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斯年能听出萧亦的不敢相信, 视线落在丧柠身上。
我们从网吧老板说起好吗？空旷的别墅里，只能听到沈斯年的说话声。
丧柠为了保护一个人类女生，对另一个人类出手，出发点是好的, 只是行为过激了些, 所以你出面了。
你拦住了丧柠, 并利用幻妖的能力, 让在场的人类误以为时间回到了数秒前，幻妖最强的能力就是制造幻觉。
清理记忆的方法有很多种, 位面管理局的信息删除，有精神力的怪物，太多了……闻言, 萧亦沉声道：为了不引起骚乱，清理记忆是最简单的方法，难道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一个女生能把一个壮汉单手扔出去吗？沈斯年笑了笑, 赞同道：合理，我们接着往下说。
后面，对话过程中，你们再起争执，丧柠没动手，反而是你动了手。
萧亦不以为意，所以呢？沈斯年提出疑问，为什么监控里只有你动手的过程，没有丧柠动手的影像呢？不等萧亦开口, 沈斯年便自问自答道：因为要合理, 大家记忆里就没有丧柠动手这段, 如果监控里面有, 就不合理了。
沈斯年说完以后停顿了几秒，继续道：你不知道的是，正是你这番举动，让那些人将注意力放在了你的身上，丧柠成了‘安全’的那个。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萧亦沉声道。
然而沈斯年下一句话，就将他打入了冰窟，感受到彻骨的寒冷。
沈斯年问：律师告诉你那个人死了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萧亦为了给丧柠出气，真的找人去买下那间网吧，他自然也知道网吧老板身死的消息。
不过买网吧时，网吧老板还没死透，在抢救室里吊着一口气。
最后，萧亦还是买下了那间网吧，也正是这个购买的行为，加上监控所谓的录像，位面管理局最开始主要查的是他，而不是丧柠。
沈斯年直言道：你在袒护丧柠，因为你知道，那个人很有可能是因为砸的那一下，内出血了。
萧亦一言不发。
他要是还听不懂沈斯年是什么意思，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有时候，萧亦会觉得，像丧柠那样什么都不知道挺好的，无忧无虑，心思纯粹。
他痛恨自己的敏锐，若是不懂这些，会轻松很多。
沈斯年却能一眼窥透那些心思，拆开肢解摊在面前。
如果丧柠是罪魁祸首，那你呢？你在这里扮演什么角色？帮忙处理罪证的帮凶。
萧亦不语。
你会想，也许不是丧柠干的，因为一旦人是丧柠杀的，她这辈子都别想干干净净地活着，她会背负着罪孽，背着一条命！这种时候，你只能去想凶手另有他人，可你好好想一想，还有谁？萧亦听着沈斯年的话，只觉头皮发麻，一切是那么的合乎情理。
丧柠杀了人，他不想让丧柠杀人，所以掩饰了这一切，这样，就能继续让丧柠生活在人类世界。
萧亦好似能听出沈斯年话语中的得意，像是窥视到薄弱的位置，然后一击就能将他辛苦构建的砖瓦击碎。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无端冒出一股烦躁的情绪，丧柠杀了人，会让你很得意吗？非要去证明。
沈斯年反问，那你又为什么要掩饰呢？萧亦无言以对，因为他确实有私心。
沈斯年笑了，因为你把丧柠当成一种精神寄托，你觉得她和过去的你很像，所以你要——够了！电话里传来萧亦的怒吼声。
过去两个字，是萧亦的禁忌，这辈子不愿回忆的过往。
沈斯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那边，我处理好了，这件事会到此为止，没人能查到你们身上。
他顿了顿，无奈道：我只希望，你们不要再干出这种事后要我来擦屁股的事来。
电话里没有再响起萧亦的声音，沈斯年没说自己怎么处理的，萧亦也没问。
直到电话里传来嘟的一声，被挂断了，沈斯年重拨了回去，响起经典的电话女声。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萧亦把他拉黑了。
这性格倒是和丧柠一模一样，不理人生气时，直接拉黑删除一条龙服务。
沈斯年把手机放好，看向听了半天电话的丧柠和闻青与。
丧柠没什么反应，还是不喜欢他，对于电话的内容丝毫不放在心上。
