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微是个尊老爱幼的好孩子, 所以面对年长教习的质问,他乖乖让了位置。
他等啊等啊,一直等到年长教习下了台, 准备冲上去和持盈进行单方面的指教,又一位教习拦住了他。
这位年轻漂亮的女教习以扇抵唇, 微笑道, 子微,你懂吗?陆子微默默退了一步。
待眼熟的教习挨个上了个遍,等到叶聆音从一开始的姐姐牛逼, 到后边的喊到没气,他都等住了。
眼瞅最后一位教习退了场,陆子微激动起来, 他数过了,比他厉害的教习已经上过场了, 没他厉害的教习今天没来,所以, 接下来该是自己了吧。
麻木的神情一下子激动起来,那双呆滞的眼眸里爆发出光芒,他下意识站了起来,用手掸了掸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尘,迈开优雅的步伐进发。
他一直是知道的,他陆子微天生好命, 上天从来不亏待他陆子微。
过去是,现在也是。
他望着台上的持盈,心想, 过去的我犯了很多错误, 但是现在有一次道歉的机会摆在我面前, 如今,他要低头向持盈道歉了!山长,呀,都这么晚了,今天的定安会就到此结束吧。
山长一句话,底下跑没影。
在其他教习垂涎的目光中,原本还有一丝犹豫的持盈当即跑路,跑的那是相当的快,碎了一干人的心。
尤其是某个少男的心。
陆子微:教习,我最亲爱的教习……陆子微是男子汉,没有哭出声。
在目送持盈离去后,他也淡然离开了金文殿,之后该干嘛干嘛。
只是当夜,陆子微躲在被窝中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持盈也好,教习也罢,都是他第一个来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一夜有男人到了伤心处落泪,也有人一个晚上没敢回去。
说的就是持盈。
不知是教习们太热情,还是底下看热闹的观众太热情。
持盈才从金文殿跑路,她住的地方就已经人山人海,帮忙劝阻的宋九仁,和过来不知道是打卡还是请教武学的陌生人。
一系列交错,让持盈硬生生停下了步伐,转头往外跑去。
他们在那闹了多久,持盈就在外头晃荡了多久,等到天亮时候,见终于没人了,持盈才敢蹑手蹑脚回来,轻手开门关门的模样实在过于谨慎,以致让院中的人笑出了声。
来人正是曲盈,钟山书院的山长,她似乎也是一夜未眠,衣服还是昨天那套绛色纱裙,外罩藕粉云肩,不过眼下是将长袖挽了起来,煮水烹茶,好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
想到这地方昨天还是吵吵嚷嚷的,再观山长的姿态,总有种奇妙的感叹。
持盈卸了昨夜的一惊一诈,平静在山长面前坐下,看着她如行云流水般的煮茶。
次场学子们的交锋,我嘱咐过了,今日你可以好好歇息。
山长将手里的碧玉壶放下,以茶敬酒道,昨日打得不错。
持盈回她,能与这么多同行交手,亦是我的荣幸。
两人气氛融洽,持盈喝着山长亲手煮的茶,脑海中无端冒出一个人影。
好像昨天和她交手的都是教习,没有一个学子,那个陆子微……算了,这不重要。
这茶水清甜,入口后泛着一丝丝苦,想要回味时,入腹的灵气带走了注意力。
待回过神来,只觉滋味无穷。
持盈捧着茶品味半响,真心实意夸奖,好茶。
山长掩袖道,有事相求,自然是要奉上好东西了。
她瞧着微微发愣的持盈,似乎是懊恼自己贪图口服之欲。
圆润的杏眼微微睁大,眼里还有一股迷茫之色,倒是逗笑了山长,她好心笑道,逗你的,还当真了。
持盈颇为认真讲,我应该付得起这笔茶水钱。
毕竟她现在也是个有钱的剑修了。
山长只笑不语,等手里的茶饮尽了,她方才道,今日来,是讲未完之事。
先前我讲,游魂一事要与你在定安会结束后谈。
山长解释说,是还有担忧。
持盈自是明白,可这有个问题,定安会还没结束。
