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信纸的样子, 江越认出来了。
他说,那是他当年最后一张纸条的手稿。
当时写了很多张,废了很多稿, 他以为都丢掉了, 没想到还能被谢文希找到一张。
江越说:写了什么, 都告诉过你了。
方北夏记得他只囫囵说过,他抄了首情诗, 还表白了。
她具体问起时, 他说记不清了。
现在观察, 另有隐情!她说想看看。
江越沉着脸:就北岛一首诗,我现在都能给你背出来……他越是这样阻拦,方北夏就越好奇。
难不成还有什么她不能知道的秘密?江越手撑着写字台, 沉默着,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谢文希看江越的脸色,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办砸了事,一时不知该继续留下还是离开。
过去写的东西,现在看起来都幼稚。
谢文希试图缓和气氛, 都是过来人,她懂的,都在一起了, 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江越一记眼锋过来,她不讲话了。
江越板着脸,拉起方北夏的手腕,说我们准备走了。
那封信还没看到,突然要走。
方北夏不懂他这是什么反应, 结结巴巴地问:不、不打算给我看了吗?江越在她耳边小声:路上说。
两人登登下楼, 江越去跟爷爷和江乔生打了招呼。
谢文希不安地跟着他, 扯江越袖子,问是不是自己好心办坏事了。
江越苦笑,让她以后再找到什么东西,别藏着掖着,先告诉他一声。
之前是耳坠,这次是这信纸,谁知道以后还会冒出来什么。
谢文希抬手保证,说搬房间翻了个底儿掉,只发现这一可疑物品。
江越蹙眉,她下意识捂嘴,又说漏了。
在外面独当一面双商颇高的大经纪人,在自己儿子这儿却频频翻车。
谢文希皱眉,倒打一耙:还不都是你自己的东西,自己马大哈,不好好放着。
江越眼一瞪:还说!那信不会是你写给别人的吧?谢文希以为江越心虚,气势立刻又上来,学生时代的事了,那时候心智还不健全呢,不算渣男行为,你好好解释,夏夏不会在意的。
江越:……-出了大门,方北夏就在心里默念,右边口袋右边口袋……她看到,江越把紫色信纸放在了西裤的右边口袋。
现在能给我看了吗?上车坐好后,方北夏试探。
他刚才说了路上说的。
江越不紧不慢:我背给你听。
啊?什么啊。
北岛的诗,我记得的。
他说抄了很多遍,越谨慎就越容易出错,追求完美的他抄了很多遍,以至于那首诗一直熟记于心。
他不肯给,又不能明抢,方北夏失落地靠在椅背:那你背吧。
车子在夜色中穿梭。
路灯一格一格地跳着,车里忽明忽暗。
江越大提琴般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在我和世界之间,你是海湾,是帆,是缆绳忠实的两端……你是画框,是窗口,是开满野花的田园,你是呼吸,是床头,是陪伴星星的夜晚……你是纱幕,是雾,是映入梦中的灯盏……不算有感情地朗诵,甚至不算流利。
江越背几句会稍微停顿,需要想想再继续。
但他的声音悦耳,听起来格外舒服。
方北夏有那么一点点动容。
方北夏说好美的诗,她想看文字版。
江越不语。
车子驶入地库,方北夏冷不丁地问:不会是你写给别人,或者别人写给你的吧?不然为什么不敢给她看?江越心里轻叹了声。
谢文希刚刚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这两个人的脑回路,还真是惊人地相似。
方北夏得不到答案,有些恼火,目光再次瞄准了江越的右边口袋。
在他熄火、解安全带,准备下车之时,方北夏眼疾手快,用食指和中指从他口袋中夹出了那张纸。
恶作剧般抢到手,她以胜利者的姿态朝江越晃了晃。
江越无奈,却没有去抢。
他只问:你确定要看?真是给别人的?方北夏给他宽心,都过去那么久了,没关系的,我原谅你。
江越摇头,表情颓然:不是。
车里长久地沉默着。
方北夏惴惴,指尖拨弄着那心形的边缘。
她犹豫了。
这个……是我不能看的吗?江越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持续盯着他。
江越总算开口:可能会心情不好。
她越来越好奇了。
人总是喜欢给自己找不痛快。
方北夏在半信半疑中,打开了那张折得颇复杂的信纸。
扫了两行,愣住了。
还是熟悉的笔迹,却不是期盼中的内容。
处在同一空间的时间,三年,处于同一坐标的时间,两年。
直到现在,我才有勇气写下,我是高三一班的江越,但很可笑,也是徒劳。
我想回到过去许多的瞬间,让那时懦弱、摇摆不定的我可以站出来,说出我真正的名字,讲出我真正的心意。
但不可能了,时间不会倒流,我也没有抓住那些瞬间。
