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025-04-03 04:30:10

丧柠现在感觉很奇怪。

意识仿佛被拖入无尽的深渊, 分不清是上升还是下坠,支离破碎的连接不上。

无数画面在识海里闪过,当丧柠想要看清时,那些画面又快速消失。

思维混沌, 像是一件东拼西凑运转起来的机械, 其中一个关键零件被人拆卸下来, 停止了运作。

不知过了多久, 丧柠好像来到了一个陌生地方。

破烂不避风的小屋子里,一个女人抱着三四岁大的孩子, 轻声哄着,爸爸很快就回来了……丧柠盯着那个小屁孩,他身子瘦小, 就那么一大点,其实女人也算不上多么强壮,却能完全护着他。

你们在干什么?又把我抓到奇怪的地方了吗?丧柠语气不太好。

在她看来, 自己一睁眼又到了陌生的地方,肯定是那补血的家伙干的,人类就是狡猾,不可信。

丧柠气得走过去,冲着抱在一起的母子俩一脚踢了过去,我和你们说话呢!下一瞬,丧柠僵在了原地。

她踢了个空。

丧柠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无论是挥拳亦或者踢打,都碰不到他们, 就连那看起来碰一下就会倒的破墙烂瓦, 都碰不到。

折腾了几个小时, 丧柠一屁股坐在地上, 坏透了你们。

再后来,她发现,自己不能离开那对母子超过三米,只要迈出去一步,身体就像是要散架了一样。

于是乎,丧柠百无聊赖地看着母子俩生活。

她很擅长应付枯燥的生活,曾经的她对蓝星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什么都想学,求知欲很强烈。

就算给她一瓶洗发露,她都能把成分表从头看到尾。

观察天空,观察下雨,站在暴雨下的凉亭,能站几天几夜。

母子俩相依为命,只不过他们生活过得并不好,每天奔波流浪,居无定所,女人午夜总是会惊醒,惊恐地看向周围。

一开始丧柠以为她是能看到自己了,还激动了两天。

结果并不是,女人的视线从未放在过丧柠的身上。

这让丧柠十分不爽,瞎了吗人类,我就在这,怎么看不到?被忽视当作空气的感觉,十分不舒服,丧柠更气了。

她每天盯着女人和孩子磨牙,等着找机会让他们看看自己的厉害。

这一等,几年过去。

孩子长大了,但也没多大,七八岁的样子,也就到丧柠腰的位置。

她独角戏一样不厌其烦地对着他们说话。

孩子的头发有点长,刘海长长地盖住半张脸,总是低着头一言不发,乖巧又懂事地帮母亲干活。

丧柠蹲在地上,仰起头去看他的脸,露出嫌弃的表情,咦,你好脏。

突然,孩子身子一僵,推开门跑了出去。

诶,你去哪?丧柠追了上去。

砰!那孩子刚出门就脸朝下被按在了地上,他张开嘴叫喊着,拼命挣扎,似在哭求。

丧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艳阳高照,鲜少有人类出没的偏僻地方,不远处站着几个人。

为首的那个人,皮肤很白,身上透着股死气,嘴唇红艳,猩红的血缓缓滑落。

他微微张开嘴,露出两颗尖牙,看垃圾一般,扫了眼歪倒在地的女人,劣质品。

话落,他走向被按趴在地的孩子,一把扯住他的头发,逼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

是个小男孩,满脸脏污,看不出来美丑,那双眼睛却和他一样,是极为鲜艳的红色。

血瞳,吸血鬼。

丧柠能看出来,那女人死了,被吸干了血,小男孩在为母亲的死而难过。

她面无表情望向扯着小男孩头发,拖拽着他往前走的男吸血鬼。

你比人类更坏。

丧柠不知为何跟了上去,直觉告诉她,现在很不对劲。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在来到这之前,她在做什么来着?丧柠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嘈杂的声响。

