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洵放佛闻到了消毒水味。
浓烈、刺鼻、无缝不入。
他的每处骨头都在疼, 胸口像压着石头,阻碍着他呼吸新鲜空气。
很快,消毒水味被替代。
鄢洵似乎闻到了香水味。
妖冶、明媚、肆意张扬。
他的每处皮肤都在战栗, 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的眉骨,或要扼杀他最后的喘息。
鄢洵这个瞎眼的还能不能活过来?上半身外面看不出来,主要是下半身受了挤压, 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呵,他这种多管闲事的还能干什么用。
这呼吸机也别接了, 我看拔了算了。
元五小姐长发凌乱,双唇惨白, 新做的美甲断了一半, 后脑上还绑着一根醒目的绷带。
鄢洵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但灵魂看见她安然无恙的脸时, 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女孩子伤了脸比死还难受,更别说元衿这种一贯恃靓行凶的人。
你们好好看看, 还能不能救啊, 我头疼死了。
衿衿,你先别生气了,回病房躺一躺。
我能不生气吗?要不是你的这个洵哥, 我能受这个罪?我洵哥他……你们怎么会在一辆车上?你问他啊。
鄢洵看见元衿没好气地站起来,抢过医生手里的病历本。
也别救了,这家伙罪大恶极。
说着, 那双纤细修长却翻了指甲的手,伸向了脆弱的呼吸机。
她是不是疯了?!鄢洵浮在空中, 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不对, 还有周钊, 周钊这小子不会见死不救的。
可周钊竟然袖手旁观。
洵哥, 别怪兄弟。
我救过你,可没想到你背着我勾搭衿衿,你这么优秀,要是想横刀夺爱,我抢不过你。
疯了,他们都疯了。
那双手越来越近,她的指尖还有鲜血,滴滴答答、冰冰凉凉,落在他的额头上。
她要拔了,她不会放过自己的。
元氏那些人说过,谁让五小姐一刻不顺,下半辈子永远不顺。
而他,鄢洵,找她麻烦,害她出车祸,在不可一世的元五小姐那里,他是罪大恶极、罪无可赦的那类。
那双带血的手已经触碰到他的面颊,划过鼻梁,落在了呼吸机上。
不可置信的恐惧弥漫全身,他不顾一切地大喊了出来。
不!不!我错了!别拔别拔!少爷?少爷?舜安彦一把抓住额头上冰凉的东西,猛地扔到一边。
看见只是块普通帕子,才长舒一口气。
您怎么了?又做噩梦了?是他的小厮慎兴永,慎兴永捞回冰帕子要替他擦汗,舜安彦一手扶着床头,一手揪住衣襟,满头大汗,眼神混沌,陷入了沉思。
您要是不舒服,我去喊郎中。
慎兴永从小跟着舜安彦,眼见他年前从马上摔下来后大病一场,这病里折了的腿已经慢慢养回来了,而这噩梦惊悸的毛病却越来越重。
这次不知道又梦见了什么,少爷醒过来时比往日更恐惧。
慎兴永绝望地想,少爷这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痊愈,京城有名的郎中都来看过了,就是查不出病因,郎中也细究过他到底做了什么噩梦,想对症下药,可少爷执意不肯说。
少爷坚持这病他自己能养好,不让他们多管。
少爷,我去给您端碗安神汤来,您等等。
慎兴永放下冰帕子,起身要往外去,刚推开门,少爷冷冽的开了口。
你点香了?慎兴永点头。
这什么香?表姑娘那里配的,说是豆蔻、兰花和乳香调和而成,可以凝心静气活血化瘀,夫人闻着说好,命人拿来给您用。
我不喜欢,拿出去。
慎兴永瞧见少爷躺了回去,把绸被拉过了头。
少爷这次生病后,脾气变得越来越冷硬。
