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粟子守在殿外, 听到啪嗒一声，吓得顿时收紧了胳膊。
想来是那位骄纵的公主在里面发起了脾气，又在摔东西。
殿下, 请吧。
他回头一瞧, 盛齐竟然将沈瑶很是不客气地请了出来，说道：陛下罚了您禁足三日, 稍后自有侍卫会护送殿下出宫。
沈瑶不甘地望了眼殿里，回想起沈简的警告, 只能愤愤离去。
他说, 她若再胡闹, 就要废了她好不容易求来的婚事。
去岁的新科探花郎, 是个神仙般的人物，也是任沈瑶砌磨了许久才终于得到手的宝贝。
沈瑶性子如此，旁人与她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只能从她在意的东西下手。
小粟子。
盛齐吩咐道，待公主禁足期满之后, 她再进宫来, 陛下也不愿再见她了。
小粟子点点头道：奴才明白了。
他跟在师父薛清身边伺候，别的不说，琢磨主子心意的本事学了七八分。
如今陛下早就厌烦了这个胞妹, 若非在乎血缘亲情，就凭着她对长公主使的那些手段, 早就不知要受多少责罚。
盛齐折返回殿里, 沈简连看他一眼都不曾，只是垂眸盯着手里的折子,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问道：送走了？盛齐颔首, 应是。
沈简突然抛掉手里的奏折, 手指用力压了压眉心，再也无法静下心来。
见此情形，盛齐打着胆子替他倒了一杯凉茶，端到他桌案前放下，说道：方才公主说的话，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沈简目光如炬，抿了抿唇才皱眉道：朕为何要放在心上。
那罗赟已有妻室，便是他有心想要攀附于长公主，也得掂量掂量。
他口中所说的罗赟，就是罗统领。
早前沈简跟他有过一些交情，也想过要收入麾下，怎知他只愿意追随于先帝，由此可见这人也算是忠肝义胆，全了当初先帝的知遇之恩。
不过万万没想到的是，那罗赟竟不知天高地厚，将主意打到了阿谧的身上。
他才几斤几两，也敢往阿谧眼前凑。
阿姐不喜爱他，自然不会跟他言谈深交。
沈简大抵也觉得越发看不懂阿谧了，若阿姐当真被他哄骗了去，朕该如何？盛齐隐有一愣，似是没料到他会这样直接的问。
自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盛齐自以为分析得极好，道：长公主聪慧，肯定知道跟他牵扯上不是什么好事，况且她与陛下感情甚笃，只要陛下稍加劝阻，她定然能听进去的。
但眼下的问题是，阿谧压根就不愿意再跟沈简说话，这还怎么劝？沈简皱着眉，目光转到盛齐身上，眸里嫌弃之意尽显，主意不错，下去吧。
盛齐顿时有些傻眼。
对了陛下，还有一事，属下不敢擅作主张。
他低着头，道：近日有探子来汇报，宫外长公主的府邸前总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根据探子所说的马车主人的相貌年纪，猜想应该是被废黜的燕世子。
沈简眼神冰冷下去，声音如刀：你想问什么？属下想请示一下……难道这种事还要朕来教你怎么做吗？沈简面色不耐地打断他，下去，你碍着朕的眼睛了。
盛齐飞快地抬头望他一眼，连忙转身告退。
怪自己愚笨，不过就是个被废黜的世子，还能翻了天了。
……日子一晃过去了几日，阿谧越发忙了起来，陈尚宫来拜见过几回，都被拦了回去。
她和纤素正忙着给蓁蓁挑选生辰礼。
罗家门楣荣光，蓁蓁才满四岁，吃穿用度必是精致妥帖的，什么都不会缺。
阿谧寻来了纸笔，才记下一样，片刻后又划去，伏在案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罗统领正是双喜临门，因着护驾有功，已经荣升二品，统辖宫内外三司禁卫。
他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功绩，明日罗府的宴席必然会有许多人借着庆生之事，恭贺罗统领升迁之实。
纤素端来一碟子点心，陪她跪坐在案前，叹气道：是啊，那些有心想要巴结罗统领的人，自是会送各种花样的送礼，殿下一时恐怕难以寻到别出心裁的生辰礼了。
况且罗统领夫妇二人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说是掌上明珠也不为过，只怕世上有趣的东西早就都捧去送给了蓁蓁，哪里还轮得到阿谧。
委实苦恼了些。
阿谧撑起身子，拿起一块点心小口小口地吃着。
忽然见纤素拍了下桌案，吓得她被点心噎住，猛地咳嗽了起来。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纤素一边替她顺气，一边连声请罪，殿下您好些了吗？阿谧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脸色有些许苍白，低头清理了下衣襟上的点心碎屑，才抬头看向面色惶恐的纤素，忍着喉咙里干哑感，说道：哪有什么该死不该死的，下次小心些就是了。
纤素委屈地眨了眨眼睛，说道：奴婢方才是想到了，不如殿下送一只长命锁给蓁蓁小姐吧。