小男孩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火堆,那火烧得特别旺,光影在他身上摇曳。

周围全是旁观者,无一人愿对他施以援手。

他抬起头,用力咬着牙,环顾四周,似乎想把这些杀害自己父母的恶魔记住。

他亲眼看到母亲变成了干瘪的骨架,父亲被烧死在面前。

有吸血鬼抓起小男孩示众。

和人类私通,也不嫌玷污了血统,甚至生下你这么个半吸血鬼杂种……雾都是以吸血鬼为主的地方,独立世界,有特有的规则,不受约束。

在这里,人类就像是人类世界的家畜一样。

吸血鬼与人类结合,在他们眼里,可笑至极,又无比厌恶。

不知为何,他们没有杀死小男孩,而是让他自生自灭。

大概是想警示其他吸血鬼,看到小男孩的下场,做事前就会考虑清楚,不会因为私欲,坏了规矩。

小男孩在这里,过得比之前更惨了,由于瞳色显眼,他被人类憎恨,又因血统不纯,被吸血鬼们厌恶。

雾都那么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谁也不接纳他。

半吸血鬼在雾都,不被接受认可。

小男孩身子越发瘦弱,饿得狠了,就从树上拽一把叶子,嚼两下吞咽进肚,勉强苟活。

苟延残喘地活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某个夜晚,他忽然有了饮血的欲望。

一双眼睛在黑夜里宛如野兽般咕噜咕噜转着,嗅觉能力突增,或许是快要支撑不住了,身体回光返照般爆发出了极大的潜力。

小男孩不知走到了哪里,他看到了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吸血鬼贵族。

这里怎么有只杂种?吸血鬼好奇地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弓着背的小男孩。

你这种的,做血仆都不配。

高等的吸血鬼是能控制住吸血欲望的,他们很少直接在路上抓人吸血,会有专门的血仆供他们饮用。

眼前的这只吸血鬼,明显是只高等吸血鬼。

小男孩意识不清,思维缓慢,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渐渐地,他甚至看不太清眼前到底站了几只吸血鬼。

他们围着他,嘲笑他,所有声音混在一起,像是发狂的狗在脑袋里咆哮。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他好像要觉醒了……半吸血鬼有极小的概率能够觉醒吸血鬼的能力,而觉醒的必要条件就是,饮血。

等小男孩意识清醒了些时,口中满是滚烫腥甜到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嘴里蠕动着,像是毛毛虫的毛,让人头皮一阵发麻。

慢慢地,身体上的感官开始恢复,小男孩双手摸到了毛绒柔软的触感,指甲缝隙里满是黄色的毛发。

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嘴里咬着一只鸡,那只鸡还没死透,有着微弱的起伏。

小男孩茫然地松开嘴,鸡掉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这才知道,根本没有什么狗叫,是那些吸血鬼们,扭曲变形的嘲笑声。

杂种就该吃这种东西,好好感谢那只鸡,它救了你一命哈哈哈……萧佑你怎么能说谎呢,明明是你把鸡塞到他嘴巴里的,让他感谢你吧。

我可不要,多看一眼就晦气,不过看在今天你取悦到我们的份上,就算了,杂种,不然下次你表演吃兔子鸭子什么的吧?你没有钱吧,我给你钱怎么样?你们看他那样子,太好笑了哈哈哈……小男孩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踉踉跄跄,一步深一步浅。

半吸血鬼觉醒时喝不到血就会死。

他还不如死去。

偏偏那只鸡的血,也能让吸血鬼回复状态,那些身体上的疲惫感减弱不少,心理上却被摧残得再无希冀。

后来,有别的半吸血鬼告诉小男孩。

半吸血鬼是天生的残疾,不能像其他吸血鬼那样自由改变瞳色,若想融入人类,需要佩戴美瞳才行。

那是小男孩第一次戴美瞳。

好凉。

戴上美瞳的他,终于被人类接受了,走在光下的那一天,小男孩泣不成声。

悲痛,愤恨,无措……整个过程全被丧柠目睹,她看到了那些吸血鬼是怎么讥笑着抓着鸡塞到他嘴里;她看到了小男孩无处可去,眼神麻木;她看到了小男孩在那之后,恐惧所有毛绒生物;鸡、兔子、鸭子、猫、狗……就连毛绒玩具都不敢触碰一下。

