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一过, 各大高校的返校期陆续临近,其中北江大学作为学府之首,开学的时间更要早上几天。
周枝拖着行李箱走在校园里,路上不乏和她一样往宿舍走的学生, 去年落了的银杏萌生出嫩芽, 天气虽然还很冷, 但已透出春寒料峭的绿意。
李栀晴和徐静怡坐在返校的高铁上,两人一大早打来视频通话跟她抱怨假期在家有多无聊,像闷坏的小孩终于得到自由后的解脱,脸上绽放出喜悦的笑容。
周枝哭笑不得, 是谁从一开学就开始期待放假的?李栀晴那边似乎刚进隧道,网络有点卡, 屏幕瞬间黑了下来。
那不一样, 在学校好歹有伴,在家就只能帮亲戚带带小孩, 牌桌缺人的时候凑个数。
要不是有红包拿, 谁愿意回去受这种磋磨。
徐静怡举着手机,偏头往周枝身后看了一眼,那个新舍友还没到吗?周枝顺着她的视线朝身后空着的床位看了一眼,摇头, 没有。
那头徐静怡颇为惋惜地开口, 虽然这么说有点自私, 但从今以后我们三人帮的生活已经结束了,还蛮伤心的。
周枝打开阳台门通风,扫过窗台的积灰, 浸了张抹布边擦边说:四\\人帮也不赖呀。
两人又随意聊了会儿, 周枝因为实验室有组会, 行李放在一边来不及整理,翻出一个纸盒包装的袋子抱在怀里就出了门。
这是进实验室以后第一次参加组会,期待之余,不免有些紧张。
周枝到的时候,其他几个同项目组的成员正在调试设备,为一会向陈教授介绍项目进度做准备。
周枝打开电脑,调出自己在寒假期间采样的数据包,趁陈教授还没到,和旁边的学长请教了几个问题。
一边标注笔迹,一边更新小组群内实时文件的内容,等她差不多修改好,刚一抬头,透过正面的玻璃门对上一双深长不见底的黑眸。
周枝坐在面对门口的位置,任何只要是从正门经过的人都能第一眼看到她。
秦徵穿着一件黑色外套,修长分明的手搭在门把上推开一道缝,半月不见,他头发更短了,从额前掩过,衬得一双眼睛更加凌厉锐然,看人时薄薄的眼皮轻掀,仿佛具有两重性。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秦徵发现了她,目光微微闪动一下,然后凝视着她,身后似乎有人在和他说话,他虚点了下头,推门走进来,目光始终落在周枝身上,一上一下夹杂着淡淡笑意。
只是一个懒慢随肆的眼神,在周枝发现他的视野框柱自己的同时,倒映出的画面无限贴近靠拢,一种说不清明的情感,如同一汪在风暴中不可自控的卷浪越来越强烈地在心里波动。
她飞快低头压下视线,仿佛这样才能从忐忑又煎熬的情绪中挣脱,可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更为剧烈地敲打在胸口。
即使不抬头,周枝也能感受到那道平静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动周身空气中的微粒轻抚过她的脸。
好在组会终于开始,陈教授的一句开场将她从半迷半懵的状态中捞出来,周枝全心投入各位组部成员对项目的介绍中,浮动的情绪缓缓湮熄。
在开发组、网络组的PPT演示相继结束后,周枝不经意看到坐在陈教授左边的秦徵慢腾腾站起身,走到投影屏侧面的椅子上坐下,将接口线插入电脑,动作熟练地在键盘上一通操作。
他手里拿着激光笔,线条流畅的侧脸在投影仪昏昧灯影的笼罩下,拉出一道细长的弧度,目光一瞬不错地在屏幕和会议桌间来回,像是节奏的把控者,将每个人的思路引入文字所表达的真实画面里。
周枝听地一阵失神,那些医学上的专业术语晦涩又难懂,时而混杂着几句不明含义的英文缩语 ,虽然听不太懂,但不妨碍她和其他组员一起流露出惊艳和钦佩的眼神。
不同于生活中的散漫和慵懒,秦徵在做涉及自己专业上的事时,比那张脸更吸引的人是他发言时展现的自信和从容,更多是一种游刃有余的笃定。
甚至这个时候,他还有精力朝周枝投去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手里的激光笔在屏幕上移动,始终一副有条不紊的状态。
从始至终他都不曾表现出半边和慌张沾边的情绪,气息平稳,表情淡定,干脆利落地收了尾。
直到人群中响起一阵掌声,周枝才恍然回神,沉浸的情绪慢慢在心口漾开,将心灌得满满的,又热又涨。
有些人的优秀,是一种会让人审视自身后开始嫉妒进而否定最后自惭形秽的复杂情感。
但在他身上,周枝看到一种排除万难的力量和勇气,那是一种蓬勃向上的鼓舞,少年身上独有的朝气。
仿佛被这种热烈的气氛所感染,周枝跟上耳边的节奏,掌心轻轻鼓动着,如同一场无声的呐喊。
主要的项目陈述已经结束,陈教授简单总结了一下,然后把这学期的任务大致按组划分,又重申了一遍进度问题,没待几分钟就走了。
周枝被同组的学长叫去测试代码,询问了下假期的学习进度,开始逐步让她上手项目上的事,等她忙完,实验室已经看不到秦徵的身影了。
她颇为遗憾地看了眼桌上的盒袋,本来打算趁这次机会送给秦徵当做他之前在微信里说的回报,只能下次见面的时候再送了。
