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往后, 凉州接连又下了好几场暴风雪,屋舍压垮许多,好在事先有预防措施, 并没有闹出太大的伤亡。
清早。
陆陆续续有人自发从家中走出,他们手里拿着扫帚铲子各种清理积雪的工具,开始对地面上已经过人膝盖的厚厚积雪清理。
街市上叫卖起伏声不断, 入冬后日日都有施粥的几处粥棚, 在天不亮时就开始忙碌,整个凉州一反常态, 没了旱灾时的颓废与迷茫,所有的一切都在悄然无息的改变着。
今年本以为是数十年来最艰苦的寒冬, 出乎意料没人饿死,也没有山匪进城掠杀抢夺,那些行为令人愤慨的官吏富商,因为旱情暂也都迁家离开。
再加上新上任不过一年的知州大人, 勤政爱民恪尽职守,整日脸上笑呵呵的在城中各处奔走, 那些住在偏远郊野人家, 也时不时会有守备军去询问和查探情况。
慕时漪缩在温暖的马车车厢内, 她白皙娇嫩指尖握着一本记着风土人情的小册, 百无聊赖的翻看,屋中书柜上原先放着的那些浑水摸鱼进来的话本子,也不知是何时, 一夜之间竟然消失也一片纸都找不到。
没了话本子,慕时漪只好退而求其次, 找些杂书打发时间。
虽然她心里明白罪魁祸首是谁, 但是实在没有勇气, 把那滚烫的话问出口,若是她问了,想必以花鹤玉这些日来越发放肆的手段,必会亲自教她探讨一下,话本子里某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剧情。
马车在闹市中行驶,热腾腾的人间烟火味最抚慰人心,慕时漪被外头热闹勾了心思,懒洋洋丢了手中书册,伸出指细白尖悄悄撩开车帘一角,抬眼往外看去。
下一瞬间,被寒风吹得发凉的白皙后颈忽而一暖,抚膝坐在她身旁的男人,伸出修长有力的指尖抚过慕时漪脆弱脖颈。
黯哑的嗓音,淡淡听不出情绪:夫人癸水刚走不久,还是莫要着了寒风,免得夜里腹痛。
癸水这几日,慕时漪夜里长长难受,因为山栀不在屋中伺候,她羞于启齿告诉花鹤玉,便悄悄忍着。
后来还是被男人缜密心思发现,趁着她癸水那几日,他找了足够的理由,所以不知不觉间,名正言顺悄悄挪回榻上睡在慕时漪身侧,然后几乎整夜都在用温热掌心暖着她隐隐作痛的小腹。
就在慕时漪走神的时候,知州府衙到了,马车缓缓在门前停下。
花鹤玉一身雪白锦衣外披着朱红狐裘大氅,他伸手挑开车帘,把那个披着同色狐裘,娇娇弱弱正要跳下马车的姑娘一把搂进怀中。
大氅在茫茫无际的白雪中划过漂亮弧度,下一瞬慕时漪已经稳稳当当被花鹤玉给打横抱在温暖结实的怀中。
男人毫不掩饰的暧昧视线落在她身上,语调淡淡,理由却十足充分:知州府衙不必我们自己的宅中,地上路不好走,莫要脏了鞋袜。
嗯。
慕时漪双颊娇红,颤颤着身子低声应了句。
而后赶紧把脑袋埋进他怀中,担忧着会不会遇到镰伯,万一遇到,她这般样子见到身为长辈的镰伯,不知要如何是好。
这怕什么,就来什么。
花鹤玉才抱着慕时漪绕过影壁,穿过回廊走进府衙后院,就迎面撞上正巧从里面带人出来的镰伯。
其实镰伯带人来凉州接慕时漪会苍梧,也过了将近十日,但他想方设法却都没能见到的慕时漪,这回狭路相逢。
只见慕时漪像做了坏事的孩子,从花鹤玉怀中慢慢抬起头,朝他有些尴尬道:镰伯,许久不久。
都这般明目张胆的抱在怀中了么?镰伯先是微愣,然后沉沉目光从花鹤玉身上划过,十分不悦。
活脱脱就是长辈见了自家小姑娘被大尾巴狼欺负的模样,哪怕这个欺负慕时漪的男人,是谪仙、是大燕万人高捧的太子殿下。
那也是不行的。
慕时漪在花鹤玉怀中挣了挣,发现根本挣不开男人有力的手臂,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他在挑衅镰伯。
姑娘,身子骨可是大好了?镰伯恭敬朝慕时漪行礼。
慕时漪轻咳一声,底气不足:还、还未大好,差些时日,这寒冬落雪的天气路上也不太好走,我想着不如镰伯先随我留在凉州,等过完新年开春后,我们再一同回苍梧?外头的确雪大,但是他们这一百多人的精良装备,再加上太子殿下的人马,不可能护不好慕时漪回苍梧的,除非她还不想回去。
镰伯沉吟片刻,就算慕时漪要留在凉州,那他也得赶回苍梧复命。
正想拒绝慕时漪叫他们留下的好意时,町白从外头进来,脑门上的热汗还没差干净。
他看见镰伯一行人,就像看到救星一样:镰伯,后街一株古树倒了,压了一小片屋舍,我手上守备军实在不足,镰伯行行好,借点人急用。
于是镰伯就糊里糊涂被町白拉走,然后焦头烂额帮忙处理雪灾压垮的屋舍,等他回过神想起正事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当天深夜。