先是醒过来后一个月一言不发,后来又拖着伤腿读书骑射,对夫人和表小姐也是,过去还唯唯诺诺敷衍几句,现如今却是彻底的冷言冷语不屑一顾。
他端上香炉,退出屋子,去小厨房端安神汤。
刚端了药碗出来,迎面撞上了少爷的祖父、万岁爷的二国舅佟国维。
请老太爷安。
大少爷又难受了?回老太爷的话,少爷刚睡了会儿,才醒。
佟国维撇过他端着的药碗,心揪成了一团。
他又做噩梦了?慎兴永垂着头,轻轻地嗯了声。
哎!佟国维一跺脚,径直杀向舜安彦的主屋。
自康熙搬到畅春园后,佟家也在京郊建了座别院。
佟国维在长孙舜安彦被选入宫中读书后,在别院出入最方便处给他新建了个独院,方便他每日来往进出。
这位国舅自问对长孙掏心掏肺,可惜这孩子偏偏有点不争气在身上。
今儿他在园子里听说,万岁爷亲下马场指导了皇子公主骑马射箭,连带陪读的满蒙少壮也都得了指点,他于是兴高采烈地回家想问问自家孙子有没有排上。
可瞧见慎兴永手里那碗熟悉的药,他知道:得,不用问了,又病了。
没几步路,佟国维便推开了舜安彦的房门。
他已经坐了起来,手里捧着一本书拧眉在看。
佟国维那成百上千句的责骂,都堵在了喉咙口,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坐在了孙子床头,唉声叹气地瞧着他。
祖父,您今日回来的早。
哎,是挺早。
今儿是孙儿没用,没能让万岁爷指点骑射。
佟国维揉揉太阳穴,也不知道怎么往下。
他这长孙有时过于乖觉,每每他要骂什么劝什么,他总是能抢先一步把错都认完。
可这错认完了,毛病半点没好啊!佟国维招手让慎兴永把药端进来,亲自舀了一勺喂到孙子嘴边。
舜安彦啊,你今年十三了,再过两年就该去御前谋个正经差事了。
虽说咱家在万岁爷面前的地位,你怎么也能混个一等侍卫,可再往后能走多远,还得你自己去争去搏。
舜安彦伸手,把整个药碗都接了过去,也没用勺子,昂起脖子就把安神药一饮而尽。
他搁下晚,眉头也没皱一下,淡淡说:我都知道。
你这梦魇的毛病不能再拖了,反反复复的,我明儿去园子请万岁爷找个太医替你看。
不用。
舜安彦低眉顺目但坚决异常,我伤的只是腿,我再好好找郎中瞧瞧,定会养好的。
佟国维叹了口气,知道孙子性格执拗,自己劝不动他,站起来拍拍他的肩就走了。
他走后,舜安彦打发了慎兴永出去,靠在床头发愣,脑海里回忆着刚才的那个梦。
他深吸一口气,还能闻到那股冲鼻的香味。
于是下地把窗户全打开,深吸了口气。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他的心情才平缓了些。
还好那就是个梦。
元衿虽然骄矜,但不至于这么疯魔。
这不是他第一次梦见元衿了。
过去的梦里,她各种惨状都有,他不止一次在噩梦惊醒后忏悔自己的过失。
开车不看路,毁人又害己。
鄢洵也就是如今的舜安彦伸手狠狠砸了下自己的额头。
娇生惯养的元家五小姐和他这个兵营里练过的人不一样,肯定从来没吃过这种钻心剜骨的疼。
元……衿……他轻轻念了一遍,脑海里浮现出今天畅春园里康熙、五阿哥及九阿哥的对话。
会那么巧吗?这里也有个人叫元衿?他再仔细回忆了一遍今天的场景,那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扎着极耀眼灵动的辫子,蹦蹦跳跳得十分活泼。
可惜只看到了个背影。
舜安彦反复质问自己,这世上会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可他瞧瞧自己,车祸、穿越一条龙,那同车的元衿为什么不可能呢?可若是如此,他对元衿的愧疚便更深一分。
穿越的日子着实一言难尽,尽管他已投生在清朝顶尖的勋贵之家,衣食住行均有人照料打理,享受着泼天的富贵,可依然被这里逼得喘不过气来。
鄢洵的灵魂没办法理所当然地接受别人叫自己主子,也没办法理所当然地称呼自己为奴才。