周枝抱着电脑走出实验楼,今天是返校第一天,很多人还在来的路上,走廊上看不到几个人,显得环境格外空旷,带着星星点点的冷意四散开朝热源包围。
从电梯出来,周枝远远看见实验楼门口的台阶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对她的目光有所感知,秦徵转过身,目光与她相触的瞬间,唇边绽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
周枝缓步朝他走过去,扣住电脑包的手指下意识绞紧,指甲嵌进掌心,传来轻微的刺痛。
她听到自己忐忑着嗓音开口:你怎么还没走?秦徵跨步走下台阶,与台阶上的周枝平视,遣出吊儿郎当的语调,等着验货啊。
风刮过,将周枝的耳尖吹红,她犹豫了两秒,把一直抱在怀里的盒子给他,紧张地喉咙干涩,一句简短的话拆开说,这个,送给你。
秦徵在看到包装盒的时候,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扯了扯唇角,俯身去找周枝闪避的眼睛,小姑娘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连看他的视线都要转弯,过了个年把胆也给过小了。
这么大方,压岁钱都用来买这台相机了吧?拆开包装,秦徵看到里面露出的相机包,这是市面上最流行的一款单反相机,光这个牌子印出来就得小几千,更别提周枝把所有配置都集齐了。
周枝摇摇头,像是为了让他安心,平淡道:我用奖学金买的,没多少钱。
她神色平静如常,状似不经意地抬眼瞥过秦徵脸上每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揣摩他收到这份礼物的心情。
周枝从来没有给异性送过礼物,这是第一次,一开始因为想不出送他什么而茫然无措过,但很快她想起之前聚会有人提到过秦徵喜欢拍照,所以才想着投其所好送他一台相机。
她揣着银行卡直奔商场的电子柜台,几乎跑遍了所有数码店才相中这台相机。
买完以后她才反应过来,以秦徵的家世背景,他似乎什么也不缺,像他们这种生来富裕的天子骄子,按李栀晴的话来说,就是穿金戴银的土著,不经意流露的东西,可能是普通人好几个月的生活费。
面对秦徵没什么起伏的神情,周枝不确定这份礼物送得合不合他心意。
秦徵抽出机匣,发现里面已经上好了胶卷,于是逆时针旋了下取景器调整好对焦,朝一旁的周枝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站到草坪前那棵香樟树下,然后举起相机正对她,嗓音低淡,在摄影圈有一种说法,如果相机是别人所赠,那么新相机的第一张照片,应该由赠予者开胶。
周枝愣住,用手指指了下自己,茫然问:我吗?这里还有其他人?秦徵挑起一侧眉,含笑反问。
见镜头已经架在面前,周枝两条腿不受控制般支配着身体走到树下,她对着镜头,抿出一个略带僵硬的微笑,紧张地有点语无伦次:这样可以吗?怎样都可以。
话落,快门声和闪光灯一齐亮起,底片定格在两人遥遥相望的瞬间。
周枝直视镜头,又像透过层层风浪望着他深邃的眼睛,明明她才是掌握画面主动权的那个,却忽然有种从景中人变成俘虏的错觉,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注视下变得小心翼翼。
回到宿舍,周枝剧烈起伏的心跳频率久久无法平息,她伸手抹了把脸,掌心触及一片滚烫,像握着一团火。
枝枝,干嘛呢?李栀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掀开床帘冒出头,注意到她双颊升起的两抹酡红,咦了一声,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她踩着梯子走下来,凑到周枝面前摸了摸她的额头,这也没发烧啊。
周枝被这出大变活人吓一大跳,拖着座椅往后挪了一大步,你走路怎么没声啊?李栀晴收回手,怎么看怎么觉得周枝有古怪,狐疑地看着她说:我刚刚叫了你好几声,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周枝别看眼,怕被她看出端倪,从书架拿出一本书做掩饰,没什么,在想实验室老师布置的任务。
李栀晴没再深究,从摊在地上的行李箱翻出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花花绿绿的毛线团,还有几根织毛衣用的细针。
周枝一脸困惑地看着她,你要织毛衣?李栀晴摇摇头,取出一卷浅黄色的毛线团,往上抛了两下,你上的2G网嘛,最近流行在宿舍织围巾,所以我打算给程邃织一顶毛线帽。
她掏出一本说明书,周枝顺着看过去,只见书封上印着一行字——《3天学会365种编织法》。
这噱头就跟她们的编程教材名一样毫无新意。
