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香的味道飘浮在鼻尖, 温温柔柔的。
闻到这香味,乌梦榆即使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也意识到是母亲在她的身边。
她的心安定下来, 腹部的刀伤被母亲施了法术,现下的疼痛已经是可以忍受的了。
她听见母亲的声音——劳烦了今宵小师父, 烦请你将怀谷方丈请来吧。
今宵:前辈言重了, 我就去请方丈。
过了不久,许是怀谷方丈也来了这里, 屋内燃起了淡淡的檀香味,接着是整齐的诵读经文的声音, 声声入耳, 听得是让人昏昏欲睡。
不是,这怎么这么像是在做法事呀。
乌梦榆迷迷糊糊地想着,娘,我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抢救一下, 怎么就直接做法事了。
檀香味久久未在屋里散去,久到她醒来的那一天, 鼻尖依然缭绕着浓浓的檀香味道, 像在香里浸透了许久许久。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受伤需要请怀谷方丈来, 可是看起来好像效果还不错,她此时除了觉得头有些昏,其他倒还好。
麻雀趴在她的枕头侧,一身的羽毛也皱巴巴的,很是能看出来几分疲倦来。
乌梦榆愣了好一会,愣愣地从床上下去, 摇摇晃晃地支撑着身体。
她暂且不知道要干什么, 缓缓地推开门, 外边的天光大片地映照进来,整片天地比在昭昭天行梯时要明亮许多许多。
恰巧这时一位白衣女子正从拐角处过来,她身如莲花翩翩,简单梳着单螺髻,该是超然世间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偏偏她手里捧着好几束盛得正好的向日葵。
葵花比寻常得开得更大更盛,与她周身的气质是极为不合。
姝颐!乌梦榆唤了声。
白姝颐望了望她,笑了笑:你醒啦,我可算是放心了。
她进了屋里,将向日葵放在靠墙的花瓶里,这屋里满是檀香的味道,我觉得你醒来应该不是很喜欢这味道,所以在蓬莱岛找了些葵花。
还是你懂我,我可真不喜欢那味道,早先在大慈悲寺仙法会的时候,快闻够了……抱歉。
白姝颐忽然道,她本来是望着向日葵,眉目里也尽是笑意,此时却直直地望着乌梦榆,脸色依然很苍白,我不该让你掺杂到裴闲的事情里来的,连累你受伤了,真对不住。
乌梦榆向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性子,这时候伤感觉是好得差不多了,除了浑身使不上力来,倒也没有别的不适。
她只笑了笑,又叹了口气:不怪你啊姝颐,我也不知道裴闲为什么暴起出刀,这么说的话,你们上昭昭天行梯,他一样会出刀。
说来说去,我就是运气不太好。
白姝颐:你现在感觉还好吗?乌梦榆:挺好的,我感觉自己可以吃两碗饭。
不过,那天后来是……提到那天这个词,她心里是翻江倒海似地过了遍那一日的情形——杀机四伏的铁甲地道,昭昭天行梯下的对峙,穿身而过的明夜刀……以及,最后她用紫微瞳术望见的血色。
她抬眼望向白姝颐,姝颐,你知道,季识逍怎么样了吗?这时麻雀似乎是被吵醒了,它看见乌梦榆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是赶忙摇着翅膀就飞过来:啊小乌啊,呜呜呜呜呜,太好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听风三分演三分真情:总算醒了,我还以为你要去了,我伤心落泪了好几天,饭也吃不香,就一天只吃三顿饭,老天有眼老天有眼!乌梦榆轻轻拍了拍麻雀,又将它扒拉到自己的头上,就听见姝颐说:季识逍啊……他为了不让裴闲再出明夜刀,和裴闲缠斗了许久。
