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录音吧?洛谙晚没想到, 双双落座房车沙发后,他开口的第一句会是这个。
没有。
洛谙晚脸不红心不跳。
才怪,她是没开手机录音功能,但小二可不是吃干饭的, 呃, 好吧, 它差不多已经是个废统了。
他静静看着她。
算了,还是让小二继续躺着吧, 洛谙晚摊手, 我保证不录,OK吗?眼角笑意一闪而过, 他终于松口, 开个玩笑,录音也没关系。
前一天还满脸悲痛,只短短一晚,悲痛从这张脸上褪去, 只余局外人般的漠然。
上半身陷入柔软的沙发靠垫中, 他将双手搭在膝盖上, 看着窗外出神。
故事有两个版本, 良久, 他说, 我告诉警方的是其中之一,你呢, 想听哪个?洛谙晚:我都要听。
贪心可不好, 他又笑了, 对她的选择毫不意外, 但好吧, 我答应。
第一个版本,大概二十四五年前吧,有个年轻女人,打小就有张好样貌,老天又赠了她一副既能唱戏曲又能唱歌的天生好嗓子,只可惜璞玉出生在四个姐妹的贫苦农村大家庭中,家里没钱和资源支持她的艺术道路。
随着年纪渐长,她不甘心后半生像姐姐们一样随便找人嫁了生儿育女,她坚信老天给她这么好的先天条件不是让她用来蹉跎的,于是二十岁那年,女人不顾全家人反对,孤身一人坐上绿皮火车走上了追梦之路。
洛谙晚听得认真。
现实很快给她上了一课。
初中学历,出身差,没钱没人脉,五线谱都识不全,别说唱歌了,连生计都成问题。
他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好在她外形条件确实不错,为了生存,几经周折下女人开始去剧组跑龙套,走曲线救国的路子,梦想有朝一日能被伯乐发掘。
她成功了吗?洛谙晚觉得概率渺茫。
他摇头,又点头,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花瓶龙套,就在女人渐渐绝望的时候,她被偶然来片场走访的投资人看上了,在投资人的热烈追求与金钱攻势下,女人很快沦陷,也在飞速的阶级跨越中迷失了本心,一心只想绑劳这张长期饭票。
女人聪明有心计,投资人被她迷得老婆孩子都不顾了,后来更是靠着怀孕生子成功上位。
这么容易就上位了?洛谙晚眉头一皱,忍不住打断他,投资人的老婆能愿意?他们不是有孩子吗?没错,是不应该如此容易,投资人的老婆也确实激烈吵闹过,只可惜她在女人生产后做了一件蠢事。
你猜猜?洛谙晚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不满地瞪着他。
她又不是当事人,怎么猜得到?好好,我说。
女人运气很好,怀了对同卵双胞胎,还都是男孩,那个年代这可是好兆头。
投资人的父母本来也是持反对意见的,双胞胎一出,老人态度也松动了,但还是没答应两人离婚,只是投资人一意孤行,态度坚决。
恰好双胞胎中的弟弟身体羸弱,被单独抱去了保温箱里养着,不在女人身边。
投资人老婆见离婚势在必行,心里终究咽不下这口气,找了法子将孩子从保温箱里偷出来远远地丢去外地,等其他人发现时,孩子早已不见踪影。
啊这。
槽多无口,洛谙晚无话可说,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投资人和原配离婚了,孩子没找到?很好猜到的,对吧?他对洛谙晚的提问表示肯定,投资人的原配要求,只要投资人和女人不报警,不追究她的责任,她愿意带着孩子净身出户,否则她宁愿来个鱼死网破,大家都别想好过。
投资人的原配娘家有些势力,真撕破脸两家都要元气大伤。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投资人一家极度看重脸面,他们丢不起这个脸。
最终双方私下达成和解,原配净身出户,女人成功上位,除了丢了一个亲儿子外,投资人和女人没有任何损失。
洛谙晚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强忍着没有开口。
哥哥在富足的环境中渐渐长大,流落在外的弟弟则不太幸运,从小在三教九流的环境中长大,吃过百家饭,穿过百家衣,没有条件上大学,高中没读完就辍学去打工,后厨洗盘子当帮厨当街卖唱什么都干,最后在一个小酒吧里夜场驻唱时,因为长相和出众的嗓音,被网友拍下视频意外在网上走红。
在公司经纪人找上门之前,他被富养长大的哥哥发现了。
从哥哥口中,他得以知道自己的身世,也发现哥哥过得并不那么幸福。
哥哥一直承受着女人望子成龙的痴念,而投资人年纪渐长,突然发现前妻的儿子商业头脑出众,更符合他对继承人的要求,于是日渐嫌弃起女人和他的哥哥。
日子一长,他的哥哥在女人的逼迫和投资人的忽视中逐渐变得敏感缺爱自暴自弃。
哥哥大病了一场,而他的出现就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哥哥心中的黑雾。
要不是听得认真,洛谙晚都要被他通篇的哥哥、弟弟绕晕了。
故事讲到这儿,她差不多明白,他讲的就是他自己和死者的故事。
他的哥哥单独找到他,请求他答应两人共用‘隽哲’这个名字出道,除了父母,不能向任何人曝光彼此的身份,并向他保证,只要两人能够达成女人的心愿,并重新获得投资人的认同,就会找个合适的时机让父母彻底接纳他,向外界公开他的存在。
他答应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也很缺爱,他也想要个完整的家,但他的存在对这个家庭而言却是个耻辱。
