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棠不能再逃了。
她用眨眼的时间反应过来, 顺从了自己的懦弱,变回了原先那个娇弱无依一心爱慕世子的洛小娘。
世,世子,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她哭着奔到谢凤池身边,冻了一整夜的脸蛋十分惨白, 只剩双眼与鼻尖泛着红, 看起来脆弱至极, 谁都能来欺负她。
不是让你躲在那吗?谢凤池轻声问。
洛棠眼神微微躲闪, 将自己在大皇子那儿发生的事藏下去, 只交代了她久等不来,心中担心谢凤池才找来。
吓死我了,我真的以为那边的是,是……也是走近了,攥住了对方的手, 洛棠惊觉, 谢凤池的掌心烫得不同寻常。
他应是与真正死去的那人换了衣装, 发髻也凌乱不比寻常,依靠在个避风的崖下当做洞穴藏身。
为了逃过追捕才换的衣服。
谢凤池似是在宽慰她,简单解释了几个字后倚上身后的石壁,声音比刚刚更哑。
洛棠不敢问那人是世子杀的吗, 更不敢问自己刚刚在尸身旁念叨的话他可听见了。
她刚刚险些就漏出马脚了!风雪凛冽, 她低着头遮掩似的解开狐裘, 讨好地想给谢凤池披上, 可被谢凤池按回。
你穿着,再过片刻庞荣就会找来了。
洛棠攥住大衣, 心脏一点一点沉下去。
谢凤池怕是真听见了。
此处的风是从原先那处方向吹来的, 再小的声音……也有可能被传进他的耳朵。
他听到自己给他哭丧, 还说了与他缘分尽了,以后若得了荣华发迹,会念着他在天之灵的。
所以眼下,他连自己的讨好都不稀得要。
洛棠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可她若是认了,哪怕今日得了救,与世子重回府里,荣宠也不在了。
失而复得后又失去,才最可怕。
她抿紧嘴唇,将谢凤池按住狐裘的手反按了下去。
我不。
她声音极轻,差点叫谢凤池没听见。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笑着看向对方。
洛棠倔强垂泪:我不穿,世子穿。
随即,她不顾谢凤池如何,一股劲儿将人裹好,再紧紧抱住对方。
谢凤池微顿,少女强忍着哭泣的顿挫呼吸夹在风里,贴在胸前,叫他想忽视都难。
他动了动,却是又伤又烧,无力挣脱。
洛娘。
他的语气重了几分,带着些鼻音。
洛棠蓦地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从未有过的倔强瞪着他!我差点以为失去了世子,心中本都做好了放下一切的打算了,如今既让我知道世子还在,还在受委屈,怎可图个自己的安然!谢凤池定定地看着她。
洛棠心脏猛跳,大风大雪中,她却口干舌燥地掏心掏肺。
洛娘胆小无用,贪生怕死,可再没心肝的人,也经不住喜欢的人,要在自己面前危险两次!她认定般地闭上眼,抱紧谢凤池泪如雨下:世子若要怪罪我便怪吧,大不了回了广陵再将我卖了也行,我舍不得看世子再遭罪了。
她低声呜咽:我舍不得……声声怨怼,如泣如诉。
可她心中却是七上八下,根本毫无把握!敢如此舍命救谢凤池,盖是因为她听谢凤池说,庞荣待会儿就会回来了,谢凤池单独留在这儿都冻不死,她当也有活下去的机会。
此刻若是不豪赌一把,又如何挽救那岌岌可危的信任?左右她一人,也不一定能活着逃出这雪夜。
谢凤池却是一边咳一边笑起来。
她今日倒是敢将自己胆小自私的性子直接揭了出来,再不端着什么温柔婉约的解语花模样了。
约莫也是猜到自己心中不悦,不知该如何挽回,所以破釜沉舟,不破不立。
可饶是知道这话里的真意或许只有三分,不对,两分,在这漫天大雪中也弥足温柔。
他一直知道她天生卑劣,有揣摩人心的小本事,对着有价值的人爱装作无辜,留有挽回的余地,可如今终也知道,他喜欢她光明正大恰将柔情蜜意都献给他的小算计。
他喜欢。
他这只向来隐匿于泱泱潮涌中的伥鬼,终于在浑噩中头一次有了自己想掠取的东西。
洛棠惶惶不安间,先是听到了声笑,心中更为绝望,可下一秒,男子的力气大过她,挣开她的桎梏后又将她拉入怀中。
他们相拥得紧紧的。
高兴了?谢凤池低声无奈地问了句。
洛棠张着嘴,心情大起大落得她还有点懵,缓缓点了点头。
