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俞安行的眸子直直地望了过来。
大抵是因着在病中的缘故, 他温和的眸光里似乎带上了几丝脆弱的意味。
教人一看,便不忍心拒绝。
青梨几乎是下意识便要答应下来了。
可她突然又想到了扈玉宸的事情。
其实……留下来陪他也不是不行,可她想要多一个筹码。
……我心里忧心兄长, 自然想日日夜夜都陪在兄长身边, 哪儿也不去……可是……话说到一半,青梨欲言又止。
她的声音放得很柔软, 睫毛微垂下来,是一副可怜又为难的模样。
锐利的视线稳稳停驻在青梨浓密的乌睫之上。
长眸从她面上细细窥探而过。
俞安行盯着她半垂着的眼睛。
她惯会在他面前作弄出这么一副假模假样来。
长睫低低覆着, 遮掩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俞安行又轻轻咳了一声, 微哑的声线适时打断了青梨才刚酝酿好的一番话。
他的长睫失落垂下, 连眼神也跟着黯淡了下来。
怎么,妹妹是不愿留下?可是妹妹之前一直说很担心我……眼下却是连陪一陪我都不肯吗?妹妹昨夜说了让接过来的婢女, 我已经让元阑接到偏院里来了。
元阑回来的时候还同我说,在妹妹的房间地板上看到了血迹……他状似不经意间提起,青梨心下却是一惊。
俞安行紧紧地盯着她。
看着她被吓得眉心一跳,他的心情才好上了一些,语调故意放得又缓又长。
我还以为,是妹妹瞒了我什么, 追问他, 却不想——原来是他瞧错了。
不过短短的一刹那,青梨的心却是历经了大起大落的两个极端。
俞安行低眸去看她揪得紧紧的衣角,慢慢笑了起来。
妹妹交代的, 我都做了,真的不能留下来吗?青梨的思绪被俞安行话里的血迹一词给全然勾了去。
失神间, 她下意识便点头应下来。
好, 那我待会儿就和小鱼回去收拾东西……俞安行安静地看着她柔婉的眉眼轮廓, 慢慢展开一个笑颜。
对了, 这样才乖嘛。
他徐徐开口。
妹妹待我可真好。
青梨看着他的笑,愣了一会。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欲拒还迎的条件还没来得及说出来…………我、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表哥进了我院子的事情……我留下来陪了兄长,日后……若是有其他人问起,兄长能不能替我瞒下来?锐利的视线稳稳停驻在青梨浓密的乌睫之上。
直盯得她的长睫有些不安地颤动起来,俞安行才柔声答应了。
妹妹这么关心我,昨夜还守了我快一整夜,这不过是一桩小事,我自然会帮妹妹。
他话里听来是感激的,青梨心里却是生出了几丝心虚的意味。
毕竟,她对他的关心,算不得有多真。
案几上,立着的青釉素瓶里供着几支简单的小白花,白嫩的花枝在晨风中温柔地晃动着。
素净的白,搭上雅致的青绿,两种浅浅淡淡的颜色相结合,瞧着很是相配。
青梨起身离开,打算去寻小鱼。
跟在前头带路的元阑身后,青梨一路到了偏院。
还隔着一段长长的距离,她就听见了小鱼同旁人带笑的寒暄声。
再走近一点,青梨瞥见了小鱼站在廊下的身影。
小鱼人瞧着一切如常,不像是有事的模样,想来昨夜扈玉宸并未来得及对小鱼做出些什么。
青梨这才松了一口气。
目光越过小鱼,落到站在她对面的人身上。
是一个一脸喜笑颜开的小老头。
眯着眼端详了一会儿,青梨认出那人是老太太派人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请进府上的神医。
听说他名唤秦安,性情古怪得很,怎么小鱼会突然同他一道攀谈了起来?她朝着两人走近,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两句他二人说的话。
……你们家姑娘自幼长在姑苏,那平日里可是喜食清淡?……你家姑娘生辰又是何时……倒似乎是在议论自己?青梨心里愈发纳闷起来。
听到身后渐趋靠近的脚步声,正聊得一派热火朝天的两人适时停了下来。
小鱼回身,见到来人是青梨,兴奋地迎上前来。