你不再出现,就已经给了我答案,我应该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也许是你知道了我是谁,失望了,或是不再好奇我是谁,放弃了,还是你根本就不在意我们的约定,忘记了。
现在探究这些,好像没有意义了。
等了很多天,你都没有来,昨天差点中暑晕倒,我才意识到,或许到了该放弃的时候。
当然,你大概也不会在意。
我也该和那个不曾注意过我的你,说再见了。
方北夏,再见,再也不见。
-地库寂静,稍微一点儿声音都显得是巨响。
方北夏看信时,江越有些不安,干脆下车透气。
方北夏握着那张折痕颇多的紫色信纸,像是要把纸看透。
整封信字迹潦草,用词中二,有几处笔尖还勾破了纸,看得出怨气很大。
怪不得不愿意给她看,原本以为是甜甜腻腻的情话,或者是他跟别人的黑历史,没想到是讨伐她的信。
还说不恨她!男人事后的话果然不能信。
江越看她看完了,钻回车里,叹了口气:……我可以解释。
方北夏偏不顺着他的话说,拎着那张纸的一角,问:你不是说,这是最后一张纸条吗?嗯。
哈!口供错乱!人果然不能说谎,总会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方北夏抓住他的疏漏:友情提示,你之前说,最后一张纸条上是抄的情诗。
明明在路上还人模狗样地背情诗,现在就混乱了……方北夏。
江越沉声道,最后有两张纸条,你忘了么。
是哦。
她原本是记得的,今天信息量太大,她一时间忘记了。
没错,最后是两张纸条,都被雨水冲没了字迹。
第一张确实认认真真抄了情诗,也表白了,但几天等待无果后,少年江越失落,写了这么一张剖白放弃的信。
当初思忖再三,江越没忍心把这张纸递出去。
这张纸是废稿,塞进墙洞里那张,是改过措辞的温和版本。
方北夏又扫了一眼那纸,才注意到几个关键词:你真的等我等到中暑晕倒了?江越紧张,手要抄兜,两次都没找准位置。
没有。
还骗她……你自己都写了……她用手指敲了敲纸面。
他清了清嗓子,落实细节:没晕倒,头有些发昏的时候,被路过老师发现,带我去办公室了。
心里像有一只手揪着似的,方北夏之前得逞的情绪迅速内化成愧疚和心疼。
尽管是无心,她当初未赴约,也确确实实伤到了一颗少年的心。
而之前江越对此轻描淡写,她也不曾在意。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江越觉得没有必要。
他甚至忘了这张废稿的存在。
那是只属于青春期的情绪。
不了解真相,钻牛角尖,大起大落。
青春期的他,最重要的高考已经尘埃落定,在意的自然只剩下方北夏。
没等到方北夏的他故意怄气,慷慨激昂,洋洋洒洒,又带着些阴阳怪气。
这样,当时的他才能说服自己忘记,放下。
当然,做的这一切都是徒劳,也是少年可笑的挣扎。
方北夏没看到这封信,就是最好的安排。
重新遇见,重新开始就好,那一张情绪化的字条,不应该在他们这段成年之后的感情里扮演角色。
谁知道谢文希兢兢业业地把它垦出来了。
江越正要开口,方北夏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扬了扬下巴,表示不急,让她先接电话。
方北夏下车,倚着车门把手机放在耳边:喂,妈。
只听了两句,她的眉毛就拧在了一起。
江越察觉出她神色不对,正要下车,他的手机也响了。
两人在车的两侧,各朝着一个方向接电话。
-蒋女士说方志国出车祸了。
这个身份太久没出现在生活中,她反应了一下,才问:什么时候的事?半个月前。
伤得重吗?身上有骨折,还有轻微脑出血。
蒋女士补充说,之前一直没醒,前几天才醒。
方北夏抱着手臂,嗯了一声:有生命危险吗?没有……像是怕方北夏会挂掉电话一样,蒋女士见缝插针地说,你爸爸想见你一面。
妈,是他想见我,还是你想让我去见他?总该去看看的,他毕竟是你爸爸,你是他唯一的女儿。
蒋女士被问得语无伦次,你爸还是很爱你的。
方北夏冷笑一声,很爱她?很爱她的话,不至于狠下心骗她好多年,又在被拆穿后的很多年杳无音讯。
她都快忘了他的样子。
他除了骗她,没有一点符合爸爸的身份。
你觉得他想见我吗?方北夏语气嘲讽,他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儿子,应该不需要我去看望吧。
他高三还给过你一笔钱,你忘了吗?蒋女士理屈词穷,只好搬出久远的一点点父爱踪迹。
她往边上走了点,语气生硬:妈,你知不知道高三的时候,他现在的老婆到学校找过我?作者有话说:这部分剧情有点多,还有一章晚点发,估计在十二点以后了,放心不会虐的,甜掉牙。
不用等哈,可以明早起来看,谢谢大家追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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