鸡的叫声嘹亮,公鸡打鸣的声音,能叫醒一个村子的人,那只被小男孩咬死的鸡,是否叫声尖利刺耳?小男孩当时是什么感觉?无人可知。

丧柠像块冰,又硬又冷,无论眼前死的是人还是吸血鬼,依旧不为所动。

直到小男孩蓦地抬眼看向她。

他又长大了些,个子窜到了一米七多,容貌也张开了,不是脏兮兮的小鬼头了,眼睛明明是红色的,却像是深渊。

如果地狱有颜色,那应该就是红色了。

丧柠眨巴了下眼睛。

死鬼?小鬼头为什么长得和萧亦那么像?她又为什么能看到这些?你是死鬼吗?丧柠朝形似萧亦的男人伸出手,却径直穿了过去。

‘萧亦’目不斜视,人偶一样略过丧柠往前走着。

丧柠猛地回头,身后却没了‘萧亦’的身影,只余冲天火光,吞噬着建筑和未逃出来的吸血鬼。

漫天烟雾滚滚而去,红色的火焰,亦如那滚烫的血液,将一切泯灭。

我是吸血鬼,高贵的血族……他知道,他之所以被人类接受,是因为戴了美瞳,若没有那美瞳,他就是吸血鬼。

天生飞不起来的蝙蝠,只能像老鼠一样躲藏在阴暗的角落,妄想褪掉灰色的毛发,就能露出白皙的皮肤,被人喜爱。

吸血鬼本来就不是活的。

即使有心跳,也死在了那一晚。

不想被人类发现身份的话,最好佩戴褐色或者黑色。

恍惚间,丧柠好似看到了笑着的男人,大方地摆摆手,送你了。

他脾气不好,总是教育她,动不动就凶巴巴的,却会给她好多东西。

丧柠眼睛一热,一股无名酸涩涌上来,似压在她身上,又重又沉,喘不上来气。

她的目光在火光中不断搜索,却什么都看不清,再也找不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紧接着,视野中的事物开始模糊,仿佛一面擦不净的镜子,一层又一层叠加在上面,最后漆黑一片。

丧柠有一瞬间慌神,抬手想要撕碎镜子。

嘶。

丧柠手上抓到了什么,不是想象中坚硬无比的东西,而是软软的,热热的。

她试探性地轻碰了碰,害怕和之前一样什么都碰不到。

那种感觉太奇怪了,就好像世界抹除了她的存在一般,不被人所见,孤独地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丧柠的手被抓住了,同时响起的还有男人低沉略哑的声音。

别动。

这声音化成灰她都认识,是她的小可怜。

丧柠转了转头,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委屈道:我两只眼睛都截肢了,全部瞎了。

闻青与:……话落,丧柠听到滋啦一声,眼睛重见天日,视野刹那间亮起来。

她半躺在床上,上身几乎全趴在闻青与身上,一抬眼就看到他脖子上有五道血痕,皮肉外翻着,狰狞可怖。

丧柠顿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恶狠狠瞪着闻青与的伤。

哪个混蛋趁我不适,敌袭伤了你?我剁了她!闻青与脸上没什么表情,额间冒出一层薄汗,身子微乎其微地轻颤,他反应少,不是会和人哭诉疼痛的性格,静默地低头看丧柠。

殷红的血顺着脖颈蜿蜒向下流去,最后渗进衬衣领子里,晕染出大片血花。

丧柠莫名想起那个死去的女人,也是这样,脖子上开了血洞,血都流干了。

这该怎么办?你会死吗?我去给你找药。

说着,丧柠准备下床,她也不知道该去哪找药,现在是在哪里,但她就是觉得,自己应该去找药。

闻青与是冷白皮,平时就有种病弱感,脖子上的伤和完好的部位形成强烈对比,看起来异常恐怖。

他突然伸手拽住丧柠的手腕,嘴唇发干,眉头拧紧,看着向小兽一样慌乱的丧柠,低道:别动。

似乎,这样抓紧,丧柠就不会突然消失。

丧柠听话地没动,嘴里仍旧骂骂咧咧的,让我知道是哪个混蛋,我剁了她的爪子,切成一百段,再磨成粉……眼见着丧柠骂得越来越狠,闻青与默默出声。

你。

丧柠一愣,什么?你刚才说话了吗?闻青与垂眸看她,你,混蛋。

丧柠沉默。

真我骂我自己。

————啊这,先消毒吧,你指甲有没有毒?检验员翻翻找找,掏出一个瓶子,把消毒水倒在闻青与脖子上。

他们真当他这检验部是医疗部了,一会儿给怪物看病,一会儿给人类治伤的。

闻青与脱了外套,身上只穿个薄衬衫,为了方便清理伤口,领口的扣子被解开了两个,隐隐露出半截锁骨。

那五道血痕占据了脖颈的一大半,离远看一大片红。

一瓶消毒水倒下去,检验员又抽了点闻青与的血,去做化验检查。

我应该没毒吧?丧柠不确定了,她一直自认为自己是丧尸,如果她真的是丧尸,这一下闻青与绝对也当不成人了。

她有些拘谨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闻青与的伤。

你还是人吗?丧柠问。

拿着检验单子过来的检验员忍不住翻白眼,差点就不是了。

丧柠啊了一声,小声道:我会负责的。

检验员:我的意思是,你下手再重点,他就不是人了,医学上,我们叫尸体。

丧柠惊,死了啊!怎么这么严重,我就抬个手,没用力啊!检验员:……算了,他还是给这倒霉蛋,先处理伤吧。

检验员拿出一个小白瓶,悠悠道:特效治疗粉,撒上立马好,一万八,现金还是扫码?丧柠:???闻青与:……?同时接收到两道视线,检验员不慌不忙,淡淡道:拜托,检验部不是慈善部门,我们也要运营资金的。