知州府衙难得热闹一回,西风公公依照花鹤玉的吩咐,请了凉州琼芳楼上好的厨子来准备晚饭。
人太多了,都是一群粗汉坐不下,大家就分批轮着吃,吃完再去外头继续干活。
烧得滚烫的大铁锅,里面炖了香喷喷的牛骨汤,灶台上还有炖有鲜香的猪蹄,齐嬷嬷也带着宅中的丫鬟婆子,包了上百个大肉包,逐一分发出去。
镰伯忙了一日,肩上还沾着泥印子,他咬着刚出炉的肉包靠在檐廊下,一向平静无波的眼中,泛着一丝忧虑。
这时候陈羹年端着一碗冒尖的米饭,米饭上还硬塞了一个炖得喷香的猪蹄,吃得正欢。
陈羹年和镰伯二人,年岁相仿,经历还有几分相似,倒也难得能多聊几句。
连先生还在忧心慕姑娘留在凉州的事是么?陈羹年问得直白。
他十分能理解镰伯此刻的心情,毕竟慕家这位小千金被困堰都十年,镰伯说是保护,其实更是长辈,一路看着她长大。
镰伯和他一样,无妻无子。
当年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陆青城身上,当做自己的孩子养育,慕时漪对镰伯来说,也同样是孩子,只不过名义上多了一层主仆关系。
镰伯叹气:我只觉不妥,殿下在我看来实在不是好的归宿。
毕竟日后殿下是要继承大统的,在堰都那破烂环境,和离后若要嫁入高门当正妻本就困难,何况是宫中。
镰伯这话不无道理,堰都风气本就守旧,而那些如宋家那般的世家,谁家没有几个养得娇贵又得体好看的嫡女,没人会愿意见到慕时漪成为太子正妃的。
就算不提堰都勋贵世家那些龌龊手段,单单是慕时漪二嫁的身份,就能逼得那些御史撞死在太和殿前,也要把她拉下神坛。
陈羹年笑着摇了摇头:孩子们都长大了,都会有自己的想法,有些东西并不是我们这些老头子该操心的时候。
你不妨往好的方面想想,若日后太子继承大统,慕家这位娇贵的千金入主正宫,在我看来对大燕国是百利而无一害,毕竟她身后的七十五万大军,加上整个大燕北边的势力,全部能拧成一股绳,一致应对草原王庭,也不用担心什么后顾之忧。
这些确是镰伯从未想过的地方,只是人心都是贪婪的,谁知道这个带着花家与宋家血脉的太子殿下会不会卸磨杀驴呢,毕竟七十五万大军,对任何掌权者而言,那都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夜渐渐深了,有寒鸦落在光秃秃的枝头,扑腾这墨黑的翅膀,带着绿光的眼珠子,不时从四面八方扫过。
簌簌风声混着巷中的犬吠声,和着孩子气急败坏的啼哭声。
在一处富丽堂皇门前耸立里近人高石狮子的宅院前,无数细密的脚步声挨着宅院走过,然后接二连三有人翻墙进去。
谁?宅院内,守卫打扮的男人高声问道。
然后下一刻,那人就被悄无声息捂了嘴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苍狼像只狡猾的狐狸一般轻轻落地,他身后数十个蒙面黑衣人,大家行动默契,一看平日这偷鸡摸狗的活儿,没少做。
各位兄弟,大家都是老本行了,不用我交代怎么翻箱倒柜吧?苍狼轻佻吹了一声口哨,这时候的他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角,哪里还有十七八岁少年的模样。
只是跟着苍狼办事的土匪们,依旧有些束手束脚,毕竟他们这辈子都想不到,有一天是守备军校尉带他们一起劫富济贫。
一开始有人放不开,总觉得离谱,因为实在太过玄幻,特别是苍狼身后还跟着优哉游哉的陆青城。
这些土匪们,归降之前没少同陆青城打游击战,这会子更是怕陆青城会忽然大喝一声,把他们通通抓了,砍头。
这处宅院是凉州前知州的府邸,因为灾情和苍梧要破城的消息,带着全家老小连夜跑里,没想到宅子里留下的守卫竟有二三十人。
关戾州带人从西面翻墙而入,他身后跟着的凉州守备军也觉得十分魔幻。
毕竟守备军们怎么也都想不到,有一天他们会跟着土匪头头关戾州去偷鸡摸狗,这偷的还是凉州前知州的府邸,想想就分外刺激呢。
另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漆黑无光的马车外头,围了近百黑衣护卫,花鹤玉带着慕时漪坐在马车内,他垂眸修长指尖捏着紫砂泥壶正在泡茶,白烟袅袅,君山银针特有的芬芳在车厢内弥漫。
殿下。
慕时漪嗓音娇颤,眼中透着水色,明显唇上色泽艳丽,还破了一小块。
花鹤玉勾唇淡笑,他唇色也同样过分红颜,薄薄下唇还挂着一滴被咬出来的血珠子。
他滚烫嗓音从性感喉间溢出,漆黑眸光一瞬不瞬落在慕时漪身上:我说过的,夫人也同意的,这就是今夜跟我出来的代价。
世间万物都能待价而沽,在我眼中,夫人才是无价的宝贝,亲一亲就能回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