秦安就站在原地,也不上前打扰。
期间只捋着自己的小短须,静静地看向不远处的青梨。
他越看越满意,脸上的笑也就跟着愈发欢喜了起来。
青梨注意到秦安落到自己身上的、赤/裸裸的打量的眼神。
但她并不觉得冒犯。
同秦安作别,主仆二人从偏院里离开,一道回椿兰苑收拾东西。
过了月洞门,便彻底将沉香苑抛在了身后。
行在回去的青石板小道上,小鱼终究是没能按捺住心底的好奇,小声询问了起来。
姑娘,您怎么突然就跑到沉香苑里来了?昨日夜里,小鱼撑着晕晕乎乎的脑袋醒了过来,乍一眼瞧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元阑,差点就被他黑沉的影子给吓得魂都没了。
再一听元阑说青梨自己一人已先到了沉香苑,更是惊讶,也再顾不上许多,一路跟着元阑过去了,在偏院里暂且歇过了一晚。
本来小鱼心里就是满腔困惑,现在听说青梨还要收拾东西到沉香苑里暂住几日,心里是愈发好奇。
听了小鱼的发问,青梨眉间又禁不住微微皱了起来。
扈玉宸昨夜里闯进来了。
不过短短的一句话,小鱼听了,脸色却是登时便难看起来。
那姑娘……放心,我从窗子里跳了出来,跑到了沉香苑去,没有大碍。
虽说回椿兰苑的路上偏僻,但毕竟是在外头,担心被有心人听去了,主仆两人未再继续说下去。
回到了院子,到了屋内,紧关上房门,彻底没了旁人,青梨才将事情说了出来,只是怕平白惹了小鱼的担心,省略了其中的诸多细节。
但小鱼仍旧听得胆战心惊,到最后还开始自责起来。
都是奴婢的错……昨夜竟然睡死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差点就让姑娘陷入了险境……这哪里是你的错,昨夜里,我自己也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应是扈玉宸在其中用了不知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青梨安慰了一番小鱼,又再问起了昨夜的事情。
……昨夜你同元阑一道离开时,可有看到了房内和平日里有何不同?小鱼摇头。
奴婢当时头晕着,没有太注意,但没见着有什么地方不一样的。
青梨听着她的话,挑开珠帘,缓步走进里间,低眸看向地板。
地面上四溅开来的碎瓷片、一滩又一滩的血迹都不见了踪影。
她皱了皱鼻尖,仔仔细细嗅了一番。
房内甚至连一丝血腥味都闻不到。
屋内的陈设一应如常,就好似昨夜里的事情不过是她梦境一场。
唯独窗台案几上那只不见了的梅瓶提醒着,一切都是真的。
青梨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奇怪。
俞安行说,元阑夜里过来,一时眼花才将地板上的污渍看成了血迹。
除此之外,再没有看到什么其他的。
那就是在元阑过来之前,就有人将昨夜里的一地狼藉都给收拾干净了。
能是谁呢?青梨只想出了一个扈玉宸。
昨夜里的事情,俱是因着他突然闯了进来才引起的。
他醒了之后,许是在担心着事情闹大了对他不利,才会将一切都给收拾妥当了?怎么想便怎么怪异。
总归现在事情还未传开,也不知道扈玉宸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青梨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不打算再在椿兰苑里继续耽搁下去,唤来小鱼,开始收拾带往沉香苑的东西。
两个院子里只隔着一堵墙,离得很近,即便是后面发现有什么东西缺了,回来再拿也方便。
是以青梨并不打算拿太多,也省得后头再带回来的时候麻烦。
小鱼的手脚快,动作麻利,很快便收拾好了大半。
本来,小鱼心里还在纳闷着自家姑娘为何突然要往沉香苑去小住几天,知道昨晚院子里闯进来一个扈玉宸之后,只巴不得青梨赶快过去。
沉香苑里有世子爷和元阑在,看那个扈玉宸还敢不敢再进去。
想来他就是欺负自家姑娘在国公府里无依无靠的,之前姨娘在时……小鱼叹了一口气,不再继续想下去,只是面上又忍不住有些忧心忡忡起来。
