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44 章

2025-04-03 04:28:20

说完, 巴拜特穆尔也往后仰了仰,修长的脖子伸长看着摇晃的铜铃。

公主听说过风铃的佛偈吗?我见过你抄的那个。

通身是口挂虚空,大漠东西南北风。

有去无来人身灭, 滴丁东了滴丁东。

他念完笑了笑,颇为自嘲:瞎写的,我总是瞎写。

元衿也笑了, 我梦里别人写过个差不多的。

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的话?元衿皱皱鼻子哼了声形容:一个罪孽深重、无关紧要的人。

得是什么样的人, 才能被公主这样评价。

想到舜安彦刚才还苦大仇深却忍不住和她顶嘴的样子,元衿笑得歪歪扭扭, 巴拜特穆尔被她感染, 也真真正正地大笑了出来。

你还第一次笑成这样。

一般来说, 没什么值得笑的, 佛前。

他回头看了看正殿的庄严宝相,佛前总是祥和宁静。

他们的对话又到这里截止, 重回安静, 直到青山带了药膏来。

元衿交与他,拍拍自己的大氅站了起来,好好涂药, 留疤多不好。

多谢公主。

元衿又是笑,巴拜特穆尔,你真是我见过最白净的蒙古人。

她仔细想了想说, 不对,就算是满人汉人, 你也是最白净的。

巴拜特穆尔打开药罐, 随手往脖颈上抹了点, 白皙的药膏和他的皮肤一样白。

多谢公主。

元衿见天色不早, 便与他告辞,出福君庙总要路过畅春园漫长又寂寥的东墙,她贴着墙面慢慢走着,忽听一声悠扬的钟声从背后传来。

她愣了愣,赶忙跑回去,可福君庙的门内已经没有他的身影,只有佛钟轻轻晃动,证明曾有人撞过它。

*元衿真正的生日后不久便是农历新年。

舜安彦抱着小喵彦寻观察了一路,每日晚上都要在喂猫时碎碎念:她吃亏?我吃亏才对,她嚣张又肆意,要什么有什么。

一边无语地把元衿想要的某样东西准备好,放在小喵的提篮里。

如此便到了春天,春暖花开,康熙年常要往北边去狩猎。

去岁严厉处置喀喇沁后,理藩院给康熙定了条不同于过去的新北巡路线,改从杀虎口出,先去刚换扎萨克亲王的喀喇沁扬扬威。

或许是吸取上次南巡的经验,康熙在北巡前特意去请示皇太后要不要同去。

他是做好了皇太后不乐意去的准备,只要太后不乐意,他立即顺水推舟让元衿在京城好好养病,顺便孝敬皇祖母。

可太后很干脆地说:去啊,我可好些年没回蒙古了。

康熙默了一瞬,眼睛瞟向旁边正在编花环的元衿。

丁香、桃花、兰花在她手里翻飞,最终绕成了一圈淡雅的冠冕。

皇父的眼神一到她身上,元衿便挥舞着花环奔向康熙,双手奉上。

皇阿玛,这个好看!送给皇阿玛!朕一个男人,戴这个像什么话!可他惯会口是心非,嘴上嫌弃着,花环却已经戴到了头顶,皇祖母去,你也要去了?元衿趴在他膝头,水汪汪的眼睛仰望着他:皇阿玛舍得不带我吗?康熙抿抿唇。

元衿叹了口气,您还能带我几年呢?康熙呵斥她:什么几年呢?好多年呢!太医不是给你看过身子都好了吗?说起元衿南巡那场病,他倒也惊悸未定,那场骚乱大功在舜安彦,但助力却是元衿,若没有她爬上琉璃塔又或者没有她那日带人路过,或许此事不会如此顺利平息。

如此福气顺遂的运气,却偏偏摊上了体弱。

而元衿的体弱是娘胎里带出来,后天又没精心养好才导致的,康熙身为父亲深知前因后果,早已后悔不迭。

他能和女儿计较什么,康熙抱起元衿暗嘲自己,不过就是贪玩,那么聪明的孩子贪玩也无妨。

你可别闹朕了,你就答应朕,这次出去好好跟着你皇祖母,别贪凉别乱跑别再生病。

康熙虎着脸训她,再生病以后都不许出去了!元衿挠着康熙的山羊胡大喊:不会不会,要不皇阿玛这次把那些火器都带上,再有什么就和江宁时一样轰了他们!北巡是去打猎,带什么火器?吓唬他们啊,上次试火器时,苏赫那些武夫可都怕死了。

