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51 章

2025-04-03 04:28:20

舜安彦自问是个理性的人, 即使在被元衿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时,他依然能先看向一边的青山,防止她听见太多。

青山似乎是早就习惯了这一幕, 缩起肩膀抱起手里的伦勃朗,一路小跑着退到极远的地方。

甚至还找了个地方搁下画框,抬头望天, 把自己的耳朵牢牢捂了起来。

见青山走得足够远,舜安彦才低吼了句:我送这个, 是因为你那个什么贝什么尼死了,没法让他给你设计什么屋子。

是贝尼尼, 土包子。

元衿撇了撇嘴很不屑, 你拿过那么多第一名, 怎么艺术细胞这么差呀?又被骂了的舜安彦很想开口想怼回去, 几次张口几次又闭上嘴,反复之间只有元衿冷冷的笑声。

也不知道你气什么气, 莫名其妙。

元衿瞧瞧远处的青山和她身边的伦勃朗说, 我看出来了,您给我找点东西怨气大着呢,赎罪赎累了对吧?行, 鄢少爷,您就此打住吧,我不缺你这点礼物也不缺你这点忏悔, 咱们到此为止,我走了。

舜安彦想也没想就硬刚了回去, 既然公主如此大度, 那很好, 我很高兴非常高兴, 以后是自由人,自由的呼吸真美啊。

元衿连个眼神都没给他,走到青山身边,青山准备抱起伦勃朗和她一起回去,还被元衿训了句:放下,这东西也是我们拿的起的?说罢,她把舜安彦和伦勃朗都扔在了风里。

背影决绝,不带一丝留恋。

元衿向来如此。

舜安彦握了握拳,他早就知道的元衿看着热情内里冷酷,只是对别人她一直在伪装,对他却装都不装。

其实这次回来,他所求不多。

他不擅长这些艺术品鉴赏,在欧洲到处求问才得了这幅作品,千里迢迢送回来,就希望元大小姐能稍微开心点。

结果呢,又是热脸贴冷心肠。

哪怕一次,哪怕就这一次,元衿稍微给他点好脸色,别上来就揪着他骂,拿到画先夸他一句也行,偏偏这位公主就是不愿意。

舜安彦走到被元衿扔下的那副画前,在黑夜里都能看出别致明暗光影,怕单纯的人像引起古板的清朝人不适,他还特意挑了风景为重人物为辅的作品,方便元衿能挂出来。

他把画重新提起来,闷闷地想:她肯定没仔细看,要是她看过,怎么可能让青山放下头也不回的就走。

当舜安彦搬着画出园子时,彦寻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园子里跑了出来,正在马车边上和舜安彦的小厮慎兴永玩。

见到舜安彦这般出来,慎兴永和彦寻都似乎愣了下。

只是彦寻这只猫什么反应都没有,先猫奴一步跳上了马车,而慎兴永接过画忍不住多嘴问:少爷,这画您怎么又搬出来了?舜安彦钻进马车一言不发,连猫都不想搭理。

马车在漆黑的官道上朝佟园进发,没了烟火的天空漆黑,只剩一弯月牙。

舜安彦不住叹气,被慎兴永听见追问:少爷,您刚才在里头怎么那么久?不是说去去就回吗?慎兴永伺候舜安彦最久,虽然少爷一去欧罗巴就是三年,但回来后比往昔更沉稳。

今儿却都出了园子又折回去,还拿重金贿赂了相熟的侍卫,只求他们对他入园的时间睁只眼闭只眼。

不过五公主真得万岁爷宠爱,今儿的烟花极漂亮,奴才在东门外都看呆了。

舜安彦靠在马车壁上脸色沉沉不说话,心里却不住为元衿担心。

这烟花太招人眼球了,明天她该如何应对康熙和皇子们的质问?也不知道那巴拜特穆尔安的什么心,要祝贺生辰说一声不就得了?他拿拳头砸了下马车,吓了慎兴永一跳。

少爷?怎么了?你等下把画搬去我屋子,我先去见祖父。

舜安彦下车后径直去找佟国维。

佟国维还没睡,正在书房里处理些公务,见舜安彦来了连忙让他坐。

怎么脸色这么差?今儿园子里怎么样?还行。

舜安彦随口敷衍了句,抚着书房的桌角试探着问,孙儿今天好像在园子里瞧见些蒙古人。

佟国维笑笑,你也瞧见了?看装扮,好像不是科尔沁那里的人,似乎是……漠北的?佟国维老谋深算的脸上皆是欣慰:你随传教士走时我还担心你和九阿哥一样,被那些西洋玩意儿迷晕了眼,现在看来是祖父多虑了啊。