谢凤池便轻轻叹了声:会将病气过给你的。
洛棠将头埋进他怀中:死了也甘愿。
真的?他似好笑似的问。
洛棠耳尖抖了抖,心想当然是假的。
她忍不住又偷偷瞥向不远处那具尸体,心脏猛跳。
多说多错,洛棠只敢胡乱点了点头。
谢凤池轻轻笑了一声,说了句好。
洛棠心头一抖,哀戚不知这关算不算过去了,下一刻,谢凤池垂首,轻轻吻了口她的额头。
风雪呼啸,唯他的怀抱与吻是温暖温柔的。
洛棠当即化作一滩春水几欲要融在谢凤池怀里,端着最漂亮最叫人心碎的神色嚎啕大哭。
谢凤池默不作声,温和包容地将她的一切都纳入怀抱。
似有什么不一样了。
可须臾后,洛棠却僵了脸。
她察觉自己挽了一手潮湿。
那是谢凤池的后背。
世子?洛棠立刻抬头。
随即她浑身绷紧,看向不远处那尸体:衣服后背上的血……是谢凤池身上带着的!谢凤池却好似察觉不到,轻轻点了点头:无妨。
怎么会无妨!她毛骨悚然头皮发麻,好多血,好多好多!甚至她往下摸,一路濡湿了衣摆!指间掠进谢凤池衣摆里,摸到的是他的身子……有些凉。
洛娘,谢凤池叫了她一声,声音终于透出些虚弱,我没有感觉了。
洛棠咽了口口水,惶惶颤抖起来,不知该不该松手。
她怕牵动了伤势叫谢凤池有感觉,又怕自己手上不干净,叫他的伤更恶化。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惊恐,谢凤池笑了笑,将她往怀里又搂了搂:别怕,太冷了,便冻得没有感觉了,也是好事。
洛棠无声地哭着点头:对,是好事。
说完,她将头更紧地埋进谢凤池胸口,呼出的每口热气都恨不得能让谢凤池暖起来。
别死。
别死。
世子,还冷吗?她捏着喉咙轻悄绝望,怕他冷木了,怕他冷困了,怕他最后一撒手,真的只剩自己了。
一整日都在担惊受怕叫她疲乏,她不傻,知道除却谢凤池,这里无人再能这么好的护她。
谢凤池的声音比刚刚更轻,他的面庞贴着洛棠的侧颜,又低又哑地笑:不冷。
他贯是笑,再痛苦也在笑。
怎么笑得出来,怎么会不冷?他的身子都要彻底冷了!洛棠没有办法了,一边继续同他说话,一边颤抖地缩回手。
世子,我一直没机会问,她笨拙地解开衣襟,将一层一层的里衣哆嗦着全剥开,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去别苑呢?谢凤池垂着眼眸,睫羽上挂着几片吹进来的碎雪,闻言动了动,碎雪落到少女发中,化成湿润的水珠。
他的意识有些涣散,便也如实告诉洛棠:因为听闻父亲养了外室。
所以呢,你想来抓奸吗?洛棠自顾自开起玩笑,却笑得比哭更艰难。
她在谢凤池面前想打扮的漂亮,所以衣服穿得极其繁琐,脱起来也难,手指冻得发木,衣带怎么都解不开。
谢凤池笑着呵了声:不是。
我想看一看,是怎样的娘子,让他……连母亲都不喜欢,却每月,都要来看你。
洛棠指间顿住片刻,怔怔看着身前的男人正含着笑意凝望她。
她心中复杂一瞬,咬紧牙径直扯断了衣带,敞开的时候整个人都冷得变了脸色。
狐裘再保暖也会漏风。
随即她如法炮制,将谢凤池的衣带也解开。
可对待谢凤池,她小心再小心,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宛若被切成了一段一段,难以抒发。
那世子为何不怨我?洛棠见他眼眸垂得更低了,心中急迫,手指抖得更厉害。
谢凤池浑浑噩噩地摇了摇头。
洛棠啜笑了声,终于将对方的衣服也轻轻揭开。
谢凤池下意识皱起了眉。
下一秒,两具身子贴到一处,温暖而柔软的胸膛传来的,宛若是女子的一腔真心。
谢凤池仿佛被烫到似的,微微睁开了些眼,努力看清眼前的景象。
洛棠脸色发白,强笑地看他。
大家都看不起作外室的,世子为什么,不怨我呢?她的心跳极快,是在严寒中迫切自救的心在抖,却叫谢凤池恍惚觉得,她是在为了自己跳动。
他喜欢这样的热烈温暖。
手臂再抬高几寸,按住女子胸膛后方的蝴蝶骨,摸到的是一手温暖柔腻。
我不怨你。
鼻腔中尽是血腥味,全靠着离得近,终于闻到洛棠身上的香。
他难得混沌,将人更贴紧自己怀中,字字用力:你要爱我,我便不怨你。
她有再多卑劣,再多不堪,只要她一心爱着他,他便宽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