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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2025-04-03 04:26:22

未及舒泠细想, 门外就传来了沈乾夕的脚步声。

他走进内室,看见已经醒来,正侧目望向自己的舒泠,忙笑着拿过芸朱递上来的水, 坐到床边, 伸出另一只手, 欲扶舒泠起身:舒姑娘,我扶你起来,先喝些水润润喉咙吧。

不用。

舒泠依旧神色冷淡,从床上起身, 不动声色地拂开沈乾夕的手,我自己喝。

也不管沈乾夕是否回应,舒泠径自从他手里拿走了水碗。

沈乾夕一怔, 放下手, 讪讪地问:那, 那你……饿不饿?想不想吃些东西?舒泠抬眉, 淡淡瞟了沈乾夕一眼,却是说:青寂刀呢?哦, 你的刀。

沈乾夕赶忙起身,从房内架子上将青寂刀拿来,放在舒泠手中, 只把刀上的血擦干净了,其他都没动。

我怕放在床上, 不方便你休息, 就先挂在了架子上。

你原来的衣服, 我也叫人洗过了, 和你身上几个小瓶一起, 都放在柜子里。

舒泠点点头,此时她一身灰衣,衣料极好,式样却颇为朴素,大概是沈乾夕依照她平日喜好,特意为她缝制的吧。

她将青寂刀放在床上触手可及之处,沈乾夕看着她的动作,又问:那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舒泠转回视线,轻轻点头:好。

沈乾夕这才又笑出来,烛火明光,在他眼底轻柔地晕开。

他转身吩咐芸朱:芸朱,那你去准备些吃的,清淡为主。

快到戌时了,多拿些来,我也在这吃晚饭。

是,楼主。

芸朱笑应着离开,沈乾夕则转回身子,又对舒泠笑了笑,语气温和得像是在对待小孩子:你毕竟有伤,不能吃太油腻的鱼肉,等你伤愈,我再带你去吃山珍海味。

这些天,就吃得清淡些吧。

舒泠默然,抬手将水杯放在床边小桌上。

她已是阶下之囚,吃什么东西,有分别吗?沈乾夕早已习惯舒泠的少言寡语,不见她回应,就继续说了下去:你不用担心,我请的大夫医术高超,治疗外伤内伤均有奇效,保证药到病除。

当然,你这不是病,但道理都相似,等吃过晚饭,我再叫他们来看看。

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就好好休养些日子,不出一月,定能……这里,是织凤楼吗?舒泠忽然开口打断他。

是啊,没错。

虽然话被打断,但舒泠主动提问,沈乾夕依旧显得很高兴,这里是我的房间。

舒泠微一停顿,眉心稍稍蹙起。

你放心,我晚上睡在那里。

沈乾夕侧身指了指屋角的一张卧榻,舒泠不开口,他就自作主张地猜测她的心思,客房离得太远,织凤楼你也不熟,还是在我房间内休养,更方便一些。

你想吃什么,或者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就算织凤楼没有,我肯定也能想办法给你买来。

他笑吟吟地看着舒泠,舒泠的视线则淡淡飘向那张小榻,又淡淡收回。

她安静注视着沈乾夕,直把他看得头顶发麻,皮肤紧绷,全身僵硬。

他不由得移开视线,也一分都笑不出来了:舒姑娘,你,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药,是你下的吗?于是舒泠平静地开口,平静得毫无波澜,仿佛她在问的事情,就像今天天气如何一样平常。

沈乾夕身子一顿:你——你知道了?舒泠不答,仍静静地看着沈乾夕。

也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沈乾夕目光微闪,不住地摇头叹息,你是天下最快的刀,你前不久,还打算取走我的性命,就算你现在受了伤,但我不能不害怕啊。

这药没有毒性,不会伤害你的身体,只是封住你的内力,舒姑娘,我武功不如你,可也不想把你绑起来,所以,才会出此下策,请你千万体谅一下。

舒泠安静听着,神情始终平淡如一,待沈乾夕说完,她才淡声道:沈楼主,请说实话。

我这,就是实话啊。

沈乾夕一怔,连忙再三强调,绝对句句属实,童叟无欺。

不然你说,有哪句话不对?没有。

舒泠不为所动,语气平平,但,不是真正的理由。

……为什么?这下,轮到沈乾夕费解了。

他的确没有说实话,但他方才所说,也没有一句假话。

作为整个越国最有钱的商人之一,他长于演戏,早就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其逼真程度,就连赵修偃也分辨不出。

可为什么,舒泠却如此笃定,他是在演戏,他说的,不是实话?你当真认为,舒泠默了默,淡淡回答道,这种药,能困住我?这药,只是让她的内力难以运行,却没有造成内力损减。

待她伤势恢复,这种程度的药,她很快能自行消解。

她不信沈乾夕不知道,她更不信,沈乾夕明明知道,却依然会做出徒劳无功的举动。

沈乾夕又怔了怔,随即却笑了:真是的,我竟然没想到。

他叹了口气,抬眼望向舒泠,目光渐渐凝重:舒姑娘,你试一试,自幽门凝气,上行至灵墟处。

慢一点。

舒泠看了看沈乾夕,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依言在幽门处凝气上行,经神封而至灵墟。