他从书桌浩如烟海的公文里抽出了一份邸报,递到舜安彦手里,你看看也好,万岁爷有意调你到御前当差,现在在御前这件事是头等大事。

舜安彦翻了开来,扫了眼后眉头直跳。

这上边是说的漠北近况,当初噶尔丹打的漠北蒙古满地找牙,最后漠北三部汗王在法王教导下找康熙做靠山,从此漠北三部归顺清朝,降汗为王接受朝廷册封。

可漠北和准噶尔太近,不少贵族还和准噶尔是姻亲,理藩院这几年对漠北的掌控并不彻底。

说白了,就是一堆堆如噶尔臧那样的叛徒如雨后春笋,不断地在漠北冒头。

而到了最近,漠北的局势站在了十字路口。

准噶尔分裂了?土谢图和赛音诺颜两部亲王都快不行了?漠北当初集体来归,打头的就是这两老亲王,虽说漠北三部,但另外一个势力弱小无足为道,这些年理藩院都是靠那两部老亲王为代理人控制漠北的。

舜安彦又翻了翻,更知道此时此刻此事对清廷的重要。

听说这两个老王在漠北都影响巨大,他们若去世,漠北或有变故,若朝廷提前能安排好下任亲王,会是个机会,若安排不好……佟国维拍了下桌子,沉重地说:若安排不好,前两年的仗都白打!是啊,漠北离准噶尔太近了,若是新王继承人不和朝廷一条心,后边是非无穷。

舜安彦又想起在欧洲的见闻,我在法兰西时听说,俄国如今新上的沙皇颇有野心,不但向欧罗巴的诸国动手,也不断在向东派人。

很好,没白去一次!果然比其他人知道的更多。

佟国维为自家孙子抓重点的能力高兴,可想起最近被按在清溪书屋连翻唇枪舌剑又止不住疲惫。

祖父已经年过六十,怕是没几天能在御前这么熬了,这些事你要理得清楚,才能早点能在御前出头。

舜安彦又问:那漠北频频往京城派人,是对继承人的事上有纷争么?纷争大了去了。

佟国维把另一份邸报扔到了舜安彦面前,这份你拿回去看吧,蒙古几十家王公的血缘姻亲都搅合了进去,这事没个半年打不完。

*舜安彦研究了一晚上。

作为从现代过来的人,他穿到清朝时曾经觉得佟家的人太多,第一次过年见到所有亲戚时曾经极为崩溃。

而佟国维给他的这份蒙古诸部落的名册让他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疯了!这些蒙古贵族之间纵横交错、凌乱纷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就拿那个巴拜特穆尔来说,他的血管里往上数三代,有赛音诺颜部、准噶尔部、土谢图部、四子部落、喀喇沁部和乌拉特部各部的血缘,说他是个超级蒙古混血儿都不为过。

虽然巴拜特穆尔自幼出家,可蒙古还俗的喇嘛比牧羊犬还多,且他母亲早逝,如今老王将死,和他有血缘关系的部落都蠢蠢欲动,想扶幼主上位。

当然,反对的人也不少,甚至有些法王座下的人也不乐意,觉得神童还俗是对宗教的亵渎。

舜安彦知道会复杂,可没想到会如此复杂。

他第二天一早抱着还没睡醒的彦寻,带着伦勃朗直接冲到了疏峰。

请替我通报,我求见五公主。

他给元衿的管事太监赵进寿塞了锭银子。

赵进寿赶紧推辞,佟少爷,您客气了。

舜安彦以为是不够,又拿出了一锭,赵公公,麻烦您了,就告诉公主,我舜安彦有急事。

不是,佟少爷,不是奴才不通报,是公主刚才被万岁爷叫去太后那儿用膳了。

舜安彦心里一沉,忙问:去多久了?刚走。

他把画留给了赵进寿,自己抱着彦寻去了主殿。

舜安彦跟着五阿哥多年,没少到太后跟前走动,对太后居所熟门熟路,甚至还知道太后用膳的殿宇东侧有扇供送膳人出没的小门。

他绕了几步,把彦寻弄醒,猫,醒醒了。

彦寻不高兴地睁开眼,喵了声,给了舜安彦一爪子。

救你主人了,快进去找她!彦寻虽然很想消极怠工,但还是抖了抖毛,踏着优雅的猫步窜进了殿内。

不一会儿,舜安彦听见了康熙的怒吼:这猫怎么来了!以及元衿委屈的抗议:皇阿玛,我的猫来找我怎么了!他立刻在门外跪下大声说:奴才舜安彦给万岁爷请安,给太后请安,给公主请安,是奴才没看好小猫。