周枝觉得她三天之内肯定学不会,但也没打击她的热情,随手翻开一页正好是三针钩织法,下面一张帽子例图,李栀晴抓着针就往手背相应的位置放,起初还像模像样,勾缝几下后,线头和手指缠在一起,数不清打了几个死结。
她揪着一双被毛线困住的手,解了半天解不开,不耐烦道:我明明是按照书上的步骤勾的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周枝给她解开缠绕的线头,把针抽开避免戳伤李栀晴的手,别着急,慢工出细活。
李栀晴已经被折腾地起了退堂鼓,要不直接买一顶现成的,说是我织的不就得了,反正程邃也分不清楚。
那你还买这么多毛线。
周枝解开她手指上最后一个结,把多余的线跟针缠在一起,在李栀晴震惊的目光下勾兑了起来,我教你。
打毛线你都会?!李栀晴愕然,嘴里能塞下一个鸡蛋。
针和线在她手中像长了眼睛逐步绕成一个边角,周枝不紧不慢道:小时候经常看院子里阿姨织毛衣,看多了就会了。
李栀晴在她一对一的辅导下,终于找到门道,虽然织地不紧凑,但总归不打结了。
她边织边感慨:如果我是男的肯定追你当女朋友。
周枝哑然失笑。
真的。
李栀晴怕她不信,又重复一遍,性格好、成绩好、长得又漂亮还会做手工,谁跟你在一起就捡到宝了。
李栀晴自顾自继续说:想象不出来什么样的男生才配得上你。
周枝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兀自道:所以你还是继续单着吧,别瞎将就随便找一个,要找就找那种帅的、家世好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你喜欢。
听到喜欢两个字,周枝耳膜难以自抑地嗡鸣了下,脑子里浮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孔,平静下来的心又不听使唤地跳了起来。
仿佛进入了某种敏感期,只要听到那几个字眼,身体就不可自控地被本能支配着做出以前从来没经历过的反应。
陌生、慌张、又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激动。
她的反射弧似乎未曾处理过这种棘手的情况,一时宕了机,这种令人时惶时恐的情绪波动电流般在四肢百骸绵延,让周枝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轻轻的撞击,紧接着徐静怡有气无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来个人开下门,我快累死了。
李栀晴手机的针线活还没来得及放下,就看见徐静怡瘫着身体冲进来,整个人累地像条狗一样倒在椅子里,仰头喘息。
怎么累成这样?周枝赶忙开了瓶水给她,和李栀晴一前一后去搬门口的行李箱。
李栀晴突然哎里一声,你怎么弄了两个箱子,寒假在家大采购啦?徐静怡一个字喘半天,歇了几分钟,等气息平稳了点才转过头,指着其中一个黑色的行李箱道:这个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是谁的?李栀晴下意识反问。
周枝却像想起了什么,轻声问:难道是那个新舍友的?徐静怡重重地点了点头,又灌了一大口水。
她的行李怎么要你来拿?李栀晴纳闷,因为这件事对那个即将见面的新舍友印象大打折扣,她自己没长手还是没长脚!别提了。
徐静怡也是一脸火气,要不是累地站不起来,差点把椅子掀翻,在楼下刚好碰到,一开口就问我是不是徐静怡,然后说什么自己有个饭局时间来不及了,让我帮她把行李搬上来。
那你就搬了?李栀晴蹙眉,这和她想象中的徐静怡不一样,接着又摇了摇头,点评道,我看你高中三年的社会姐白当了。
你觉得我长地像好人?我本来直接拒绝她了,结果她居然去找宿管阿姨。
提到这个徐静怡更窝火,音量一下拔高,宿管阿姨什么性格你们都清楚,凡事学生开口,不管什么事她都不会拒绝。
周枝愣神,想起宿管阿姨上学期在打扫楼梯卫生时意外伤了腿,到现在还需要依靠药物控制才能勉强上楼,为了不影响她的健康,她们每一层楼的宿舍轮流负责楼道卫生。
现在正是养伤的节骨眼,怎么能搬行李上楼。
我看不过眼才搭了把手。
徐静怡啧了声,我可不是帮她啊,我那是看在宿管阿姨的份上。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这个新舍友的形象在李栀晴心里一落千丈,她用力一拍桌子,生气道:她叫什么名字?我倒要打听打听哪个班来的敢这么嚣张。
徐静怡眯着眼睛回忆道:好像叫谢知吟。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周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惨白。
作者有话说:秦徵的原话翻译过来:摄像师的开胶胶片永远留给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