他足足花了一个月才接受和改变。
安神药的效果渐渐上了头。
舜安彦关上窗户,取了本中庸倚床头研读。
五阿哥今儿和他说,五公主觉得中庸太难不愿意替他吵,又说他觉得五公主并非觉得难,而是敷衍他想花更多时间做别的。
舜安彦往前一点点地琢磨着五阿哥的只言片语,企图恢复一个五公主的完整形象。
和原主融合的记忆里几乎没有五公主,五阿哥提起她几乎都是在他穿来之后。
仙女、心地善良、怕她吃亏、读书聪明。
舜安彦下意识地撇撇嘴,这些倒都和以前的元衿对得上。
连老谋深算、商场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元家老爷子都吃下了她那一套,最后心疼元衿到骨子里,生怕柔弱的小孙女在虎狼环饲的元家受委屈。
委屈。
鄢洵认识元衿少说二十年,其实从来没见过她受委屈。
给她受委屈的人,各个都吃了反噬。
想到这里,舜安彦心头一凉。
如果今天那个小姑娘是元衿穿来的,那他就荣登让元衿受委屈的头号罪人宝座。
若是这样,梦里元衿拔他呼吸机,倒也有几分道理了……*舜安彦最后打败了安神药的功效,彻夜干瞪眼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
到天亮时,他说服了自己——去探一探那位元衿的虚实,如果真的是她,他就负荆请罪,就像前世周全周钊他们一样对待元衿。
如果不是,就继续在梦里,让元衿拔他呼吸机吧。
他拖着伤腿下地,喊慎兴永替他先去找个郎中看腿。
昨儿在马场受惊吓,伤腿又砸了一下。
慎兴永急急忙忙去了,却带回了宫里的一位太医。
老太爷可真疼您啊,今儿特意去求见了万岁爷,请他派位太医来给您瞧瞧。
臣太医院梁之惠拜见佟少爷。
这太医面相年轻、温文尔雅,但看病的手势腔调十分熟练。
他抬起舜安彦的伤腿,揭开布条瞧了瞧后,开了一副方子和膏药吩咐慎兴永去准备。
药贵府去抓了药煎煮便是,那膏药嘛,我这里可先配一副送来,不过小少爷这腿应该至少要敷上两个月才能好全,等我配的用完了可以去京城一家医馆配。
梁之惠写下了个地址,这医馆是我师兄所开,他调配跌打膏药的手法远胜于我,只是淡泊名利不愿入宫,到时您直接让下人带着我这方子去配就行。
舜安彦谢过太医,让慎兴永给他送了封红包。
梁之惠婉拒了。
不用,我来之前五公主召见我,已经给过了。
出一次诊,哪里好收两份?五公主?舜安彦眼前似乎又浮起了那个耀眼灵动的背影。
她……梁之惠笑笑,公主昨儿撞到您被万岁爷责骂了,佟大人今儿一求了万岁爷,公主就主动说要掏赏钱,万岁爷都笑坏了。
万岁爷骂她了?梁之惠怕舜安彦过意不去,解释的十分仔细:也没真骂,就虎着脸说了几句,结果公主抱着万岁爷膝头软言软语讨了两句饶,万岁爷就不说话了。
他替舜安彦绑着夹板和布条笑意明显,五公主现在活泼爱动,隔三差五会出点事,不过有太后护着五阿哥罩着,万岁爷顶多说公主几句,后面还是让她随意。
我听说五公主之前受过伤?梁之惠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舜安彦解释道:我是听五阿哥说起的。
梁之惠这才了然,想这佟少爷是五阿哥的伴读,五阿哥日日都把公主挂在嘴边,他听说个一句两句再正常不过。
五公主当时伤在后脑勺上,是微臣诊治的。
舜安彦眼神黯了黯。
他梦里的元衿每次出现,无论伤成什么样,后脑上都绑着一根绷带。
在车祸发生的那刻,他看元衿的最后一眼,是她后脑撞在了车玻璃上。
都好了吗?梁之惠点点头,早已好全,五公主还是爱惜自己的,微臣替她开的药,她从未耽误过。
他说着,最后替舜安彦紧了紧绑带,佟少爷也要爱惜下自己的腿,这原伤应该是快半年前弄的了吧?后面应该是又强行上了马,且没停下过练习射箭,才会一直不好全。
被梁之惠点破的舜安彦面色划过一丝局促。