但是他们修为相差太大,我登上昭昭天行梯的时候,他看起来是快支持不住了。
后来我离开须弥小天地后,忙着来这里关心你的伤势,听闻他一直没能从里边出来,最后是你们归雪的孟越思掐了传送符箓,将他从里边带出来的。
白姝颐停顿了一下,她看见乌梦榆脸上恍恍惚惚的神色,她记忆里,乌大小姐很少有这样的神色,都太不像她了。
乌梦榆:那后来呢?听风也插|进来:小乌你是不知道啊,季识逍他出来的时候,那伤是太重了,连孟越思身上都沾满他的血。
明夜刀那小子真的不留情的,靠,仗着修为欺负人,我看我们都被他蒙骗了,还什么大侠前辈,准是蓬莱给他的秘密任务,让他来毒害我们的归雪天骄的。
白姝颐垂眸。
麻雀说起话来是啰里啰唆的,翻来覆去没有重点,只把季识逍身上的伤反反复复地强调了一遍又一遍。
白姝颐缓缓道:我只听说了姜伯母替他医治,乌伯父好像发了很大的火,应该同你差不多,卧床养了许久。
听风倒是在乌梦榆身边飞了一圈:小乌,原来你想去看看小季怎么样啊,你早说嘛,这块儿我熟,我带你去。
麻雀已经率先飞在了前方,这里是千里明珠楼的地界,水榭长廊,幽幽的凉风打过来,偶尔从窗棂洒进来的阳光在地上浮动着。
乌梦榆一脚踩在光下,道:你别飞这么快呀,好歹我是重伤初愈,眼下灵力都还用不顺畅。
听风偏头看她一眼:欸,小乌,你说实话,你真的不想早点看见小季吗?说实话?她长这么大惯会黑白颠倒,还没有过诚实这么美好的品德。
——也不是很想吧。
白姝颐走在一旁,听了半天,笑着摇摇头,耳坠上缀着零落的阳光:话说小乌,我也有问题想问你——乌梦榆:你问。
白姝颐的神色里带了三分调侃的意味:从前你寄信的时候,还有我见你的时候,你总说你那未婚夫如何如何得惹人厌,对这桩婚约是百般不满意,若不是剑尊的遗言,你肯定不会和这种人在一起。
她停顿一下,你现在还是这样想的吗?凉风将池水吹起了层层的涟漪,光影在狭小的长廊里流转。
乌梦榆望着前方的路:他现在,还是很讨厌啊,这个人本身就很讨厌,但是……没有那么讨厌了。
白姝颐点点头:那你喜欢他吗?听风:哈哈哈哈哈哈哈。
麻雀张狂的笑声回荡在整条长廊里,搅的人是心烦意乱,却不知道是到底是因为这笑声心烦,还是更因为刚刚的问话心烦。
乌梦榆脚步一顿,猛地一把揪住麻雀,再望着姝颐,下意识地像是要辩解什么一样:我哪里表现得喜欢他吗!语气是满满不可置信。
哇,姝颐,你不要败坏我名声啊。
白姝颐将耳边的碎发挽回去:可是我觉得,他肯定很喜欢你。
听风想起来曾在天地万象迷宫里见过的剑心誓言,敛了笑意,破天荒地正了正形:其实,小乌,不瞒你说,我也这样觉得。
麻雀和姝颐都望着她,眼神倒是看起来都盈满了期待的光,乌梦榆往前走了几步,眼下的情形好像是她曾在归雪考试的时候,答不出题那样紧张。
紧张是紧张,在紧张之外好像有些别的感觉,像是池塘里几尾鱼儿冒出的泡泡,很浅很淡,但是固执地一直在冒泡泡。
她来不及细想,定了定神,迎着这二位期待的目光,只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听风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麻雀立即飞得老高,险些撞到屋檐:‘哦’是什么意思啊,小乌你怎么回事你。
乌梦榆:你不要吵啦。
听风:我怎么不吵!它可算是差不多看着这两个人长大的,本来以为他们这性格是水火不容,现在看起来却和它本来想的不太一样……?乌梦榆被它吵得心浮气躁,他喜欢我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听风瞪大了眼睛。
我长这么好看,这么聪明这么有才华,而且对他很温柔好吧。
只有温柔这个词乌梦榆犹豫一瞬,但是转念一想她对季识逍确实也算……温柔吧。
他喜欢我才正常,他要是不喜欢我,只能说明他这个人有问题。