山长笑道,但结果已经板上钉钉,不是吗?何况参加定安会,只是受人之托。
一个初次见面就抓了她们的游魂……山长仔细端详着持盈,不知是对谁感叹,那些心怀天下的剑修在话本见太多了。
可实际上他们总是凤毛麟角,剑修也是人,多数人都是为自己前程奔波。
像你这样的人却很少。
持盈道,我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毕竟曲黎也是给钱了的。
这话让山长一阵失笑,她看持盈神色淡淡,谈起了自己年轻时的经历,太子哥哥逝世后,我听闻玉行山有可使人复活的宝物,便动了心思,前往传说中玉行山。
我那时修为不高,玉行山虽是圣地,但山下有恶兽,路上更有难测的人心。
这一路我着实吃了不少苦,但也练就了一身本领。
只是结果让我不大好受,玉行山确实有宝物,但它无法复活死人。
持盈猜到了,是凤始珠吗?山长点头,复又道,人死并不是立刻成为游魂,能成游魂者,先得聚天地灵气,托阴气而生。
这个过程说长有长,说短也有短。
我得凤始珠后,因被告知无法复活死人,加之他事。
搁置许久,待成为山长后,本欲去探望太子哥哥,意外得知一事。
从一个懵懂的贵女,到庇护一国的山长。
很难说清其中滋味,她幼年羡慕权势滔天的人,现在更喜欢过去种种,无忧无虑。
是其他地方传来的消息,游魂近年多到不正常,而他们的堕道也在一步步加快。
山长皱眉道,早年游魂与人族互不打扰,偶有几只贪恋生前,也不过小打小闹。
但大批游魂堕道,对人族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白马寺附近还有水陆法会,在那些没有修士的地方。
游魂堕道后,就是人间地狱。
有志者欲解开困境,耗尽心血,造访黄泉碧落,牺牲了数人,才知道原因。
她望着持盈的眼睛说,此世天道不全。
在极北一处地方,天倾地落,混沌难分。
而那个地方,在一点点扩大。
山长去过那,即便她修行数十载,见过无数风雨。
但还是被那一幕惊到。
像是天河之水泼洒人间,浓重的雨帘如一张巨网包裹下方的大地。
雨水冲开了大地,露出下方的黄泉,黄泉盛不住越来越多的雨水,于是散溢开来,不属于此间之物四处游走,吞噬游魂。
持盈在山长说时便隐约猜到了,但猜测变为现实,还是有难明之语,她问,可有什么办法?山长说,我以为你们有法子的,毕竟在这个时候,你们出现了。
天道不全,便有他方世界的人来此。
我总爱将事情往好处想,想你们是来帮忙补全天道的。
持盈沉默了会,点头说,对。
她或许是有些笨,习惯将事揽到自己身上,但她有能力,为何不能出手相助。
袖手旁观自然无错,但她有微薄之力,她愿意拿出来。
山长也知道了什么,只是没有说破。
两人静坐又饮了会茶,山长方道,我们已在极北之处设下阵法,欲封印此处。
只是阵法启动甚是耗力,加之那处浊气丛生,修为不抵便是后患无穷,故而进展重重。
持盈说,叶姑娘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她说在她的故乡,远方有个国家,在某天发生了灾难。
恶魔被释放到了人间,那是一个无形的恶魔,只要站在它跟前,不出一炷香的时间,血肉就会穿透。
在接下来的时间内慢慢死去,无药可医。
人们惧怕这个恶魔,但更怕恶魔肆虐人间。
在这个时候,有批人站了出来。
持盈重复了叶聆音的话,他们都是普通人,也害怕死亡。
但在那一刻,这些普通人英勇无畏冲了上去。
最多一炷香,那么每个人上去填埋恶魔的时间就不超过一炷香。
一批又一批普通人上去,每个人都只撒了一捧沙,就这样将恶魔重新掩埋地下。
持盈至今还记得那个夜晚叶聆音的神色,她脸上有种自豪又敬佩的神色,对持盈说,你看,这就是人的伟大。
我以凡人之躯,聚沙成塔,比肩神明。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