他轻轻咳了咳不作答。
梁之惠收拾了药箱,站起来朝他作揖。
您少年英姿,时日还长,微臣在宫中等您展翅振飞的那日。
只是……他狡黠地笑了笑,只是翅膀还是得自己照顾着。
五公主有句话说得好,能吃能动、能跑能跳都得先有副好身体,不然想得再多都是白搭。
候在门外的慎兴永难得见到少爷哂笑了一下,还执意要再送份赏钱给这太医。
他送过人回来时,见到少爷已经抬高了腿,躺在床上休息。
少爷,今儿还下地吗?他家少爷要强,虽腿上有伤,可这些日子还是会悄悄练习射箭。
舜安彦手里还拿着中庸,他朝慎兴永摇摇手。
不练了。
你帮我记着日子,我要按时换药,一副也不能漏。
慎兴永高兴地应了声。
这可太好了,他家少爷总算知道要爱惜点自己了。
*胤祺这些日子没少为了舜安彦那天的一跤说元衿。
旁的也就罢了,舜安彦一伤又是半个月,他在书房少了半边帮忙抄书的天。
另一半天是元衿,可她现在一半时间沉迷临摹神童的字,另一半时间沉迷下棋,分不出任何时间来帮他。
小元衿,你就帮帮你五哥吧。
胤祺最近快在书房沦为垫底,以前还有个一样爱睡懒觉的九弟胤禟陪称,可最近九弟也不知道哪来的本事,懒觉照睡,抄书也照抄。
师傅们拿他毫无办法。
于是都调转方向来盯他。
你去求四哥,你两现在住得近,让他每天早上去找你。
四哥说拐棍总要扔的,他做不了太久。
元衿轻轻笑了下。
胤祺见她有嘲笑之意,都不敢把四哥的话复述完整。
事实上在他求过四阿哥后,四阿哥足足花了半个时辰,从勤奋如何使人进步,到自律乃立身根本,把他好一通说道。
最后胤祺从四阿哥屋里走出来的时候,精神都被他唠叨的有点恍惚。
那个苏赫呢?有他在,你不会垫底的。
苏赫不是还不够回来的资格吗?而且他们科尔沁的商队有人伤了腿,他忙着给人求医问药呢。
胤祺浑身一激灵,我怎么能和他比呢?元衿合上书,搬出个棋盘来。
要我帮你也行,五哥哥,陪我下棋啊,下满十盘我写一章。
胤祺苦着脸陪元衿下了一盘,不出所料的铩羽而归,而且是一败涂地。
妹妹是比他聪明的仙女,胤祺已经在心里彻底认清了这点。
但他不能接受自己是笨蛋,被妹妹连扫十盘颜面。
元衿啊,你真得缓着点,我怕你赢太快了,以后下棋都没了趣味。
胤祺替她数了过来,你那个宫女青山是和你一起学的吧?她没两天就被你打击的不想学了,我早就是你的垫脚石了,四哥你也赢过了吧?大哥就不提了,七弟八弟九弟一盘都没撑过,三姐四姐根本不敢和你下。
现在就剩太子和三哥了。
那两位的棋艺在书房里都数顶尖,平日里能和康熙对弈的有来有往。
青山端了两个冰碗来,元衿入夏后拉着小厨房的人捣鼓出了各种冰与牛奶做的甜品,光方子就改了十来遍,五阿哥每回来都要吃上两碗。
她见五阿哥提起太子和三阿哥,不由笑说:五阿哥还说呢,其实太子已经和我们公主下过一次了,到盘中说有政务忙所以封盘了,这都好几天过去了就是没时间继续。
青山这么说,胤祺就知道了。
他那个太子哥的脾气书房里的人都清楚,等闲是输不起的,这哪是封盘啊,就是给元衿杀的接不住招,赶紧喊停留点面子。
元衿,你给你五哥哥留条活路吧。
五哥哥,真的没时间了。
那神童的经书你不都已经抄过一遍了吗?我和三姐姐四姐姐约了接下来的日子一起抄那本宋刻诗经。
再者,皇阿玛说了神童很快进京,我会有新的能临摹的。
胤祺仰倒,这宫里缠着妹妹的人真的太多了,现在连三姐四姐都插队。
你真就不能救救我了?那……元衿敲敲棋盘,继续下棋吗?胤祺落荒而逃。
他不是不愿意陪元衿玩,可真的太太太伤面子了,连四姐姐的嬷嬷都知道,自己已在棋盘上做了元衿的刀下亡魂一百回。
真真是颜面尽失。
他喊了自己的人来,去佟家问过了吗?舜安彦回园子了没?小太监喜笑颜开地禀报:回了回了,奴才刚得的消息,一个时辰前从京城回来了。
胤祺跳起来,走走走,你去和皇祖母说一声,我去佟家园瞧他去。
*前几日梁之惠留给舜安彦的膏药用完,他特意回京一次,去梁之惠指路的医馆配药,顺便让那位郎中替他再看一看。
