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69 章

2025-04-03 04:28:20

舜安彦靠在乾清宫前的汉白玉围栏上, 侧首笑看元衿那模样。

奴才记得,五公主小时候并不喜欢这个称号。

你知道神话里,天鹅是被偷了衣服变不回去, 才留在那户人家里的吗?这样……但苏赫嘛,时间长了你也知道,他心眼直, 根本不知道这些弯弯绕。

舜安彦点头,他以前也被苏赫缠过, 可后来才知道他的心思是真正的纯正。

他这样心思恪纯的人去漠北陪伴四公主,或许是个正确的方向。

这事应该可以落定了吧?舜安彦有些疲惫地问。

可以了吧, 怎么了?元衿看看他, 自从那天普度寺吐了口血, 这人总是有些累的样子, 还没养好?完了,鄢少爷不会真要先走我一步了吧?京城里宅子太小, 奴才想回京郊歇歇。

他揉了揉胸口, 城里雾霾重,需要去京郊呼吸点新鲜空气。

是雾霾重?还是香味重?元衿踮起脚往前探了探,调皮地问, 或者是,表妹的茶味重?鄢少爷,你知足吧, 她给你调的香都是放了十足的乳香调和的,乳香价值千金, 宫里每年配都是有额数的。

她又都知道。

舜安彦笑了, 我找了祖父, 给她说个亲, 离我远点。

喂,你别棒打一片痴心啊。

元衿调侃完,突然警觉,不对,你想做什么?你还没交代呢,你不会真答应了皇阿玛要做额驸,现在忙着清理家里吧!元衿指着他就要骂街了,鄢少爷,你做个人行不行?我们什么关系呢,你乱凑上来,我警告你,你要敢随便应这种事,我打断你腿,折了你胳臂,放彦寻挠死你啊!舜安彦求她轻一点,这里是高台,青山还在下面呢,声音容易传下去。

她习惯了我抽你了。

她上次还和我说,就没见过我对谁的脾气能那么差,差得她看到你,也想替我抽两下。

舜安彦一窘,问:那个,公主当时没有一点可怜我?没有!他呼吸一滞。

本公主觉得她夸大其词,就前几天,本公主还亲手给你送了饭呢!啊……舜安彦揉了揉后脖子,是哦,顺便抽了下奴才。

啊呀,看你这个婆婆的抱怨样!走走走,我再请你一顿。

她拽着舜安彦衣袖让她和自己走,舜安彦指指乾清宫东暖阁,问:不等结果了?肯定可以了,不可以我再去掀屋子。

元衿笑着带他去了宁寿宫花园,叫青山让小厨房备了个羊肉锅子来,就在宁寿宫摆开了宴席。

当元衿给舜安彦递筷子的时候,舜安彦先是接过,然后惴惴不安。

鸿门宴。

他如此评价。

没有。

就是谢你。

快!点!坐!元衿给他下了片羊肉,和他说道:我一直说苏尼特的羊最好,以前皇祖母都是吃科尔沁的,后来我品评了次,五哥也同意我,从此皇祖母就选苏尼特不选科尔沁了,你不知道,科尔沁好几个上贡羊羔的亲王贝勒都在后面戳了我几年小人了,可又没办法,我的评语就是让人信服。

她说的理直气壮,自有股神采飞扬的傲气。

舜安彦夹了片羊肉,吞下去后应和道:嗯,是好。

你分得清楚?分不清,只是您的口味,肯定是对的。

论吃,元衿就是最强的,周钊和元衿相亲后,说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才被打开味蕾。

鄢少爷,你到底习惯性顺从我了,还是真心的?舜安彦想了想,说:都是。

他怕元衿不信,还补充了句:若只是顺从,供您好吃好玩也就够了,何必……他戛然而止、点到为止。

元衿没多说什么,催促他多吃几口。

吃得差不多了,舜安彦用帕子擦擦嘴,说起另一桩埋在心里的事情。

他要走了。

他没说是哪个他,但聪明如元衿,一定会明白。

元衿没理他,手上的筷子也没停,羊肉锅的热气蒸腾在她脸上,热出一头汗來。

舜安彦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但安静地等着她。

若不答就不答,倒也安生。

好不容易,她把剩下统统都吃完了。

末了,擦了擦嘴。

大约是擦得太用力,嫣红的唇色更加深了些。

她说:你以为,我谢你什么?*二月,草长莺飞,康熙连下了多道诏书。

赛音诺颜和土谢图两家老王都没熬过草原的严冬,在他们咽气前,朝廷命理藩院册封了两家的世子——赛音诺颜家自然是名扬大漠的神童巴拜特穆尔,土谢图家则是一个没什么用甚至有些蠢的敦多布。