长命锁？阿谧将袖子里的那只长命锁扯出来，指腹轻轻抚摸着长命锁上陈旧的细小划痕，表情都忍不住柔和了起来。
不行，这个我不能给她……她摇了摇头，握着长命锁收回了袖里。
纤素不知这个东西对她来说有什么意义。
她确实对罗统领的女儿抱有不一般的情感，罗统领也曾为了救她而命悬一线，但这只长命锁，是她对家人唯一的念想。
不是的殿下。
纤素解释笑道：奴婢的意思是，殿下何不再打一只长命锁送给蓁蓁小姐呢。
再打一只？纤素眼中带着光，期盼得到她的夸奖，说道：眼下离明日的午宴还有一些时辰，咱们就这去尚宫局，托尚宫大人命人加以赶制，定能在明日午时之前做出来！宫里的能工巧匠众多，花一日一夜赶制出一只长命锁不是难事。
阿谧紧锁的眉头还是没能展开。
纤素提起来的兴意淡了下去，本就是半跪在地上，此刻大着胆子去触碰了下下阿谧的手臂，劝了劝道：陈尚宫是宫里为数不多，愿意真心实意对待殿下的。
贤德皇后一直是她心里过不去的坎儿，便将所有的念想都倾注在您的身上，您莫要嫌弃她管东管西，就与她生了嫌隙。
阿谧不喜欢被人管束着，从前以为自己当真就是沈谧，也就按捺着多听陈尚宫几句话。
后来燕淮吐露了真相，她就不愿再继续跟着陈尚宫学规矩了。
反正最快还有两三个月就能搬到宫外去住，到时独居一府，再也不必理会这些繁文缛节。
纤素并不知道她的打算，只是心疼地劝说着，当初听说尚宫大人一心为了贤德皇后，在她故去之后到了离宫的年纪，也依旧选择了继续留下来，盼着殿下能早日被迎回宫中。
如今殿下好不容易回来了，却日渐疏离尚宫大人，她该多伤心。
阿谧虽心中不认同，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殿下我们快些去找尚宫大人，这些日子她总是挂念着您的。
纤素当即笑得眼睛眯起来，拉着她起身就往外走。
阿谧去到尚宫局，陈尚宫正在教小宫女们习字。
尚未被分配去各宫的宫女，都会在尚宫局每日学习如何伺候主子，闲暇时，她们就会聚在一起央求着陈尚宫教学技艺，习字，插花，点茶。
陈尚宫乐善好施，也算是打发时间，都会一一教给她们。
纤素也跟着学她几年，一手簪花小楷写得不错。
待到阿谧刚进宫那时候，写的字跟虫子爬似的，还被纤素笑话过几回。
隔着一扇花窗，阿谧站在窗外看见陈尚宫站在一个年岁较小的宫女面前，用教尺打了她的手板，言辞颇为严厉道：教了你三遍，连提笔都没学会……她余光望见窗外，声音下了下去。
都好好练，不许偷懒。
陈尚宫跟那些调皮的宫女们叮嘱了几句，放下教尺迎了出来，见到阿谧主动来尚宫局，脸上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阿谧向她说明了来意。
陈尚宫皱着眉，敢问殿下，是要打造哪种样式的长命锁？纤素示意阿谧，眼神瞄了眼她的宽袖。
阿谧侧了下身子，半晌后才闷着声音道：就是寻常样式的。
殿下总要给个尺寸模样，才好去制造司寻工匠赶制。
陈尚宫说得诚恳，若殿下手边没有长命锁，将它画下来也是可以的。
阿谧那只锁上，刻着她的生辰八字，不好给他人随意瞧见，能画下来当然极好。
那我将长命锁的样式画给尚宫吧。
寻常长命锁，是在孩子刚出生或满百日时佩戴的，阿谧也不知有无忌讳，背对着所有人，照着藏在手心里的长命锁把样式花纹都一一画了下来。
将面上的长命百岁四个字改成了安康喜乐。
阿谧问道：不知这送长命锁，可有忌讳小孩子的年岁？陈尚宫思索了一番，摇摇头道：不曾有忌讳，只是殿下是要送给哪家的小孩子？方才乍然见到阿谧，她的确心中欢喜。
现下想起来阿谧是要给小孩子送礼，宫里可没有半大点儿的孩子，连身怀有孕也是没有的。
罗统领的女儿，罗蓁蓁。
听到阿谧的回答，陈尚宫脸色一时之间变得极差，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好在纤素立马挡在两人的面前，插嘴糊弄过去，罗小姐尚且明日刚满四岁，这长命锁就是送给她的生辰礼，还望尚宫大人快人派人将样式送去制造司，需在明日午宴之前赶制出来。
前几日宫里将阿谧和罗统领的事迹传了个遍，后来沈简虽派人压了下来，还是有人私底下在传，一来二去，他们反而认定这就是真事，他们两人必定有染。
是以陈尚宫听到她还专程给罗统领的女儿打长命锁，一时觉得惊诧不已。
不过她到底是见惯了宫里的事情，很快恢复了神色，低下头回道：殿下放心，您明日辰时后让纤素来取便好。
比预想中还要快一些。
阿谧露出一丝笑意，多谢尚宫。
陈尚宫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纤素急急拉着阿谧离开了陈尚宫，私心里不想让阿谧听到那些不好的流言。
而陈尚宫望着手里阿谧留下里的长命锁样式，打算去寻工匠来，加快赶制出来。
却在细看纸上的笔墨时，发现上面的纹案有些眼熟。
她虽年纪大了，可还记得这个有些特殊的样式。
十几年前她还是贤德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时，曾见过永嘉殿下身边跟着一个武将家的小姑娘，正是那个小姑娘身上佩戴着的。
只因永嘉殿下顽皮，非闹着要一只跟小姑娘身上那只一模一样的长命锁，才令陈尚宫至今还有些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