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暗疮论

2025-04-03 04:28:35

夜已渐深,碧光台上仍旧灯火通明。

众弟子欢歌笑语,觥筹交错,琼山已百年未有如此气氛了,不,即便是五百年之前,那历经辉煌的时期,也没这样聚过。

大伙一直闹到丑时,宴席散了,才脚步蹒跚,各回各峰。

老、老谢!你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去啊?水灵峰的一群人簇拥着走在山道上,喝多了,飞起来不太稳,一个两个,只好徒步爬山回家。

被唤作老谢的花甲老头,脑袋摇如拨浪鼓,我、我可谢谢你们嘞,小屁孩喝了几杯路都走不动,还要送老头子我?他大笑两声,可别笑掉我的大钳咯!你们走你们的吧,老头子能自己回去,不、不用瞎操心!老谢,是忽闻海里的螃蟹精,历了化形劫成了人身后,便进了琼山水灵峰做弟子,他在琼山很久很久了,久到论资排辈,都能赶在虚云之前。

照理说,这样的老头大家都该称一声师祖的,但是老谢不爱整这套,又不拘一格地,爱与小辈们瞎混,久而久之,弟子也习惯了唤他老谢。

几个水灵弟子闻言,迷糊地点着头,那、那成,你自个儿悠着点,我们就、就先回去了。

老谢没再搭理,和他们分道扬镳后,拎着食盒,哼着小调往海边走。

他是螃蟹精,不管成人多少岁月,都住不惯山里。

对他来说,还是海潮气息丰沛的海边,更让蟹舒坦。

临近沙滩,老谢步子越发轻快。

可就在这时!周围忽地蹿出两条黑影!二话不说,迅如闪电般向他出招!老谢晚上喝了不少,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等他回神,变换出一双大钳阻挡敌袭时,那些黑影又荡然无存了!莫名其妙!老谢杵在原地,丈二摸不着头脑,其间大钳再次幻化为双手,他捏捏空荡荡的手掌,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须臾之后,凄冷的月色下,他遽然爆出杀猪般的怒吼!啊啊啊啊啊!!!杀千刀的憨批!!!还我的食盒啊!!!当即,老谢悲愤的吼叫回荡山间,他食盒被抢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到了第二日,参加宴席的弟子便都知晓了。

他娘的,现在山里治安这么差了吗?连吃的都有人抢?一时间大老爷们人人自危,用个饭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哪里冒出个影子,夺了自己口中食。

如此,几天之后。

啊、哦、鹅、衣、呜、吁……藏书阁内,虞小墨一边翻看手中的纸页,边给垚儿默写拼音。

一月来,丘言日日都会去田地,记录各作物的生长情况,再将这些手札整理成册交予她手里,虞小墨则通过上面记载的数据,再比对藏书阁中植物类的典籍,调整适用于他们的种植方案。

水稻和小麦的情况已经在好转了,产量每一天都有所提升。

但是她爬山时收集的野菜,却没那么乐观,虽然有阿葱等行家辅佐,但面对第一次接触的植株,他们也不了解其生态,照料起来难免会遇到问题,所以虞小墨才需翻阅古籍,浏览一些习性相近的植物,作为参考。

坐在她对面的垚儿,此刻拿着竹笔在纸上痛苦地写写划划,等她抖如蝉翼的手总算把吁写完了,她啪把竹笔一扔,欢呼道:默好了!老子默好啦!小师妹快看看老子默对了没?虞小墨拿过纸张,一眼扫完,笑道,全对了,很不错,师姐果然聪慧,那今日的练习便到这吧。

垚儿嘻嘻笑开,灵活地爬上桌子,一骨碌溜进虞小墨怀里,然后做贼似地低语,小师妹,我问你个事儿哈,你要老实回答我,不要诓我哦!嗯?虞小墨挑眉,你说。

你和大——一想不对,垚儿赶紧改口,你和阿熊是怎么相识的啊?咋的你办宴席,他也来参加了?那天晚上垚儿看到竹化时,惊得嘴里肉都掉地了,而红蕖那温柔面具,也明显裂了一瞬,要不是寸金寸银都是面瘫,保准也得五官抽搐、眼斜嘴歪的!阿熊?虞小墨奇怪垚儿怎么会问起它,但也没瞒着,就把在竹林里遇见大熊猫的事给说了。

哦~垚儿故作恍然大悟,那你之后就经常去竹林投喂它咯?对啊,它很乖很听话的,只要我给他吃的,就会让我尽情地摸!虞小墨说着眼亮如星,显然一个毛茸茸控重度患者。

垚儿却垂眸,一阵沉默。

小师妹可真是单纯,免费给人当了按摩工还不自知。

狡猾如大师兄,嘴里吃着,身上爽着,卖个萌而已,就有如此收获,这等心计,怎能不令人叹服?就连向来自诩才智超群的垚儿,都要对他的厚脸皮甘拜下风。

可师妹……垚儿本想告诉虞小墨竹化的身份,可再一思索,又觉得不妥,大师兄这熊,脾气不是太好,她若是坏了事,这货找她算账怎么办?是以话至嘴边,垚儿又一转调,你那日……为何要给水灵峰那老头额外的食盒?水灵峰老谢食盒被抢一事,传得沸沸扬扬。

但这盒吃的,是垚儿亲眼看到虞小墨给的,还叮嘱那老头别收进乾坤袋,一定要时时刻刻拎着,不然会影响菜品口感。

老谢深信不疑,拎着食盒招摇过市,才导致后来发生的一切。

谁抢的,老谢并没看清楚,就成了一个谜,然而不知为何,近日却有传言说是木灵峰动的手,这就有些奇怪了。

木灵峰向来霸道跋扈,头脑简单,看上啥都是当面明抢,啥时学会玩阴的了?而且就一个小小食盒,没几盘菜,至于深更半夜埋伏人老谢么?垚儿对此很是不解。

虞小墨看着窗外飞过的小鸟,唇角噙笑,没有正面回答垚儿的问题,师姐,你若是身上隐蔽之处长了个暗疮,平时没人能瞧见,可按上去又会疼,让你很不舒服,你会怎么办?买个落月渊的玉容膏,看看能不能消了吧。

