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那人是谁?慕时漪眉心微蹙, 眸光落在他走远的背影上。
夫人,在看什么?花鹤玉站在她身后,黑眸微眯泛着冷光, 骨节分明的手掌穿过幕篱,干燥掌心覆在她眼帘上,挡了慕时漪探究的视线。
殿……慕时漪轻咬着舌尖, 她声音顿了顿, 低不可闻的惊呼,带着难为情, 娇艳红唇微微发颤:夫、夫君,我……我只觉得刚刚那位小郎君格外眼熟, 似乎在哪处见过。
是么。
花鹤玉勾着唇喉结滚动,夹着无奈叹息声,滚烫热气喷洒在慕时漪羞红的耳廓旁。
他问道:要不,为夫让町白把人给抓来, 好好审问一番,刚刚那小郎君是何时冒犯了我家夫人, 让夫人这般记得他, 竟然觉得隐隐熟悉?花鹤玉这是, 吃醋了吗?就像她给苍狼递红豆糕那次, 看似不染凡俗尘埃的太子殿下,似乎也在悄悄吃醋。
慕时漪摁着砰砰乱跳的心口,摇头拒绝:夫君今夜不是还有大事要办, 可别耽误了,那人若是下回遇到, 再问也不迟。
也会。
花鹤玉捏着手里的白玉折扇, 用扇骨亲昵点了点慕时漪的眉心, 自然一切听从夫人的。
这人,真的越发放肆,慕时漪只当未曾听见他话中深意,提着裙摆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马车在凉州主城各处街巷穿行,花鹤玉用金钩挑起车帘一角,指着外头街景同慕时漪介绍,他低沉嗓音带着几分黯哑,如冬日里灼灼炭火,马车中二人几乎肩并着肩。
他捏着手里的书卷,看着漫不经心,却字字句句都勾着慕时漪的思绪,一行人最后在凉州知州的府衙前停下。
花鹤玉与慕时漪进去时,陈羹年恰巧才回到府衙中,他无妻无子孑然一身,生活上难免粗糙,府衙后院就是住的地方,身旁也就一个哑仆在照顾他的起居。
殿……陈羹年声音一顿,在外他有些不知如何称呼,毕竟他是太子的老师,自然不可能像他下属一样叫他主子。
花鹤玉朝陈羹年行了个晚辈礼:老师,您在外喊学生表字‘谦君’便可,日后学生与夫人难免要时常在老师府上叨唠一二,您可以对外宣称我是您的远房亲戚,也是您的学生。
慕时漪站在花鹤玉身后,心想原来他的表字叫做谦君,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太子殿下不就是一块千年难得一遇的璞玉么。
町白、苍狼以及陆青城等人也陆续赶到,几人在知州府衙中对于今夜行动,再次商议,就连难以预料的各种变数花鹤玉也单独列出来细说一番。
眼下就是不知这以凉州城中埋有前朝宝藏的消息,这块大肥肉能钓出多少人来,花鹤玉回故意用北歧前朝密宝为诱饵,这算计的除了山匪外,赵夜清自然也在其中。
只不过赵夜清这人太过于滑溜,几次暗探抓到一点他的踪迹,这人还没开始行动,就立马销声匿迹。
夕阳金灿灿的余晖落在洁白无暇雪地上,放眼望去茫无涯际。
凉州城内炊烟袅袅,市井叫卖声此起彼伏,伴随这越来越暗的天色,城里城外也悄无声息多了许多生面孔。
山林里,寒风拂面,像刀子一样刮得人脸颊生疼,簌簌的落雪声,掩盖了雪地里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终于残阳余晖消失殆尽,暗黑的云卷着无尽黑夜沉落,微凉月辉徐徐高升,清冷的光透着雪地里无处藏匿的刺骨冰寒。
松林青翠高耸,松叶尖尖上缀着白雪,遥遥一眼望去,茫茫雪海中偶尔夹着翡翠青碧,接天连地,直指青云。
前方隐隐有声音传来:大哥,这些日来兄弟们挖到的北歧前朝宝藏的位置,就在前头小山丘后面的山洞里,那些珠宝埋得深,经年累月还塌方过,手下的人有悄悄挖出一点,大哥也看了,都是真正的好东西。
山中风很大,把那人的声音吹得断断续续,听得有些不真实。
还要往前走?男人走在前头,脚步未停,声音低沉。
他手里握着长长的弯刀,用黑巾蒙面,身后还跟着近百号伸手极好的大汉,他们动作干脆利落,若不是一身凶神恶煞山匪打扮,看他们的举止姿态,说是城中守备军估计也有人信的。
一行人没走多远,就听见不远处雪地里细细碎碎的说话声,那些人三五成群吊儿郎当。
哟,关大哥来了。
为首的刀疤男看见关戾州一行人,他嘻嘻一笑,赶忙站起身上前打招呼攀交情。