伴随着世子册封的旨意,还有漠北牧场重画的旨意,最没用的敦多布拿到了最多最肥美的牧场,最知名的巴拜特穆尔让出了至少三百里的肥沃草场,又让出一百里草场供法王及其转世专用,并新建圣寺。

在两王死讯传来后,康熙再下旨,赛音诺颜降亲王爵位为郡王爵位,钦定漠北三部以土谢图为尊,同时下旨在漠西与漠北诸王扎萨克上设置安北将军台,命班第亲王之子贝勒苏赫与四公主成婚后同镇蒙藩。

康熙最后的坚持,是四公主得把苏赫收了做额驸。

而苏赫则对四公主说:圣旨归圣旨,本心归本心,他绝不强求。

之后,朝廷并理藩院忙忙碌碌,要给新的安北将军台准备人马和物资,也要把在京逗留的法王和新任扎萨克郡王给送回去。

皇太后早就住不惯紫禁城了,在三月下旨朝廷大安之际,就和康熙说要带着元衿回畅春园住。

康熙没多想,大手一挥宣告同意,自己留在宫里带着一群儿子朝臣继续忙碌。

远离紫禁城,元衿就会少沾染很多事,也少听闻很多事。

每日一早就坐在湖边看看天空,会发现越来越多的大雁往南飞去。

彦寻,今天几号了?舜安彦也在忙碌,他早早把猫送来了畅春园,后来也有十几天没再出现。

二月末了。

是舜安彦。

鄢少爷忙完了?嗯。

舜安彦蹲下来,伸手让彦寻舔了下,小声说,骑装在吗?干什么?换上,带你出去次。

舜安彦急促地说,他今天出城,去送一送吧。

元衿愣了愣,问:可是皇阿玛那儿……傻不傻,他知道了你还能去,快走!舜安彦看了眼怀表催促她,今天到底是谁婆婆!快点!舜安彦备了两匹马在畅春园东门外,康熙不在园子,整个守卫十分松散,今天看门的他熟识,给了两锭银子后,他把一匹枣红马的缰绳递给了元衿。

快,跟着我。

他们一路飞驰,沿着昌平官道向北。

出京城去漠北,不走古北口,会沿着昌平官道去怀来,他们昨天出城,今天大概十二点会先停在昌平县城歇一歇,然后翻过关卡再夜宿怀来。

翻的是八达岭?对,就是翻过八达岭!舜安彦挑的两匹都是良驹,脚程极快,她的双雁怀表指向十二点半时,看到了昌平县城外的驿站。

理藩院派出的八旗兵勇围着一群红色袈裟的喇嘛,正在分食干粮和水。

看见有人来,带头的理藩院人和蒙古都统率先拔刀喝道:什么人!吴都统,是我!这次护送巴拜特穆尔和法王的首领是吴耷拉,他看见舜安彦惊了惊,佟少爷,您怎么来了?麻烦您通融,我来见个人。

这……吴耷拉已经看到了他身后的女子,敢问佟少爷……不是你敢问的,吴都统,万岁爷问起,责任我担,和那天普度寺我开枪时一样。

普度寺那天,舜安彦处理的过于优秀,事后康熙也在吴耷拉面前称赞他守口如瓶、配合得极好。

少年英雄,吴耷拉如此评价如此想。

于是,他挥手让下属放开一条路,他们策马直奔驿站最里。

巴拜特穆尔手捧一卷书坐在廊下,他没有再穿血红袈裟,但还是白麻衣襟,外面罩着一件白衣外袄,一直光秃秃的头顶生出了半根拇指长的短发。

眉目淡然,依旧是那个超凡脱俗、高洁傲岸的人。

听到马蹄声,他抬起了头,继而笑了。

公主。

舜安彦默默退了出去。

元衿握着缰绳,笑笑说:巴拜特穆尔,不告而别吗?又抿嘴笑笑,袈裟脱了?脱了。

他短促地重复了一遍:脱了。

山高水远,你要小心。

好。

我说完了,走了。

元衿牵着马要回头,巴拜特穆尔叫住了她,等等,公主,能求您个事吗?什么事?等等,等等。

他回身去屋里取了个装满水的铜盆和一把剃刀来,能请公主,为我剃一次度吗?你不是不做和尚了吗?他低头一笑,还是那般温文尔雅、风轻云淡的样子,最后一次,好不好?元衿走上前去拿起剃刀,他坐在廊下任由元衿摆弄。