康熙吼道:舜安彦,进来把猫抱走!他从善如流,快步走进了殿内。

只见太后坐在餐桌上首,康熙在她右侧,元衿在她左侧,满满一桌子的早膳琳琅满目,可三人的碗筷都干净一新。

这不是早膳,是一场长辈对小辈的质询。

元衿伸手把彦寻递给舜安彦的时候,眼下有一圈乌青,脸上半点没有往日的轻快和调皮。

舜安彦拿走猫的那刻,还看到了她掌心的指甲印——应是握拳太紧留下的。

他抱上猫屈膝又对康熙跪下禀报:万岁爷,奴才昨夜唐突了,和您请个罪。

什么?康熙不明白。

奴才在欧罗巴得了些火药方子,能制成烟火,正巧昨日是五公主生辰,奴才就做了点烟火送与公主。

康熙顿了下,问:你说什么?舜安彦又重复了遍。

康熙看向他的眼神极为严厉,舜安彦,你说的是真的吗?真的。

元衿,是吗?元衿没说话,只别过了头。

康熙怒而拍桌,舜安彦,你这么做像话吗?他一直视舜安彦为明日肱骨,结果……康熙瞬间决定骂完他要找佟国维聊一聊了。

皇上,元衿昨儿生辰,闹一闹怎么了?太后这一早一口东西没吃,就陪着康熙骂女儿,舜安彦都知道要送元衿点有意思的礼物,你送了点什么?太后挥挥手,对元衿和舜安彦说:行了行了,也别在这儿杵着了,这早膳是吃不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康熙想反对,被太后横了眼,皇上有什么话冲我来!她说完给元衿使眼色示意孙女快走。

元衿二话不说就站了起来,舜安彦赶紧跟了出去。

走回元衿的院落,她猛回头,你……舜安彦挥挥彦寻的爪子问:能谢我一句吗?元衿咽了咽口水,吐出了一个谢字,把第二个字吞了下去,变成了——多管闲事。

得,就知道还是这个下场。

舜安彦耸耸肩,安慰自己看开点。

你进来吧,我请你喝杯茶。

舜安彦站在原地不动,公主的屋子,奴才不适合进去。

干嘛?礼教。

舜安彦说得直白,引得元衿愣住。

转而又想通了他在意的点。

满洲不像汉人搞那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公主和皇子能一同上课,康熙甚至让步过让公主们在外骑马,可还是沾染了某些习气。

元衿再尊贵也还是未嫁的公主,他舜安彦可以跟着阿哥们进她屋子喝茶,但单独喝茶就不合适。

你有时候真的死板,我都没你在意。

元衿叫青山去搬桌椅放在了院子里。

她的院子也有棵金桂,可长得不好,不如她前世外婆家的那棵,也不如昨日神童敏敏挂风铃的那棵。

青山泡了壶桂花九曲红梅,然后退守在院门口捂住了耳朵。

你坐吧。

元衿掀了掀眼皮,指指旁边的空位,顺带给舜安彦倒了杯茶。

舜安彦接了茶抿了一小口,但没坐下,只问:刚才奴才要没进去,公主准备如何回万岁爷。

实话实话。

元衿给自己也倒了杯,看着金桂叹了口气。

舜安彦默了瞬,忍不住问:您不怕万岁爷治罪吗?皇阿玛治罪什么?您可知道如今这是什么当口?万岁爷对漠北的事心如明镜一样,他不会坐视巴拜特穆尔靠近您的,再说了,这时候他突然和您示好,肯定是别有用心。

用心什么?元衿抿着茶轻笑了下,嫣红的唇含了口深红的茶,笑若幽兰,漠北王位吗?你都知道?你都知道还……舜安彦看了眼门外确定无人了才低声说,这是清朝,你是公主,小心一点行不行?做个逍遥公主不好吗?别靠近这种不简单的人。

舜安彦虽然前世就看不惯元衿的脾气,但作为害她穿越,又唯一知道她过去的人,真心实意地把她视为自己人。

蒙古、外藩、清廷,那就是一团乱麻,公主本就有外嫁和亲的风险,若那神童求娶,若康熙真的答应,她怎么受得了蒙古的风霜。

公主,离他们远点,我给你当牛做马保你好好享乐,别来大清搞冒险行不行?舜安彦轻声说,在这里,玩脱了是要死的。

元衿看看舜安彦的着急,纤细的手指朝他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又提起茶壶朝他晃晃。

喝了,再给你倒杯。

舜安彦一口灌下,把茶杯递了过去。

浓厚的茶汤缓缓入注茶杯,元衿一双美目注视着茶水,眸色深不见底。

我知道人都不简单,他这样的人更不简单,我只是懒得去追究他。

舜安彦很想吐槽她一句见色起意,但还不待说出口,元衿的下一句把他置于了尴尬的位置。

你、皇阿玛应该都以为他接近我是想要王位吗?元衿勾唇浅笑回忆道,可他昨天的愿望是留在福君庙撞钟。

撞钟?舜安彦迷糊了。

元衿收回茶壶,变了颜色,又是那副恨不得把舜安彦碾死的骄矜模样。

鄢少爷,别拿你这双狗眼看人,摸不清楚的事情别乱琢磨!他想留在福君庙?陪你?是。

元衿点头,丝毫没有遮掩。

舜安彦下意识地冲口而出:那不是更可怕吗?可怕什么?元衿捧着茶杯,雾气氤氲,遮住了她看向金桂的方向,没什么可怕的,他要能一直在福君庙,我也……挺开心的。

开心?舜安彦浑身僵硬问:哪种开心?作者有话说:我争取明天加更!求多多评论么么~小燕子多年后回忆:那天我不是救元衿,我是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