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推开门, 青梨从俞安行的房间里出来。
恰好和等在廊下的元翠视线撞上。
不过刹那,元翠别过脸去。
青梨也没多想。
莺歌才刚搀着老太太过了回廊。
身后的扈氏则紧紧地牵着俞云峥的手。
俞青姣同婢女素珠行在最后。
青梨跟上前:姐姐。
俞青姣听到了有人唤她的声音,昂着下巴回头。
看到是青梨, 脸上划过几丝不耐的神色。
你跑过来作什么?青梨弯着眉眼, 笑吟吟地道:我来送送姐姐。
说着,目光往下滑, 看向俞青姣腰间挂着的香囊,似有些艳羡。
姐姐的这香囊可真好看。
俞青姣向来是看不起青梨的。
闻言, 她斜睨了一眼腰上的香囊, 又看了看青梨空荡荡的腰间, 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她不屑同青梨沾上关系,但是又乐于看到青梨这般羡慕自己的表情。
俞青姣想着, 她是这国公府里唯一的嫡女,自然处处都比这个不知来历的丫头要好。
她身上的傲气,让她喜欢被人捧着的感觉。
素珠见了,揣摩着俞青姣面上神情,顺着俞青姣的心意说了几句附和的话。
这香囊不过是寻常的小玩意儿,咱们姑娘的妆奁里各种颜色式样的都有, 也就是二姑娘, 才会连这都没见过。
话里话外都是在说青梨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意思。
素珠的话说得过分,却正合俞青姣的意,是以她并未阻拦素珠, 反而笑得愈发不屑。
青梨看着素珠,脸上的笑意却也跟着灿烂起来。
我未做过伺候人的事情, 确实比不得你一个婢女在这些事情上来的熟悉。
素珠一下便被堵地说不话来:你……俞青姣也被气红了一张脸。
她空有傲气, 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回去, 在对着青梨时常常占不了什么便宜, 甚至往往还是处于下风的那一个。
她觉得很丢脸,又不敢让其他人知道。
只咬着后槽牙,恨恨道了一句:妹妹还真是牙尖嘴利,只会这般半点没教养地辱人。
青梨恍若未听见她的话,目光仍旧落在那香囊上。
姐姐不仅香囊很好看,身上的香也很特别。
不过随口一提的一句话,却好似勾起了俞青姣的一些记忆。
她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瞪了青梨一眼:……关你什么事……说完,加快步子要追上前面的扈氏。
青梨口中说着是要送俞青姣,自然不好中途折回去,只做着样子,一路跟着她到了月洞门才停下来。
看着俞青姣的背影在眼前渐行渐远,青梨唇畔的笑意消散了些。
刚才离得近,俞青姣身上的味道清晰可闻。
猜测得到了证实。
青梨确信,俞青姣香囊里装着的,就是她的安神香丸。
兰泽的脸从眼前一晃而过。
青梨再返回去时,元翠依旧还等在廊下。
才从游廊拐过来,还未来得及上台阶,人就被走过来的元翠给伸手拦住了。
元翠先是抬眼观望了一下四周,才低着音量开口。
……主子刚才说了,他身上有些疲乏,要先歇下,不许其他人进去打扰。
青梨停在原地。
她想到俞安行刚才还特意拦住她,问她还回不回来。
可是……我刚刚拿进去的药碗还没收拾。
元翠低着声:……那……我等会儿再进去收拾就好了。
秦安方才离开时特特嘱咐了不可多来烦扰俞安行,青梨还记着,再一想他既已歇下,也可迟些再来看他,便往偏院去寻小鱼了。
元翠定定地看着青梨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元阑刚刚去送秦安回偏院,还没回来。
于是,正院里眼下只剩她一人。
深深呼了一口气,元翠又推门进去了。
时辰渐晚,天光暗了下来。
屋内的光线很是黯淡。
元翠站在门口,斟酌着小声开口道:……主子……二姑娘说她临时有事,先去偏院了,让属下进来帮忙收拾东西……这一次,她搬出来了青梨的名头。
俞安行没让她滚。
战战兢兢地进了里间,元翠将空着的瓷碗和装着蜜饯的小碟拿在手上。
却仍未离开。
她抬眸。
男子立在窗畔,身形挺拔,面部的轮廓深邃俊朗。
腰间垂挂着一个粗糙的蔷薇花络子。
石青绿的颜色,在素色的衣袍间,显得格外惹眼。
可俞安行之前从来不会在腰上挂乱七八糟的东西。
元翠知道这本来是谁的东西。
这坚定了她开口的决心。
束着护腕的双手用力,手背上的筋络显了出来。
她是景老太太派过来照顾俞安行的人,同这院子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主子,属下有事同您说…………二姑娘她心思不纯,她接近您,不过就是为了利用您在国公府的地位……一字一句,元翠说得晦涩又艰难。
她的声音很低,话里还带着颤音,是因为害怕。
可是她还是没能够把话给说完。
因为在她提起青梨的时候,俞安行回过头来。
半面俊脸藏在屋内惨淡的光线中,连嘴角温和勾起的弧度都变得可怕又瘆人。
元翠两股打着颤。
嘴唇也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大着胆子对上俞安行的目光。
一双长眸平静又冷漠。
幽深得好像一汪无波无澜的古潭。
明明是望着她所在的方向。
可又好像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一个笑话一般。
他负手站着。
面上神情寻不出一丝一毫的惊讶与意外。
何其从容,一派沉静。
元翠愣在原地。
她之前以为,是俞安行一直被那人的花言巧语迷惑蒙蔽了……却从未想过另外一种可能——或许,从一开始,俞安行就看穿了那人心里打的算盘。
下意识的,元翠脱口而出。
既然您知道她心思不纯,为何还要……任由她接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俞安行在此时微微笑了一声。
笑声轻轻柔柔的,在安静的室内荡起一阵细微的涟漪。
元翠屏住了呼吸,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气氛一时压抑得令人窒息。
元阑将秦安送至偏院,赶了过来。
他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匍匐在地上发着抖的元翠。
主子……这是在姑苏时老夫人派过来的人。
一句话,让元翠得以留下了一条命。
勒令不得再踏到正院里半步,元翠被元阑带回了偏院。
天彻底黑了下来。
重重的乌云遮天蔽日,将整座京都城都笼罩在了黑暗之中。
屋内没有点灯。
俞安行穿着单薄的中衣。
长指挟住羽箭,他眯着眼。
几步远的地面上,静静立着一方金铜质地的投壶。
稀薄又微弱的光线穿透窗棂渗透进来,地面上有投壶的影子。
他集中不了精神。
耳边一直盘旋着那个问题。
既然您知道她心思不纯,为何还要……任由她接近……俞安行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从一开始,他轻易便勘破了青梨的花招。
她那些作弄的伎俩,在他面前,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眉心一拧,他察觉到了些许烦躁。
他不喜欢这种情绪不受控制的感觉。
在意她?怎么可能?不过是将她控于掌心,看着她矫揉造作的把戏,欣赏着她的喜怒哀乐,让他觉得很有趣罢了。
在国公府里的日子寂寥又无趣,他需要养一个排遣烦闷的玩意儿打发时间。
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默念着,似是为了掩藏什么。
手中的羽箭精准落入壶中,尖锐的箭头和壶底碰撞,发出沉沉的轰鸣声。
那声响沉闷,好似把他郁积在胸腔的闷气一应都吐露了出来。
他再一次在心里强调。
她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一个玩意儿。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