有道理。

丧柠默默摸兜,手机不在。

她停下动作,死死盯着检验员,就差把打劫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检验员心里咯噔一下,弱弱道:其实,记账也行的……说着,他把药瓶子递给了丧柠。

丧柠拧开盖子,把药撒在闻青与伤口上,动作有些笨拙,却轻柔小心。

刺痛传来,闻青与抬眸看她,想告诉她,自己没那么怕疼,从小到大他受过的伤比这严重的也有。

但看着皱眉的丧柠,胸口位置就闷闷的。

他嗓音沙哑:你会负责吗?丧柠点头。

那药不知是什么做的,确实有奇效,刚撒上去,血就止住了,肉眼可见的正在愈合。

闻青与抿紧唇,沉默了好半晌,才缓缓道:你总是,说让我误会的话,喜欢,离不开,负责……他很容易被骗,因为难以解读他人的言外之意,无法判断对方的情感状态,小时候经常被戏耍捉弄。

闻青与垂了垂眼睫,不着痕迹地朝后挪动了一点。

你连这些词汇的意思都不懂。

丧柠低着头一副挨训的模样。

沈斯年说得对,她是个祸害,只会让人受伤。

小丧尸才不笨,小丧尸只是没学过,怎么对人好,怎么不让人类哭。

丧柠用力咬了咬嘴唇,不敢抬头看闻青与的表情,像个做了错事不敢再耀武扬威的熊孩子。

她小声道:对不起,我会弥补的,我给你买好多好多巧克力,我请你喝奶茶,你不要生气……她想了想,闻青与的状态貌似比当初尚雨萌的还要严重,补充道:我还可以以身相许,我知道,以身相许是态度和诚意。

闻青与愣了一下,轻叹了口气。

他刚要说话,就听见丧柠冲在角落在线看戏的检验员喊道:喂,给我把刀。

检验员被喊得身子一抖,试着劝道:那个,刚救下来的,你冷静啊!丧柠那样子太像求爱不成,就要把人噶了的疯批。

见检验员不给,丧柠一手拿着玻璃药瓶,另一只手伸出食指,在瓶身上轻轻划过。

玻璃瞬间被分割开来,横切面完整光滑,在灯光下折射出冷光,异常锋利。

丧柠一言不发,拿着玻璃制成的刀,用力划在自己的手背上。

奈何她皮肤过于坚硬,没两下玻璃刀上就出现好几个断裂口。

丧柠烦躁地把玻璃刀摔在地上,干脆用指甲划自己的手。

这次她成功了,尖锐的指甲刺破皮肤。

下一秒,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闻青与面上看不出表情,抓住她的手,在丧柠看过来时,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上面的伤口消失了,连疤都没留下。

丧柠眼睛一红,瘫软到闻青与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之前有伤的地方。

她是那种很惊艳的长相,睫毛细密且长,以往说话时凶狠得要命,最让人移不开眼的,却是那自由肆意的气质。

现在的丧柠,似乎多了几分人性。

闻青与问她:害怕?丧柠身子抖了抖,我想和你待在一起,你不要死。

那似真似假无法触碰的画面,和形似萧亦的吸血鬼,观看了对方从幼童到少年。

丧柠没有看到情感联系带来的快乐,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感情,沉重到无法呼吸。

闻青与感觉到丧柠把脑袋埋在了自己肩上,抬手放在她背上像模像样地轻拍着。

你今天不对……话音未落,丧柠小猫似的蹭了一下他,头发丝刮蹭着皮肤,引起一阵痒,和说不出来的异样情绪。

紧接着,丧柠突然在闻青与脖颈处舔舐着,她的唇湿冷,舌也是凉的。

闻青与呼吸徒然一滞,低眸想要看丧柠。

丧柠的情绪很纯粹,不夹杂丝毫污秽,单纯又笨拙地表示着自己的在意,不包含任何算计和索求。

她的动作就像是小动物给同伴舔伤口,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随着本能。

就连道歉也是,巧克力道歉不被接受的话,她就不知道还可以怎么道歉了,试图用同样的方式,用在自己身上,换取原谅。

闻青与抬手按在丧柠的后脑,给她顺毛,别怕。

丧柠明显情绪低迷,过了很久,她抬起头,眼中满是茫然无措。

闻青与,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了……如果,怕猫怕狗怕毛绒生物的是影像中的吸血鬼。

那她呢?她所有的一切,是真实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