然而那微小的气息才触到灵墟,舒泠便觉胸前突然针刺般一疼,连忙停止运气,凝眉看向沈乾夕。

感觉到了?沈乾夕苦笑着叹息,你身体里,有一味毒,毒性复杂,隐藏极深,似乎已存在很久。

我一时无法解开此毒,也不敢妄动,怕反而令毒性发作,只好先用另一味药,阻住你的经脉,尽可能遏制住毒性蔓延,再慢慢……寻找解救之法。

舒泠一言不发地听着,沈乾夕说完,她依旧面色如常,双目轻合,在床上盘膝而坐。

沈乾夕不敢贸然打扰,只紧紧抿着唇,担心地注视着她的呼吸。

约过了半刻钟,舒泠忽地吐了口气,睁开眼。

怎么样?沈乾夕忙问。

原来,是她错怪了他。

舒泠轻轻摇头,淡声道:我内力尚未恢复,过些日子,再说吧。

那也行,你千万不要逞强,先好好休养一些日子。

沈乾夕点点头,听见门外响起脚步声,又笑道,大概是芸朱她们拿晚饭来了。

四个侍女一人提着一个食篮,鱼贯而入,芸朱向沈乾夕行礼:楼主,晚饭已经备好,舒姑娘身体欠安,是否需要拿张小桌,方便舒姑娘在床上用饭?好,你去……沈乾夕刚点头应允,身后传来舒泠清淡的声音:不用。

他回过头,舒泠已经坐到床边,正在穿鞋。

他忙回身去扶她:你刚刚醒来,应该多休息,还是不要下床走动了。

不用。

舒泠再次拂开沈乾夕的手,虽然她的嘴唇苍白得不染血色,那双眸子,却依然清明而凝定,只是小伤。

沈乾夕无奈地看着她,只得挥挥手,让芸朱等人布置饭菜。

饭菜布好之后,侍女们离开屋子,沈乾夕和舒泠则各自落座。

织凤楼的厨子,可称得上全国一流,甚至不比宫廷御厨逊色。

虽然一桌清淡,却道道色香味俱全。

沈乾夕拿起筷子,招呼道:不用客气,如果有其他想吃的,也尽管和我说。

舒泠倒没有客气,不论是当初去竹醉山庄,还是后来至长平郡,她从来不觉得需要客气。

所以她也拿起筷子,像以往一样,一边安静地吃饭,一边听沈乾夕向她介绍每一道菜式的学问和讲究。

银烛流光,映得满室亮如白昼,不觉夜色渐深,明月初上。

沈乾夕的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而舒泠的神情,亦是如往常一样的平静和淡漠。

就好像,他们之间的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不曾将她从九死一生里救出,她亦不曾,用刀指向他,和他最好的朋友。

——————————————————舒姑娘,吃饱喝足,沈乾夕忽然犹豫着开口,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舒泠抬起眼,点了点头。

你现在,应该不需要杀我了吧?沈乾夕不确定地问,还需要吗?虽然他总会想法子留住她,但如果她依旧想要他的命……他至少要提前做好防备吧?舒泠停顿片刻,摇了摇头。

刺杀沈乾夕的任务已经失败,失败的任务,意味着已经结束了。

义父需要她刺杀太子,所以她有了戴罪立功的机会,但是……那,伤好之后,你有何打算?沈乾夕又问,打断了她的思绪,不如,就留在织凤楼,如何?可她却沉默了。

这个问题,她没有想过。

你难道,还想回到赤月组织吗?舒泠听见沈乾夕这样问她。

她觉得她应该点头,毕竟,苍目山才是她一直以来生活的地方,一直以来,要回去的地方。

可不知为何,她一时竟迟疑起来。

舒姑娘,见舒泠始终沉默,沈乾夕温声唤她,声音似乎带了几分急切,虽然我并未见过萧麟趾,可我对此人了解,恐怕比你要多。

你真的,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舒泠依旧沉默。

她无法回答,或许沈乾夕说得没错,她不知道。

十几年来,她的身边只有一把刀,她的生活只有练刀和杀人。

义父一年见不了她几回,更极少同她交谈,几乎所有任务,都是由葛覃向她转述——可是,她既不了解义父,也不了解葛覃。

除了练刀和杀人之外的一切,她居然,都不知道。

舒姑娘,你知道,刺杀太子,是几乎不可能的事吗?沈乾夕话音恳切,似乎极力想说服舒泠,多少年,有多少人想杀修偃,可是没有一个人成功。

恐怕除了两国征战,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杀死他。

就算你真的成功了,也不可能从修偃的暗卫手中逃走。

这些,萧麟趾应该都知道,他是——他是没有想让你活着回去。

舒泠神色一动,却依旧未言。

萧麟趾并非重情重义之人,你若死了,他不会在乎。

沈乾夕修眉紧蹙,似乎在替舒泠不值,我知道你们都叫他义父,可他真的,将你们当做他的孩子吗?舒姑娘,在他眼中,你们都只是替他杀人的工具罢了。

我不在乎。

舒泠终于淡淡道,义父于我有恩,是他救下我,将我养大。

她如何不知?犯错弟子所受极刑,她见过,暗无天日的深牢,她去过,或许就连体内之毒,也是义父所下。

可是,那又如何?她不在乎,义父叫她送死,她不会有任何犹豫,如果没有义父,她早已死在十几年前那场大火中了。

舒泠目光寂静,不起波澜,仿佛世间万物,她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安静片刻,沈乾夕决定换一条路走:我明白了,萧麟趾有恩于你,所以你要报恩,即使毫无回报,即使被当作一把刀,亦在所不辞,对吗?舒泠颔首,浑不知沈乾夕正在挖一个陷阱,等着她跳。

那,沈乾夕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我将你从皇宫救出,还替你疗伤,保住你性命。

我是不是也对你有恩?舒泠一怔,她竟忘了这层关系。

然而,沈乾夕所言不假,于是她依旧点了点头。

你看,这样你也欠我一个恩情,而且是很大的恩情。

沈乾夕眸光明亮,展颜笑开,反正你不在乎,所以……他定定看着她,烛火熠熠如星,一路坠进他眼底,你以后,来做我的刀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