样的白茶也奈何不了青雲。
白茶眯了眯眼睛,试图找出少年的气息。
剑气是最直接最敏锐的,她调动着剑意,然而剑刚感知到了什么,四周惊飞万千飞鸟。
铺天盖地好似乌云压顶,全然朝着白茶方向扑腾而来。
也是这么一瞬,气息乱了。
【老白,小心!】白傲天惊声提醒着白茶,她心下一惊,一片巨大的阴影如笼般倾盖而下。
飞鸟乱舞,迷雾重重。
少年调动着鸟群把她束缚在其中,舍利佛光乍现,被鸟儿遮挡在里面,不允许一丝一毫的泄露。
白茶就这样被困在里面,她身上没有魔物,可被舍利伤过的会默认为邪祟。
佛光会变成千万束利剑,要是再无法从中突破,她会被万剑穿心而神魂消散。
青雲的修为并不敌她,可他手中的法器和佛宝实在棘手。
佛克万物,也克白茶。
这颗舍利她是不可能摧毁了,但是这群飞鸟却有机可乘。
她手腕一动,压着胸口的剧痛猛地将入坤投掷了过去!剑气磅礴,如一柱擎天,直破群鸟。
有一道缝隙劈开,白茶连忙御空想要从中而出,可下一秒外面又来了一群鸟补上了那处裂缝。
秘境百里,飞鸟千万。
就和剑冢之中剑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样,在这群山密林之中,青雲可以调动一切飞禽。
白茶杀不尽也杀不完,在突出重围的前一秒就已经死在了佛光万剑里了。
退一万步就算她能出去,这样拖延下去,七日早就过了。
她还是没办法上蓬山之巅取回神魂。
梦魇之中沈天昭身消道陨的画面,庄周梦蝶里谢九思陨落在天劫之中的可怖,一幕一幕清晰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是白茶在这个世界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想到他们可能会再一次死在自己的面前,她浑身血液倒流,冷得厉害。
青雲凌然于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以鸟群为笼的位置,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然后捏紧了手中舍利。
……抱歉。
我不能置族人不顾。
他深吸了一口气,引灵力催动着佛宝。
前一秒还只是围困着白茶的群鸟骤然纷乱嘶鸣,万千的飞鸟露出尖锐利爪,和着佛光直直往里面攻击而去。
这样的攻势,足以将白茶撕碎殆尽。
翟星楼瞳孔一缩,顾不得看着君越鸣就要松开桎梏过去。
一旁被各种信息和混乱的情形弄的六神无主的祝灵尘见此,也欲引剑。
不想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那鸟群不知怎么突然从中飞离,径直往青雲所在方向飞去。
少年惊愕不已,覆上灵力驱使,可他发现原本对他百般顺从的群鸟不知怎么似被操纵了一般,利爪尖锐,撕扯着他周身的衣衫和羽毛。
他疼得闷哼出声,手拿着法器想要将其震开。
然而法器未催,剑光先至。
一个明黄身影踩着鸟雀执剑而来。
那些不听话的飞鸟竟近乎虔诚地围绕在白茶的身边,供她驱使。
不只是他召唤出来的这些,整个山林,整个秘境,各色的鸟雀像是收到了什么感应一般直往白茶这边聚拢。
刹那之间,鸟雀遮云蔽日。
好似撒下了一张巨大地可以笼罩天地的大网,把他全然禁锢。
百鸟朝凤!她的身上有谢九思的神魂?!凤凰是百鸟之王,神魂一出,即使是身为孔雀的青雲也被死死压制着无法动弹。
该死,为什么谢九思会将神魂给她,凤凰不是最是贞烈吗?他们的身心神魂,除了生身父母之外,不是只会赠予给正缘吗……等等?!你是谢九思的正缘?!耳畔风声鸟鸣,白茶逆着光被群鸟环绕。
她垂眸看着青雲,那眼神似看什么脏污蝼蚁。
谁允许你直呼我师兄的名字的?!周遭不仅有鸟雀环绕,下一秒有凤火燃烧在了入坤剑刃。
殷红的火焰一如七百年前天降的业火,而白茶似乎就是落下惩戒的天神。
青雲脸色苍白,烙印在身魂之中的恐惧让他极度慌乱。
不,不要……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言灵一出,万千剑气凝于剑刃。
四方魔气涤荡至万里,少女身若利剑,见血封喉。
白茶的剑凛冽森然,少年害怕地抱住头。
她眼神一动,本该落在他脖颈的命剑调转了一个方向,朝着他那双漂亮的青色羽翼挥斩而去!啊——随着少年痛苦地喊叫声起,羽翼掉落在了草叶之上。
血水里那翅膀被染上了难以褪去的殷红,是罪孽,也是解脱。
白茶大口大口喘着气,那双眸子慢慢流传成了琥珀色泽。
我今日不杀你,不是手下留情。
我是要让你生不如死地活着,让你亲眼看看究竟是你顺从于天,天会仁慈而不会降下惩戒,还是我逆天行事,天因畏惧不会降下惩戒。
她的脸上有血珠落下,剑刃也映着一片血光。
白茶看向因为疼痛蜷缩抽搐在地的少年,然后抬眸直勾勾注视着秘境之外。
她看向高位,看向终南老祖的位置。
我要让你们知道,我师尊没错,我也没错。
这天草菅人命,任性妄为——我要助我师尊取而代之!此话一出,众人大哗。
紧接着天落惊雷,沧海翻涌。
——天道震怒。
几乎是同一时间,地面震动剧烈。
原本在七日后才会松动的封印在这一刻有了裂痕,白茶感应到了什么,引剑断了魔剑剑脉。
偏天道解除了对君越鸣的桎梏,她这个时候没办法再取他的性命。
不,准确来说不是没办法,是没时间了。
秘境之中的弟子都觉察到了封印的松动,全然往秘境之外的蓬山之巅方向过去。
——为了取得沈天昭的那道神魂。
白茶咽下喉间的腥甜,她伤的太重,没办法长时间御剑。
翟星楼……师姐,我带你去。
祝灵尘连忙上前把快要昏倒在地的白茶扶住,把她背上御剑而起。
她一愣,下意识想要拒绝,可是余光瞥见翟星楼也伤的不轻,他们两人半斤八两。
两个伤患,别说到蓬山之巅了,中途就可能被人给干掉了。
……你可别给我玩阴的。
白茶对于少女的突然转变也还是不大放心,虽然祝灵尘不可能做出暗算伤人的行为,可是要是把她给往反方向带她指定气得吐血。
我刚被人背叛,你要是也耍我,我不会原谅你的。
你说什么呢?我要是不想你过去直接不管你不就成了,何必多此一举?少女皱着眉反驳道,然后给她塞了一颗丹药,止住了她流血的伤口。
是我师叔,他让我带你过去。
在入境之前程商也给了祝灵尘一道神魂,有神魂在他们两人可以传意交流。
祝灵尘顿了顿,补充道。
……卓师叔也在。
白茶心下一动,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然而少女已经御剑带着她往沧海方向过去了。
?!咳咳,你干什么!她没忍住,情急之下给了祝灵尘一拳。
疼得少女倒吸一口冷气。
你不识路吗?蓬山在那边,你怎么把我往反方向带?!你他妈不会真的在耍我吧!嘶……祝灵尘揉了揉被捶的地方,压低声音说道。
不是,我忘了告诉你,神魂根本没有放在蓬山之巅,我师叔骗你们的。
——它在沧海。
少女压低了剑刃,用周遭树木遮掩着身影,避开了浮生宝镜的视角。
此时秘境之中的众人如箭雨一般,万箭齐发的往蓬山方向过去。
师姐你抓紧了,为了避人耳目,我得带你从沧海中穿过去。
?!从海里穿过去?白茶张嘴要说什么,结果一阵剑风呼啸,祝灵尘带着她直接入了海。
和她想象之中的缺氧窒息不同,在水泽之中她也能自如呼吸。
身旁水流涌动,海底漆黑无光。
唯有头顶的一轮月亮皎洁清冷,洒下粼粼碎银。
祝灵尘御剑离了蓬莱,穿过沧海。
最后竟在瀛洲地界旁的那一处岛屿停了下来。
沧海浩瀚,那孤岛就这样突兀在天地。
卓不绝和程商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了那里,一人在乾位,一人在坤位,在岛屿之上布下了神魔大战时候那一九曲两仪阵。
【这个岛就是之前我们进入庄周梦蝶之前,谢九思说的那处庄圣人的灵兽鲸落形成的岛屿。
】一鲸落,万物生。
经过万年的时间,已然伫立在此。
灵尘,白茶,赶紧站过来!青年脸色苍白,身体在大海之中好似下一秒就要变成泡沫消失一般脆弱。
你居坤位,白茶在乾!卓不绝也着急催促道。
快点,这一道天机是我们用身魂为祭死守至今的秘密!什么意思?什么身魂为祭,你们会死吗?!白茶心慌得厉害,急切追问。
你们有什么直接给我什么就是了,为什么要用这样偏激的方式!祝灵尘也吓到了,死活也不肯过去。
程商默然一瞬,傻孩子,天机要是能言语还算什么天机?他话音刚落,也不等两人反应。
卓不绝引海水过去,把两人重重拍打进了阵法。
沧海横流,天地颠倒。
冬落冰雹,夏降大雪。
他们在逆乱天命,他们在行逆天之事。
涛声震天中,金光从天顶落下。
白茶被强光照射不适地眯了眯眼睛,而后她感觉到身体一片轻盈,如羽毛一般凌然于天地。
祝灵尘也是如此。
两人就这样一直往上飞去,至于云天。
然后又落到了那处孤岛之上。
这是阵法之中,也是鲸落之地。
白茶和祝灵尘对视了一眼,极为默契地朝着光亮最甚处走去。
周遭不似寻常岛屿那样树木丛生,反而荒芜一片,不见生机。
她们就像是踩着一片干旱地,四周都是蒸腾的热气,海水如何也润泽不了其中。
再往里面过去,无垠的荒漠过后,天上有璀璨的极光出现。
五颜六色,荒唐美好。
天的景象和地的残破格格不入。
一声空灵的鸣叫响起,是鲸。
白茶和祝灵尘循着声音看去,走去,他们走啊走啊,走到了荒漠尽头,走到了沧海桑田。
然后穷尽之处终于看到了绿意生机。
她觉得有些口渴,于是走到一片绿洲掬了一捧水喝。
白茶还没来得及将水送入口中,那水泽肉眼可见地干涸,而后下面有什么东西从中浮现。
祝灵尘以为有什么危险,慌忙拔剑上前,将白茶护在了身后。
等等,先别急着动手,先看看是什么再说。
白茶直勾勾盯着那水域底下,等到那东西完全显露出来后。
两人神色大变,尤其是祝灵尘,连手中剑都停滞了一瞬。
不是什么水底石头或鱼虾,是一具尸身。
原来不是这片岛屿寸草不生,是他们所有的灵力和生机都用来养护这具肉身,以保其完整了。
那人面容清俊,神情平和,一身青衣道袍上绣有月白鹤纹。
一派道骨仙风。
祝灵尘走近查看,这人身陨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天地之间已没了他的气息。
她感知不到任何能够确定他身份的存在。
如果按照鲸落的时间来算,如果这岛真是用来养护这具肉身的,那他至少身陨了万年之久。
不知是哪位老祖,竟然身陨至此。
她叹了口气,唏嘘感叹道。
师姐,你看我们应该如何……祝灵尘回头,看见白茶脸色沉郁,很不好看。
……你怎么了?我想我可能知道他是谁了。
谁?白茶红唇压着,直勾勾盯着那个身陨的大能半晌,吐出三个字。
庄圣人。
祝灵尘瞳孔一缩,惊得后退了好几步。
庄圣人是混沌初开,天地之间第一位飞升成仙的大能。
更是蓬山和蓬莱,乃至瀛洲,这三大宗的开宗始祖。
怎么会,怎么可能会是他……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但是这可能就是事实。
鲸落万物生之地,我们两人要踏入其中都必须是程师叔和卓师叔以身为阵才能进入,他能在此万年之久,又被此处养护至今,只能说明一点——白茶再一次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就是万物鲸的主人。
少女还是有些难以相信。
可是,他不是早在万年之前就已经飞升成仙了吗,怎么会在这里?白茶眼尾压下,冷笑了一声。
如果说他至始至终就没渡劫成功呢?白茶终于明白为什么了,为什么天会阻拦逆天之人飞升,会阻拦沈天昭渡劫入天。
因为在五行之内的人飞升必死,他们会入天成为天道的养料。
天道以仙途引诱众人,为它献祭,使它永生不灭。
但是逆天之人飞升只会夺天之力,天之气运。
原来,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长生不老。
——得道成仙只是天道为续自身天命,撒的一个弥天大谎。
作者有话说:卓不绝和程商因为泄露天机,所以会死。
这一卷机关算尽惧天道无常说的就是他们两个的结局。
这一卷结束,下一卷是尾声【诸天炁荡荡,吾道日兴隆】,章数不多,在五章以内吧。
啾咪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梅岭三章》第一百二十九章祝灵尘此时已经不单单是震惊了, 她甚至有些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了。
不怪她这般恍惚,和白茶这个中途穿到这里半道修仙的人不同,少女自出生以来就在仙门,接受的也是修行得道求长生。
对于白茶来说这只不过是拆穿一个谎言, 揭露一个真相罢了, 但是对祝灵尘来说,这和信仰崩塌没什么两样。
世人敬畏天命, 遵从天道, 一言一行都在法则之中从未逾越。
结果到头来他们所终其一生的目标是虚假, 是虚妄,从没有什么得道成仙,他们只是在为了所谓的飞升在飞蛾扑火,最终身消道陨成为天道的续命的燃料。
原来天劫从不是人该有的劫数,是天在筛选谁能为它献祭续命的手段。
白茶看着倍受打击,双手撑着地面许久也未言语的少女, 走到距离她一步位置停下, 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师妹,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接受,这种推翻一切, 否定自己坚信的一切事物的迷惘和打击, 的确很痛苦。
她低下头,蹲下来和少女直视。
祝灵尘的父亲是前蓬莱主的长子,也是程商同父同母的兄长,只是他是随母姓。
他们父女俩长得很像, 然而唯有那一双眼睛祝灵尘却更像程不语。
眉眼英气, 是介于少女和少年之间的清亮, 宛若灵泉澄澈。
白茶斟酌了下语句, 神情严肃地说道。
但是现在不是我们恍惚和不知所措的时候,我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我们得先拿到我师尊的神魂,这需要你帮忙。
祝灵尘眼眸一动,有了反应。
我?可是我并不知道沈剑仙的神魂在哪儿……她并没有撒谎,她的确不知道。
安置程不语的尸身的地方和沈天昭的神魂所在,她都不清楚。
你是不知道,但是它就在你那里。
见祝灵尘更疑惑了,白茶解释道。
你不奇怪为什么你师叔会让你带我来这里,又为什么必须要你我站乾坤两位才能催动这个法阵,我们才能进入这方天地吗?——因为我师尊最后一道神魂就在你体内。
白茶体内有沈天昭的神魂,神魂之间互有感应,之前时候她没有觉察到是因为阵法没有催动,神魂没有被唤醒。
这道神魂应该是程商在宗门大比之前放在祝灵尘体内的。
按理说沈天昭的神魂除了得到他认可,被他收作徒弟的白茶之外,再不可能寄宿在旁人的体内。
只是少女的情况特殊,程不语是她的姑姑,两人体内留着一道相同的血脉,而这神魂又是沈天昭主动给程不语保全身魂,助她入轮回的。
因此祝灵尘的体内有神魂且不被排斥便是如此。
祝灵尘抬起手摸了摸胸口位置,似乎的确有一股强大的魂力在其中。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目,师姐,我需要怎么做?你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放松,不要运转灵力。
其余的交给我便是。
白茶手腕一动,调转着体内沈天昭的神魂于掌心,然后慢慢覆在少女的灵脉之上。
可能会有点痛,你忍着点儿。
祝灵尘微微颔首,在确认她准备好了之后,白茶这才开始抽离这她体内的神魂。
少女脸色在她动作的瞬间骤然煞白,额头和鼻尖也疼出了一层冷汗。
她紧紧握住剑柄,骨节也泛白,抽离生魂的痛苦可想而知,可祝灵尘从始至终都没吭一声。
见祝灵尘这般坚强,白茶咬了咬牙,长痛不如短痛,她猛地一用力,直接将那道神魂从她身体里取了出来。
沈天昭本就是半神之躯,若不是天道阻拦,他已然成神。
他的神魂是粲然的金色。
几乎是在神魂抽离的同时,白茶也感觉到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
寄宿在她体内的神魂也从中而出,和其融为一体。
金光之中,沈天昭的神魂慢慢重聚成形。
