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鹤和持盈吵架了。
这是所有沧云派弟子的共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从前最爱找温鹤对练的持盈,自仙寿宫回来后已经半个月没和温鹤打招呼了。
白樱为此忧心忡忡, 她问同行的蔺兰十,蔺姐姐, 是不是我的缘故……蔺兰十看的很开, 放心了,他们两个早晚得吵一架。
只不过倒霉落到你身上。
师妹还是见识太少了,一些事看不惯。
蔺兰十把手里的草药递给白樱, 不过你见的世面多,比师妹通透多了。
这算是一种夸奖,也是一种安慰, 白樱接过草药细心整理好,回药房的路上她忽然说, 我不喜欢温前辈,我也不想持盈姐姐变成温前辈。
她眼里有着比以往更为坚定的东西, 我想保护持盈姐姐。
蔺兰十好笑摸着白樱脑袋,喊我就是姐姐,喊温鹤就是前辈。
过分了。
白樱小声道,可我感觉温前辈就是年纪大,和我见过那些掌门一样,严肃, 不苟言笑,看着很可怕。
两人笑闹了一阵,蔺兰十说, 明日我要下山一趟。
无永城那出了铁精消息, 我打算去看看。
铁精有助于刀剑锻造, 作为一个剑修,蔺兰十自是心动。
因而她说,这几日你好好学习,待我回来再检查你功课。
白樱一口应下。
……半个月后,持盈站到了温鹤跟前。
温鹤递给持盈一份书信。
这是她最后消息,你蔺师姐在无永城失踪了。
虽前些日子的冷战还在,但事关蔺兰十,持盈也顾不得什么,和温鹤攀谈起来。
或许是耽搁了。
下山办事的弟子偶尔十天半个月也不回信也很正常。
温鹤身边飘着常用的玉鲤,他神色不太好看,我联系不上你师姐。
持盈的心一下子揪起来,温鹤起身给她拿了份地图,无永城那儿和魔界接壤,一向不太平。
她本是去寻铸剑的好材料,说是三日便归。
但到今日已经半月,我联系了那儿的修士,不曾有她消息。
眼前悬浮的地图细分着无永城种种,只是到了西边,一切都模糊了。
那儿是魔界的地盘。
她望向温鹤,在惧怕一个回答。
温鹤别开目光,你师姐的命灯安然无恙,或许是被什么事给耽误了,你去看看。
不过此行大抵只能你一人去。
温鹤将事先准备好的书信交于持盈,告诉持盈无永城那儿有个修士联盟,可以去找联盟帮忙。
持盈翻着无永城的资料,比起修士联盟,无永城城主势力范围更大,所以……为什么不找城主帮忙?温鹤神情很平静,上回屠十魔殿的时候你某位师兄不小心把城主的家炸了。
城主记了大仇。
……,持盈猜到了什么,赔钱了吗?温鹤,刷了十年的盘子,没还完。
让你去也是这个原因,无永城不欢迎沧云派弟子。
门里都在城主那挂了名,因你入门迟,他不认识你。
虽是如此,你去了,切莫说自己是沧云派的。
持盈,……可毕竟念着蔺兰十的安危,加之也只在无永城走个过程。
持盈想着便答应下来。
她和温鹤一道去了后边的往生殿,和其他殿宇一样破烂的旧房子,看上去摇摇欲坠,似乎踢上一脚就能塌了。
持盈幼年踢过一次。
房子没倒,从外面赶过来数个大汉,把持盈揍了一顿。
殿外石阶已生了青苔,落叶飘零,持盈寻思着走之前把这打扫一遍,跟着温鹤进了大殿。
殿内无一灯火,唯有不计其数的微光在身边闪烁,近的,是上一任长老,更远的,是温鹤也不曾见过的长者。
它们聚到温鹤身边,像是嬉闹的小儿,窃窃私语,而后又落到持盈手上,只留了片刻就离去。
温鹤轻轻推开身边的萤火,在殿内仅有的神龛前,引了一盏明灯送到持盈面前。
温鹤,闭眼。
持盈托着那盏明灯,下意识闭上双眼,她的额间微微一凉,是温鹤施法同她与蔺兰十的神魂暂时相触。
这道微凉的印记很快具象化在持盈眼中,心眼微开,她在黑暗中瞧见一尾摇曳的光,它在持盈面前摇摆不定,几个刹那后,转头冲了殿外。
持盈只觉自己的神魄也被一同拉扯过去,她能感受广场上师兄师姐们的剑气,山间草木的清香,云木下飘散的云雾,猎猎罡风。
待离开沧云派后,这光又带着持盈飞向北边,跨过万水千山,漠北的夕阳,小城里的繁华,最后停在一处宫殿里。
殿外冬日大雪,殿内春深花浓。
持盈隐约见到有人倚在栏杆上,苦闷扯着廊外的海棠。
一身宫装松松垮垮,满头云鬓不做红妆。
持盈着实被震惊到,连看了好几眼才确认这位宫装丽人是自家师姐,她试图和对方沟通,询问蔺兰十现在在何处?掐着海棠花的蔺兰十被惊了惊,很快认出脑海中那道声音是持盈,急切道。
‘你们熬死我了。
’废话少说,蔺兰十一下子站起,领着持盈环视这带环境布置。
除去屋里的绫罗绸缎,还有外头的奇花异草。
蔺兰十边走边说。
‘赶紧的,这地方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持盈记下了匾额上的‘恋兰宫’三字,又问蔺兰十最近的地名。
‘我哪知道。
’蔺兰十气到不行,‘我听说无永城附近出现了铁精,便想着寻个拿来铸剑。
半道路上救了一个要饭的,醒来后就在这了。
’‘封了我的修为不说,还夺了我的剑,跑出一个丑八怪说要娶我为妻。
可把他能的,这副德行还想找老婆,投胎来的更快。
’蔺兰十白眼都翻出来了,骂骂咧咧尽是些要和谐的话。
持盈听得心慌不已,‘那人没强迫师姐吧?’蔺兰十冷笑,‘他敢。
’持盈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她还要再问些近况,蔺兰十脸色忽变,主动断了联系。