舜安彦听从梁之惠的建议暂停练习射箭有一阵了,但这种事熟能生巧,荒废太久会彻底恢复不了。
他已经渐渐接受自己穿越的现实,而接受现实后,他便不再允许自己拖沓这个世界应该做到的事。
骑射、诗书、政务,他一件件在熟悉上手。
鄢洵从不认输。
舜安彦带了重金,亲自上门拜访那郎中,请他瞧一瞧如何慢慢恢复练习才会不伤腿。
他问的细,郎中答的也细,一来一去间竟费了一个时辰,还惹得个后到的蒙古小子拍桌子骂他。
京城里现在挤满了蒙古人,连宫里也是。
舜安彦思及此暗暗摇头,祖父有意无意地提过几回,虽然佟家大房二房关系不行,祖父和伯祖父斗了几十年,但伯祖父死在蒙古,他家和漠北那些叛徒不共戴天。
他叮嘱了慎兴永一句:今儿的事别让祖父知道,免得他多事。
这话恰巧被赶来的胤祺听到。
怎么了?什么事啊?是你的腿又出事了?胤祺为舜安彦那条腿烦心不已,他这腿伤的就莫名其妙,这家伙一开始还不好好治,现在好不容易定下心医治了,又处在一年最热的夏天。
夏天最不容易治伤,那裹着药膏的腿容易闷出疮来。
没什么事,都解决了。
胤祺瞪着慎兴永让他说,慎兴永不敢违拗皇子,简略地还原了在医馆被蒙古人刁难的事。
胤祺听完,气得一拍大腿。
肯定是那个苏赫!那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苏赫!什么?舜安彦被胤祺的暴躁惊了一跳。
胤祺依旧喋喋不休地叱骂:这苏赫天天惦记着我五妹妹,现在还和你杠上了,他是不是和我犯冲啊?皇祖母竟然非要他做我伴读,你不在这些日子,我看见他就脑袋大。
那位就是您另一位伴读,科尔沁的苏赫贝勒?舜安彦这一个月静心养伤,一直没回马场,只知道太后给五阿哥点过一位新伴读,可还没打过照面。
胤祺挥挥手,可别提了,他啊,到现在还在学大字,没能回书房和大家一起念呢。
又冷哼一声,前几日皇祖母还夸他用功,他用什么功啊,就是想回书房缠着我五妹妹。
苏赫贝勒这是……欣赏五公主吗?舜安彦说的很委婉。
可胤祺更加暴跳如雷,呸,他不配。
再说了,谁不欣赏我五妹妹,她又聪明又可爱,把疏峰布置的和画一样美,捣鼓的那些甜品比御膳房强多了,除了现在身量比同龄的矮些,她没有任何缺点!是吗?舜安彦眼神闪了闪,状若无意地追问甜品的事。
胤祺和他细细说来,从五妹妹如何灵机一动第一次拿牛乳兑冰块,到后来越做越软绵,甚至还兑上了水果及坚果。
她心思细腻能往钻研,现下疏峰的吃喝都是最好的,下次你腿好了,和我一起去尝尝。
对得上,元衿以前也爱折腾那些,元家用的厨师都是国宴退下的,连一道羊肉汤都能给她说出十二条理。
那五公主最近是把心思都放在这些上,才不帮您抄书了吗?胤祺哭丧着脸,唉,她本来就沉迷那个神童巴拜特穆尔的字,说什么都不肯把抄经的时间挪给我。
而且三公主找到一本宋本的诗经,她爱若至宝,把时间都花在了那儿。
也对得上,元家老爷子是国学大家,元衿在他膝下长大,写得一笔好字,也练就了一双看文物的火眼金睛。
公主心思沉稳,您要为她高兴。
高兴?胤祺扫视了一圈舜安彦的屋子,在角落里看到了一张棋盘,他搬到舜安彦面前摆下阵来。
你要是被亲妹妹在棋盘上杀一百回,你还高兴的起来?这又怎么说?她学了棋后,见一个赢一个,赢一个找下一个,连装输给我都不愿意。
舜安彦的心荡到了谷底。
这也是元衿的作派,她要么不学,学了就会不停考级,元家老爷子就是看重她这个性格,才想把元氏交给她。
除了有些矮这事对不上,其他的,五公主元衿和他认识的元衿样样对得上。
舜安彦不自觉地笑了笑,如果真是她,那她一点都没变。
胤祺本还在回顾五妹妹的丰功伟绩,突瞧见舜安彦奇怪的脸色,打量了他许久。
舜安彦,你怎么回事?怎么了,五阿哥?你笑什么?舜安彦滞了一瞬,才道:奴才是觉得五公主挺有意思的。
胤祺一下子弹了起来。