少年的身形如雨后春笋般拔伸,抽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成了青年模样。
一阵剑风拂过,天地春风化雨。
那先前还荒芜一片的孤岛沙漠,在此时渐渐长出了草木葱茏,春风又绿江南岸般,入目全然都是喜人的生机。
白茶和祝灵尘还没从这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回过神来,一片温热覆上。
沈天昭的手轻轻落在她们的头顶。
她眼眸微动,看向身旁身长如玉的俊美青年,他也恰好对上她的视线。
辛苦了。
祝灵尘鼻子一酸,有那么一瞬险些落下泪来。
一旁的白茶没她那么注意形象,哇的一声抱住沈天昭,既高兴又委屈,一边吱哇乱叫一边大哭着胡言乱语。
呜呜呜师尊,你可算回来了,他们,他们都欺负我,还骗我!你徒弟为了帮你拿神魂就差点儿交代在那儿了呜呜呜,不过你,你好好的就好,呜呜……原本还觉得自己能忍忍的祝灵尘,看到白茶这样也绷不住了。
沈,沈剑仙,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我呜呜,我从小到大都很努力,我一直努力修行,起早贪黑,我,我真的很努力,我想要成为像你一样厉害的人,想要飞升问道,可是怎么会,会是假的?怎么一切都是假的了!左右两边的少女,一个抱着她哭得嗷嗷直叫,一个克制着攥着他的衣袖,泪眼花花。
饶是在外面表现得再镇定,再杀伐果断,到头来也都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在信任的人的面前也会委屈,也会难受,也会哭着鼻子寻求慰藉。
沈天昭自认为不是个感性的人,被她们这么闹着也有些触动。
好了,我知道,我明白。
他摸着她们柔软的发顶,笨拙生涩地安抚着,声音也不自觉放柔了不少。
你们受委屈了,怪我,我来晚了。
不安慰还好,一安慰不知怎么的,这两个家伙反倒哭得更厉害了。
正在沈天昭头疼不已的时候,之前还岿然不动的岛屿突然剧烈晃动了起来。
唔,怎,怎么了?白茶被吓了一跳,打了个哭嗝儿抹了把脸看向动静传来的地方。
结界松动了,要是再不出去沧海横流入内,你们会被永远困在其中。
这个结界对于沈天昭来说没什么用处,偏白茶和祝灵尘不成,她们神魂可以出去,肉。
身可能会永远留在这里。
也不等她们反应,沈天昭一边拎着两人的后衣领,跟拎着小鸡仔一样从结界松动处径直而出。
天光湮灭,外界依旧昏暗混沌。
沧海周围的黑色雾气凝聚,是妖气涌动,岛屿之上,乾坤两位是程商和卓不绝。
程商他们一直在用最后的命数支撑着此方结界,此时见沈天昭神魂重聚,白茶她们平安出来。
两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阵法撤去,灵力反噬。
程商一瞬白头,卓不绝瘫倒在地。
在两人快要被海水卷入其中的时候,两道灵力柔和托起他们。
沈天昭扶住他们,到了一旁安全的位置。
三人上一次相见已是五百年前,如今已然恍若隔世,程商病态虚弱,卓不绝老态龙钟。
唯有沈天昭一如当年,面如冠玉,举世无双。
青年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两人,感知到他们命数已尽,无力回天,他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他这才喑哑开口。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得道成仙是谎言。
程商嗫嚅着嘴唇,还没回答,先呕出了一口鲜血。
祝灵尘红着眼慌乱为他擦拭着血迹,青年虚弱地笑了笑,然后看向沈天昭轻声回答。
在我阿姐以身助你代天的时候,我感觉到天道似乎怕你诛杀它,吸收了她的一半神魂……若是,若是你得了她全部神魂献祭,那天早就改换代了,何至今日,何至如此……竟这么早,他以为这是只有他一人知晓的天机。
沈天昭沉默了一瞬,你也是那时候便知道了吗?应该是吧。
卓不绝因为金丹受损,所以失去了记忆,就和沈天昭因为神魂不全在此时才将一切想起来一样。
当然,比起受伤失忆,他更认为这是天道所为。
不然那么多记忆不丢,偏忘了这样至关重要的一处?……抱歉,让你们背负了这么久,承受了这么多。
老者摇了摇头,视线落在和他一样白了头的青年身上。
我倒没什么,反正也没记得多少。
辛苦的是阿商,一个人死守着这道天机,蛰伏五百年之久,为了不让天道觉察,甚至装作和我们万剑云宗老死不相往来的一副仇人模样。
……不过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假装仇视怨怼也好,承受的误会苦难也罢,都在今日画上了句号。
和沈天昭和白茶不同,两人在五行之内,泄露天机,尤其是天道的秘密和自戕无异。
为了这一道天机,为了让世人得知真相,不再被天道蒙骗利用,他们选择了身消道陨。
沈天昭竭力想要将他们的神魂留住,哪怕多一日,一刻也好,可两人似乎并不愿意久留。
他们太累了,这五百年来他们没有一瞬是自在的,是轻松的。
如今死亡对他们反倒是救赎,是解脱。
两人看向哭得泣不成声的祝灵尘和白茶,还有神情哀戚的沈天昭。
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变得轻盈,越过沧海,扶摇便上了云天。
卓不绝朗声大笑了起来,一旁的程商也受到了感染,勾了勾唇角。
天高海阔,万物浮生。
化身为风,竟逍遥如斯。
作者有话说:我觉得他们不是死,是解脱。
背负了这么久,只为等到沈天昭重塑神魂,等到白茶这个逆天者再次临世,助其代天。
他们很累了。
他们没有死,是变成了万物,和挚友一起化身为风,逍遥天地。
以后只要有风的地方,就是他们在何处游玩逍遥。
咳咳,可能五章有点悬,如果每章粗长点应该可以(托腮),没事慢慢来,啾咪第一百三十章沧海之上, 苍穹之下。
四周因为都是黑色的妖气浓重,卓不绝和程商的神魂纯粹无瑕,一道莹白如玉,一道粲然若金, 在飓风浪涛之间的映衬下反倒更加无瑕璀璨。
白茶看着他们随风随尘, 飘散于天地海川,就如此逍遥自在, 不给人一点念想的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在世时困在樊笼, 此刻才得解脱。
起初对于两人的身消道陨她还觉得悲恸不已, 见到他们这样洒脱地离开,白茶反倒莫名也跟着轻松了起来。
这样也好。
祝灵尘听到这话不甚理解地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看向白茶。
师姐,你说什么?我说他们这样一起离开也挺好的,本来他们在神魔大战之后就落下了病痛,加上心中藏着千万心事, 身理心理双重的负担之下, 如此对于他们来说反倒是好事。
……死了是好事吗?可是死了什么也没有了啊。
白茶笑了笑,有时候她觉得祝灵尘虽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但是心性坚韧, 坚强无匹。
而有时候她其实也不见得那么通透。
有时候活着还不若死了好。
她还想要说几句宽慰祝灵尘的话, 余光看到一旁的沈天昭望着岛屿方向半晌,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尊,你身体好些了吗?白茶指的是神魂重聚。
一般神魂散了再聚拢的话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如初,更何况像沈天昭这样已逾五百年之久的情况。
沈天昭微微颔首, 而后想到了什么, 又摇了摇头。
白茶有些急了, 你这又是点头要是摇头是几个意思啊, 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啊,要是没好我就去把凌霄宗主找来,他如今也在蓬莱。
这个时候众人都以为沈天昭的神魂在蓬山之巅,他们都在往那边赶。
听卓不绝说凌霄也知道他们的事情,所以并不会去蓬山,而是在主殿那边等着他一并回剑宗。
青年斟酌了下语句说道,我和其他修者不同,神魂脱离和重聚都不会受到什么阻碍。
在找到给不语的这道神魂之后,我也融合的很好,只是有一点……沈天昭眼眸微动,将手张开又慢慢握紧,感知着周身的灵力流动后如此说道。
少了。
白茶和祝灵尘不解看了过去。
他抬目,粲然的金眸在周遭晦暗诡谲的风浪里依旧平静淡然。
少了一道神魂。
沈天昭的魄在之前的时候就被终南老祖给找齐全了,然而神魂按理说之前离开灵山时从入坤那里融了一道,加上天斩上的一道,再者就是现在这一道了。
旁人都以为我只留了一道神魂给不语,实则不然,我给了她两道。
一道用来护身,一道用来护魂,刚才灵尘体内的神魂却只有一道。
他皱了皱眉,视线落在先前程商身消道陨的方向,薄唇抿着。
我不认为程商会藏一道露一道,要是真如此,他可以一道也不给我,没必要多此一举做这样的无用功。
更不会以身陨的代价为他们开这方天地,泄露这道天机。
可能是因为此时的沧海异变,妖气纵横的场景和五百年前浩劫来临时候太像,都是这样混沌无光,让沈天昭心里压抑又沉郁。
那这道神魂对您有影响吗?祝灵尘不是无缘无故这般询问的,按道理来说神魂残缺者是根本不可能将灵体重塑这般完整,况且从沈天昭刚才破开结界的游刃有余,他似乎并未受限。
若是没有什么大的影响我觉得沈剑仙您还是和师姐他们径直回剑宗为好,我听师姐说了,说当年您身消道陨并非寻常,是有人暗算伤了你。
能伤你的人这三千仙门上下唯有那高位的几人,且此次宗门大比恰巧他们都在。
少女并没有一直沉浸在亲人离世的悲怆之中,对于凡人来说这种事情或许需要很长的视角疗愈缓解。
可修者对生死看得很淡,而祝灵尘更是知道轻重缓急。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眶因为哭过还有些红,说话声音也没有之前那般少年清亮,带着少有软糯。
沈剑仙的神通我是知道的,可您现在只有神魂没有身躯,神魂受损难以修补。
在神魂没有齐全之前,还是谨慎些为好。
白茶是告诉了祝灵尘沈天昭身陨之死并非意外,而是人为,但是她并不知道是谁。
然而无论知晓与否,不可否认的是她说的的确在理。
白茶顿了顿,师尊,要不我们先就此离开吧。
趁着他们还不知道你已经能重聚灵体了,我们先回剑宗,一切从长计议为好……她话还没说完,本就不平静的沧海在掀起了巨大的波浪。
白茶和祝灵尘心下一惊,循着海浪翻涌的方向看去,只见海水倒流入天,天海因着这一道水瀑连接在了一起。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这一次不是浪涛,而是雷声轰鸣。
天雷入海,海中也遍布苍蓝的雷电,宛若一张巨大可遮天的天网。
网住了沧海,也困住了地上苍生。
这种压迫感不是普通的海上雷电,几乎是落下第一道雷的时候祝灵尘和白茶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死死摁在了海面。
要不是有沈天昭在,替她们挡住了大半威压,她们这个时候可能已经坠入深海了。
然而即使如此,白茶她们还是脸色苍白,连呼吸都困难。
怎么回事……祝灵尘隐约看到了天光,顺着看去,瞳孔一缩。
前一秒还诡谲阴沉的天空此时似被剑劈开了一般,落下耀眼的天光。
云雾之后,隐约浮现出了楼台玉宇,辉煌巍峨,让人心神一颤。
要是常人在这个时候看到这样的光景,在沧海蓬莱,一定会以为这是海市蜃楼般的幻境。
然而祝灵尘有着勘破一切的道种体质,她几乎一眼就看出了这不是虚妄的幻象。
这是真实存在的天宫。
这是——天上白玉京。
沈天昭负手而立,平静的像是看着什么草屋一般寻常,眼神里没有一点修者对天的敬畏。
祝灵尘或许不知道这样的天宫出现所代表了什么,但是作为曾经在庄周梦蝶里待过,甚至经历过这样的劫数的白茶却知道。
一旦出现这样的光景,只昭示着一点。
?!师尊,有人在渡飞升劫!白茶睁大了眼睛,努力想要用神识去感知,可是距离太远,她的神识也实在有限。
沧海波浪汹涌,周遭水雾浓重。
沈天昭一身白衣凌然于天地,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什么意外。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是谁在渡劫。
白茶愕然了一瞬,脑子里下意识想起了之前在秘境时候君越鸣所说的话。
他说拿沈天昭的神魂是为了助终南老祖渡劫飞升。
!是终南老祖,这是终南老祖的飞升劫!不光是劫数,她隐约还触及到了什么。
那个猜测清晰又让人脊背发凉。
——师尊,你的那道神魂难不成是在他的身上?!此话一出,祝灵尘也震惊不已。
修者的神魂除了主动赠予之外,就算掠夺也不可能化为己用,这是有违法则,是要遭受天惩的。
承受因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因为就算对方得到了神魂将其炼化也很有可能被反噬。
终南老祖虽是一步飞升境,但是飞升和一步飞升之间的差距也如天堑。
这也是为什么沈天昭明明和他们一样都是太虚境,但是他们终南老祖还有褚明珊和凌霄他们三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如今他竟然达到了沈天昭当年一步登天的境界,这说明他不单炼化了,还没有受到反噬。
答案不想而知——他要么是用了什么逆乱天命的秘术,要么就是受助于天。
而结合神魔大战最后沈天昭殒命于不周剑来看,只可能是后者。
终南老祖是天行者,得天独厚。
祝灵尘也是天行者,只是她如今羽翼未丰,天不会启示她做什么。
她的自由度要比卫芳洲他们要高的多。
如今的终南老祖和沈天昭在一个境界,但是后者的修为依旧高于前者。
只是沈天昭没有身躯,感知力也会被削弱不少。
我不确定。
他如果真的把我神魂炼化为己用的话,那道神魂便是他的了,我自然感知不到。
反之,他要是没有炼化的话,只要他有心隐藏气息,以我现在只有魂没有身躯的情况来看,我也很难觉察。
沈天昭捏了捏手腕,虎口处的茧子摩擦着他的肌肤,让他清醒了不少。
不过有一点——我们不能让他渡劫成功。
为何……祝灵尘的话刚说出口,而后猛地想起了之前和白茶在岛屿时候看到的情形。
是啊,现在哪有什么飞升渡劫,这本来就是天道以万物养自身的弥天大谎。
就连这天上白玉京估计也是引诱修者的一道虚设而已。
既然都知道这是骗局,那么这时候要是任何人飞升成功都无异于是给天再添一道助力。
天的力量越强,压制沈天昭的几率也就越大。
到时候神魔大战的悲剧又要再一次发生。
——人不胜天,天乱苍生。
终南老祖知道他这飞升就是献祭吗,肯定是不知道的,就算是天行者,是天道再忠诚不过的信徒,她们也不可能虔诚到可以为它主动献出生命的。
白茶也反应过来,神情凝重的对沈天昭说道。
师尊,我觉得你的神魂可能并未被他炼化。
这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情?终南老祖自五百年前就在太虚境了,如今在沈天昭刚重聚灵体的时候,后脚他便渡劫飞升。
天道在卓师叔他们泄露天机的时候就觉察到了你已经重聚灵体了,它怕你诛天代之,便急不可待点了终南老祖,助他突破。
实际上是让他登天被迫献祭,增强力量来压制你。
沈天昭手腕一动,四周剑风涌动。
它们劈开沧海,生生从天海之间开出了一道坦然之路。
白茶心下一动,松开了天斩的剑柄。
天斩似有所感,径直朝着沈天昭方向飞去。
他握住灵剑,白衣翩然,眉眼却肃杀。
所以,我得去杀了他,再诛天。
……沈天昭的速度天下无双,全修真界恐怕只有谢九思能够追上。
他拿了天斩便将祝灵尘和白茶传送到了蓬莱主殿。
此时三千仙门的弟子都在往蓬山之巅方向去,秘境之外原本观战的长老大能们因为终南老祖突然顿悟得道,怕天雷牵连,纷纷避开到了蓬莱之外。
一时之间主殿附近只有蓬莱主和谢九思。
他们似乎早就知道她们会被传送过来,见到她们出现时候并不意外。
灵尘,你可无碍?祝灵尘恍惚了一瞬,看着周遭熟悉的环境,还有眼前蓬莱主担忧的神情。
她张了张嘴,刚要回没事。
谁知旁边传来一道突兀的声音,和之前抱着沈天昭哭诉委屈的时候一样,白茶也哇的一下抱住了谢九思的腰。