这么快就留发了?从旨意颁布到他出京不到一个月,他的头发却长得有些长了。

我小时候剃发都是被我额娘按着的,并不是很想。

这样啊,原来你不想当和尚,那回去当汗王也很好。

公主知道我家乡在哪儿吗?他抬手指指天空,成群的鸿雁正在向北飞去,你看它们,它们的终点就是我的终点。

你看了这么多年,总算今年能和它们一起回去了。

元衿手抖了下,刀片划破了他的头顶,流出了一丝血迹,抱歉,我不会做这个。

没事,没事。

就在元衿要抽手的时候,巴拜特穆尔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公主,大漠苦寒,若塞上有江南的那天,你愿意来玩一次吗?元衿握紧了剃刀没有吱声,他声音略略颤抖,说:没事,是我说错话了,那里太遥远,哪块才会是江南呢?江南有桂花有好茶,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轻轻松开了手。

若是有的那天,你在那里的第一座寺庙放上一盆格桑,我会去的。

他笑了笑,草原格桑遍地啊,我怕您分不清是哪一个。

元衿从怀里掏出一串东西来,递给巴拜特穆尔,通身是口挂虚空,大漠东西南北风。

有去无来人身灭,滴丁东了滴丁东。

三十年来漠北历灾历战亡失百万,僧侣无可为,只等风摇铃动以悼亡失。

我也无可为,这个给你,祝你们有塞上江南风景异的那天。

她没有再看巴拜特穆尔,而是牵上马快步走了出去,与舜安彦一起奔出驿站。

回去了。

她立在马上平静地说了句。

舜安彦瞧瞧她,指指远方的山,定军山,这里是京城的第一道屏障,你以前去玩过吗?没有。

元衿想起了什么,莞尔一笑,但我记得这地方,周钊说你喜欢去静心。

鄢洵已经抱怨不动周钊这个人了,把他的底漏的和筛子一样。

走吧,去瞧瞧吧。

反正这回我必然要被万岁爷骂死,就别浪费这个机会了。

他一扬马鞭,往山道上奔去,元衿赶忙跟了上去。

曲曲折折,弯弯绕绕,到了一处平坦的山顶。

一眼望去,八达岭、居庸关尽在眼前,极目处是北方雄壮的燕山山脉,守卫着千年京都。

过去如此,未来依旧如此。

即使康熙已下诏不再修缮长城,可长城依旧蟠伏这片崇山峻岭千余年,早已化成疆土山河的一部分。

你看!舜安彦举起马鞭指向山谷间的人马。

他们正在向前,这是最后一个山口,跨过这里,便是草原。

天上是冬天的鸿雁,声声鸣叫,展翅向北。

白衣之人骑在马上,一点点远去。

在消失于山口前,他蓦然回头,高举起手腕,转动了三下。

滴丁东了滴丁东。

似乎看见他笑了笑,然后策马向前。

而元衿始终没什么表情,颇为木然地看着远方,看着马队消失,无声而镇定。

舜安彦颇为不合时宜地开口说道:万岁爷想给赛音诺颜部的新郡王取个汉文名字。

为什么?这次之后,法王之地会与其他各部切割开管辖,我给理藩院拟了个条程,建议以后法王寺中多培养些识字认字之人,过几年还可以特开蒙古科举。

可以拿神童做榜样嘛,他就是精通满蒙汉藏的。

万岁爷觉得这主意很好,要他编些蒙汉对照的书出来,署名也要汉化。

主意不错,那地方蒙昧,是需要教育教育。

其实我连他的汉名也想好了,公主想知道吗?元衿瞥了他眼,说。

赛音诺颜和土谢图都是黄金家族后裔,姓博尔济吉特,他们自己都称赵家人,于是姓便有了。

然后呢?元衿突然心里有点不安。

巴拜,蒙文是宝贝、贵重,特穆尔蒙文是铁,所以他的名字翻译成宝钢,最为贴切。

元衿呼吸一滞,心跳都停了。

赵宝钢?翻译讲求信雅达,我这翻的十分贴切了。