垚儿一怔,不明白话题怎么跑这儿了,小师妹难道哪长疮了?消不掉呢,这颗暗疮用药怎么都消不掉,它一直隐隐泛着疼,甚至有变大,恶化的迹象,你又当如何?这……垚儿挠挠头,十分苦恼,我也不是医修、丹修,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咋办呀,要不你去真火阁走一趟?那炼丹的小子虽然是个半吊子,但据说颇通医理,应该会有办法。

虞小墨知道垚儿误会了,倏然笑开,我这就是打个比方,并非我长了暗疮。

你不是问我为何要给老谢食盒么?这就是我的答案,这东西不怕它发出来,就怕它埋在皮下不冒头,连个排解的机会都不给你。

所以我身上若有这么个暗疮,定会先想办法促使它恶化,等它露出表皮之际,再拿针那么一挑!嘿嘿,里头再多的脓水,挤出来便是,之后敷以药材,好生养着,方可消除。

木灵峰近来小动作不少,好比几个工地的填料,他们多次想动手脚,却都因虞小墨事先察觉没有得逞,事儿没办成,他们恼羞成怒就经常找小绿麻烦,小绿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他们如此闹腾,虽伤不到工程根本,却令人膈应得难受,总觉得有些蛇虫鼠蚁在暗里伺机而动,需要时时刻刻提防。

不过嘛,此法治标不治本,说到底会长暗疮,还是身体调理上有问题,真想要根治,还得从长计议……要整治木灵峰,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日竹林之后,虞小墨多次上两仪峰,虚云都躲着没有相见,甚至那天宴席,他也没有来。

虞小墨思及虚云叮嘱的,让她不要招惹木灵峰,而她师傅也私下敲打过,别和木灵峰起争执,甚至是邬乙丑,都曾偷偷暗示,让她忍着些,切勿冲动。

一个两个都劝她对木灵峰避着点,单单只是怕她被寻麻烦?可据虞小墨了解,木灵峰以前抢白菜时,针对宝元峰虽然多些,可其他几个峰头也没有少吃亏吧?听说她入门前,真火阁的丹药还被洗劫过,大伙儿怨声载道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告知师长后,都被不了了之,又是为何?所以问题的根本,不是木灵峰行事多乖张多不驯,又和宝元峰恩怨几何,而是到底什么缘由,整个琼山师长都在纵容他们,让其下弟子在他们的压迫中度日。

小姑娘说得有几分道理。

虞小墨思绪蓦地被打断。

藏书阁内侧,木板被压过的咯吱声传来——不多时,就有一名仙姿玉容的男子,自暗里出现在二人跟前。

男子肤色很白,是一种近乎病态的白。

他唇瓣上血色清浅,眼下也有淡淡的乌影,走了没几步,就握拳遮于口前,轻轻咳了两声。

垚儿见了他先是惊讶,随后一改日天日地的态度,从虞小墨怀里跳出,恭谨地施礼,杜岚长老。

虞小墨见状有样学样,也跟着起身,朝男子作揖。

杜岚笑得很温雅,声色更如和风细雨,咳咳,不必如此多礼,我方才听见你们在学什么拼音,是用来辨字的吗?那读音颇为有趣,可否给我也说说?他说话时看着虞小墨,虞小墨则错开与他相撞的视线,藏起自己的小心思,又瞥向窗外。

当然可以!我来教您!未等虞小墨答应,垚儿倒是嘴快,自告奋勇上了,也不想想自己才刚学了韵母,字儿都写得七扭八拐,还教人?杜岚揉揉垚儿的软发,眉眼弯起,好,你来教我,你这新法身倒是做得不错,你爹手艺见长了。

就我爹那丑泥篓子,能做出啥好玩意啊?垚儿嫌弃撇嘴,这法身是小师妹给我整的,瞧瞧,我有手指了!她伸出双手给杜岚看,再瞧瞧,我有脚踝了!她又抬起脚丫子给杜岚瞅,接着软软的头发一个劲地往杜岚掌心里蹭,还有还有,我现在能扎小辫儿啦!摸摸!是不是很顺很滑?最后,垚儿抬起娃娃脸,朝着杜岚眨眨眼,如今我可像个人了,人有的我都有,就连眼珠儿都是亮晶晶的!您瞅瞅,我这扇心灵之窗,可能印出您的影儿?杜岚被她献宝的样逗笑,心灵之窗?这说法又是谁教你的?小师妹啊!闻言,杜岚的视线再次落至虞小墨身上,你就是清淮新收的弟子吧?你这手艺,确实比起戈戢,像样太多了,咳咳。

长老谬赞了,混口饭吃而已,不足挂齿。

虞小墨谦虚道。

杜岚微微颔首,你方才说的暗疮之论也挺有意思,能不能细说说,要怎么引出这恶源?虞小墨却咧嘴一笑,长老恕罪,弟子不可相告。

杜岚一愣,未料小姑娘拒绝得如此干脆,还想问什么,外头却传来一阵呼喊!小师叔!小师叔!不好啦!木灵峰的人去田里捣乱,把刚收的地瓜甘蔗都抢了!还想破坏我们的育苗田!虞小墨行了礼后疾步走出藏书阁。

人人都让她别招惹木灵峰,可若是木灵峰主动挑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