师兄,师兄,呜呜呜,我的好师兄,贴贴!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瞎说什么呢……谢九思身子一僵,而后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觉察到旁边两人看过来的视线,他红着耳根不甚自在地弯着唇角腼腆一笑。
抱歉,我师妹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可能有些失态,还望两位莫要见怪。
蓬莱主神情微妙地看着浑身满是血污,把青年一身白衣蹭得到处血迹都是的白茶,又瞧着谢九思全然不在意的样子,甚至还附和着她说了些你辛苦了他们实在太坏了是他们不好,我下次帮你教训回来的哄孩子的话。
祝灵尘也没想到之前被刺穿灵脉也没哼一声的少女,这时候一见到谢九思就突然腰酸腿酸肚子疼了。
变化之快,反差之大,实在让他们这对父女两叹为观止。
白茶不在乎他们如何想如何看,她也就闹了一会儿,顺着谢九思的衣袖擦了把脸,红着鼻子说道。
师兄,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我出现在这里,卓师叔告诉了你什么吗?不是,是……谢九思顿了顿,低头压低了声音回答。
你身上有我的神魂,你在秘境还是岛屿上发生的事情我都知晓。
至于蓬莱主,应当是程前辈提前告诉了事情的原委。
两人距离很近,青年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让她心痒痒得厉害。
白茶不自觉攥了下衣角,余光往高位之上扫去。
凌霄和褚明珊,还有灵山的去尘尊者都不在。
我师尊和昆仑主怕天雷波及三千仙门的弟子,去了蓬山之巅。
至于去尘尊者……谢九思眉头微皱,神情少有的凝重。
他去帮终南老祖护。
法了。
步入化虚境之后的每一道劫数都是生死劫,更何况是飞升劫。
灵山视万物平等,去尘又是一个心有慈悲,悲悯苍生之人。
其他人遇到这样的天劫,生怕波及会躲得远远的,可去尘不会。
无论是当年沈天昭渡劫,还是如今的终南老祖,他都会首当其冲帮助他们。
本来白茶觉着终南老祖既在渡劫,肯定处处受限,沈天昭这个时候去取他性命肯定十拿九稳。
现在她听了谢九思的话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
按理说沈天昭不是渡劫之人,虽靠近会被波及,但是和终南老祖比起来他的程度可以忽略不计。
可白茶忽略了一点,这个飞升劫是天道为了增强自身力量,故意助终南老祖飞升的,那它必然不会让沈天昭阻拦,会百般阻拦他。
加上去尘护法于终南老祖,那沈天昭无人庇护,可不就是以神魂承受天雷?师兄!白茶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慌忙抓住谢九思的手腕。
我带你去。
她甚至还没把自己的话说完,谢九思便明白了她的意图。
谢九思弯腰,手穿过白茶的膝弯,一把将她给抱了起来。
动作轻松得像是带起一片羽毛。
师姐,谢师兄,你们这是要去哪儿?白茶搂着谢九思的脖子,去找我师尊。
胡闹!蓬莱主冷声斥责道白茶,视线却是落在谢九思身上。
她关心则乱,胡乱行事,难不成你也什么都没分寸吗?沈天昭把她们送回来就是让她们远离,为了保护她们,你现在这是违背他的意愿,把他的徒弟往火坑里带!再者你带她去了,半神之战,你们又做得了什么?对于长者的责备,谢九思态度平和,回答却强硬。
我是做不了,但是我师妹未必。
她是沈剑仙的徒弟,也是同他一样的逆天者。
我们看不破的天机她能看到,我们挣不脱的天命她能挣脱。
程前辈用自身为引,将三千仙门,将自己也当成一颗棋子做了这样一个局,为的就是验我师妹有无摆脱天道束缚,助沈剑仙代天的资格。
在秘境之中她引渡心魔,不受制于天,这是凌驾于天才能做到的事情。
白茶愕然,抬眸看向谢九思。
青年眉眼如剑,锋芒凛然,他什么也不过问,却什么也明了。
她能做到的,远比我们要多得多。
蓬莱主想要反驳,却又无从说起。
半晌,他看向脸上血迹未干,脸色还有些苍白的少女。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的安危?沈天昭都扛不住的天威,她一个凝心修者又当如何?他其实不该多管闲事的,只是看到白茶这样子,他不可避免想起了程不语。
她也是这样义无反顾奔赴于沈天昭。
沈天昭的命数便如此,和他亲近之人都不得善终。
程不语是,卓不绝和程商也是。
不如何。
谢九思的回答让蓬莱主险些呛到,他恼怒想要训斥他目无尊长的时候。
他闷闷补充道。
她想做什么便做,我会全力相护。
那你要是护不住呢?谢九思听后弯着眉眼笑得清浅,料峭的寒意也在这笑容中消融。
大不了我陪她一起殉了便是。
第一百三十一章谢九思的话说得太轻易, 又决绝。
一时之间让还想着劝诫他不要感情用事的蓬莱主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不为别的,之前时候他还觉着白茶像程不语,他不想让她也跟着重蹈覆辙。
如今看来,真正像程不语的不是白茶, 而是谢九思。
这样的人清醒又偏执, 他拦不住的。
……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蓬莱主有时候还挺羡慕谢九思,羡慕卓不绝和程商可以为了自己心中多向, 为了自己的道义准则, 抛弃一切全然不顾。
可他不行, 他是蓬莱之主,他连生死都无法自己做主。
想到这里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侧身让开了一道路径。
谢九思抱着白茶不能行剑礼,只得朝着长者微微颔首。
多谢。
祝灵尘似也想要跟过来,却被蓬莱主一瞬定住了身形。
等到反应过来时候白茶已经被谢九思带到了半空,离得太远她怕祝灵尘听不到, 于是对着她无声说了什么。
修者五感敏锐, 剑修的眼力更是如此。
她确信祝灵尘能够看懂她的唇语。
你同她说了什么?谢九思没有太注意,等到回神的时候她已经收回了视线。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让她别担心, 还有就是让她到沧海附近待着。
那里虽然妖气重有些隐患, 可是气息杂乱,天道这边都自顾不暇,一时之间应该很难觉察到她。
怕她被牵连?白茶摇了摇头,祝灵尘和其他修者不同, 她是天行者。
与说是怕她被牵连, 倒不如说是怕她被利用。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她和沈天昭那样不在五行, 可以不受制于天。
她眼眸一动, 搂着青年脖子的手贴着他的肌肤,细腻如玉,又温热柔软。
……师兄,对不起。
谢九思一愣,以为她是在说他带着她去往那样危险的地方,心下自责。
又说这种话。
这是我自愿的,你和我道歉什么?要说真要道歉也该是我,是我没有征询你的意见,擅自想要与你生死与共才是。
白茶吸了吸鼻子,闷闷开口。
我不是说这个,哦不,当然也有这个。
庄周梦蝶时候是,现在也是。
她好像总是把谢九思置于危险之地。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拒绝谢九思带她过去,是因为这一次不在她个人,这是事关万剑云宗的浩劫。
天道未必会惩戒其他人,但是一旦沈天昭诛天失败,万剑云宗必然首当其冲。
到时候不光是她,谢九思也在劫难逃。
与其这样被动,倒不如和他一起面对。
她压着心头的情绪,在谢九思温柔的视线下继续说道。
你应该也看到了,我没听你的话,你明明在我入境时候三令五申地告诫过我,让我不要相信任何人,可是我还是没做到……原来是指青雲的事情。
一想到白茶在秘境之中被少年暗算重伤的画面,谢九思的眉宇之间肉眼可见地升腾出了一股戾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下思绪。
这不怪你,灵族大多心性纯粹,你对他们没什么戒心这很正常。
大约是觉得这样安慰有些敷衍,他斟酌了下语句,将自己当时的所想告诉了白茶。
其实不光是你,如果是我的话,我当时可能也会被蒙骗。
当你在秘境里因为青雲暴露了行踪的时候,我一方面是想着你能当机立断抛下他立刻离开,一方面又很矛盾的希望你不要走。
说到这里他喉结滚了滚,声音涩然。
师妹,你看过我的过去,我的苦相。
你应该知道,我很害怕被抛弃,无论是我个人被人抛弃,还是目睹别人被抛弃,对于我来说都是无异于心魔的存在。
因此在你中途折返回去的时候,我的心也似乎在那一刻得到救赎一般,如果你觉得自己有错的话,那默认了你是坚持本心,肯定了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我才是真的罪无可恕。
你没有错,错在人心。
这话白茶也对王逆说过,她说对错善恶皆在人心,如今她拿来告诫对方的话,谢九思也用来勉励于她。
她心里的那点无处挥散的烦躁与被背叛的愤然,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平复。
四周风雨雷鸣,黯然无光。
谢九思抱着白茶,离开了平静安然之所,朝着浩劫中去。
白茶虽是担心沈天昭又如神魔大战时候那样吃了终南老祖和天道的暗算才赶过来的,但是她不是傻子。
她不可能就真的冲上去帮着沈天昭打终南老祖,这不科学,也不现实。
白茶来到这里要做的只有两点,一是将终南老祖和天道的所作所为揭露给去尘,让他知晓真相,不要再帮他护法,助纣为虐。
二来则是说服助沈天昭诛天代之。
其实这件事她也没什么把握,毕竟这种事情对他们这些以天道为信仰,飞升成仙为毕生所求的修道者来说实在太荒谬,太离谱。
在天道根深蒂固的洗脑中,和沈天昭这样逆天行事,降下惩戒的人之间,他们必然不会相信他。
但是去尘和他们不一样,他是少有能窥探天机之人。
窥探了多少,又知道多少白茶不得而知,唯有一点她可以确定——去尘就算不信她,也不会拿万命苍生的性命做赌注。
只要他有一丝起疑,那终南老祖飞升就多了一分危机,沈天昭与天道的抗衡之中就多了一分生机。
天劫之处,方圆百里混沌无光。
原本如仙岛一般的蓬莱,被雷火燎过得寸草不生,幽蓝色的火焰和天雷映照下的沧海一般无二,分不清火还是海。
天上白玉京巍峨辉煌,底下众生万物千疮百孔。
何其讽刺。
沈天昭和终南老祖在九天之上,灵力浩荡,剑影刀光,和那万千雷电一并。
即使距离天地之隔,两人的剑意也搅动着天地异变,万物撼动,甚至连空间也跟着扭曲不堪。
谢九思用神识护着白茶,让她得以在这样磅礴的威压之中行动。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茶的错觉,从刚才在主殿时候青年的脸色便不大好,说话的声音也要比以往更轻,更慢。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谢九思看她受了委屈放低声音安慰她,可如今看来,倒像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她轻轻拽了下谢九思的衣袖,在青年温柔看过来的时候咬着唇角询问。
师兄,你是不是哪里不大舒服?是周围的气息太污浊了,你受不了吗?昆仑凤有两大特点,一是性格忠烈,二是习性喜洁。
后者说的不单单是爱干净,还有对于污浊的气息和血腥之类的味道很难适应,严重者甚至会虚弱无力,呕吐不止。
谢九思是半灵族,反应没那么强烈。
没,我没有哪里不舒服……见白茶不相信,他这才解释道。
只是可能是因为我同师妹不一样,天对于我的压制要多几分,所以天劫落下的时候我便觉得有些难受。
不过并不碍事,你别担心。
谢九思压着喉间的痒意,弯了下唇角,将白茶瞬身带到了去尘所在的方向。
去吧。
去尘此时在一棵菩提树下席地而坐,周边不知从哪里引来了水泽潺潺,围绕在他周围。
水面之上是无数金色佛莲,佛光千丝万缕从莲叶中抽离而出,直直往九天之上过去。
他在以金莲为终南老祖渡劫护。
法。
对于白茶和谢九思的到来,去尘几乎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
他抬目,看向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的少女。
白小友。
去尘说话的时候,包括他看人的眼神都是那样平静,有一种万物在他眼里,又不在他眼里的悲悯感。
在这样浩劫中,白茶竟觉得有些心悸。
尊者,我有事要告知。
去尘没说话,只是直勾勾注视着她。
他总是这样一副万物不惊的样子。
这让白茶觉着他似乎什么都知道,知道她会来,也知道她会说什么。
白茶垂眸看向周遭满池的金莲。
请尊者停止护法。
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会让你觉得荒谬,但是你是有佛眼之人,我有没有说谎你一眼就能看出。
小友但说无妨。
去尘的态度很平和,这让白茶心头的不安消退了大半。
时间不等人,她直截了当地说道。
天道骗了我们,骗了所有的修道者。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得道成仙。
飞升劫即是献祭,飞升入天者会成为天道的祭品。
这一切都是天道为了续天命的幌子。
从来都是波澜不惊的尊者头一次露出了惊讶,甚至可以说是震惊的神情。
他瞳孔收缩,手中的佛珠捏着,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白茶看得出来去尘知晓她没有说谎,与此同时他又不能确定这是真是假。
毕竟一个人说没说谎并不意味着她所言非虚与否,只能说明她坚信自己是正确的罢了。
……你有什么可以证明吗?许久,去尘这样沉声说道。
如果天道真是你所说的那样欺骗了世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没有可以证明的东西。
庄圣人的尸身在岛屿之中无法拿出,那是沧海根本,他的身躯是用来镇压沧海妖兽的。
要带着去尘进去一方面她不会开启九曲两仪阵,另一方面是现在就算去了也来不及了。
白茶深吸了一口气,不过我有可以让你知晓我的话是真是假的办法。
她说着手腕一动,引剑指向了这一池佛莲。
尊者只要不帮他护法即可。
终南老祖虽此时渡劫,凶险万分,我师尊无身躯唯有魂魄支撑,于天劫之中也是九死一生。
两人无论是因何交战,也是他们两人的事情,生死不论,因果也不与尊者相干。
像去尘这样的人,他帮助终南老祖渡劫只是随心而为,在沈天昭没来之前他已经这样做了,要让他立刻收手他实在做不到。
可若是给他说清楚了两者境况相同,不存在一方恃强凌弱,只是一场公正公平的较量,那么他才可能停手。
只要尊者不插手,之后他们两人谁胜谁负,尊者都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去尘捻着佛珠许久,一颗一颗,佛珠相互碰撞的声音清脆。
白茶也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这一颗一颗被他捻过的珠子,一上一下。
好,我答应你。
既然这是一场公平的比试,我这时候插手助其渡劫反而对沈剑仙有失公允。
他说着收回了源源不断渡去终南老祖周身挡住劫数的佛光,然后继续打坐在水面之上。
像是俯瞰苍生的神佛,再不言语。
——他在等着胜负,等着答案。
多谢尊者。
白茶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朝着去尘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剑礼。
转过身去,走到了谢九思旁边坐下。
青年见白茶过来,她的脸色因为承受不住天劫威压而有些苍白,气息也虚弱。
刚才和去尘对峙的时候都是强撑着的,此时来到了谢九思身旁,她整个人像是虚脱一般险些摔倒。