这么一说,康熙倒有了些想法,他从疏峰离开后,召见了舜安彦到清溪书屋。

舜安彦进园子,照旧是抱着猫进出的。

康熙一见,沉声说:彦寻!啊?即使穿越那么久,舜安彦听见别人喊以前的名字依然有反应,可等怀里小猫一叫,他反应了过来。

鄢洵已经不是他。

康熙看舜安彦愣头愣脑的样,拍了拍桌子,把猫抱过来,被端在手里了。

舜安彦上前把小猫递给康熙。

彦寻就是个社牛猫,不但皇子公主之间任意玩转,连爬进万人之上的康熙爷怀里也一点不犯怵。

喵呜一声,直接在龙袍上打了滚,伸出肉爪子往他手心里放。

康熙握了握小肉垫,无奈说:不愧是五公主的猫。

舜安彦瞧着这场景心里骂骂咧咧,当然不愧是元衿的猫,就刚才康熙这个待遇,他这个喂猫的从来没有过。

哪次他伸手,不是被这喵一爪子给挠得缩回去?就像每回都要让他滚的元衿一样恶劣。

康熙撸着猫说:叫你来是和你说,上次江宁做得很好,朕以前倒不知你除了弓箭准,qiang也用得好。

舜安彦知道康熙迟早会问,这个答案他已经在心里背了几百来遍,道:都只是准头的事,火奴过去在园子里试过两次,真用起来力气比弓箭少,奴才那日都是运气。

倒也不必谦虚,满蒙里弓箭能与你相比的不少,但能融会贯通至火奴的极少。

康熙打量了眼舜安彦,他这几年步入成年,比刚进园子做伴读时英俊许多,正是少年英雄正当时,还记得朕去年腊月让你试qiang吗?戴梓和传教士吵得厉害,你用下来什么看法。

舜安彦张了张嘴,康熙举起猫爪打断他:你再说那套各有千秋,朕叫猫先挠你。

彦寻在康熙怀里对他虎视眈眈。

舜安彦认命地叹了口气,搬出准备许久的一段话:万岁爷,火奴的威力在与一名只拉得开小弓的人都能操纵它,火奴的欠缺在于它本身对材料和周围要求太多。

可奴才从小练弓,却知道良弓不过求祖父花钱便也能买到,骑射功夫本身确实一日也拖沓不得全靠奴才自己的。

万岁爷,良将易得还是良弓易得呢?康熙大笑起来,抱着猫感叹:佟国维以前还老说你闷不会说话,他哪知道你的话都在刀刃上呢。

舜安彦于是谢过康熙夸奖,跪在地上恭敬地要磕头时,康熙却打断他:别急着磕。

你这些话都有道理,朕也都知道,但朝中许多人不知道。

他不懂,于是请康熙明示。

朝廷上次打准噶尔用了红衣大炮,效果奇佳,破了噶尔丹的驼阵,草原从此闻风丧胆。

这次北巡朕给你个任务,你别带弓箭,去火器营挑你顺手的火器,带着它们去,到了猎场和他们比比。

舜安彦皱眉,狩猎用弓箭是传统而非方便,就是再差的火奴因为杀伤力大在近距离狩猎里猎物都是百分百死亡,他这么去和草割有什么区别?康熙见他一副想不开的样子,站起来把猫交还给他,好好去想想吧,这事没有替元衿喂猫那么简单。