‘他来了,你赶快走。
’连接的神识被断开,自万里外的神识急速回归,如离弦之箭射入持盈体内,巨大的震荡力让持盈一时站立不稳。
她正要往前载去,背后伸出一双手,帮持盈护住了掌心的明灯。
温暖的胸膛抵在背后,等持盈清醒过来,明白身后人是温鹤时,神情僵硬,更是动都不敢动。
温鹤熟视无睹,他接过明灯,从持盈身边离去,让其重新归位。
持盈定了定心神,将所见所闻一一道出。
最后总结,我感觉,师姐似乎被人逼婚了。
温鹤沉吟不语,他领着持盈走出往生殿,想了片刻才言,应是魔界那边,具体情况得到了无永城才能知晓。
师兄不知。
温鹤,魔界换了主人,过时的消息已经没用了。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同温鹤道了句别后,持盈回去收拾东西。
刚到住处,白樱就敲了门过来,问持盈吃不吃晚饭。
不了,我马上就要走了。
持盈把知道和白樱一同讲了,白樱听后愁容满脸,我和持盈姐姐一起去。
那儿很危险,你跟着我反而要担心你。
持盈想了想说,不如备些丹药给我,我也用得着。
等白樱制作丹药这会,持盈跑去把往生殿外的落叶扫了,她才扫了一个台阶,就有人挡住持盈去路。
持盈却不恼,见了对方欢天喜地的,师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白衣人眼中难得有几分清明,他抬手比划了持盈的个子,虚弱的声音里带了笑意,你都这么高了。
持盈主动下来给白衣人比了个子,她摸着头顶残留的温热,眼里透着喜悦,我剑术也增进了。
她陪着白衣人聊了许多,很多时候都是持盈在说,对方在听。
师尊,我在九图大会上拿了第一。
您瞧见屋里的优钵罗华了吗?很好看。
我偷偷去地下庄打比赛,赢了不少钱。
都藏起来了。
还有,鹿苑的佛子很不正经,他扣过我的钱。
持盈絮絮叨叨着,像个孩子把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全说了,她一面说,白衣人一面含笑听着,眼中是不变的柔情。
我的徒儿长大了。
这话提醒了持盈什么,她安静了会,扯起白衣人的袖子,我跟师兄吵架了。
她将白樱的事倾诉说出,落寞垂眸。
我没有生师兄的气。
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太好,可白樱说这样已经很好了。
白衣人轻抚着持盈的长发,他说,既然都觉得很好,为什么还要难过。
徒儿你已经帮过她了,你将她拉出来,督促她继续走下去。
这已经极好的事了,不是每个白樱,都有机会遇到我的徒儿。
持盈,今后你会遇见更多不平之事,不公之状。
有些事可以用剑来平,但有些事,非剑能解决。
持盈垂下脑袋,她像个迷茫的孩子,不知所措,那我该怎么办?白衣人说,尽力做到最好,无愧天,无愧地,无愧手中剑。
持盈心神一动,这一刻她听见天地的叹息,有什么声音自她脑海中炸开,如云层中衍生的雷网,生出无数枝蔓,枝柯扶疏,搭在心间。
这不起眼的网,这不起眼的光,积攒着力量,在黑夜中迸出耀眼的光。
这一瞬极长,长到持盈去细数每一道枝柯,这一瞬也极短,眨眼便过。
待她回过神来,白衣人正含笑望着自己。
持盈似乎懂了什么,明亮的眸澄澈透亮,脸上有单纯的喜悦,师尊,我好像顿悟了。
白衣人也替持盈高兴,那你的剑意又能精进了。
来,练一段给为师看看。
祭出瑶光时,持盈又聊了几句,我还有几把好剑呢,下山两回,得来的宝剑全被师兄收走了。
他还说我三心二意,不正经。
她走到空地上,温柔的眼神化作冷冽而无情,这一刻她是个纯粹的剑者,只为剑而生。
最后一招收回,持盈回望银杏树下合眼安睡的白衣人,一时出神。
纵使习惯了师尊的病情,她心底还是有些惋惜。
别人家的师尊都很好,她的师尊为什么不能健健康康的?她看向不远处的温鹤,平静道,师兄,师尊又睡着了。
……去无永城倒是没有什么大麻烦,持盈问清路线后选择了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方式,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无永城。
进城之前她牢记温鹤的话,收了学生证又收了瑶光,做个平平无奇的修士。
她想好了,如果守城门的士兵问她是做什么的,她就说自己是胸口碎大石的。
和剑修不沾半点关系。
不过守城门的士兵没给持盈这个发挥机会,他只瞧了持盈一眼就对身边人。
长这么漂亮,肯定不是练剑的,过路费按普通收。
持盈有些好奇,多嘴问了一句,那如果是呢?士兵说,剑修翻倍,沧云派的超级加倍。
持盈当场和沧云派绝交,我就不是沧云派的人!士兵点点头,很是欣赏持盈,这当然,我的眼力好着呢,像你这种相貌,又有这等好身段的。
士兵凑近持盈,神秘兮兮的,你是合欢宗派来的卧底吧?引诱魔君,和我们来个里应外合,一同歼灭魔道。
持盈,……他给持盈比了个赞,很是敬佩说,我就知道,合欢宗乃是正道第一大派,除魔卫道舍己为人,每次出事都是第一个冲在前头。
妹子,辛苦了。
持盈,啊对对对。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