也是，丧尸没有心，别说杀人了，就是屠城，她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愧疚感。
比较意外的是她旁边的闻青与，过分冷静，仿佛早就知晓丧柠不是人类，也不在意丧柠做了什么。
没有同理心，只在意感兴趣的事物。
沈斯年还是那句话，跟我回去。
丧柠恶狠狠道：咬死你。
沈斯年被她凶狠的模样逗笑了，你老说弄死这个弄死那个的，怎么没见你真——话未说完，一直旁观的闻青与蓦地站起身，用手捂住丧柠的双耳，低哑道：不要听。
也不知丧柠有没有听到，她感觉到闻青与的动作后，下意识蹭了蹭他的手。
闻青与感受到凉意袭来，掌心下的耳朵也是冰冰凉凉的，不软乎。
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又硬又冷，脾气还坏。
有点像PC亦或者ABS材质的键帽，保护着内置脆弱的轴体。
可是若是忽略键帽，直接用拔轴器拉扯轴体，会造成一定的损伤。
这个伤并不明显，键盘也可以继续使用。
把丧柠当成键盘来看，闻青与觉得，他大概懂了自己为何会对丧柠感兴趣了。
闻青与看向不远处的沈斯年，眼中浮现出一丝愠怒。
出去。
沈斯年失笑道：不需要心理医生了吗？闻青与没说话，抬手指了指门的位置。
沈斯年了然，笑着点头，居然真的没有强迫丧柠回去，而是问他：你这是，想要养一只小丧尸吗？闻青与眉头微蹙，低头看了眼丧柠。
养吗？是像养猫一样，还是别的什么？不知为何，心脏跳动的频率似乎加快了些，一下接着一下，那股奇怪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闻青与没说话。
沈斯年调侃道：那你要小心，别被她‘咬死’了。
说完，他牵住幻蝶的手往外面走，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别墅里。
别墅外。
幻蝶仰起头看沈斯年，不解道：父亲，姐姐会杀人，为什么还要放她在外面，不是很危险吗？沈斯年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温和道：人类的思维要比怪物复杂许多，解题的时候，过程越是困难，他们对于答案越是相信，反之，解题过程简单，就会产生怀疑。
幻蝶摇了摇头，幻蝶不懂。
沈斯年避开她的大翅膀，将她抱在怀里，站起身，没事，长大你就懂了。
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就会让人怀疑简单的真实性。
萧亦现在一定很混乱吧？当行为被赋予了目的性，一切就不是那么的合理了。
————别墅内。
闻青与慢慢放下手站在丧柠身边，面无表情，看着她的目光却透着安静，乖顺。
丧柠低垂着头，没有先前的兴奋，整只尸蔫巴巴的，他们说我。
闻青与嗯了一声，他听到了。
那通电话开的是免提，就好像故意让他们听见一样。
丧柠突然抱住闻青与，把脸埋在他身上，疑惑道：我为什么不杀人呢？她会脱口而出，完全不需要思考，想要杀死这个弄死那个。
却因为所谓的人类与格林兰特族人外形相似，而不杀人。
仿佛有什么一直在阻止着她，不让思绪被杀戮所控。
到底是什么？只有晶核的丧尸想不出来，因为内部结构和人类不同，没有大脑，所以才不知道吗？丧柠双手搂住闻青与的脖子，腿一抬，整个挂在他身上。
我不回去，他说我，总是说我，所以我才想杀他的。
闻青与眼眸一沉，问，他说你什么？丧柠想起离家出走那天，身子猛地往后仰了仰，把脸露出来，和闻青与对视。
他骂我没脑子。
闻青与：……？丧柠回忆了下那天的场景。
她学会了常用的口语和对话，并从沈斯年那里了解了人类，也知道当初在外面时，那些人指着她眼睛喊的是丧尸。
再之后，沈斯年教她怎么用手机，怎么搜索。
丧柠是藏不住心事的，喜欢炫耀喜欢被夸，她和沈斯年说自己很聪明。
沈斯年却毫不客气地打击她。
原话复述的话，是：你的外表是人类的十七八岁，但智商和情商有定格的趋势，不会提升。
打个比方，边牧很聪明，学东西快，让它学会握手，可能只需要教一遍，就好比，你学识字一样。
但你不能让边牧去玩手机打字。
丧柠听不懂，只听到边牧不会用手机，她会用，笑道：那我比它聪明。
结果沈斯年意味深长道：嗯，你也就这点脑子了，哦，不对，丧尸没有脑子。
沈斯年就是沈斯年，骂人都是拐弯抹角骂的。
后来丧柠无意间看到了边牧的词条，才知道边牧是狗。