舜安彦,你怎么也!他涨红了脸,指着舜安彦不可置信,亏我还把你当自己人,你却和那苏赫一样!什么?什么一样?一样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没有!出乎胤祺的意料,舜安彦比他还激动,否认得近乎决绝。
我绝没有!胤祺退后三步打量着他,你确定?我对天发誓!舜安彦四指指天,郑重发誓。
胤祺这才勉强信了他。
可又想想元衿的天真可爱与伶俐聪慧,心里不由直叹气。
哎,怎么世上就有指婚这件事呢?怎么就会有那么多人打妹妹的主意呢?他还答应了皇祖母,要在书房好好观察观察,不让有心之人离五妹妹太近。
现下别的还没观察到,倒是得把舜安彦列在名单第一个上。
*舜安彦得了那郎中教导,慢慢恢复了骑射的练习。
他前世有过习武的经历,对如何发力如何科学训练有一套体系化的心得,故而稍稍上手便进步神速。
佟国维老泪纵横,总算在入秋之前盼到了孙子四肢健全地重回书房。
他入书房参加早读那日,京城红了第一片枫叶。
公主们已把诗经背到了最后一篇,她们携手在早读前去摘了枫叶回来,挤在书房的角落里讨论要在枫叶上写哪一句诗。
舜安彦挑了最角落的位置,静静地打量她们。
大公主和二公主均已成婚,个头最高的应该是三公主,她神色黯淡地说:我就写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吧。
这句是说要顺应天命,或许才能求到福气,甚是悲凉的一句话。
比她矮一点的应该是四公主,她豪爽地一拍桌子说:三姐肯定多福!福气都在后面呢?我就要写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越灿烂越好。
有点矮的公主嬉笑着说:那我等着桃花灿烂那天,送……她还没说完,四公主就捂住了她的嘴,不许你瞎说,你就嘴碎,你自己先说你写什么!她应该就是五公主。
舜安彦竖起耳朵,只听她调皮地装腔捏调说:青青子矜,悠悠我心喽。
咦——四公主做了个怪脸,把笔塞在了五公主手里。
快写快写,我倒要看看,你写了子衿会不会来。
一时寂寥安静,三位公主趴在桌上认真地书写,直到书房外传来厚重的脚步声。
舜安彦一回头,竟然看到了康熙驾临。
他颇为意外。
康熙这个点应该在早朝会见朝臣才对。
他定睛一瞧,康熙身后一如既往地跟着太子、大阿哥及众位阿哥,再仔细看,队伍的最末端还有一抹与枫叶一般的红色。
三位公主已经写好了枫叶上的诗经,五公主最快,她已经抬起头举着枫叶小口地吹着墨迹。
整张正脸毫无保留地被他瞧见。
舜安彦渐渐将这清装打扮的少女和记忆里世交的学妹重合在一起。
除了矮一些,几乎一样。
连带那精怪的一笑都很像很像。
舜安彦紧握着拳头,勉力让自己不那么失态,心里感慨万千,几乎已经在谋划着如何弥补自己的过失。
正想着,胤祺突然遮住了他的视线。
你干嘛呢,第一天来,眼睛直愣愣往哪儿看呢?哦,好像多了个人。
舜安彦抬头看,指指康熙身后多出来的那抹红色。
哦,那位啊,是五妹妹仰慕的人了。
胤祺笑着回头,抱臂做看戏状。
元衿那里,康熙入书房后,径直走向她。
元衿啊,来来来,你想见的人来了。
正捏着枫叶的元衿抬起双眸,目光所及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
血红袈裟,白麻衣襟。
长身玉立,高洁傲岸。
巴拜特穆尔见过五公主殿下。
元衿愣了许久,连手中的枫叶什么时候落地都不知道。
四公主伏在她耳边,悄声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作者有话说:评论都抽红包,呜呜呜,快来欢迎忏悔的小燕子和神童敏敏!!我终于写到这里,把他们都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