谢九思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动作很轻,双手从她身后环抱住她,将下颌温温软软放在她的头顶蹭了蹭。
随即有一股灵力渡在了她的周身,熨帖着她每一寸肌肤。
好些了吗?白茶觉着像是在阳光下晒太阳一般,浑身都暖洋洋得厉害。
她点了点头,忍不住往他怀里埋得更深。
青年调整了个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你刚才来的时候不是说会想办法说服去尘尊者,让他帮沈师叔诛天代之吗?你为何不一并说了,只说了让他们公平交战,不让他插手,万一沈师叔有什么不测怎么办?如今的终南老祖也是一步神仙境,渡劫飞升的修为,沈天昭若是有身体倒还好,可只有魂魄实在处处受限。
天劫伤他,不周剑伤他,无论哪一种只要碰触到了他的神魂,都很可能会对他造成致命的伤害。
稍不留神就会灰飞烟灭。
谢九思和白茶没办法干涉半神之争,他们能做的只有劝说去尘做出抉择。
在他看来白茶只让他不插手,万一沈天昭出了什么事,败了。
在胜负分明之后终南老祖又被天道吞噬,证明了天道欺骗了世人也无济于事了。
千万年来,不是没有人觉察到天道的谎言。
然而为什么在他们之前没人知道呢?谢九思想,大约是天肃清了一切窥破天机者,就像卓不绝,就像程商。
要是今日沈天昭败了,那真正能诛天代天的已然身消道陨了。
到时候一道天劫下来,天诛了他们,刚得到的天机也会和以往一样湮灭于世。
与其要一个公平公正的对决,谢九思觉得,在天道之下保全沈天昭才是重中之重。
白茶余光往去尘方向看了一眼,她怕对方能够听到她说了什么,于是没选择出声回答,而是以神魂交流。
[师尊不会输的。
]谢九思感觉到少女体内的神魂与自己的神魂共鸣微颤,压着莫名的痒意与躁动询问。
[为什么你这么笃定?终南老祖的实力如今并不在沈师叔之下。
][因为他体内有我师尊的神魂。
]青年听到这里瞳孔微缩,立刻明白了白茶为什么不怕沈天昭会一着不慎陨落在终南老祖手中。
终南老祖体内的那道神魂不是沈天昭赠予,就算他有什么办法控制它,但是只有神魂主人在,一旦催动神魂让其强行脱离身体,他会受到极大的反噬,而后毫无胜算。
……九天之上,苍云之间。
沈天昭一身白衣,手中天斩劈开眼前天雷,凛冽的剑气和杀意重重往鹤发老者方向而去。
终南老祖侧身避开,没了金莲护体,他此时要比之前速度慢上不少。
沈天昭,我自认为除了在道法之上和你有些矛盾之外,与你也没什么仇怨。
你为何要阻我飞升,断我仙途?!尽管两人如今同为太虚巅峰,一步神仙境,可和能斩天诛天的沈天昭相比,老者并无胜算。
他的飞升劫数来得突然,他根本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
为何阻你?我没问你起你,你反倒质问起我来了?青年执剑而去,将终南老祖劈到了天雷之中,要不是他反应及时,只差一点便被其劈中。
老者刚堪堪躲开,沈天昭再次攻了过来。
欺人太甚!终南老祖双手掐诀,青黑的不周剑将沧海四方的妖气全然引来。
一时之间天地色变,云雾翻涌。
他大喝一声,万千妖魂于剑刃之上,绕过天雷尽数往青年方向过去。
既你不让我飞升,那我也便断了你往生之路!神魂最怕污秽,尤其是魔气和妖气。
终南老祖下了杀念,以不周剑为媒介,将天地万物的妖邪都附着而来。
万妖邪祟,傅令此剑!沈天昭引剑破去,可妖气无形又浓重,劈斩不断,反成囚笼将他困在其中。
他指尖微动,在妖气越发收紧想要侵蚀入他神魂的时候蓄力于剑。
万千剑影如雨,将周遭妖气涤荡开来。
然而这样做只能摆脱一时,果不其然,在他脱身的瞬间,那些妖气又追了上来。
不过沈天昭并不在意。
从刚才开始他要做的就不是和这些阴邪的东西纠缠,他只要近了终南老祖的身,一步之距,随之调动神魂,便可对他反杀诛心。
只是终南老祖似乎也觉察到了他的意图,一直和他保持着距离。
他眯了眯眼睛,妖气凝成一条苍龙。
天斩剑身一旋,脱离了沈天昭的手。
一人一剑,成了一体,剑破妖气,人擒苍龙!刹那之间妖气破碎,沈天昭衣袖翻飞,剑回了他手中。
终南老祖刚要凝聚剑气,天斩剑比声更快,倏尔刺入了他的心脉。
剑修之间的交锋其实只在一点——速度。
只要速度够快,修为差距并不是问题。
就像现在,沈天昭已然刺中了终南老祖的要害。
老东西,以为到了一步神仙境就能不分高低?我告诉你,我的剑可斩天,只要你一日是那天道老儿的走狗,我既凌驾于天,便也远远凌驾于你。
他神色冷冽,温热的血水顺着剑刃淌下,他没有任何动容,甚至将剑又入了几分辗转了一下。
不顾终南老祖苍白如纸的痛苦脸色,薄唇微启。
这是觊觎别人东西的惩罚。
我的神魂放在你那五百年,也是时候还回来了。
你说……什么?沈天昭冷笑了一声,少装糊涂,别以为你掩藏了气息我就不知道你藏了我的神魂。
而后也不管对方如何言语,双指一并,运转着想要将终南老祖体内的神魂抽离。
可心诀默念了三遍,偏没有任何神魂感应。
怎么回事,老东西,我的神魂呢?你放哪儿去了?沈天昭将剑刺入他的金丹,阴沉着脸威胁道。
你,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我,不知道你什么神魂,你的神魂不是在程不语那里吗?终南老祖眼眸微动,沈天昭下了杀招却因为要剥离神魂没有下死手。
他这时候才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了,你,你是以为我拿了你的神魂,所以才断我仙途,报复于我?咳咳,你这臭小子,老夫行的正坐的端,若是我真稀罕你那劳什子神魂,我早几百年前神魔大战时候就取了,你岂有重聚神魂的机会!看着老者义愤填膺的样子,沈天昭眉头紧锁。
你还他妈敢和我提神魔大战,当年要不是你背后捅我一剑,我至于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吗?!老东西,我耐心有限!说,我的神魂呢!不想终南老祖非但没被威胁到,反而气得呕血,吹胡子瞪眼地看向沈天昭。
好啊你,前一秒说我偷了你神魂,后一秒又给我安了个暗算重伤人的罪名,你,咳咳,你血口喷人也要有个限度!我血口喷人,那不周剑当时正诛我心,我……?!沈天昭话还没说完,一把灵剑倏尔从云天而落,正好穿入他的神魂。
他胸口一痛,低头看去。
终南老祖手中不周剑未动,惊愕不已地看着沈天昭胸口骤然出现的另一把灵剑。
老者还没来得及反应,天上又是惊雷落下。
他神色一变,正要引灵力去抵挡。
原本该落在他身上的落雷却擦过他的身旁,破开乌云,垂直落在了地下。
沈天昭感应到了什么瞳孔一缩,猛地低头看去。
那天雷于一棵菩提树下落去,满池金莲抵挡住了劫数。
而那个青衣佛修正在天劫之中。
天劫的余雷会波及到旁人,但是正雷只会劈斩渡劫者。
也就是说今日渡劫飞升的不是终南老祖,而是去尘。
同样的,沈天昭感应到之前在老者体内如何也感知不到的那道神魂——竟也在去尘体内。
第一百三十二章这一展开不光是沈天昭和终南老祖, 白茶和谢九思也宕机在了原地。
若是他们知道将渡劫之人弄错了倒没什么,可是那一把青黑长剑直刺入青年的神魂刹那,于白茶宛若当头一棒。
她甚至还没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那菩提周围的余雷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攻击而来。
好在谢九思的速度极快, 哪怕恍惚了一瞬, 也抱着白茶安然避开了威胁。
一道白光闪现,在白雪一般的光景映照之下, 一双巨大的翅膀从青年背后展开。
在庄周梦蝶里白茶在问心境中似乎瞧见过一次谢九思展羽, 只是当时光亮太甚, 结界碎裂崩塌,她除了隐约瞥见一点儿雪色之外什么也没看清。
她心下一动,顺着这抹月华春雪看去。
青年的头发肉眼可见从乌青褪去成了银发如瀑,那双金眸也流转生辉。
在他的背后那一双雪色的翅膀缓缓展开,白茶眼眸一动,不自觉想起了在印象中和少年时期的谢九思初见的场面。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皓白雪色, 不过那不是他的翅膀, 而是业火湮灭后天地间落下的一场长达百年之久的鹅毛大雪。
雪很大,谢九思一人一点,在那方浩瀚的天地之中, 显得渺小如尘。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 他的翅膀是那样宽广,翎羽透着霜雪一般窸窸窣窣展开,天鹅映泉,优雅又神秘, 强大又俊美。
四周雷电交加, 妖气诡谲横生。
银发金眸的青年似乎是这污浊的世间唯一的纯粹无暇。
白茶下意识想要扭头看清楚些, 看清楚那双展羽的翅膀。
可她视线刚触及到他翼尖的翎羽, 谢九思抱着她的腰侧身一避,那身姿如松又似惊鸿。
耳畔有风声鹤唳,贴着的胸膛心跳如擂。
谢九思见她久久不说话以为她是被吓到了,抬起手掌心扣着她的后脑勺,把她的头往自己肩上靠。
别怕,有我在,天雷如何也落不到你身上。
他嘴上这样柔声安抚着白茶,飞到九天之上垂眸往那处菩提金莲处看去。
去尘站在金莲之中,风中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紧接着只听噗嗤一声,那青黑的长剑从沈天昭的神魂之中取出,从苍穹之上落回到了他的手中。
不,不是长剑。
谢九思眯了眯眼睛,视线落在了去尘的法器之上。
前一秒还是不周剑模样的法器,在下一秒变成了禅杖,上有银环九个,随风晃动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不仔细看去宛若苍龙游动,逼仄威严。
白茶也注意到了。
正要询问,一直没有出声的白傲天开了口。
【这是去尘的本命法器九龙禅杖。
】白傲天之所以一看到这个东西就知道是什么,不为别的,是因为在白茶玩的那款设定能力天赋的修真游戏《大道仙途》里有介绍。
三千仙门几大宗门的神兵法器,其中就有灵山的这柄九龙禅杖。
只不过和天斩和入坤这两个灵剑封印在剑冢不同,九龙禅杖是作为灵山世代主持传承下来,也是当年用来压制镇妖塔的万千妖兽魔物的佛宝。
【你们当心些,他的天赋是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结合着他的法器使用,只要被他的禅杖给攻击到了内里,是魔是佛便在他的一念之间。
走火入魔是小事,若是成了行尸走肉,傀儡什么的就被他随意驱使了。
】以前时候白傲天没觉得去尘这个天赋有什么问题,甚至觉得他是佛门中人,有这样可以将魔渡化,助它们解脱的能力再好不过了。
可到了如今意识到那个五百年前神魔大战助天之人不是终南老祖,而是去尘之后,白傲天只觉得脊背发凉。
一个能让人从魔中解脱出来的圣人,圣人渡众生。
反之,若是那人还能将正常人推至入魔深渊,那又是何等的可怖?不仅是去尘的天赋可怕,他的法器也同样让人忌惮。
白茶心下一惊,【你是说他的那个法器不单能引入魔气,还可以变幻成任何法器的样子?】【对,不单是样子,还能使出其法器的三分威力。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神魔大战时候沈天昭会以为伤他之人是终南老祖,因为那法器变换的模样,哪怕是不周剑主不检查剑契也难辨真假。
】所以真正的助天者是去尘,重伤沈天昭的人也是他,甚至也是他取走了沈天昭的神魂据为己有。
她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可是我们就算了,为什么师尊距离他这么近也没有觉察到神魂所在?】白傲天深吸了一口气,压着情绪说道。
【因为这个疯子是用魔气的气息遮掩神魂的。
】【你还记得之前沈天昭给我们说的,说五百年前神魔大战,去尘为了渡众生耗损了三千金莲时候不慎被魔气侵蚀的事情吗?】白茶瞳孔微缩,一切的事情原来都是有迹可循的。
原来从来都不是巧合,去尘也不是不慎被魔气侵蚀的,至始至终他都是有意为之。
为的就是借此掩盖那道神魂的气息。
其他人或许不会冒险用这个偏激的办法,毕竟仙魔有别,一旦被魔气侵蚀,很容易反噬自身,甚至走火入魔。
但是去尘不一样,他的天赋本身可以让人人入魔,成佛,即使沾染了魔气他也永远都不会堕落成魔。
真是好大一盘棋。
她,还有沈天昭,卓不绝他们,都被去尘给骗了。
不仅如此,白茶想起了庄周梦蝶之中,原本属于卫芳洲和谢沉的过去,那时候也出现了去尘的身影。
是他告诉她天启,也是她告诉她要想保全她和谢九思,唯有替天行道——杀了沈天昭。
白茶咬了咬牙,再忍不住怒声质问道。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天的作为?!什么天启,什么替天行道,都是你为了让我们顺从于天刻意为之对吗?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不是灵山的佛修吗,为什么要助纣为虐,罔顾苍生!去尘轻轻擦拭去禅杖上到血迹,神魂也有血,不过是粲然的金。
和他禅杖的颜色一般无二。
普渡众生的佛修?他看向愤懑不已的少女,神情凉薄。
那只是我在世的身份。
我和卫芳洲和祝灵尘这样的天行者不同,我助天不为替天行道,而是为自身。
白茶一愣,什么意思?去尘张开手臂,天上白玉京也随着他的凌空慢慢靠近。
天地之间,他一人于此,俯瞰众生。
我不是天行者,而是天道化身。
他说到这里,抬眸看向了不远处因为神魂受损险些灵体散去的沈天昭。
沈天昭,你逆乱天命,逆天行事。
当年神魔大战之时的劫数本该要了你的性命,一着不慎却被你苟且至今。
天道以身养万物,五行之内,三界之中,哪一处不是天道造化,天道孕育?别说要你们的身魂续命了,就算是拿苍生献祭都容不得你们半点置喙!九龙禅杖响动,佛光显露之间本该杀尽的真龙浮现在了他的身后。
金色的苍龙游动于天地,瞳孔森然,盘踞在去尘的周围,冷冷注视着他们。
当年我便知道像你这样的顽劣之辈,不周剑杀不死,神魂灭不掉,于是只得毁了你的身躯,如今的你有神魂无处安身,我随意一道落雷便可教你灰飞烟灭……沈天昭不在五行之内,他身躯可以被摧毁,神魂一旦散去哪怕是天道也找寻不到。
去尘得到的那道神魂还是不周剑上弥留的一缕残魂。
在青年身消道陨之后,他便担忧有一日对方会卷土重来,再行这诛天之事。
于是他便一直蛰伏等待,甚至助沈天昭重聚神魂。
去尘这样做不是他仁慈,良心发现,而是只有沈天昭神魂重聚了,他才能真正诛杀他,以绝后患。
沈天昭苍白着脸色,灵体几近透明。
让你苟活了五百年,今日必将你天诛地灭!话音刚落,九龙禅杖声如雷,苍龙嘶吼。
天雷和天龙一并,汇成一股巨大的雷柱直直朝着青年的心脉而去!沈天昭此时是真不能动弹,他指尖微动想要运转手中命剑,可天威压制,天斩无法催动。
正在他想着要如何护住要害硬抗下这一击的时候,一道声音清亮喊道。
天斩!白茶不知什么时候凌然于空,翻飞的衣袖在风中烈烈。
那抹明黄色似春日迎春花,明艳得不可思议。
少女双指合并,忍着天道的压制,使出浑身解数驱动着命剑。
我有一剑,可斩天龙!月白剑光凛冽,天斩出鞘在半空旋转了一个方向,倏尔朝着那苍龙雷声而去。
哐当一声,剑落在雷上,好似博弈,剑落一分便被雷抵回一寸。
白茶的力量终究有限,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道更甚的剑气从她身后而出。
昆吾剑天青剑影映照着少年一身银白雪色,他神情冷冽,引剑断去了那苍龙的头颅。
畜牲,找死!去尘脸色狰狞,引了魔气攻去。
谢九思的速度极快,侧身避开,偏身后一道惊雷也在此刻落下。
师兄!白茶顾不得其他,御空就要过来。
然而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沈天昭不知什么时候已然能行动了,他指风一动,便散了那道天雷。
你们两个躲远点儿,这不是你们能应付的!白茶担忧询问,师尊,你的神魂……青年活动了下手腕,脖颈,他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可剑入神魂的痛楚和万箭穿心无异。
暂时死不了。
