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晚上是没什么趣味的。
既没有画舫丝竹,也没有夜市,更没有热闹可言。
到了时辰天便黑下来,黑黢黢地像泼了墨汁。
阿夏却觉得很有意思,和霜花坐在晒台上,竹竿上挂一只竹灯笼。
再打一盆热腾的水,两个人把脚泡在里头,手上捂着袖笼,足以对付初春的寒。
这时月倾倒在山怀里,星辰漫天,别枝惊鹊。
阿姐,我想听你哼月亮。
阿夏靠在霜花肩上,半合着眼很小声地说。
霜花有把温柔的嗓子,她揽着阿夏,轻轻地哼,月亮堂堂,照见星光。
月河长,漫过稻塘,风吹稻花香。
风漫漫,稻田里泊着月河的水,秧苗始长。
楼底下有柴火刺的一声蹦开,紧接是衣衫窸窣。
方觉走出来喊:阿夏,霜花,烤红薯你们要不?阿夏闻言坐直身子,打个哈欠,回道:要的,大哥你给我们拿两个小的。
行。
此时木桶里的水也渐冷,阿夏踩了一脚水,溅到霜花的腿上,她也回踩了一脚,衣衫都沾上一些水渍。
两个人靠在一起笑,惊得宿眠的水鸟也扑扑翅膀。
山野从此时雀跃起来。
她们姐妹俩穿好鞋袜,收拾好东西下去。
外面的院子里生了好几个大暖炉,山里的枯枝是随便捡的,所以才能在烧柴上显得这般阔绰。
数十人围坐在那里烤火说嘴,生冬和小温另有其他几个表弟妹在晃秋千,方觉和大表哥从地窖里抬了一小筐的红薯出来。
秋日时掘出来的红薯,晒了几日储藏到地窖里,不会发芽也不会发烂。
方父好这口,他立马起身招手,阿觉,拿到我这里来,我来烤。
他前面的暖炉里柴火烧进了,只余火红的炭时不时蹿出一小束的火光,四处蹦跶。
用树枝在中间挖一个洞,再把小红薯给放下,盖上炭火煨在里头,等着吃就成。
他跟几人埋红薯时,方母拍拍自己身上落的烟灰,抬起头问不远处的阿夏,阿夏,我们明日一早就回去。
你要在这儿住几日再走,还是跟一起回?当然是在这里住几日,你瞧你问的什么话。
她旁边的外祖母赶紧拍了拍自己女儿的手,话里话外都是嗔怪。
又道:阿夏,你娘回去就回去,你留在这里多住段日子。
好呀,阿夏痛快地点头,她也想在这里再住几日。
这才像话。
成,你到时候可别太皮实了,少给我跑到哪里野去。
四日后我叫你阿爹过来接你。
方母嘱咐道,对她充满了不信任。
好。
阿夏跟方母保证,不过什么叫野。
在她自个儿看来那是正经的玩乐,她应得一点也亏心。
院子里又是一阵说话声,方母几个在说镇上最时兴的布料。
而方父同太公他们的话绕不开酒,小孩子嘛,东跑西耍,哪哪都有意思得很。
只有阿夏是一本正经地在看火,生怕等会儿红薯烤焦了,眼见火熄了,余灰堆在上面,她赶紧戳戳她爹,阿爹,红薯好了没?好了,我扒出来,这可烫手了,放边上晾晾。
方父拿过树枝扒拉开,蹿出甜甜的香气,弄得大家都不说话了,眼巴巴忘过来。
生冬摸摸自己滚圆的肚子,招呼后头一众小孩,烤红薯好啦,快点去吃。
连放凉的时辰都没有,直接被人一个个拿走。
阿夏拿到的红薯,是方父给她包了张阔叶,不烫人,刚好能暖手。
烤好的红薯皮是皱皱巴巴的,撕开一小块皮,里头的瓤肉金黄流动,跟涂了一层蜜似的。
吃这个就得在大冷天时,还热乎乎的,顾不得烫咬上一大口,在嘴里呼呼吹气。
含着时一点都不结块,口感又软又甜,软的跟棉花似的,甜是麦芽熬出来的糖块那般。
瓤吃完了,皮上的肉还得嘬几口,再扔掉,那这个烤红薯才算是尝尽了。
一小个吃完肚里软和,手上黏糊,腻腻的手感,阿夏打了水洗掉,等她洗漱完的时候,院子外才算是真散场。
方母打着哈欠从她旁边走过,说了句,早点睡,可别大晚上的闹得你表姐睡不着觉。
我晓得。
她说完踢踏着鞋子跑上楼去,霜花早就把床给铺好了,厚实软和的褥子。
阿夏关上门,径直走过去扑在床上,来回蠕动。
霜花正在把发髻给拆了,见她这般模样,就笑她,怎么,这是学蚕爬?我就想动动。
你可别作妖了,快些躺进去。
我在里头放了个汤婆子,趁它还热赶紧睡。
阿夏鲤鱼打挺式坐下来,掀起被褥一角钻进去,底下褥子是烫的,叫人舒坦。
霜花也从旁边的镜架前过来,躺到床上来。
她们两个岁数差的不多,小时候只要在外祖家,她们两个基本上都是睡在一起的。
长大了也一点生疏都没有。
霜花吹了灯,阿夏有些犯困,眼皮来回眨。
汪啊汪,打碗汤,碗汤花,莲子炖糖霜,姆儿吃底凉汪汪,一觉困到头天光。
她哼起庄里哄小孩睡的调子,阿夏噗嗤笑了声,挨在她身上,陷入这样温柔的童谣里,不知何时睡过去。
作者有话说:本文不考据任何食物出现的时间。
烤红薯自己烤的一般,我吃过最好的是,上大学时大冬天,学校门口有老奶奶骑着专门的车过来卖的。
红薯不大,撕开里头是橙黄流心的,特别甜。
《月光堂堂》出自《读一首童谣,让时光倒流》,文中为改编版,原文如下:月光堂堂,照见汪洋。
汪洋水,漫过菱塘,风吹莲子香。
《灯光光》——出自《温州童谣研究》汪啊汪,打卵汤,卵汤花,莲子炖糖霜,姆儿吃底凉汪汪,一觉困到头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