姑娘,若是表公子日后将这事闹起来了……世子爷他……会帮我们吗?青梨肯定点头:会。
毕竟刚才离开时,她才问了他。
他说了会替她瞒下此事。
小鱼一直挂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好在现在府上还有一个世子爷能护得她们姑娘周全。
一边叠着手上的衣服,小鱼一边想了想近来青梨同俞安行两人间的交集,只觉得俞安行替青梨解了好多次困,是个大好人,不由开口。
奴婢仔细想了想,世子爷是个性子良善的,待姑娘也极好,瞧着倒似乎比对大姑娘还要更好一些。
青梨未应声,只是在心里小声腹诽了几句。
俞安行病了,她往沉香苑送去的鸡汤不曾断过,还亲自跑了几趟去嘘寒问暖。
她都做到了这般地步,若是俞安行不待她好,那才是真不正常。
收拾好了东西,两人又重新回沉香苑去。
青梨以为自己不过也随着小鱼一道住在偏院,就白日里有闲暇时再去俞安行房里照看一下他。
不料她才刚想往偏院的方向拐过去,就被迎面走过来的元阑挡住了去路。
元阑冲着俞安行房间的方向比了比手。
二姑娘,属下方才已经按着主子的吩咐腾出地方了,您直接将东西拿进去便好了。
青梨却有些不敢进去。
这和她想得并不一样。
怎么还真要她日夜守着俞安行呢?……兄长需要静养,我住偏院就行了……元阑摇头。
主子说了,偏院的条件不好,万万不能委屈了您。
被安排住进偏院的秦安就站在元阑身后,听了这话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扁着嘴嘟嘟囔囔了好几句,才捋着自己的短须,背着一只手,从元阑身后缓缓踱步出来。
到底是年轻人没经验,还得靠他来。
秦安笑眯眯地看向青梨。
你兄长身上的病重的很,还得要劳烦二姑娘贴身替老夫看着才行,若是什么时候犯了病没人知晓,时候迟了,可是什么灵丹妙药都救不回来喽。
秦安一番话说得极重,青梨也再没了拒绝的理由。
接过小鱼手里的东西,进去了。
俞安行就站在门口等着她。
推开门,她直接跨步进去,未来得及躲避,鼻尖堪堪擦过他的胸口,差点儿便撞到了他身上。
长臂及时抬起,扶住削肩,帮她稳住了身形。
温润的声线响在耳畔。
妹妹可要我替你将东西放好?俞安行说着,低眸看向青梨手中抱着的衣物,长指才刚要触上她怀中的布料,又被她一把夺过。
青梨摇头。
……我自己来就好了。
虽说匆匆忙忙间,她不过让小鱼随意挑拣了几件日常的衣服,但里面有她的小衣……她拒绝了,俞安行也不再坚持,替她指了指里间衣柜的方向。
方才妹妹回椿兰苑去收拾,我也让元阑清了些东西,妹妹的东西直接放在空着的地方便好。
青梨依着俞安行的指示,打开了衣柜。
柜子里的衣物数量却似乎比她昨夜里的匆匆一瞥要更多,几乎整个柜子都已放满了东西。
唯独只剩下了最高的顶层还空着。
青梨努力踮起脚尖。
却还是够不着。
俞安行站在不远处,负手含笑,闲适又从容地看着她的动作。
他可是特意让元阑收拾的最高的一格。
轻风拂过薄唇,带起一抹浅笑。
俞安行身上穿着的是青梨昨夜里披的外衫。
衣角被风扬起,衣裳布料间有若有似无的蔷薇甜香漫过鼻尖。
他朝青梨走过去。
站在身后,双手虚虚环过青梨的盈腰,他接过她手里的衣物。
我来帮妹妹。
温热的气息柔柔喷洒在青梨颈侧。
有些痒。
她忍不住偏头躲了躲。
眼角视线瞥见俞安行的衣角朝自己贴了上来。
她的衣角就藏在他的外衫之间。
很近很近。
俞安行替青梨将衣物放了上去。
长眸看向她特意藏在两三件裙裳间的精致小衣。
他手上动作放慢了些。
指腹缓缓划过她小衣上头绣着的花朵纹路。
他将她小衣的模样看了个清楚。
上面绣着的是一朵小小的、盛开的蔷薇花。
很适合她。
俞安行的心情愉悦起来。
一时没注意,有个小东西从柜子里掉了出来。
青梨低头去看。
她认出来,那是她给元阑的梅花络子。
只是那络子似乎被人给解开了,乱糟糟地纠缠着,成了一个无序的线团。
尾端还有烧过的焦黑的痕迹。
一看便知这络子很不得主人的欢心。
青梨面色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