乌梦榆越说越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这话里的逻辑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吧。
听风看着眼前这位少女,她脸上本来还有着重伤后初愈的惨白,只是双颊隐隐透了些红,眼睛比蓬莱夜夜的长明灯火还要明亮,说这话的时候神态飞扬。
本来听起来挺离谱的话,却好像……也不是不能让人接受。
听风看见乌梦榆凑到它眼前来:老麻雀,你看着我,你觉得他是不是应该很喜欢我啊。
输什么也不能输气势。
乌梦榆这番话说完,看见麻雀一愣一愣的眼神,心里很满意。
白姝颐笑笑:你们这故事可真是……我刚入门的师弟师妹们都不这样谈情说爱了,归雪可真是人杰地灵,竟然有你们这样的人物。
听风沉默片刻,支支吾吾:我……我说不过你,我去问小季,我亲自去问他。
这只麻雀从没有飞得这么快过,转瞬就消失在长廊里,乌梦榆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老麻雀,你要干什么啊,你不要乱来啊!这老麻雀,不会真到季识逍面前去问吧,她刚刚那番言语,虽然把自己说服了七分,但,但,但要是真问到季识逍头上……想一想那种情形,乌梦榆只觉得比自己当着归雪同门得面出糗还要尴尬。
穿过流水长廊,再转过三个弯,便是季识逍的住所。
乌梦榆及时在麻雀飞进去之前抓住了它:你想干什么啊。
听风:我帮你去问他。
乌梦榆:你问什么啊,这不是摆明的事情吗,不用你帮我问!听风动了动:哎呀,小乌,你想想,你真的不想听他亲口承认吗?你仔细想一想哈,你会不会觉得很爽,有种大仇得报、一雪前耻的感觉?你这什么形容词啊,什么叫大仇得报,你这麻雀,挑拨离间?麻雀:我这是好心。
牵线搭桥,做好事不求回报,好麻雀是也。
姝颐劝了句:小乌,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也别听这麻雀怎么说,你想一想,不,其实也不用想,你现在第一想法最想做什么?乌梦榆的手松了松,麻雀顺势钻了出去,舒展两下翅膀,扫了扫周遭:你们就在这墙角听吧,他现在灵力也没有,察觉不了的。
乌梦榆微微皱眉,看看墙角:听墙角不是君子所为。
她捏着鼻子走过去,不过我本来也不是君子。
白姝颐跟在她身侧:我还真想看看你们这出戏怎么收尾。
乌梦榆打量着这里,墙上镌刻着镂空的花纹,从这里可以看见院子里的模样,出乎意料的是,季识逍就站在院子里。
这时候望过去,恍惚有种过了很久很久的难言的感觉。
他……身上缠着那种素白的绷带,腰上缠了一圈,从右肩绕向腰间的绷带上渗了些血,他好像没有察觉一般,心神放在右手握的剑上。
虚晃着在空中使了一剑,身体便踉跄一下。
听风适时地飞过去,嚷嚷着:小季,你这是干什么呀,你忘了姜峰主才说了让你静养,你就算想练剑,咱歇会行不?季识逍将剑平放在石桌上,道:想起来一招剑……她醒了吗?院子里落了些新叶,碧绿的叶子上映着些金色的耀眼的阳光。
乌梦榆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那光上,风吹过时却将叶子连同光吹了老远,好像也她吹得无处扎根一般。
她一直听得很清楚——还没呢。
听风撒了个小谎,心想着你第一句话就问这个,那这番问话便成了啊,不枉我自从看过剑心誓后就为你们俩担忧,眼下总算该有个好结果。
它决定直奔主题,不搞那些弯的绕的,以它麻雀一百多年的修为,总不至于搞不定这两个年轻人——那啥,我问你一个问题哈,你老老实实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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