拿她和毛茸茸放在一起比较，明显是在侮辱她，就这样，重点虽然偏了，但答案莫名吻合。
丧柠一气之下拆了沈斯年的家，跑了。
迫害完沈斯年之后就是萧亦，现在在闻青与这。
————不知是不是那天消沉剂的原因，丧柠发现自己渐渐开始有消沉这个情绪了，没什么精力。
她全身窝在沙发里，漫不经心翻看着手机。
一看，微信消息几十条，未接电话都有十来个，电话基本上是萧亦打的，消息十个有九个是闻青与。
丧柠滑了滑消息条，发现每隔一个小时，闻青与就会给她发一个见面。
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整整27条。
沈斯年没骗她，27真的是她迟到了27个小时。
丧柠眨了眨眼，起身去找闻青与。
这会儿闻青与正在浴室里洗澡，丧柠身上的鳞粉蹭到他身上不少。
毕竟是怪物身上的东西，还是清理干净比较好。
闻青与微仰着头，闭上眼睛，密闭的空间能够增强他思考的敏锐度。
水流声清晰可闻，有点像雨声，给人一种治愈解压的感觉。
首先，丧柠作为一只怪物，有理性和思考能力，却无法分辨正确和错误。
其次，沈斯年对丧柠的态度，很奇怪。
闻青与不擅长分析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只能将一切替换成熟知的东西来思考。
假设丧柠是一个代码，沈斯年是程序员，学习识字的过程是编写代码。
代码出错修改代码对于程序员来说，是家常便饭，有bug就去调整，沈斯年为何要将代码转手呢？代码有了自主意识，不受控制？好像不是，代码若是有逃脱控制的能力，为何之前不走。
是因为之前的代码中，没有离开这个程序。
AI机器，能与人对话，是因为它们有设定好的程序。
丧柠离家出走，会不会是被下了暗示？想到这，闻青与微睁开眼，平静的目光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他低下头，看向水流向排水口，透明的水中不见丝毫杂质，或者说，凭人类的眼睛，无法看到溶于水的物质，例如食盐白糖等。
正常人的思维，身上脏了，洗澡，换干净的衣物。
丧柠会有这样的思维吗？闻青与想，没有。
她要是有，之前就不会衣服上的泥都结块了也不换衣服洗澡，她似乎不喜欢水，连调节冷热水都不知道。
鳞粉的接触让丧柠反应很大。
会不会对于丧柠来说，鳞粉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很不舒服。
当接触时，丧柠就会洗澡。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丧柠是会听人说话的，直接教她洗澡就好了。
这种做法，无异于用微积分去计算1加1是不是等于2。
矛盾太多，这个代码是不可行的。
靠bug运行的代码……闻青与像是发现了什么，关上花洒，准备出去做一个验证。
他的手刚放到浴巾上，浴室的门就毫无征兆地被从外面拽开。
闻青与：……丧柠摇了摇手机，一本正经问：迟到是什么？你一直在等我吗？说着，她又自己开始思考，难怪今天我回来你一点都不热情，我迟到，你难过。
闻青与未着寸缕，浑身湿漉漉的，水珠滴落成线，勾画着近乎完美的肌肉线条。
他一头湿发乖巧垂下，眼睛被水雾弄得濡湿，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柔软。
那边丧柠眉头一皱，似无奈地摇摇头，得出结论。
人类，没有我你可怎么活。
迟到等于自己不在场等于闻青与难过，所以，闻青与离不开她。
闻青与沉默半晌，喉尖滚了滚，伸手握住了丧柠的手腕。
他的手很热，是丧柠喜欢的温度，便没有拒绝。
丧柠笑盈盈地问：你要干什么？拥抱吗？那你求我呀！话音刚落，她就看见闻青与拿起了花洒，温热的水哗啦啦洒下来，把丧柠从头浇到脚。
丧柠：……草（一种植物）。
————浴室里温度不断攀升，水雾四起。
丧柠凶巴巴地扯着嗓子嚎：闻青与，你完了，你太阴险了！闻青与没理她，挤了些洗发露按在丧柠头上，动作轻柔地揉搓着。
那动作，怎么看怎么像给狗洗澡。
丧柠刚开始还会像二哈一样在浴室里鬼哭狼嚎，后来发现水是热的，整只尸都升华了。
她不客气地把水温调到最高。
哦吼，爽！闻青与措不及防被热水烫到，皮肤瞬间红了一大片，火辣辣得疼。
他往旁边退了退，拿起浴巾系在腰上，直接打开门出去了。
门开的刹那，一股冷风涌进来，丧柠身子一僵。
她刚才……感觉到了冷。