隐在山林里的其他山匪看着刀疤男人骚断腿的操作,心里皆是一愣,大家不是说好的悄悄摸进来,各凭本事不要内斗,不要惊动凉州城守备军。
这愣头青是谁?凭什么大家都按照规矩行事乖乖藏好,就他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去和关戾州攀关系?其他躲着的不同帮派的山匪也开始蠢蠢欲动。
关戾州没说话,冷冷盯着刀疤男人,许久才问:你是哪派的匪头?刀疤男人吹了一声口哨:嘻嘻嘻,大哥有所不知鄙人是苍梧过来的小匪头,听说凉州境内出了北歧前朝的宝藏,顺道来看看。
啧。
关戾州眼神冰冷,你这顺道顺得也挺远的,翻了几座山?刀疤男人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他说得有理有据,听着到不像瞎忽悠的话,只是他忽然话锋一转:关老大,今夜想必各家来的兄弟也不少,这倒时候大家一拥而上,是先来后到,还是先分后抢?这林子这么大,关老大这般行事是不是过于谨慎了。
你们说是不是啊,各个山头的兄弟们?刀疤男一身悍匪味,身量极高个头又大块,他这一吼,震得山林间松树枝丫上雪沫子哗哗的往下掉。
宝藏就在不远处,所有人都不敢同关戾州抢大头份额,但谁知道这个男人会不会想要独吞,再加上被刀疤男人这么一含,那些藏在暗处的山匪,贪婪的小心思都被喊出来了,一个个蠢蠢欲动。
这时,林中有人接话道:我们是不是都过于谨慎了,凉州城守备军陆青城估计早就在被窝里呼呼大睡,这鸟不拉屎风都能吹断人耳朵的鬼天气,谁会出来?哈哈哈……!可不是就这个理呢,他NN的,害老子躲了这么久。
关老大吃肉,我们后头喝汤的,不也得出来赶口热乎的么。
陆陆续续有人从雪地松林里走出来,霎时间这寂静山坳中,就像锅里烧煮的凉水,毫无预兆就沸腾起来,咕噜咕噜滚着泡。
怎么办?关戾州身后的男人,神色谨慎小心,他总觉这事不太对。
关戾州浓眉微蹙,按照之前商议好的法子,他们伏雁岭的山匪打头阵,若是没有危险,剩下的各帮派的小股山匪再各自分脏。
这样若是有埋伏,既不会被一网大尽,后续分脏也不至于大动干戈。
可随着自称是苍梧过来的山匪这么一搅合,本就是散装暂时合作的山匪,自然瞬间各自为营,都隐不住贪婪心思。
关戾州冷眼往四周一瞧,所有人都暴露了,也没有隐藏下去的必要,就算陆青城凉州七郡全部的守备军,也,人手也不够去抓他们这些随时能一拥而散的山匪。
他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么今日各位就各凭本事,但谁若敢不服规矩见血出了人命,那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一处极为隐蔽的山丘后方,慕时漪被花鹤玉用雪白的大氅裹在怀中,外头实在太冷了,她也顾不得害羞,她眼睫轻颤眯着漂亮凤眸看着山坳里的那群悍匪。
她看着这一群人中插科打诨的刀疤土匪,隐隐觉得几分熟悉:殿下那刀疤土匪不会是苍狼扮吧?花鹤玉怕雪吹进她眼中,细心用手挡在外头,声音淡淡:是他。
慕时漪惊呼,而后有些感慨:我瞧着苍狼那模样,当年若不是遇到殿下,这会子估计早当土匪去了。
町白站在一旁极为认同:可不是么,当初苍狼这小子要不是胆大,半夜去偷殿下的干粮,结果被我们一顿胖揍,也不知怎么的跟了我们十来天,甩都甩不掉。
最后在苍梧和北留边界,殿下问他想不想吃饱,他似懂非懂点头,于是他就被殿下给捡回去了,因为算是苍梧捡回的狼崽,这名儿还是西风公公给取的。
那时候是十年前,花鹤玉的年岁也极小吧,慕时漪不禁想到,当时的他也只是十二三岁的少年郎,一朝陨落没了皇后庇佑跌入泥潭深渊,身中剧毒,却消无声息刻苦隐忍多年。
那时的她,带着同样年少的西风、町白、还有更多她不曾认识的一群人。
他们翻过了北留的茫茫黄沙,跨过东胡无人的戈壁,隐匿在部族王庭之间,做着最惊心动魄的部署,只等时机成熟,直冲青云万人之上。
花鹤玉把慕时漪悄悄探出大氅外的脑袋,又给悄悄塞回怀中,嗓音平淡:安排苍狼出去,不过想把这水给搅浑,关戾州能忍,并比代表其他人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