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雪亮的闪电划破卧室的昏暗,随之一声春雷炸响。
黎婳浑身颤了下,从睡梦中惊醒。
发现原本抱着的人不见了,她的双手正紧紧攥着被子,大床上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人。
雷声的余威尚在,她下意识要去找人。
她刚起身,不远处传来一声细细的响声,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反而使得听力更加敏感,她辨认出是窗帘被拉动。
黎婳寻声望去,在混沌的视线里,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站在落地窗前。
老公?对方闻声走了回来。
黎婳半眯起惺忪的睡眼,想要仔细看清眼前的身影,你怎么起来了?雨下得很大,我看看窗子关紧没有。
江予白柔声关心道,被雷声吓到了?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轮廓,但伴着那轻柔温润的声音由远及近,吸入鼻腔的是那熟悉的沐浴露清香,仿佛有镇静宁神的效果,让黎婳一下心安了。
侧脸抵在他胳膊的黎婳,鼻音很重地嗯了声。
她头一歪,纤细的双臂搂住他的后颈,整张脸埋进他肩窝中,就像是在风雨中找到依傍的野草。
江予白微微一怔,双唇贴在她的眼皮上,落下一个吻,睡吧,都关好了。
这个很纯粹的吻,让黎婳心里腾起一股暖意,那残余的不安彻底烟消云散了,她僵硬的身体软了下来,便将脸蛋贴着他的胸膛,你身上怎么这么冷……江予白的目光警惕了几分,他刚要开口,怀里人又嘀咕了一声,我给你捂捂。
说着,那只手堂而皇之地伸进了他的睡袍里。
他身上的戒备如潮水退去,只留下一声似有似无的轻笑散在黑暗中。
***第二日,手机震动声扰了二人清梦。
黎婳皱了下眉头,江予白立马拿起手机,取消震动,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凑近她耳朵轻声道:是我的电话。
颇有哄睡的意味。
待看到她眉宇逐渐舒展开,他这才轻手轻脚地下床,划开接听键,喂?姜媛刻意压低声音,江总,那边出了点问题。
江予白走出卧室,说。
姜媛听他声音清晰后,这才用正常音量说话:黎浩明对中标提出了质疑,评标委员会决定进行复审。
江予白眉头一蹙,原因?姜媛:那个证书七月才能下来,现在只有通知书,不知道黎浩明怎么知道了这件事,举报到评标委员会那,说我们资质不达标。
看来黎浩明也在对方公司安排了眼线,不然怎么会知道这个?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只是嗅到自己陪标的苗头后,就连夜做出了应对之策,反应不可谓不迅速。
姜媛征求意见,江总,要不要去找一下陈主任?江予白沉思片刻,给我订一张去S市的票,赶在清明前。
这是要亲自去的意思了。
***江予白挂了电话回来,见黎婳已经起床了,站在窗台前探头。
她穿着质感顺滑的丝绸睡衣,随意地挽起乌黑的长发,随着她向外伸脖子,露出的那一截脖子犹如天鹅颈一样雪白动人,皮肤细腻到他昨晚一点点的蹂-躏都会留下红色印子。
江予白收回目光,露出温雅的微笑,在看什么?黎婳背脊僵了下,藏好眼底的慌张,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我在看盆栽有没事。
她一回头,便见男人那双深邃明亮的眸子里,清晰得映着自己的倒影,目光缱绻深情,仿佛全世界只看见她一人。
然而就是这样深情的目光,让她神情更加不自然。
她的确一开始是检查盆栽,但她无意中发现窗框缝隙里干干净净,一点水也没有。
昨晚雨那么大,如果是半夜才关紧的话,框上肯定会有残留的水渍,甚至墙体与地面会有痕迹。
所以那窗子根本没开过,卧室隔音又好,那她怎么听到那么大的雷声?唯一一种可能便是门没关紧。
所以江予白骗了自己,他当时根本不是在关窗,而是刚从外面回来。
一时间,黎婳心如乱麻,思想正在怀疑与信任中天人交战着,江予白就这么突然出现在身后。
黎婳还没来得及深思熟虑,此时心里七上八下着,硬着头皮应对,老公,你昨晚是不是离开过卧室?江予白乌黑浓眉的睫毛轻闪了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尾音上扬的疑问,嗯?黎婳极力克制住自己要逃避的目光,胆大心细地注意着他的表情变化,只见他迟疑不过半秒,就承认道,对,我怕吵醒你,出去接了个电话,怎么了?他温润清冽的声音,就像是爱人的呢喃,充满了温柔与关心。
黎婳看不出他任何情绪变化,反而是害怕自己的心思被那道雪亮的目光看破。
因为她在观察他时,他亦是深情款款地注视着自己。
江予白心思细腻,想要这样面对面瞒过他的眼睛并不容易,她内心胆怯,几乎下意识要错开视线,但她不能。
如果避开了他的目光,那也等于错过找到真相的最佳机会。
黎婳心跳如擂鼓,抬手揉了下脸蛋放松肌肉,尽可能让自己的表情自然,就好像只是在单纯疑问,你是不是忘记关门了,所以我才听到雷声。
却不知道自己撒谎的时候,都会有类似的小动作,江予白看破不说破,从善如流地应答,我在门外接电话的时候,发现过道上的窗没关紧,我关了,又顺便去检查了下卧室的窗,怎么突然问这个?他回答得太自然了,逻辑毫无破绽,神情不见慌张,黎婳挑不出任何问题,反倒自己问题这么多,惹他生疑,连续两次反问了自己。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不论是怎么发现他不在卧室,还是为什么去检查窗户,她都不能说实话。