沈天昭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自以为凌驾于天,可以诛天代之,到头来竟然被它耍得团团转。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向被自己伤得不轻的老者。
对不住啊老东西,误会你了。
……一口一个老东西老家伙的,你这是道歉的态度吗?终南老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没了天斩的压制,他的心脏好受许多。
沈天昭下手虽狠,但是误以为神魂在他体内所以并没有伤到内里。
和青年恼怒自己被去尘和天道耍了一样,终南老祖也颇为不爽。
五百年了,他好不容易要得突破飞升了,没想到竟然是一场乌龙。
空欢喜一场也就算了,如今告诉他压根儿就没有飞升这回事,是天道为了延续自身命数的谎言。
终南老祖一向挺拔的背脊莫名弯了些许,不知是累了还是因为一时之间有些不能接受自己信仰的崩塌而佝偻。
他执剑走到沈天昭旁边,两人头一次并肩而立,竟然是对付一位老友。
哦不,准确来说他从不是他们的朋友,是他们被他给蒙蔽了罢了。
去尘瞧见终南老祖的动作脸色一沉。
怎么?连你也想逆天行事吗?终南老祖笑了笑,算不得逆天行事,只是为了不愧于心,护住一方天地罢了。
在得知去尘是天道化身之后,老者也得知了当年神魔大战的浩劫和沈天昭无关,是天为诛杀逆天者降下的天惩。
看上去是因为沈天昭一人惹怒了天颜,实际上并非如此。
今日是沈天昭,明日不如他意的换作别人,天道也会如此。
这便不是公允,不是正道,而是发泄私欲,排除异己的异端之行。
就像是正道排斥魔道一样,天道的所作所为又和后者有何区别?这样的天,他要如何再信,如何尊崇?所以终南老祖选择了站在沈天昭这边。
鹤发苍颜,苍老又莫名释然。
五百年前的浩劫因你而起,今日我得知了原由,若是再眼睁睁看着你这样胡乱惩戒,视天地众生于草芥,老夫枉为修道之人。
不周剑声铮铮,感知着剑主的愤怒也隐约战栗。
昨日事,你构陷于我,今日事,你借刀杀人险些害我性命。
一桩桩一件件,是时候清算清楚了!和之前对上沈天昭时候还算收了几分力道不同,此时的老者剑剑都是杀招。
妖气纵横于剑,杀意磅礴其间。
剑破苍龙,压制着九龙禅杖。
天道化身终究不是天道,终南老祖眯了眯眼睛,搅动着满天妖气一并攻入过去!沈天昭没有身躯,没办法随意近去尘之身,他足尖一点,余光瞥见了天上落雷。
天雷他虽不能操纵,却能引渡。
借刀杀人也不是只有他去尘会。
他眼眸一动,金色的眸光摄魂,风急雪大,周遭的水雾因他的剑意凝聚成了霜雪。
沈天昭在风雪里,青天引落,双指一并,十方雷霆将去尘围困至此。
终南老儿,退后!都说了别一口一个老东西的叫,你这小兔崽子!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还是御空退去。
几乎在他退去的瞬间,雷霆引落。
沈天昭的天赋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之前时候他还总觉得和去尘走得太近对他不好,恐自己的霉运影响到他,坏了他的气运。
如今看来倒是再好不过了。
他咧了咧嘴,看着被自己的天雷困在其中的佛修冷声笑道。
我的老朋友,我早就说过,我这人福薄缘浅,你既非要招惹我,便做好引火自焚的准备!沈天昭再没了顾忌,凌然在天,将周遭雷电之力汇聚,夺了天之力。
不是说要将我天诛地灭吗,我倒要看看今日是谁被诛谁被灭!终南老祖瞳孔一缩,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连忙御剑退后,连带着将谢九思和白茶也一并护在后面。
天地万物,天之力在雷,更在五行。
金木水火土,风火雷电光。
只要是在这方天地的一切,都能被沈天昭掠过为己用。
草木疯长,海水倒流横灌于天。
太阳西升月亮东起,逆天天命之事,沈天昭都做了个齐全。
日月此时同在苍穹,雷电聚集围困四方。
五行之力将这天道化身画地为牢,不能动弹。
一个人再强但是强不过自身,这就是沈天昭为什么要用五行之力来对付去尘。
去尘是天道化身,天道生于五行。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沈天昭催动天赋,将天地万物五行之力都聚拢于此。
他将天之力蓄在天斩,引剑挥斩而去!去尘被困其中无法脱身,感觉到头顶一股逼仄的威压落下,眼看着就要落在他身上。
见如何也避让不开,他面容狰狞,朝着沈天昭恶狠狠喊道。
想要我死?没那么容易!去尘引禅杖刺入心脉,沈天昭感知到了什么瞳孔一缩,下一秒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蔓延在了他的四肢百骸。
沈天昭,你苟活这么久无非就是要诛杀我,还有就是想要个真相吗,想要世人知道那劫数与你无关吗?我偏不让你如愿!我要让你当着三千仙门的面堕落成魔,成为真正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他要用魔气浸染沈天昭的神魂!你以为你能杀了我?不,我不会死,我本就是天道化身,我只是回归于天!而你,接下来才会真正生不如死!禅杖入了心脉,为浸染了沈天昭的神魂的同时,也一并让他的身形消散。
今日这飞升劫他本就是要以身祭天的,在离开这世间回归本体之前还能将沈天昭一军实在畅快!想到这里去尘肆意大笑了起来,那笑声让人心悸,等到他们再看过去他已然化为无数金色灵点,萤火一般融入九天。
紧接着,先前才勉强停下来的天雷,在去尘回归其中之后再一次落下。
这一次比之前时候更甚,更猛烈,是真正的雷霆震怒。
白茶被这轰隆的巨响震得耳膜近乎穿孔,那逼仄的威压也压着她的肺腑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努力睁开眼看向沈天昭的情况。
青年黑发如瀑,凌乱披散,额发之下那双原本粲然的金眸渐渐流转成了瑰丽森然的血色——那是入魔的迹象。
师尊……白茶心下慌乱,想要冲过去将她从失控的边缘拽回来。
可她还没来得及近身,周遭浓雾被天光破开,先前本在蓬山之巅的众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此处。
乌压压的满是人,这一次不似观战时候那样,没有高位之分,长老,尊者,弟子们都站在海市蜃楼之中。
万剑云宗的人在,昆仑,灵山,蓬莱,还有三千仙门,所有的人都在。
白茶……师姐……风停云和祝灵尘同时唤了出声,他们正要过来,被蓬莱主拦住了。
不仅是蓬莱主,所有人都在防备忌惮着什么,忌惮的对象不是她,是入魔的沈天昭。
还有……觉醒了血脉的谢九思。
灵兽宗的脸色苍白无血色,他们想到了天启,想到了数百年前的灭顶之灾。
三千仙门的修者在看到沈天昭这副模样的时候,也是如此。
冰冷,恐惧,又恨不得除之后快的眼神,就这样直白地刺了过来。
明明是七八月的天,却冷得好似数九隆冬。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谢九思和沈天昭早就千疮百孔,死上上千次了。
白茶浑身血液倒流,身体如坠冰窖,心脏被什么狠狠捏住,连呼吸都不顺畅。
她这时候才后知后觉明白了去尘在归天之前为什么要说那句话——要他在三千仙门面前堕落成魔,成为真正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去尘要的不只是他的性命,还要用世人的偏见生生打断他的一身傲骨。
借刀杀人,他永远都是个中高手。
七百年前是,五百年前是,现在更是——世间万般锋利刃,唯有人心最杀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三千仙门, 对立一方。
白茶站在漩涡之中,清醒地承接着所有尖锐冷冽的目光。
落在她身上,谢九思身上,更是沈天昭身上。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又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 白茶都不得而知。
唯一她能够确定的一点,那便是去尘, 也就是天道只会让他忠实的信徒看到他们该看的。
关于天机他们不知道, 关于飞升是弥天大谎, 他们也不会知道。
他们只知道沈天昭堕落成魔,谢九思觉醒血脉,终南老祖飞升,这三者都有一个共通之处——都引来了天惩浩劫。
终南老祖捂着胸口,鲜血不止,他也没什么多余的工夫去顾忌自己的伤口。
他看向众人, 支撑着身子慢慢站了起来。
这一切并非你们看到的那般……你们是被天道传送而来, 只是他为了让你们看到这一切而已。
这并非我的飞升劫,这劫数不是我飞升引起,沈天昭入魔也是天道所为, 你们切莫被蒙骗了。
话音刚落, 他似还想要说什么,可他发现他们似乎并没有听他在说什么。
准确来说,他们并不相信。
一派胡言!我们之所以赶过来是收到了天启,并非天道传送而来!还有, 蓬莱此劫数是不是你飞升引起我们并不知晓, 也不敢轻易断言, 但是——第一个站出来的是灵山佛修, 平和的神情已不再,入目是满眼的愤慨。
终南老祖,我们灵山与你们终南素来交好,甚至神魔大战时候也是我们主持以身渡了你们门中被魔气侵蚀的弟子,助他们解脱!三千金莲,三千佛塔,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你们终南,你们万剑云宗欠我们的!他手中禅杖指向终南老祖,又狠狠扫过一旁的万剑云宗,陷入混沌之中的沈天昭,和一旁的谢九思和白茶。
而你们做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弑杀我们主持!终南老祖脸色一白,他以为他们只是刚到,不想竟然是在他们联手斩杀去尘的时候便在了。
他们和去尘所说的话泄露了天机,那些人听不到,他们只看到了他们对去尘拔剑相向,逼他自戕。
这让终南老祖百口莫辩。
怪不得去尘那老家伙会在最后那般果断的放弃抵抗,一来是因为他本就要回归于天,二来他早早就想要用他之死,让他和沈天昭坐实杀人之实。
如果没有弑杀去尘的事情,或许他们至少会信他们几分。
然而现在,无论他们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人们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到的,信任一旦崩塌,就再难重筑。
先前在面对去尘天道压制的时候都强硬着挺拔的脊骨不低一分的老者,在此时同道之中怨恨憎恶的眼神里,竟有些支撑不住。
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是永远不会明白的,五百年前,五百年后,沈天昭又是如何撑下来的?……你们,当如何?良久,终南老祖抬目无力地看向众人。
他没有再辩驳,也辩驳不了。
可让他认命,他又不愿。
他想要知道,这帮人到底怎么想,又要如何做。
杀了我,杀了沈天昭?那些人又不说话了。
不是不想杀,而是他们在忌惮,忌惮这个险些飞升的大能,更忌惮那个曾一剑斩天的青年。
终南老祖再没忍住大笑出声,那笑声在此时这样肃穆的场景里实在刺耳至极,惹得那些人恼羞成怒。
你笑什么!你们若是还有一点良知便自行了断,别将因果累到我们身上!我们承不住,也要不起!人群之中有人愤愤催促他们动手。
别和他们废话了,既然是万剑云宗和终南犯的罪孽,为什么要我们来裁断污了手中剑?此话一出,他们似这才想到了什么,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凌霄还有君越鸣身上。
凌霄神情冷凝,少年身子僵硬。
——他们想要他们来断了沈天昭和终南老祖的性命。
君越鸣气得浑身发抖,本就因为和白茶交战一番而有些压制不住的魔气此时更是紊乱。
你们这群恩将仇报,我师尊平日里如何待你们的?事情尚未查清楚你们便妄下定论不说,现在你们,你们竟然要逼我干这种弑师之事!君小友慎言,终南老祖和沈天昭杀了去尘尊者一事,是我们有目共睹的,还要如何查清?一个黑衣修者冷声反驳道,又瞥了一眼周遭被业火焚烧的蓬莱万物。
还有,这天劫不会无缘无故落下,如果他们真的什么也没干,是清白的,为何天道会落下这浩劫惩戒?!天道是他们的信仰,宛若神佛。
他的启示他们深信不疑。
或许三千仙门里是有人相信沈天昭和终南老祖的,可是在这种时候他们没办法帮他们,天不站在他们那边,他们帮了便是反逆于天。
天道一念,万物俱灭。
他们不敢拿个人,拿整个宗门的性命冒险。
灵山的修者手腕一动,那被去尘落下的九龙禅杖回到了他的手中。
上头佛光强甚,可驱散天地邪祟。
包括入魔的沈天昭。
你们若是无法动手,便由我们灵山来吧。
毕竟诛灭妖邪,替天行道,本就是我们佛门分内之事。
灵山众人引着佛阵,将沈天昭和终南老祖全然围困在佛光之中。
终南老祖还好,他并未入魔,这些佛光只是将他困在里面,然而沈天昭就不一样了。
他没有身躯,神魂直接承受佛光超度,痛得他如万箭穿心,剜心刺骨,脸色苍白得说不出话。
师尊!别过来!白茶想要过去,那双红眸在佛光中森然,把她生生定在了原地。
几乎是在对视的瞬间,白茶便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让她停下。
他不是没有反抗的余地,是他自己放弃了挣扎,他已入了魔,越挣扎越运转灵力便会越发癫狂。
魔嗜血,一旦他失控不仅是这些人,连同白茶还有万剑云宗的所有人都会被他杀戮殆尽。
意识到这一点的白茶身若负山。
五百年前沈天昭死在天道暗算,五百年后也是如此,唯一不同的一点是这一次天道未杀他,杀他的是这苍生。
是他曾经散去神魂修为,在劫数之中舍命相护的芸芸众生。
这无异于杀人诛心,不仅是折了他的傲骨,竟连最后一丝体面也没有留给他。
谢九思伸手轻轻抱住她,雪白的羽翼将少女牢牢护在怀里。
师妹,我可以……一道阴沉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他。
等一下!一个鹤发雪衣的老者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白茶认得他,她在庄周梦蝶中见过他一次。
这人是灵兽宗的长老之一,也是谢九思在离开宗门之前诛杀的那个曾试图强行羞。
辱于他的,那个白螭的父亲。
老者的视线阴狠,死死盯着谢九思。
大家似乎还忽略了一个人,这白茶虽是沈天昭的徒弟,无论她知情与否却也没出手,倒也可绕她一命。
可是此人,其父母曾在五百年前逆天行事,给灵族上下遭至了灭顶之灾。
自此,凤族成了不祥之灵兽。
当年我们之所以大发慈悲留他一命,是因为他并未觉醒血脉,自愿为人留下赎罪。
如今他这副模样,若被天道觉察,恐再降下惩戒对我们灵族上下不利。
他明明是公报私仇,却只字未提白螭之事,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提起个人的生死并不会让众人共情。
要想彻底煽动他们的情绪,唯有用天惩的由头。
老者看向一旁的佛修,一派冠冕堂皇。
尊者,既已决心除魔卫道,何不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毕竟一魔和两魔又有何区别呢?你混账!还不等那佛修回应,白茶双目赤红引剑就要砍过去。
入坤剑气尚未落在把人身上,便被那佛修挡住。
白茶,难不成你也想被肃清吗?!白茶手握着命剑,将谢九思牢牢护在身后。
凌霄也站了出来。
沈天昭的事情他没办法管,以前他们护短是因为神魔大战的真相未定,三千仙门再如何也奈何不了他们。
可这一次不同,人证物证俱在,即使剑宗的人相信他也没办法。
他是沈天昭的师兄,同样更是万剑云宗的宗主。
他不能不管剑宗上下千人。
不过沈天昭的事情他尚不知如何解决,但谢九思他却是有话语权的。
尊者切莫听这人一面之词。
凌霄走到谢九思和白茶前面,替他们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谢九思是我的徒弟,他是什么性子什么心性我再清楚不过。