丧柠仰起头看向固定好的花洒，水温极高，换做普通人早就受不了了，她却一点事没有，哪怕热水滴进眼睛里，也没有太大反应。
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暖乎乎的。
愉悦度up！up！up！对闻青与的满意度up！up！丧柠开心地玩着水，明明是曾经最讨厌的东西，却变得喜欢起来。
她察觉到头发上多了些东西，抬手抓了抓头发，看到一手泡沫，眼睛顿时亮起来。
闻青与，好人！多么好的人类，她刚才不应该怀疑他的，还训斥他。
丧柠破天荒的有了一点点悔过的意思，不过很快就用洗发露玩起了泡泡，不开心悔过什么的，全抛在了脑后。
————此时，好人本人正坐在床上擦头发，他忍丧柠很久了。
丧柠身上不知在哪弄得一股血腥和灰土的味道，又被幻蝶洒了满身鳞粉，脏得要命。
流浪猫都没她这么脏，猫咪前期不能强行洗澡，闻青与便让它在猫房和客厅玩，只要不进入他房间，他勉强能够容忍。
丧柠坐茶几坐沙发，闻青与都忍了，直到她不客气地来他房间。
饶是脾气再好的闻青与都接受不了。
闻青与没忘记正事，擦干后换上衣服去了电脑房。
坐在电脑前，他眼睛里映衬着荧光，是前所未有地专注。
标题再次出现。
【CTL。
】当初CTL以实验为由，招揽了一大批病人，成为不少人的希望，过程进展得也十分顺利。
可只有闻青与这些当事人知道。
CTL做的实验，是怪物实验，他们利用先进的技术，不断开发寻找着世界各地的非人类生物，然后进行研究。
每一只怪物身上都蕴藏着无尽的宝藏。
法律会保护人类，保护稀有动物，却不会维护这些异常生物。
更不要说大多数怪物生性残暴，无理性。
似乎也有人在暗中处理隐瞒怪物的存在，无论是CTL的怪物，还是人类世界的怪物，都不被人们所知晓。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各司其职，天师管邪祟，猎血人杀吸血鬼，赶尸人负责死尸……那么，无人管的怪物，便成了供CTL实验的实验体。
他们和小白鼠无异。
闻青与现在怀疑丧柠是实验体，而非她自己说的丧尸。
他想不明白的是，丧柠为何会认为自己是丧尸，且没有丝毫怀疑，甚至为此感到骄傲自豪。
怕猫怕狗厌水，即使他曾说过有猫会吃腐肉，丧柠未免太相信了。
就好像是，她其实本来就怕，猫吃腐肉，只不过是一个引子。
沈斯年提到边牧，丧柠意识到边牧是狗，就离家出走了。
毛发……水。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闻青与抿住双唇，脸色霎时惨白，身体好似感受到了偌大的痛苦，微微颤抖起来。
他用手捂住双耳，关掉电脑，寻着声源过去。
只听丧柠扯着嗓子喊，闻青与，救命，我要瞎了！浴室的门被打开，闻青与阴沉着脸走进去。
他踩着水走到丧柠旁边，她没月兑衣服，穿着衣服洗的澡。
头发上的泡沫被冲干净了，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味道，只有淡淡的洗发露的香味。
花洒被丧柠关掉了，她站在镜子前，右手捂着眼睛，只用一只眼睛看闻青与，紧张道：闻青与，我右眼坏掉了。
闻青与稳住情绪，低声道：手放下来。
丧柠听话地把手放下来。
闻青与个子要比她高一些，微低着头检查她的眼睛，离得近了，能感觉到丧柠身上有一股热气。
看来她淋了很久的热水。
闻青与抬手扶住丧柠的脸颊，认真地看她的右眼。
只见她眼睛变成了重瞳，一个银白一个黑蓝，异常诡异，像是恐怖小说里的情景。
细看之下，美瞳滑片了。
闻青与：……大概是丧柠泡了太久的热水，美瞳遇热变形，佩戴不适。
话说回来，这副美瞳，丧柠戴了多久了？一次都没摘过吗？真年抛美瞳。
闻青与抿了抿嘴，摘美瞳是他的知识盲区，按常理来说，应该用消毒过的工具来处理。
酒精消毒他知道，可是，眼睛貌似不能碰酒精。
丧柠哪遇见过这场景，看闻青与板着脸不说话，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小声道：我的眼睛还有救吗？我看东西有一半是黑的。
可不就是黑的，美瞳挡住了。
丧柠脸一沉，既然如此，那就只好……闻青与：……？丧柠：截肢吧，我自己来，挖了它！闻青与：……倒也不至于。
好狠一丧尸，说截肢就挖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