但她也不能沉默,不能回避。
哪一个都会暴露她在怀疑他。
而且,他出去接电话又能说明什么问题?两家关系摆在那,他也不方便当面接工作电话。
黎婳此时的心很乱,如果江予白真做了那些事也就罢了,可若他是无辜的,那她这样的行为就是在破坏二人感情,因为两家的敏感关系,她的疑神疑鬼必然导致江予白的怀疑,互相猜疑的感情是不能长久的。
黎婳现在进退两难,给她思考的时间不多。
飞快思考了几秒后,她走上前,双臂环住他的腰,还不是担心你公司,我也不记得昨晚到底有没检查窗子……既然他昨晚发现自己的心不在焉,那这半真半假的话,便最容易让人相信。
黎婳想起当时被他回避掉的问题,你的公司到底怎么样?要是不好的话,早做打算啊。
她有意贴近他心口,听一听他的心跳。
人的表情可以装,但心跳不会说谎。
很平静。
江予白一手覆在她手背上,最近在忙一个很重要的项目,因为还没谈成,本来还不想和你说的。
没想到他这么坦诚交代了情况,倒让黎婳越发觉得愧疚。
她抬头道:谈成了,公司就有戏了吗?江予白:算是吧。
他的话从来不会说满,但黎婳听得出他语气里的几分胸有成竹,她为他感到高兴,太好了,一定要拿下项目啊。
她笑着地鼓舞他,对方却没有立刻做出反应,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她,眼底情绪极淡。
先前她提出试探问题的时候,都不见他反应这么迟钝,似乎觉得这话有点不可思议。
在黎婳的笑容快要变成疑惑时,江予白这才弯起眉眼笑道:借你吉言。
***二人在一起时,时间好像被按了快进。
黎婳觉得明明才歪腻了一会,墙上时钟的指针又走了两个数字。
等到二人洗漱好下楼吃饭时,已经8点半了。
这对于生活自律的黎婳来说,是很不可思议的。
她刚在餐桌前坐下,手机屏幕亮起,是黎母来了消息。
【中标的不是江桥集团】【你清明带他回来一趟吧】黎婳很意外。
当初因为父母不让江予白进黎家的门,她一气之下,便跟着江予白走了。
走的时候与父母闹得很不好看,至今都没回家过。
她父母均是要强好面子的人,绝对不可能与她说对不起,这一句解释和一句邀请,算是他们在认错与妥协了。
黎婳喜出望外,与江予白说道:我也有件好事告诉你。
江予白将刚刚涂满果酱的吐司放到她眼前,换走了她的白吐司,嗯?黎婳:我妈让我们清明一起回桐城。
她特意强调了我们二字。
江予白眼里闪过诧异,而后慢悠悠地露出浅笑,用惊喜的语气掩饰过刚刚的不自然,是吗?黎婳:嗯!江予白:我不能和你回去。
黎婳不解,为什么?江予白眼里的笑意又渐渐淡去,明知故问。
他失望的语气,让黎婳不由想起了自己犯的错。
她在未经父母同意的情况下,自作主张把江予白带回家,原想逼着父母妥协,谁想到父母狠心地将人拒之门外,令她非常难堪。
黎婳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从小被父母兄长宠大,何时受过这么大的委屈,要不然她也不会赌气离家出走。
黎婳解释道:这次是他们主动开口,你看。
她诚意十足地把微信聊天记录翻给他看。
江予白一眼没看,情绪很淡,完全不见喜悦,他们一定不想见我。
黎婳摇头,不是因为我才妥协的,或许他们真的改变想法了呢?江予白看着她,为什么?黎婳在他澈亮的目光注视下,微张红唇,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他这么聪明的人,自然不会认为她的父母无缘无故就改变想法了,何况他已经吃过一次亏,这次当然不会轻信,可她又难以把实情说出口。
昨晚发生的事说出去,不见得比之前把人拒之门外的伤害小,他要发现她也在怀疑他,那这误会就更说不清楚了。
短短数秒的权衡利弊之后,黎婳决定不说了,她垂下眼睑,声音失落,所以你不去?江予白:嗯。
黎婳抿了下唇,握住他正在帮自己搅拌燕麦的手,你是不是记恨我父母?那日他被拒之门外时,她惶恐不安,怕他伤心,怕他迁怒,她恨自己父母,更怕他记恨自己父母,她羞于面对他,却不想他从容大度地与她说了不少人情道理,根本没放在心上。
可现在看来,那只是她自以为的没有放在心上。
也是,将心比心,如果是她遭遇这些,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是她被他的爱蒙蔽了理智,把他的善良宽容想得太理所应当了。
江予白一笑,怎么会?他笑得风轻云淡,就和那时一模一样的不在意,如若不是他态度坚决,黎婳又要信以为真。
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他笑容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样的情绪。
这一次,不论他怎么说不在意,她也执意认真与他道歉,这件事我也有错,如果不是我当时任性而为,你也不会难堪。
她握紧他的手,凝视着他的眼睛,江予白,我不想这件事变成你心上的刺,也不想变成我们之间的隔阂。
江予白看着她,她的目光坦荡纯净,未经世俗熏染,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他不怀疑她的话,因为她什么都不懂。
不懂这是他与她父母之间的博弈。
也不懂自己成了父母对付他的棋子。
黎家那两只老狐狸,是怎么生出这么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