觉醒血脉并非他有意为之,他的母亲是人修,他不是半灵族,一时之间控制不了力量也再正常不过。
我知道凤族血脉恐对灵兽宗不利,请允许我之后带他回去替他封住血脉,这样各位看如何?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可以将谢九思从这场无妄之灾中摘离出来的办法。
偏有人不想让他如愿。
不成!你们万剑云宗现在根本没有立场和我们商量,一个沈天昭就搅弄得三千仙门天翻地覆的了,要我们如何信你?!对,不能交给他!凤凰血脉要是真能轻易封住为何如今还能觉醒?万剑云宗的人天生反骨,依我看既然这一切祸乱根本都是出自万剑云宗,何不将他们一并铲除得了!那人也只是气头之上随口一说,不想话音刚落,一直自去尘归天之后还算平静的云天突然风云四起,海水翻腾。
轰隆一声,九天雷霆落下。
高台之上,三千仙门,好巧不巧只落在了凌霄的面前。
雷火燎烧了他的衣袖,风声烈烈中青年的眉眼也冷。
凌霄站在原地未动分毫。
四周霎时死一般静默,半晌,不知是谁惊呼出声。
天惩!是天惩!天认同了我的话,要对沈天昭,万剑云宗降下惩戒!说话间又是一道落雷,这一次落在的是万剑云宗弟子所在的方向。
众人哗然,原本只围困在沈天昭和终南老祖身旁的佛光此时也落在了凌霄他们周边。
白茶站在其中,觉得一切荒诞又可笑。
她看着他们因为一道落雷慌乱无措,惊恐万分,看着他们将剑宗上下死死围困,不敢忤逆天命的样子。
天道真是养了一群好狗。
如今沈天昭入魔混沌,终南老祖重伤,即使有凌霄他们的帮助,但他们面对的不只是三千仙门,还有天道雷霆。
这个世上能对抗天,救他们出樊笼得以解脱的人已经被他们逼至绝路。
白茶不会受到天道法则束缚,可她羽翼未丰,她没有一点把握从天道手中保住沈天昭,谢九思,乃至整个剑宗。
现在该怎么办?凌霄若是反抗,天道第一个诛的便是万剑云宗。
若凌霄不得已舍弃他们,为护剑宗,那沈天昭和谢九思,终南老祖又该如何?谢九思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上前,从后面轻轻抱住白茶,低头将头埋在她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
这样亲密的举止,当着众人的面,是他少有的放纵逾越。
师妹,只要能保全剑宗,保全你,我愿意赴死。
他说到这里看向还有几分清明的沈天昭,然后又压低声音。
沈师叔也是这样想的。
这不是谢九思一个人的决断,是和沈天昭达成的共识。
我不是屈服于天,我是驯服于你。
谢九思蹭了蹭她的面颊,神情依恋餍足。
不要难过,为你死我甘之如饴。
不……不要。
白茶张了张嘴,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绝望,她一时之间竟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青年在她唇角落下一吻,弯着眉眼笑着往那佛光之中走去。
一旁的终南老祖似有所感,他深深望了君越鸣一眼,也同样迈进了那原本该是佛光普照的光明之所的无尽深渊。
三人都选择了妥协,为所爱,为宗门,为苍生赴死。
众人见他们放弃了反抗心下松了口气。
佛修围绕他们席地而坐,四方佛光如柱,将三人封印在了其中。
三千仙门在外护法,只为取他们的性命。
不要……白茶红着眼眶,死死注视着这固若金汤的诛仙法阵。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们死,而不是你们去死!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她宛若魔怔了一般慢慢站了起来。
那双琥珀眸子流转成了粲然的金光。
对啊,为什么不是你们死?凌霄感知到了少女的异常,虽然她看起来不像是入魔,但是那紊乱的灵力近乎暴走。
白茶,凝神静心!运转丹田!然而白茶似什么也没听到,准确来说是什么也听不进了。
她紧握着手中命剑,不顾众人的惊愕一步一步走到了那方法阵之中。
白茶凌然在空,居高临下看向他们。
那眼神冰冷,似看什么死物毫无暖意。
你们不是不信我们的话吗?不信这天是假的,不信这天道不公不仁吗!那我今日便让你们见棺落泪!天机不可泄露,他们刚才在观战那么久只看到了终南老祖和沈天昭诛杀了去尘,却并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天机的话。
是去尘有意为之。
因为一旦他们都知道了,那要诛杀掩藏的便不只是沈天昭和终南老祖他们了,还有这三千仙门。
所有知道天机的人都会死。
好啊,那便一起死。
白茶扯了扯嘴角,冷声说道。
你们这群蠢货,什么飞升渡劫,什么得道成仙,全都是天道那老东西骗你们献祭的幌子!你们以为这天地的灵力当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那都是它从你们身上掠夺的!你们以为天道当真长生不老,那也是用你们的命数来续的!她剑指众生,眼中无一分悲悯。
紧接着轰隆雷鸣,无数道惊雷落下,这一次不再是万剑云宗,而是仙门三千。
如今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那么现在——你们是要被诛,还是同我一起诛天?作者有话说:茶妹:要死一起死第一百三十四章白茶在之前不知道去尘是天道化身的时候, 之所以选择将飞升即死,即献祭的事情告诉他并不是置他的生死不顾。
像卓不绝和程商他们这样天赋是能够窥探天机的修者来说,得知天机并不会死,但是泄露天机会。
因此他们只能将这个秘密埋藏心底数百年之久, 等到确定了沈天昭重聚灵体有望, 等到能助他诛天的人出现,他们才敢发动阵法将其告知。
但是去尘和他们不同, 一开始白茶想着他也和卓不绝他们一样, 是可以透露天机而不死的人, 就算告诉了也无妨。
她只要他相信她所言即可。
可现在的情况不同,这些仙门弟子不是像祝灵尘那样的天行者,没有得到庇护的可能。
只要知晓这道天机,他们会被天道舍弃。
——这是白茶想到的唯一可以破局的办法。
天雷声声,一道一道砸出一道道天堑鸿沟。
明黄色衣衫的少女就在其中,以剑气抵挡着这雷落。
她垂眸看向惊慌不已, 手足无措的众人。
知晓天机可是罪不可赦, 其罪当诛。
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是束手就擒,站着等死, 还是和我一并反抗天命?你少危言耸听!这本身就是你们引来的劫数, 只是你刚才污蔑天道,这才恰好落下了天雷,与我们无关!这是天在惩戒你藐视天道,胡言乱语!灵兽宗的那个鹤发老者冷着脸, 怒目圆睁, 要不是白茶她此时就在阵法之中, 他估计早就动手了。
对!沈天昭的徒弟也是逆天者, 天要容得下你们才怪!先前因为那雷落被震慑住的众人,在听了那老者的话之后也强行稳住了心神。
毕竟那可是天道,非亲眼所见者不可能一下子便听信了白茶的一面之词,在他们看来天道不是单纯的天,更是他们修道之人的信仰所在。
这也是白茶预料之中的事情。
天道不会蠢到他们一得知天机就诛杀他们,他想要借刀杀人,自然是要等要杀之人死了才会动手肃清。
对于他们的反驳甚至谩骂白茶并不在意。
她冷笑了一声,那双昭示着不在五行,与天齐肩,甚至凌驾于天的金眸粲然。
你们似乎想岔了。
有人急躁质问,什么意思?白茶掀了下眼皮,凉凉回答。
我说出这道天机不是为了让你们相信,我只是想说,想要你们死。
她说到最后一个死字的时候平静得像是谈论今日的天气般风轻云淡。
那般惜命的人头一次对生命没了敬畏。
准确来说,因着这样一群人的生死,本就不值得同情和在意。
你们不信我,这是我一早就知道的。
如果你们不碰我师尊,我师兄,还有终南前辈,你们是生是死我都不在乎。
可是你们竟然要他们自戕谢罪,竟然要用诛杀邪魔堕仙的阵法诛杀他们?他们这样有傲骨有道心之人,死在谁的手中都可以,绝不能死在你们这群没骨头的东西手中!与其在你们这里受辱,倒不如让你们陪葬!先前还不大相信白茶话的众人,在看到她这副近乎癫狂的模样之后隐隐动摇了。
有的将信将疑,有的认为是白茶在危言耸听,试图拖延时间,扰乱他们的思绪。
也有人是真的相信了。
然而下一秒天雷直落而下,顷刻间他便灰飞烟灭。
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他会被天诛?是因为他被白茶影响了道心,天道觉察了!他在质疑天命,他,他罪有应得!看着那人的下场,众人脸色苍白,再不敢去想白茶的话,有的甚至自残般的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想要把听到的话打出去,生怕下一个被天诛的就是自己。
我明白了,不是飞升是假,这是她故意用话术用谎言诱导我们,迷惑我们。
得知天机并不会死,因为这根本就是假的!她只是想要让我们乱了道心,哪怕是一点怀疑,也是质疑天,会被落下惩戒!他们不敢再想,也不敢相信。
这一次不是因为对天道深信不疑,而是害怕天诛。
白茶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刚才终南老祖会在听到他们话的时候,忍不住大笑出声。
她现在也是如此。
你,你笑什么!我笑什么?白茶歪了歪头,用天真到近乎残忍的语气说道。
我笑你们被天道玩弄在鼓掌之中,我笑你们这群人的孬种,明明只差一步,只要迈出一步就能得知真相,可你们却不敢踏出去,甘愿永远做天道的狗,任他驱使利用!她说完也不管他们什么反应,落地走到了谢九思身旁,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谢九思神情依旧温柔,可眉眼是肉眼可见的疼惜。
傻瓜。
白茶听懂了他的意思,是说她明明可以独善其身,非要淌这趟浑水。
她抿着红唇,不满地捏了捏他的指尖。
到底谁傻啊,明明上赶着送死的是某人。
谢九思和她十指相扣,只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白茶顿了顿,余光瞥见终南老祖真正用不周剑吸收沈天昭神魂之中的魔气,青年此时渐渐清明了不少。
前辈,我师尊他能清醒过来吗?终南老祖压着喉间的腥甜,看着双目赤红的青年,也不确定。
我的不周剑,主杀伐,杀的是邪祟妖魔,可以驱使妖气,但是去尘那家伙引的是魔气,而且还是万千心魔入体。
我能做到的只是帮他将紊乱的魔气稳定下来,至于清醒……心魔……白茶眼眸一动,想到了之前在海市蜃楼里曾经引渡过王逆的心魔。
还有君越鸣的魔剑,也是她渡化压制的。
或许我可以试试。
白茶话音刚落,谢九思和沈天昭几乎同时出声。
不行……不可,师妹。
白茶一愣,为什么?你们也看到了,我有引渡心魔的能力,这都什么时候了要是我还不做点什么,我们可能真得困死在这方阵法了。
此时的阵法在聚集佛光,把围困在里面不得出,等到之后正式发动的时候,才是真正的万千佛光如长剑,把他们死死钉死在其中。
身魂消散,连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沈天昭死死攥着衣袖,胸膛激烈起伏。
你能渡他们的心魔,是因为,是因为他们不在五行之外,你能压制住他们,可是我,我和你一样,你要是引渡我,只是将魔气引到你身上……连我都承受不住的魔气,一旦入你体内,你会立刻,身消道陨。
白茶沉默了一瞬,又问道。
那师尊会好吗?见沈天昭意识不大清明,没明白她的意思,她深吸了一口气。
我是说,如果我引渡了你体内的魔气,你会好吗?胡闹!我没胡闹!白茶用更大的声音反驳了回去。
我除了不在五行,不受制于天之外,如今这个情况我根本帮不了你什么!要是你就这样被这阵法诛了,被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的唾沫给淹死了,那才是真的完了!让我为你引渡心魔吧,反正我们这样什么也不做也是死,我帮你引渡,尚有诛天之机,用我的命换你们的一线生机,我觉得很值当!你,咳咳,你给我闭嘴!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魔气,在此时被紊乱躁动,沈天昭气火攻心,竟生呕出了一口血来。
你要我用你的命换这生机?!你做梦!五百年前她死了,现在又要你来换我生,你们都走了,那我诛什么天!倒不如一起死了痛快!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眶红得厉害,连声音也颤抖。
这还是头一次,沈天昭表露出了自己的脆弱和不安,白茶一时之间哑然。
谢九思的翅膀颤颤巍巍将她包裹在了怀里,胸膛的温热覆在她的背后——他在害怕。
不光是沈天昭,谢九思也是。
他们两个宁愿死也要换她生,他们比她自己更在意她的性命。
师妹,你别再说了……我会受不了。
他紧紧抱住白茶,银白的长发如丝绸般滑落在了她的面颊,酥麻冰凉。
她心下一动,抬目对上了青年泛红的眼尾。
……对不起。
白茶鼻子一酸,喉咙也干涩。
既然都不愿意那便算了,能够共死本来已经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了。
甚至还可以拉上这么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垫背,想来也不亏。
正在白茶既庆幸又失落的时候,沈天昭突然闷哼了一声,紧接着周遭佛光大乱,全然涌入到了终南老祖的身体。
沈天昭意识到了什么瞳孔一缩,猛地抬头看去。
住手!老东西,你给我住手!阵法之外的佛修只觉有什么力量霸道地抽取着他们的灵力,然后汇聚成了一股无形的巨山压制着他们不能动弹。
——终南老祖试图借助这万千佛光引渡魔气入体。
可他不是白茶这样的逆天者,他没办法炼化,他是要用身躯承之以魂燃灭。
终南老祖的脸色从原本的苍白到引入魔气,变得青黑一片。
他浑身抽搐着,花白的胡子也跟着颤颤巍巍。
谢九思,快,咳咳,快拦住他!他不在五行之外,这一举动无异于引火自焚!谢九思心下一惊,刚要过去把终南老祖给拽开,偏他还没来得及动作,不周剑出,把他生生逼退在了阵法边缘。
剑刃凛冽,停在了距离青年一拳位置。
谢小友,你若是不想要我和他都走火入魔的话,还是不要动手阻拦为好。
终南老祖声音虚弱,深深看了一眼阵法之外被众人阻拦,慌乱想要冲过来的君越鸣。
他眼眸微动,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然后看向白茶。
小丫头,你说得对。
与其被坐着等死,或是被他们稀里糊涂安上个逆天的恶名,倒不如殊死一搏,与这天争一道生机。
虽然我一直都不觉得自己的道,自己的剑比你师尊差,但是此时也不得不承认,和他比起来,我的确,争不过这天命。
他的嘴角有血沁出,将胡子染上了殷红。
那双从来都是清明的眼眸被黑雾笼罩着,变得混浊不堪,可他的心却始终清明。
我这一生执着于道,我的资质平平,我用了千年的时间,原以为今日好不容易能跨过这道天门,不想……一切竟是虚妄。
这辈子我争不过天,也突破不了自身。
就连最后连生前清白名声也顾不住,实在惭愧。
终南老祖忍着肺腑五脏的蚀骨挖心般的疼痛,看了一眼天,又看了一眼地。
天地浩淼,他也不过是这芸芸众生之一。
但是像我这样的人,也有想护住的东西……他没把话说完,但白茶明白了他的意思。
曾经在灵山的时候无妄便说过,终南老祖和沈天昭不同,虽然他不像沈天昭那样为苍生赴死,但是他也在千年之间大小劫难里护住了终南上下安然无虞。
你师尊有他的万命苍生,我有我的此方天地。
我不是为了他引火自焚,我是为了我的天地甘愿赴死,赌它的一线生机。
终南老祖这话像是真言,又像是在宽慰沈天昭他们,让他们不要为他的身陨徒增负担。
老者周身魔气和佛光在体内激烈压制对抗,他的神魂在燃烧,把万千心魔焚尽。
无数的光点似火星子一般萦绕在他周围,不周剑似有所感,乖顺回到了他的身边。
一人一剑在业火之中。
前者自焚,后者淬炼。
终南老祖在身消道陨的时候抬起手轻柔又不舍地抚摸着不周剑,剑鸣铮铮回应着他。