你这也叫雅?我还鞍钢武钢大炼钢呢!元衿劈手就要打他,被舜安彦躲了过去。

边躲边讨饶:我错了,回头公主亲自翻,一定比我的好。

元衿白了他眼,跳下马来,也不管脏不脏得席地而坐。

舜安彦问:怎么了?地上凉,你要今天出来生病了,我罪加一等。

你下来,坐。

她指指对面的空地,我和你有话说。

他老实地下马,从马鞍上取下了个包裹,坐在了她对面。

元衿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见舜安彦从包裹里取出了一堆奇怪的东西来——极细的狼毫小笔,三个巴掌大的墨盒,一只高高隆起的软枕和一把小扇子。

你干什么?舜安彦深吸口气,送你个礼物。

他化开墨盒,里面装着三种深浅不一的红色液体,植物胶调的,指甲油。

元衿捂着自己的指甲,瑟瑟发抖,你想干嘛?她的指甲她的半条命,前世今生都没少花力气保养。

唉……舜安彦开始忏悔,你知道我刚穿来的时候天天做恶梦,梦里都是公主,哦不,元大小姐找我算账的样子,每次算得账都不一样,但有一条,你的红指甲都断了几个。

她在他车上还在摆弄的红指甲。

吼,罪人,你还记得呢?她最喜欢的红指甲,被车撞的时候一定断了好几个。

唉,也不知道容柳柳那个怨种,有没有在我葬礼上替我把指甲补上。

说起这个容小姐,舜安彦也记得,他边用笔蘸了点红色甲油边嘀咕:我还梦到过一次容小姐指着我破口大骂,说我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什么东西也敢去找你对峙。

元衿撇撇嘴,把手放在了软枕上,答:那你错了,柳柳肯定不会这么骂你。

哦?舜安彦问,我和她不熟,她会怎么骂?元衿笑而不语,她清楚,那个怨种肯定边哭边掐边打鄢洵边说:长得帅了不起啊?把我家衿衿弄没了,扣一百!接着哭天抢地地打开备忘录,把她的帅哥排行第一名扣一百后往后挪几位,然后又是崩溃大哭:你个害人精怎么扣一百还在前十呢!想想就不服气。

元衿绝对不会说出来。

你少管闲事,好好做你手上的活。

舜安彦随便她,安静地替她画着指甲,他悬空着手腕,只有笔尖划过元衿的指甲,其他的地方半点都没有碰到她。

鄢少爷,练了多久?没多久。

我不信,新手不可能画指甲一点也不出去。

她高中就偷偷画指甲了,这是老司机的经验。

舜安彦笑了笑,向来冷峻的脸难得和煦,换手吧。

元衿换了一只搁在软枕上,只听他说:本来是想等今年公主生日或是你生日时候的,但你今天不是心情不好吗?我没心情不好。

元衿否认了句,又说,你送礼还藏着呢?舜安彦抬头嗔怪了地瞧了眼她,公主,讲点道理,我脑容量也有限啊。

那是你没追过人,学校里追人的男生把戏比你多多了。

知道你很多人追过。

舜安彦小声地抱怨,我又没追过。

他手上没停,还在认真地画着,沿着元衿修长的指甲和圆润的甲面一点点修饰。

元衿挑了挑眉,看着他专注的神情,突然问了句:鄢少爷,你不是喜欢我吧?舜安彦顿了顿,问:我为什么是条弯路?作者有话说:小剧场:现在的鄢少爷:我想明白了,我要把我智商找回来了。

元大小姐以后再给我下套我都能绕过去!后来的鄢少爷:啊,好美的坑啊!都补上了。

希望魔都的小伙伴都安全,昨天的事是这样,我爷爷一直不肯离开自己的老小区,一直是家里轮流陪的,这次封控前也是,昨天说陪的家人可能阳了,还好最后复核说不是。

如果有魔都的小伙伴还在看文吱一声,我发个大红包,希望大家都能平安,早点出去!其他的伙伴留言也发~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