舜安彦抱过小猫要塞回提篮告退,康熙最后忍不住又问了句:你到底哪天能不带着这只猫?小猫彦寻从篮子里伸出小脑袋喵呜一声,似乎是抗议。

康熙扯扯嘴角轻笑了下安抚它:行行行,朕不说了,就让舜安彦好好带你。

*不带猫是绝对不可能的,六月北巡,舜安彦堪称北巡队伍最吸睛的崽。

腰上别着火奴,手上抱着猫,一脸生无可恋跟在公主车驾附近。

元衿继续没良心,想猫的时候就让彦寻上车,猫想吃喝拉撒了就呼唤舜安彦伺候。

舜安彦相信,不久的将来,他是公主猫奴的消息会传遍大清每个角落。

只有到喀喇沁地方,正是开始狩猎前,元衿才派青山把彦寻接走。

彦少爷,公主说了,您的火奴太吵,彦寻和她一样受不了惊吓。

受元衿连年影响,青山如今对舜安彦也不大客气,来了便是传话,说完便替公主办事,一点挣扎都不给舜安彦。

猫篮,猫食,猫碗,还有猫窝和毯子,都要拿走。

舜安彦道:前面几样都有,就是猫窝,它不睡猫窝。

那睡哪儿?我枕头。

说着彦寻在舜安彦帐篷的枕头上打了个滚。

青山把猫塞进猫篮,并把舜安彦的枕头交给了同来的赵进寿。

不是,你这……彦寻需要的,公主说了,都要带走。

又离谱了。

彦寻需要枕头,他鄢洵不需要枕头了?那我睡什么?彦少爷要是实在难受,可以去请示公主。

青山浩浩荡荡带着猫和它的用品离开,舜安彦原地气闷了半个时辰,实在是没缓过来,杀出去找元衿评理。

有这只猫真好,他现在什么时候去找她算账,别人都只当他是去喂猫。

可出去后不久,草原突降夏雨,舜安彦腰间还挂着火奴,匆匆跑到一个帐篷下躲雨。

清朝的火器碰不得水。

舜安彦当即把火奴解下,拆开所有部件放在地上慢慢检查。

他虽然躲得快,但火奴还是不可避免浸水,这样下去明天行猎时轻则哑火重则走火。

舜安彦边清理边思考,一时专注,身后的脚步声极其靠近时才听见。

脚步声沉重,来人至少一米八以上,身材魁梧高大他凝住心神,在来人伸手那刻迅速回击。

啊!原来是苏赫,他蹲在地上抱住脑袋嚎叫,小燕子,你怎么下手这么狠啊?舜安彦无奈,苏赫贝勒,我这只是下意识防身,您偷袭我干什么?我瞧你摆弄火奴,过来看看热闹啊!苏赫揉着脑袋坐在他对面,点点那些被他拆开的火器。

你刚怎么愁眉不展得?这东西不是贼厉害吗?书房那群蒙古人现在提到就瑟瑟发抖呢。

舜安彦知道班第亲王一系最忠诚于康熙,苏赫更是单纯耿直,于是和他略略说了问题所在。

这里碰了水,这里的火印就容易出问题。

我瞧瞧?苏赫拿过去摆弄了会儿道,太精巧了,我真不行,但我挺想学的。

贝勒骁勇,擅长弓箭,为何还要学这?学弓箭就是为了杀敌的,要是能有杀敌更好的东西,为什么不要?苏赫说得简单,却让舜安彦另眼相看。

不论其他,单论这种对武器更上一层楼的追求,苏赫已比清朝大半人强了十倍。

但你刚刚说得水也是问题,其实今儿就是下雨,在草原早晚露重,哪哪都是水,你淋的这点雨的水,还没有些日子的露水重呢。

舜安彦没来过蒙古,于是请教起苏赫关于草原的填起来。

苏赫在书房也有两年多,自己虽然进步不少,他老父欣慰得每次来京都要在康熙面前痛哭,但比起舜安彦他却深知还差得远。

难得这小燕子也能问他,苏赫想,那还不好好当回老师。

苏赫一年四季说得认真,舜安彦频频点头还不断发问。

聊了小半刻钟,舜安彦又听见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这次来的至少有三个,打头的那个垫着脚,轻盈快速。

舜安彦撇撇嘴,然后——啪一声,他任由来人打在了他肩头。

苏赫不服了。

小燕子,你怎么这次不防了?舜安彦抬起头说:公主,我听出来了。

穿着嫣红骑装的元衿扎了一根及腰的鞭子,撑着一把火红的油纸伞朝舜安彦绽开笑容问:怎么了,苏赫?苏赫指指微红的额头说:舜安彦打的。

你偷袭舜安彦了?元衿眼风扫过舜安彦,顺便转了转手腕,当初受过伤的手腕,哼,他肯定下意识防身了。

可别提了,但小燕子怎么就没打你?他不打好人。

苏赫,你反省下自己。

这是什么逻辑?苏赫不服,对着元衿身后喊:两位阿哥,评评理!舜安彦这才看到元衿身后的人。

九阿哥和十阿哥。

雨已经细微,他们没撑伞,估摸着只是陪元衿出来转圈。

九阿哥照旧捧着瓜子磕得开心,丝毫没有要给苏赫评理的意思。

只问:舜安彦,功夫不错,别人这么偷袭你,也会这样吗?九阿哥指挥老十去试试,十阿哥不肯当人肉测试,被元衿和九阿哥同时踹了一脚。

他只能含泪上场,在营地里绕了一圈后,才蹑手蹑脚被靠近正在和元衿及九阿哥聊天的舜安彦。

老十伸手往舜安彦后脖子戳过去,还没触碰到皮肤,手指就被掰了过来。

啊!十阿哥惨叫一声,扭了根手指。

元衿还要和舜安彦聊聊彦寻的猫窝,十阿哥于是被九阿哥单独提溜了回去。

老十躺在病床上,看着自己被太医包成熊爪的手,含泪指责了九哥许久。

九阿哥继续优哉游哉、咔吧咔吧磕着自己的瓜子,直到老十的唾沫星子都吐干了才突然说:诶,为什么舜安彦认得出元衿的步伐呢?作者有话说:来晚了,我的小区怕是它……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