在身消道陨的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玄灵子留给他的遗言。
灵山时候玄灵子曾让白茶带话给他,说把那枚有他一道残魂寄宿的苍生棋葬在南山。
让他冬日得空去给他扫扫雪,无量之地待了五百年他有些畏寒。
可如今扫雪人也不在了。
那方天地什么都好,就是冬日风急雪大。
大雪一落,便满了整个南山。
第一百三十五章终南老祖以身承之, 以魂燃之,将去尘留在沈天昭体内的魔气去除殆尽。
青年恢复了清明之色,看着身消道陨于眼前的老者,他伸手想要去拢住他的神魂, 可那光点如流沙, 骤然便消散于指缝之间。
如果是平常时候沈天昭可能会要许久才会平息情绪,然而如今哪怕他再难受再痛苦他也不能放任自己沉浸其中。
终南老祖的牺牲, 卓不绝和程商的牺牲, 还有五百年前程不语的牺牲, 他们寄予在他身上的希望只有一个,那就是诛天代之,以还天地公正,苍生安虞。
沈天昭沉默了半晌,天斩再一次回到了他的手中。
师尊……几乎是沈天昭动身的瞬间,周遭感知到阵法即将破开的众人慌乱着想要加固封印。
青年手腕一动, 一道剑风将他们生生逼退到了百丈之远。
谢九思。
沈天昭唤道谢九思, 两人对视了一眼,青年心下一动,已然了然。
师叔, 师妹的安危我会护好。
他摇了摇头, 余光落在了阵法之外目睹终南老祖身消道陨险些失控的君越鸣。
那小家伙你也看好,他身有魔骨,终南老祖的离去对他打击很大,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走火入魔。
谢九思微微颔首, 也不等白茶反应, 抱着她离开了阵法之中。
一旁的凌霄见灵兽宗的人要过来, 引剑将他们抵挡在外, 态度强硬。
他抬目看向沈天昭,你安心去做你的事便是,我不会让他们阻拦你分毫。
凌霄之前没有贸然动手一方面是顾忌着剑宗安危,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青年入了魔,他担心对方会失控,这才选择了和他们周旋拖延时间。
可现在沈天昭已经清醒,其他人不相信那天道谎言,他相信。
正如当年沈天昭被众人认为的引起神魔大战的罪魁祸首时候,他也是坚定不移地站在他的身边。
不仅是他……凌霄余光一瞥,风停云还有纪妙妙这些小辈已然如此。
万剑云宗的弟子都执剑站在了凌霄身旁。
沈师叔,我们不知道什么天机真假,飞升如何,但就凭刚才天道随意杀生,罔顾生命,我们便觉着这不对。
修道者求问心无愧,如若觉得不对之事却因为害怕生死去顺从迎合,这道心自然也不会纯粹,也走不长久。
风停云说到这里,明明是与沈天昭说的,视线却落在了众人的身上,眼神冷冽,语气嘲讽。
我们不怕死,只怕人心不古,天道不昭。
沈天昭勾了勾唇角,少年的话给了他一些欣慰。
之前在入魔的时候他心性大乱,尤其是在被千夫所指的时候,他曾经怀疑过自己这样做值得吗?为这样一群人,这样的万命苍生。
现在他想,他从来都不是那样大爱无私的人,他是有大爱,但是这大爱狭窄。
他的大爱在风停云这群有良知有道心之人。
若是以他之身救下的是这样一群有傲骨的后辈,那么他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不值得?那便有劳你们了。
沈天昭这么说着,御空引剑而上。
九天雷鸣震天,青年身影如云,就这样骤然入了苍穹。
尽管他知道如今没有身躯的情况要斩天代之,实在九死一生。
但是死又何惧?有些事总要人去做。
天地之间能入天门者只有他和白茶两人,白茶的修为不足以登天,即使上来了也无力抗天道。
他要做的或许会让自己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且不入轮回。
可若是能用自己的死换的他们的生机,即使诛天不成,重伤天道也能为白茶成长的余地。
杀了他沈天昭,还有后来人。
今日若不就,日后也会有登天斩天之人。
那我便做这第一人!沈天昭不顾神魂摧毁,蓄力在了手中命剑,月白剑光森然,和周遭的电闪雷鸣一并辉映。
天上有光灼灼,白玉京巍峨辉煌。
青年剑斩天门,刹那间三千雷火倏尔落下,宛若陨石划破天际,轰轰烈烈焚烧万物苍生。
下面人惊呼叫喊,于火光之中无法脱身。
这是天道惯用的伎俩,用苍生命来胁迫于他,可这一次他不会上当了。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秘密,就算他退让了,之后他如何能容得下他们?既如此,倒不如放手一搏!沈天昭眯了眯眼睛,业火灼烧着他的神魂,疼得他手上青筋暴起。
鸦青色的长发如瀑,衣袖也被燎灼。
一人一剑,天空万里蔓延成了可怖的火海。
天道在将沈天昭的神魂燃尽,逼迫他出天门。
可青年全然不顾,他不畏死,也不畏万劫不复。
他甚至以魂魄入剑,一时之间天斩剑身金光逼仄,无数道剑光直直破开业火焚烧。
为沈天昭杀出了一条入天之路。
天道似乎没想到沈天昭会疯狂到这种程度,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能安然无虞,在入天的时候就做好了和其同归于尽的准备。
我杀不了你,也要将这天捅破!我要让他们看清楚,看清楚你身后空无一物,根本不值得他们飞升渡劫!只要他们看清楚了真相,他们就不会再拼了命的修行飞升,从而献祭成为天道的养分。
沈天昭感觉到周身滚烫如浇淋岩浆,五脏六腑,经脉上下,都在一寸一寸燃烧殆尽。
本来该是极致的痛苦,可在感到天道慌乱害怕的时候,他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在你手中走过的万千生魂,总会有你付出代价的一天!今日我诛不了,不代表我徒弟不成,我徒弟不成,不代表我徒孙不成!只要道心长存,你边杀不尽这天下逆鳞者!青年压着身体的痛楚,深吸了一口气,引剑正要破开天道真身。
剑未落,从灵山和灵兽宗方向涌来无数的佛光汇于天道之中。
那是去尘千百年前便养在两处的三千金莲,不,甚至更多,此刻就这样全然被他融入吸收。
一时之间天道的威力剧增,先前沈天昭只差一步便可破天,此时被逼仄的佛光给逼至天门外。
头顶传来磅礴的威压,宛若神佛压顶。
沈天昭心下一惊,猛地抬头看去,只见天上云海之中一尊巨大的金身佛像映入眼帘。
这佛像沈天昭见过,是灵山七级浮屠主位之上供奉着,受了千百年仙门供奉,人间香火的天尊。
不想这竟就是天道法相。
信仰成神,信仰越多其力量越强。
自混沌初开到现在接受过无数供奉的天道法相更是如此,他的力量足以颠覆天地众生。
怪不得他在人间的化身会是佛修,为了教化众人,以从他们的信仰之中得到力量,他当真是煞费苦心。
沈天昭再强也终究只有魂无身躯。
而佛光本就是超度魂魄的存在,这样强盛的佛光普照,他很难突破其中。
和其他人不能直视天道不同,天道做了什么白茶都看得一清二楚。
沈天昭在被天道压制,用不了多久便会魂飞魄散。
白茶的手不自觉握紧了谢九思的手,青年也觉察到了异常。
师兄,师尊他……可能要撑不住了。
她在害怕,不是害怕沈天昭斩天失败后天道落下的惩戒,而是害怕沈天昭会死去。
谢九思回握住她的手,不顾天道威压抬眸看去。
你好好在师尊身后待着,我上去帮师叔。
一般来说除了不在五行之内的沈天昭和白茶之外,其他人只有飞升劫时候才能入天。
可谢九思又和他们不同,他和龙族本就是神兽,是天地间唯二能入天的灵族。
师兄……白茶有些不安,总有预感有什么要发生。
没事,会没事的。
青年用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动作轻柔缱绻,也带着安抚意味。
而后克制地松开了手。
白茶想要跟过去,可凤凰的速度天下无双,等到她反应过来谢九思已然展羽上了云天。
几乎是在青年上天门的瞬间,一道惊雷直直落在了他的身上。
谢九思身形一颤,不过只是这么一下,之后他侧身避开了雷霆,来到了沈天昭身边。
你来干什么!沈天昭气得厉害,下意识想要挥一道剑风把他给打下去。
青年笑了笑,手先一步放到了他的神魂之上。
沈师叔,这苍生万命太重,也让我尽一些绵薄之力吧。
离得太远,白茶看不到谢九思做了什么。
只觉察到在谢九思靠近的瞬间,沈天昭受损的神魂慢慢平复痊愈,有了与天抗衡的力量。
【是谢九思的天赋,生死人肉白骨。
他用他的天赋在帮沈天昭疗愈神魂。
】对啊,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之前她在海市蜃楼里受的伤也是因为青年给的一道神魂才恢复的。
这本来是好事,沈天昭的神魂可以疗愈,但是白茶心下总有些不安。
【师尊的神魂是一步神仙境的修为,师兄觉醒了血脉之后虽然到了出窍近分神,可终归和化虚巅峰差距太大……】白茶将顾虑问了出来。
【师兄会不会有事?】这个白傲天也不知道,按理说修为低的一方给修为高的一方的治疗,尤其是像谢九思和沈天昭这样大的修为差距,轻则灵力消耗过度遭到反噬,重则可能还会有性命之虞。
【……应该没什么大碍。
】白傲天也不大确定。
【你忘了他不是给我们留了一道神魂吗,我感知这神魂还挺稳定的。
既然神魂都没事,他就算受伤了也不会太严重。
】白茶听后松了口气。
她抬眸留意着上面的情况,虽然沈天昭的神魂修复了,重登了天门,但是一人之力要抵挡住万千佛光实在难于登天。
她得做些什么,即使上不了天她也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白茶正在思索着如何的时候,祝灵尘和君越鸣走了过来。
祝灵尘还好,除了被雷火燎伤了一些并没还有什么大碍,君越鸣的情况却很是糟糕。
倒不是说他受伤有多严重,是他的精神状态太差,周身灵力紊乱,内里魔气窜动,要不是他是天生魔骨,这时候早就入魔失控了。
……节哀。
君越鸣眼睫一动,看向白茶的视线平静到让人脊背发凉。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说这种屁话。
他对白茶有怨气,尽管终南老祖的死并不在她,可老者终究是因为沈天昭而死,他很难对他的徒弟心平气和。
祝灵尘皱了皱眉,都什么时候了你有话能不能好好说?明明是好心非要搞成这样。
她这么斥责了少年一句,却也没说太过。
师姐,是这样的。
刚才君越鸣说他有办法帮沈师叔对抗天道法相……说到这里她明显停顿了下,似有什么顾忌,斟酌着语句继续说道。
在终南前辈羽化之前,他传了一道神识给君越鸣,告诉他之后天道可能会法相亲临。
终南山和灵山向来亲近,估计他应该之前就觉察到了灵山佛塔中供奉的佛像是天道,只是他并不知道去尘便是天道化身。
祝灵尘还想要说什么,君越鸣沉声说道。
师尊之所以收我为徒,一方面是因为我资质尚可,另一方面是因为我的体质。
师尊是个心怀慈悲之人,对堕落者,入魔者,只要不是无可救药总会施以援手。
玄灵子是,君越鸣也是。
终南老祖之所以会行偏激的修炼之法,让君越鸣引魔气修行是为了让他克服魔骨,不被影响,更是为了以他来攻克如何彻底根除人之心魔。
佛克万物,然而唯有与魔是相生相克。
天道真身的佛光是人间香火和万千信仰铸就,要想压制他们必须也要以无穷尽的魔气和妖气才行。
白茶明白了他的意图,你想要引沧海的妖气来帮我师尊脱困?不单单是沧海,还有魔渊。
魔渊?!魔渊不是在极北之地吗,这里是南边,要如何引魔渊的魔气过来?似乎看出了白茶的疑惑,君越鸣解释道。
沧海之上是天门,之下则为死门,连接着就是死生之界的魔渊。
五百年前神魔大战的时候天道就是将魔气从中引到了无量之地。
白茶一愣,想起了先前在沈天昭的梦魇里,他在历劫的时候也说了在沧海感知到了深渊魔气。
原来不是他的错觉,那魔气就在沧海之下,是天雷把他给劈开了。
同样的也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沧海之下是死生之界的另一道入口,所以在神魔大战时候魔气肆虐,众人会以为是沈天昭飞升劫所致。
却没想到这本身就是天道所为。
天道用天雷劈开了死生之界放出了深渊魔气,又把这一罪责全然安在了沈天昭头上。
君越鸣也是在来到蓬莱,横渡沧海时候才感知到的,因为他的魔骨和沧海之下的魔气有感应。
用深渊的魔物和沧海的妖兽,两者的气息压制这天顶佛光,的确是一物克一物的好办法。
但是……那样磅礴的气息,除非是那几位大能合力引渡没准才能成功,凭借我们几人根本不可能完成。
神魔大战是在昆仑,终南山和万剑云宗三大剑宗之主合力封印了邪祟于无量之地才结束。
他们现在要做的甚至比之前更难。
终南老祖已经陨落,褚明珊会不会帮忙是一个问题,更重要的是就算她帮忙,就她和凌霄两人也无法做到。
不需要他们。
君越鸣指了指胸口位置,那是魔骨所在。
以我身为媒介,可引万千心魔。
可是那样的话你会……他轻声打断了白茶的话,勾起唇角,露出了从灵山初见到如今第一个笑容。
承先师遗志,除魔卫道,当仁不让。
第一百三十六章当仁不让, 虽死无悔。
——这是君越鸣没说出口的话。
白茶没有劝说,更没有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因为这个时候别无他法,唯有如此。
半晌,在一阵沉默之后, 白茶率先打破了平静。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之前你那么想得到那道神魂助终南前辈飞升, 是他的意愿,还是你的擅自主张?其实答案如何她已经心里有数了, 但是她总是想要确认一次, 确认给她听, 祝灵尘听,还有所有人听。
终南老祖在最后身陨时候都没有顾住的名声,白茶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护住微不足道的一点。
我师尊那般光风霁月,自然是不屑于做这种事情的。
少年说到这里一顿,想到老者穷极一生都没有踏过的那道天门竟是一场虚妄,心里对天道的恨就更加强烈。
天道对于终南老祖的戏耍是其一, 他妄图以老者献祭增强力量来对付沈天昭是其二。
君越鸣压着唇角, 神情阴郁。
我明明只是想要他遂愿,不想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不,这和你无关。
无论你能不能拿到那道神魂, 那天道都会点化终南前辈飞升, 你也看到了刚才的飞升劫便是如此。
是啊,天要他死他不得不死。
何其讽刺。
君越鸣深吸了一口气,此时凌霄和风停云他们已然为他们开出了一条路径,直通沧海。
这群人似乎得到了天启, 以为只要杀了我们替天铲除逆反者就能得到天的宽恕, 免受天惩!风停云引剑挡住要攻过去的一个器修, 扭头对白茶他们说道。
快走!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白茶和君越鸣他们不敢逗留, 御剑从中入了沧海。
后方剑气凛冽,前方狂风骤浪。
祝灵尘在后面断路,白茶和君越鸣到了沧海之上,临近无量之地的地方。
君越鸣眼眸微动,慢慢流传成了瑰丽的红。
这是入魔的征兆,可他因为身负魔骨能够保持清醒。
这是自终南老祖带他入剑宗之后,他第一次这样放纵着周身的魔气肆意。
少年一身黑衣在逐浪飞花里,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底下的风浪和妖气席卷在了他的四肢百骸。
那双红色的眼眸在这样晦暗的环境里亮若宝石,俊美的面容在鸦青色的长发下隐约。
如果没有白茶将魔剑断去,他体内的封印也不会解开,他此时就算想要引渡魔气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切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般。
终南老祖为沈天昭,他为白茶。
不,他只是为自己,为这苍生。
君越鸣深深看了白茶一眼,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嗖的一声,从她的耳畔飞过一柄青黑长剑——是不周剑。
噗嗤一声,剑入心脏。
以君越鸣一人承这样的磅礴的气息,哪怕他身负魔骨也很困难,但是若是加上这神兵,那便不同了。
不周剑主杀伐,斩邪祟。