会时刻提醒女人不光彩的上位经历,会时刻提醒投资人,另一个儿子不仅没死,还活得如此落魄。
投资人和家族都丢不起这个脸,所以他们不会愿意认他。
除非,他和他的哥哥一起证明自己的价值。
洛谙晚说完,问他:我说的对吗?你真的很聪明。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他们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女人和投资人竟然没有任何异议就默许了。
‘隽哲’这个名字原本只属于他的哥哥,此后却共属于两人。
他很拼,为了练习演技和口条,可以将一个影视片段翻来覆去练习上百遍,为了练好一首唱跳,可以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除了练舞,就是在跑步机上唱歌,直到气息稳定。
他做到了,他让‘隽哲’这个名字红的发紫,可是……他的哥哥却日益堕落,或许是嫉恨,或许是别的原因,洛谙晚说,哥哥反悔了,不愿意履行当初的承诺,让他光明正大地站在世人面前,对吗?第一个故事版本讲完了。
他没有回答洛谙晚的问题,这个问题我不会回答,是与不是,全凭你自己判断。
洛谙晚不再追问,OK,那第二个故事版本是什么?第二个故事很简单。
他加快语速,故事整体不变,唯一的变化,第一个故事中被偷流落在外的是弟弟,而第二个故事中被偷的是哥哥,我讲完了。
他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你猜,哪个版本是真,哪个版本是假?我告诉警方的,又是哪个版本?洛谙晚缓缓挺直了脊背,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她紧皱眉头,苦苦思索了好一会儿,我不知道。
两个版本都有可能是真,也都有可能是假,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其实她更倾向于第一个故事是真,而他告诉警方的版本是第二个。
没有任何依据,这仅仅是她的直觉,也可以称作女人的第六感。
他在讲述第一个故事时,洛谙晚能感受到他的情绪是真实的,讲述过程中也没有违和感,尤其是讲到流落在外的弟弟部分。
再已知他是双胞胎中流落在外的那一个,也是努力熬夜钻研业务的那一个,如果第一个故事是真,说明他对众人、对警方说谎了,他的目的……是冒充死去的哥哥认下隽哲这个名字。
洛谙晚确信,这符合他的目的,毕竟他之所以答应计划,也是为了证明自己,正大光明地站在公众面前,至于名字是不是他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第二个版本是真,他的表现从头到尾也无懈可击,对外说的也全都是真话,但……第二个版本他讲述的太敷衍了,草草了事的态度令她觉得怪异。
仿佛谎话说过一遍,再说就不愿多加重复。
她盯着他的眼睛,不想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谁知道呢,他说,或许吧。
好气啊啊啊!洛谙晚感受到了久违的恼火,从来没有哪次吃瓜像这次一样云里雾里,这人怎么像泥鳅一样滑不溜手。
等等,这句话听着好像有点耳熟?洛谙晚正要细想,他又紧接着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信轮回吗?是了!!!这两句话,不就是第一天坐在车上时几人的对话吗?后一句是他问盛绾绾信不信六道轮回,前一句是洛谙晚反问他时他的回答。
但,他为什么突然重提这个问题和这句话?你……洛谙晚缓缓张大嘴,对心中莫名冒出来的一个新猜测感到十足震惊。
将震惊压下,她问:你是不是,特意找上我的?他看着她,默认了。
洛谙晚:……为什么?他说:我该走了,父母和公司那边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
他回避了这个问题。
他不愿意回答。
哐的一声,房车像是被人从内暴力推开,露出洛谙晚史无前例的臭脸,还有她身后一脸平静,细看甚至还在微笑的隽哲的脸。
火大!相当火大!这瓜真是吃了个寂寞,洛谙晚身为吃瓜人被瓜主算计,还不知道原因,她只是臭着张脸已经是极力克制的结果了。
车外几人没有走远,非常有眼色地远远观望。
远处一辆低调的黑色豪车渐渐驶近。
隽哲原本走在洛谙晚的身后,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加快脚步超过洛谙晚,在她正对面停下,并缓缓向她的耳边靠近。
洛谙晚身形一顿,勉强压制住想要远离的生理本能。
我现在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他离她有点太近了,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正对着洛谙晚的耳垂,但洛谙晚被他即将出口的答案吸引了全部心神,竟然忘记推开他。
因为,你是变数,在我的记忆中,你和曾经的你,是不一样的。
洛谙晚:!!!她震惊地瞪大双眼。
隽哲直起身,眼角余光扫到刚从豪车上下来,脸色阴沉的慕寒萧,语气莫名开始愉悦,我先走了,晚点加你微信,希望你会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