君越鸣不是邪祟,却道心魔骨,这一剑下去疼得他说不出话,只要再拔出来便会魂飞魄散。
他抽搐着身体,手指一根一根搭在胸膛前的剑柄之上,咬着牙将心头血融入剑脉。
然后猛地一拔,殷红的血汩汩,落入沧海之中瞬间变成了极致的黑墨。
君越鸣以心头血引动魔气,在感觉到死生之界后的魔气躁动,呼之欲出的时候,他用尽最后一点气力。
将手中命剑重重投掷入海。
轰隆一下,似一石惊起千层浪般,整个沧海被不周剑的剑气搅动,海水倒流入天,海底之中的结界也在此刻被生生破开。
天地震动,如开混沌。
沈天昭感知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去,只见魔气和妖气从沧海翻涌直上云天。
天道法相雷霆一动,顾不上沈天昭,直接引佛光万道,阻其入天。
休想!青年眯了眯眼睛,天斩趁机在此刻穿过金身佛手。
万千金光碎裂,只这一个破绽,无数魔气妖气冲了过来,将其当成突破口入其金身。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之前去尘用魔气引他入魔,沈天昭此刻便用这万千妖魔毁他金身。
一直固若金汤的苍穹隐有碎裂的声响,众人循着看去,天道法相从原本的纯粹粲金慢慢覆上了青黑之气。
随着他被侵蚀,天上白玉京也有了坍塌的迹象,天宫摇摇欲坠,青天欲开。
是破天之相!天破了,金身也即将被摧毁。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了!沈天昭抬起手擦拭掉唇角的血迹,谢九思也觉察到了这场殊死博弈即将分出胜负。
他咬了咬牙,将周身的灵力全然渡到沈天昭体内,修补着他破损的神魂。
沈天昭凌然而上,入了天门,居高临下俯瞰着白玉京。
月白剑光比这十二楼五城还要逼仄耀眼,他引剑大喝,轰隆一下,直接从中将这虚妄的天宫横断劈斩。
天宫倒塌,没了根基。
他踩着天门往上,诛其真身。
一道金光刺眼,在沈天昭以为那是落在他身上的攻击,慌忙侧身躲开。
不想那金光擦过他的额发,东方夜风花千树一般往身下而去,落满了整个人间。
不是天火,也不是雷劫,他甚至没有感觉到一点戾气。
然而就是这样看似佛光普照,普渡众生的救赎,却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沈天昭瞳孔一缩,回头看向地上。
那些被佛光融入体内的人顷刻瘫倒在地没了气息,这不是什么引渡,而是索命。
天道本身就是索取万物以续命数得以长生,这时候他的金身被迫,已然等不到飞升之人,所以便将万千世人的生命掠夺以养身魂。
混账,我杀了你!先前因为魔气妖气而倾斜于沈天昭这边的天平再一次因为众生的献祭,倾斜在了天道这边。
看着与天搏命的青年,还有不断殒命的众人,他们这时候不得不相信白茶所言是真。
然而他们不是沈天昭和白茶,没有抵挡天命的能力。
他们的生魂被不断抽离,不仅是这里的三千仙门,万物万民也在不断失去生机。
天道想要肃清天地,重开混沌。
就像是鸿蒙之时一般,没有人,没有草木,没有飞禽走兽,什么也没有。
肃清一切之后他会陷入沉睡,百年,千年,等到再有生命诞生,再有凡人入道。
他便再开仙路,以飞升为诱,引他们献祭续命。
这样的戏码,从庄圣人发现这方天机道陨时候他便做过,如今已有近万年。
白茶站在祭坛之上,三千仙门终于站在了一条战线,可是已经晚了。
浩劫落下,比神魔大战时候还要残忍数倍。
五百年前天道只是以苍生为胁,并不是真的要摧毁一切,现在却是因为被沈天昭破了金身,断尾保命的偏激之举。
这和开局重来一般,只是这局天道能开,他们却万劫不复,再无轮回。
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竟什么好处都被他占完了,还能全身而退?意识到天道意图后白茶气得发抖,她握紧手中命剑想要试图阻拦那天光掠夺。
可她还没来得及动手,那些天光变成了无穷的业火,把整片苍穹都给灼烧。
天地万物都在天道的掌控中,只要他想,众生都会限于劫难之中。
沧海泛滥,妖兽涌出,倒灌陆地。
火山爆发,岩浆流入海域,入眼所见水深火热。
天灾,灭修者,人祸,弑万民。
心魔生,劫数起,三界五行,再无一处安虞之所。
白茶看到了灵族再一次被业火焚烧,鸟兽哀鸣。
蓬莱被海水淹没,迷雾成了魔气,乱人心智,同门自相残杀。
灵山再无神佛,镇妖塔倒,妖魔邪祟为祸人间。
她还看到了远在沧海另一边的剑宗。
魔物侵袭,天雷轰然,纪凌和顾淮还有鹤不群以身挡天劫,护住宗门上下。
死者归天,生者负隅抵抗。
唯有天坐享其成,这不公平。
白茶看向被火焰烧灼了羽翼的谢九思,被天道法相压制着的沈天昭。
他们在为苍生而战,她却站在这里。
这也不公平。
如果她只是像其他修者一样,她护住自身,不添乱,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她不是,她和沈天昭一样是逆天者,她不被天道束缚,她应该做些什么——不,她必须做些什么!【老白,我们上去!】白茶是逆天者,修为不够不能入天,本该如此,但是她体内有一道谢九思的神魂。
凤凰可入九天,有他的神魂在,飞升入天并不是什么难事。
白傲天调动着那道神魂,有风四方来,把她托到了云天。
不够,这还不够。
她能上天却无法抵挡住这样的雷霆,这样逼仄的威压。
白茶咬了咬牙,回头看向祝灵尘和风停云所在方向。
祝灵尘,风停云!帮我!祝灵尘手腕一动,将剑气于灵力汇入白茶体内,风停云双指一并,更是引神识渡之。
一时间,白茶的修为从凝心到了破丹境。
——这样应该可以到他们那边去了。
白茶不是冲动为之,更不是自投罗网。
她不是沈天昭那样一剑断天门的半神,可是她也是逆天者,她能夺天之力。
只要到了天门,哪怕只能夺取一成,也是多了一分胜算。
越往上,威压越甚。
白茶感觉五脏六腑被无数野兽撕扯,血液被抽尽,那佛光落在她的体内,尽管她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被掠夺生魂,却也痛苦不堪。
天道在警告她,若再靠近便会爆体而亡。
她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示弱,低头,也不能在这样一个混账面前展露出一点脆弱。
白茶眼眸一动,上面明明是那样金光璀璨的地方,而君越鸣陨落的地方冰冷晦暗。
这样极致的反差让她眼眶发红。
她要上去,要助沈天昭诛天,要把这本该属于万命苍生的天光还给他们。
白茶咽下喉间腥甜,迎着灼灼业火逆行而上。
可是她实在太弱小了,和天道比起,她根本不足以登天。
轰的一道天雷正中她的身体,她就像是一只游鱼被卷入巨浪滔天,再难挣扎。
在白茶快要坠下云天的时候,一只无形的手将她稳稳给托了起来。
她眼睫一动,是凌霄剑的剑意。
万剑云宗凌霄,愿以本命灵剑助其诛天!白衣青年于浪涛和业火之中,身上云纹在剑风烈烈,似真有云动。
他眉眼坚毅,将毕生剑意渡入白茶体内。
这一刻,白茶一步入了元婴境。
紧接着又是一道剑意打入了她的神魂。
——是问心剑。
那个在庄周梦蝶之中和她拔剑相向的女子,此刻和凌霄站在了一起。
昆仑褚明珊,愿助沈天昭师徒诛天!有两位正道魁首带动,其他人也从浩劫慌乱中稳住了心神。
蓬莱主运转海市蜃楼,九层宝塔。
灵山佛修祭出九龙禅杖,苍山引剑而出。
就连灵兽宗也引出了万兽生灵之力。
蓬莱程云,愿助沈天昭师徒诛天!万法宗上下,愿助沈天昭师徒诛天!苍山全派,愿助沈天昭师徒诛天!……——三千仙门,愿倾其所有,助沈天昭师徒诛天!原本寸步难移的天路,在众人源源汇聚的灵力之中变得如履平地。
白茶眼眸一动,金光璀璨。
她感觉身轻如燕,周身灵力磅礴如山似海。
在她临到神仙境的时候,天将下了飞升劫数。
天道虽是天地共主,却也遵循法则。
在白茶还没有到化虚境的时候他落不下劫数,就算落下天雷也伤不到她内里。
而此时却不一样,她步入了此方境,天地劫数,即是她的劫,也是天道诛杀她的手段。
——天诛。
这是白茶第一次面临这样的惩戒,比庄周梦蝶的飞升劫还要可怖。
巨大的威压好似天地的重量都要落下,她一步临近天门,便被千万光剑给驱逐而出。
她的身体被割破汩汩的血水流出,她的内里也被碾压撕扯。
这种劫数沈天昭自入化虚境便经历过无数,白茶虽修为到了这一步,可她的神魂她的神识并不强悍。
稍有不慎身体便会崩溃,神魂消散。
在白茶上天门的瞬间,落在沈天昭身上的压迫已然褪去。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畅通无阻斩杀天道,因为一旦他往前一步,白茶就会神魂俱灭,再无轮回。
这是天道惯用的伎俩。
五百年前他用程不语,用苍生威胁他,如今又用白茶的生死,逼他选择。
意识到这一点的沈天昭非但没有觉得愤慨,反倒觉得轻松了不少。
不为别的,当天道做出了威胁之举的时候,这也说明他也被他们逼至绝路。
沈天昭深深看了谢九思一眼,后者的眼里也有同样的决绝。
在十方雷霆要砸断白茶的剑骨的前一秒,沈天昭毫不犹豫地退出了天门。
天道以为他和五百年前一样做出了妥协,不想青年燃尽神魂,直直撞上了手中命剑。
白茶瞳孔一缩,看着天斩入了沈天昭的神魂,脸色苍白得厉害。
师尊……沈天昭抬眸看向慌乱无措的少女。
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神魂没有温度,似一阵风,又似一片云,轻柔至极。
就在刚才,我才从天道手中取回了我最后一道神魂,才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他的声音也和他的动作一样轻,在金光映照里他的模样几近透明。
白茶,我之所以选择在身祭万物救苍生之后还要苟延残喘地活下来,不是因为我要完成代天的遗愿……在天道毁掉我的身躯的那一刻,我就,没有了代天的可能了。
卓不绝失忆不是因为金丹破损,是因为在我临死之前,他逆天算了天机……沈天昭的嘴角有血在淌,胸膛的血迹染透了整个白衣。
别说了师尊,我不要听,你这样像是交代后事一样,有什么,呜呜有什么等我们诛天之后再说好吗?白茶胡乱笨拙着为青年擦拭着血迹,眼眶红得厉害,视野也模糊至极。
不,你得听。
他的手往下,紧紧扣住白茶的手腕握住了剑柄,然后将那剑往胸膛里面更入了几分。
他算了一卦,他说我没我想的那样福薄缘浅,在,在五百年后我会有个徒弟。
一个和我一样不在五行,同病相怜的徒弟。
一个可以逆天改命,诛天代之的徒弟。
沈天昭直勾勾注视着白茶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白茶,我不是为自己苟活,是为你。
我重聚神魂是为祭剑,祭一把能让你斩杀天道的命剑。
这把灵剑本就是用我的骨血制成,只差这一道神魂了。
剑入心脉,心头血融入天斩。
剑身金纹璀璨,一如青年的神魂无瑕。
他勾了勾唇角,身形慢慢消散融入到了天斩之中。
现在,这天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白茶哭喊着想要拢住沈天昭消散的神魂,可是他走得太快了,快到她连他的衣角都没碰触到分毫。
一双巨大的羽翼从她身后覆上,谢九思低头吻掉了她眼角的泪水。
这一次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柔克制,他伸手抱住少女,力道之大,想要把她嵌入骨血,烙印灵魂。
谢九思低头埋在她的颈窝,眼睫颤着扫在她的肌肤。
白茶还没从沈天昭祭剑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又传来青年喑哑涩然的声音。
他附在白茶耳畔,像是许下永生的誓言。
师妹,我会是你登天的路。
这是誓言,又是诅咒。
白茶只觉得血液倒流,浑身冰冷,她想要阻止谢九思,可是她动不了。
是手中的剑压制住了他,准确来说是沈天昭的神魂在阻止她。
有了斩天的剑,便要有登天的路。
谢九思是昆仑凤,是除了沈天昭之外唯一能送她入天,而不用像五百年前沈天昭那样以摧毁身躯为代价的人。
他们不只想要她成功诛天,还要她安然登上天地共主的位置。
他们以身以魂送她登上神坛。
不要,我不要!如果是要你们死才能诛天,我宁愿和你们一起死在天劫!什么苍生,什么万命,她全都不管了!她并不是什么心怀大爱之人,她斩天是为自己,是为了自己在意的人。
她想要他们不再受天道胁迫,自由自在地活在当下。
如果他们都不在了,她斩天有什么意义!白茶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她哭着求着,求谢九思住手。
见青年不为所动,她甚至威胁道。
你要是敢死,我就自戕!我偏不让你们如愿!我和你们一同殉了!这话谢九思在带白茶过来的时候他也这样对蓬莱主说过,如今这话一五一十的被白茶还给了自己。
谢九思眼眸微动,眼尾染上了一片绯色。
不是我想死,我也想永远陪着你。
可是师妹……我已经身魂俱毁了。
他抬起手露出了衣袖之下的手臂。
白茶这才看清楚谢九思身上的伤痕,他的手臂被业火灼烧,他的胸口不知什么时候被穿过一个血窟窿。
一道道,一片片,千疮百孔,没有一处好地儿。
而那些伤是他将沈天昭的,还有白茶入秘境时候所伤的,全然转移到了这身上。
白茶瞳孔微缩,后知后觉意识到——从来就没有什么可以疗愈一切伤口的天赋,只是谢九思代其承受了而已。
他的时日不多,他想要在最后一刻为她做些什么。
谢九思一遍遍描摹着白茶的面容,而后吻住了她的嘴唇。
他撬开了她的唇齿,灼热的气息,带着一片冰凉的湿意。
是破情劫,也是献祭。
谢九思不顾白茶的挣扎,强势的将身魂霸道地融入在了白茶周身。
那双巨大的羽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湮灭,青年的面容也在慢慢变得模糊不堪。
他追寻着白茶的气息,想要将她拆吃腹中,融入骨血,可最后不得不战栗地松开。
谢九思红着眼尾,抵在她额头嗫嚅着嘴唇说道。
白茶正缘谢九思,愿以身祭之。
助其代天正道,得偿所愿。
银发如雪,羽翼似游云。
白茶只觉得自己跌入了一片温柔的羽绒,青年的气息清冽,缓缓覆上了她的身体。
太虚巅峰境上,是天人境。
她双目赤红,引剑上了九霄。
谢九思的死,沈天昭的死,所有人的死就为了这样一个天道。
白茶咬着牙,任由眼泪不停地掉也不闭眼。
她要看着他摇尾乞怜,看着他恼羞成怒,绝望无措,更要看着他在自己的眼前灰飞烟灭!我不仅要诛天代之,更要这世间无天!先前还高不可攀,不可企及的天道法相,此时分寸大乱,气息残破。
他试图用浑身解数发动浩劫,以求尽快将天地万物的力量纳为己用,以此抗之。
这一次天劫未至,天门已破,金身坍塌。
天上白玉京陨落人间,那曾让世人向往的天宫终成虚妄。
诸天气荡荡,吾道日兴隆。
从此世间再无天道,人人皆可为天。
————正文完————作者有话说:放心,茶妹成天了可以逆天改命,师尊和师兄会回来的。
不过茶妹的修为之后会还给三千仙门的,她自己升级,没了天的阻止很快的。
番外见。
我番外多写点甜甜2333,各种少年师兄,青年师兄,玩玩养成系各种。
还有一些其他角色番外,会标注。
大家看着买,啾咪我一会要换个正文完结的新封面2333臭美一波,毕竟要写甜甜番外了呢。
既然正文完结了,那我们唠唠嗑吧,不喜作话可以屏蔽啾咪。
谢谢大家这么四五个月的陪伴,我写这本的中途情绪有些崩,谢谢大家的鼓励和陪伴,让我坚持下来了。
(鞠躬)可以说没有大家就没有这本文的终结。
我这本没有选爽文各种标签,这本身就是为了圆我一个中二热血少年梦。
我理解的少年是历经千帆依旧如初,他不会一帆风顺,也不会金手指逆天。
是他个人,还有伙伴一起的成长。
他是主角,他的伙伴师父也是主角。
可能中途会有挫折,虐,但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就是好的。
总之 能写完这个故事真是太好了。
也谢谢大家的观看,有你们的注视和陪伴,他们才是真的有血有肉才是真的活了,而不是文字堆砌的人。
祝大家永远热血,永远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