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青梨走得很快。
直到耳畔再听不见宁柔婉那一声又一声柔柔唤着的表哥时, 方停了下来。
一抬眼,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到了菡萏园。
穿过丛丛的花和草,站在栈道上, 脚下便是园子里的那方雅致的小湖。
有缥缈模糊的一层层水雾朦朦胧胧地笼罩在湖面上。
拎着仍旧湿漉的裙角, 青梨矮下身子,随意拾起了地上的一块小石子。
扈玉宸的事情暂且被解决了, 但好像并没有很开心。
心里无缘无故有些憋闷。
攥紧手中的小石块,青梨用力往湖面上掷去。
石块擦着水面而过, 接连带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才又沉沉掉进了湖底。
随着她的动作, 她鬓边的碎发被风扬起,轻拂过姣好的侧颜。
耳畔响起一阵轻轻的水波浮动的声响。
俞安行看向远处那人的身形, 脚步停了下来。
在湖边吹了许久的风,青梨心里才舒畅了一些。
又想到了百花宴的事情。
俞安行终究不会一直帮自己。
而且,他身边左一个心莲,右一个宁柔婉,自然也不会缺人照顾。
百花宴结束,无论俞青姣会不会成功进东宫, 她的婚事也是要着手打算起来的, 到那时,扈氏也定然会开始插手自己的婚事。
在这之前,得给自己物色一个好的人家。
而听小鱼说, 老太太这次虽口头上说的是办家宴,实则给京都城有名有姓的人家都送了帖子过去。
凭着国公府的门第及俞安行在外的名声, 若是不出意外, 到时京都城里的青年才俊, 有一大半都会过来……这次家宴, 便是一个最好的契机。
手中最后一块石子擦过湖面落入湖中,青梨从栈道上下来,眼前没了遮挡,就连天上微微弱弱的一点日光都变得有些刺目起来。
她眯起眼睛,下意识低着头,抬起手来遮住有些晃眼的光线。
余光瞥见了男人的皂靴,一步一步,缓缓停至自己身前。
青梨抬起头来,脸上挂起一抹笑。
兄长不是去陪表姐了吗,怎么又突然到这儿来了?俞安行未应她的话。
他负着双手,俯下身来,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
却是自顾自问了一句:妹妹刚才没等我。
俞安行的眸色幽深,青梨被他这样看着,有些不自在,往后退了半步。
她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本扬起的眉尾很快下垂起来,看着有些失落,语气里也若有似无地带上了几分可怜。
……我以为……兄长是要送表姐的,便先走了。
再说了……兄长今早也没等我。
她面上的失落似真似假。
俞安行顿了一会。
他昨夜一夜未睡,今早也是特意先走的。
他想,她不过是他用来排遣的、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见与不见,并无多大差别。
可是……又好像并非如此……没能见到她,他似乎会更不开心一些……眼中的情绪被长睫遮掩,俞安行拿起青梨的右手。
他过来时,看到了她在湖边扔石头的动作。
低头察看,果然看见了她掌心里残着的点点石子碎渣和灰尘,长指细致拂过,一一替她清了个干净。
嗯,是我错了,以后我都等妹妹。
俞安行指尖明明是冰凉的,掌心被他触及的地方却又莫名带上了燎人的温度。
青梨由着他动作,收回手后,掌心上却仍旧残留着他指腹粗粝的触感。
挥之不去。
她抬眸,看着他眉尾处那一道半干未干的血痕。
鬼使神差的,她的指尖触了上去。
兄长这里方才被擦破了,出了一点血。
轻柔的触感软软落在眼角。
带着她的温度。
这样的触碰,并非是第一次。
但这一次,俞安行注意到了,在心内乱窜的、莫名的情绪。
带起一股怪异的麻和热。
又是这样一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俞安行皱起了眉。
他的身子开始紧紧绷着。
青梨察觉出了他的抵触。
面前晃出宁柔婉的一张笑脸。
她要收回手。
却被俞安行一把抓住了手腕。
……我看不见,妹妹替我擦一擦吧。
低沉的声线好似温柔的诱哄。
强硬握住手腕的姿态分明又是不容忍拒绝的。
青梨的指尖重新触上俞安行的脸。
落在他眉眼旁,一点一点,替他擦去了那道血痕。
俞安行低头看她。
同心里不受控制生出的莫名情绪相比,他似乎更讨厌她的远离。
可是为什么。
他没想出答案。
目光被青梨的指尖吸引了过去。
白腻水嫩的指尖沾染上了他的血,变成了瑰丽的猩红。
和她的唇瓣颜色一样。
很好看。
青梨没注意到他的视线。
她掏出帕子,想要擦干净指尖沾上的血。
俞安行看着她的动作,长指夺走了她手中的香帕。
他想让他的血长长久久的沾染她。
青梨狐疑地抬眼瞧他,便见他拿着自己的帕子掩唇轻咳了起来。
那可是才被她用来擦了湿衣服的帕子。
红唇几番翕合,欲言又止。
身上的湿衣服被冬日里的冷风一吹,愈发寒浸浸,青梨接连便打了好几个喷嚏。
扶着小鱼的手,她转身要回去换衣服。
俞安行也没将那帕子还回来。
他看着青梨离开的背影。
她纤细的身形在冷风里有些发抖。
他忍下了那股莫名其妙的、想将大氅给她的冲动。
只是想着,她看着真可怜。
俞安行突然记起了笼子里的那只雀儿。
既然不喜欢她的远离,那就……让她一直、一直都呆在身边就好了。
反正,只是一个玩物。
俞安行弯唇,笑意温和纯净。
他低下头,极有耐心地叠起了手上拿着的、她的帕子。
他的动作很细致,帕子最终被叠成了一个整齐端正的方形。
朝上的一面,露出来的是在帕子一角绣着的、小小的一朵蔷薇花。
有风拂过,轻轻撩动了他的衣袍。
也吹动了廊檐下挂着的那个鸟笼。
笼子里,雀儿藏缩在角落,正埋头理着自己背上的羽毛,啼叫的声音小上了许多。
正厅的毡帘却突然被人重重掀起。
才刚死里逃生的雀儿心神正紧绷着,又被这声响惊到,立马在笼子里上下扑棱着翅膀,又片刻也不停地啾啾叫了起来。
扈氏一路阴沉着脸回到了褚玉苑。
脑子里仍旧是老太太的话。
她当初确实是存了一些私心,故意没将那丫头的户籍文书拿过来。
本想以此为把柄,不想这事竟是半点没让老太太打消让那丫头参加百花宴的心思,反而却是指责起了她做事的纰漏。
当初将吕溶月纳进府里的事情,一应流程皆由你来负责,为何没有让人去姑苏将她的户籍文书拿过来?又为何到现在才同我说?既如此,我国公府可不能吃了这个替别人家白养了孩子的哑巴亏,眼下只能尽快派人到姑苏去将此事办妥。
我也知晓你心里有些顾忌,但咱们府上缺人,百花宴上多去一人,成算也就大一些,将来也能多给安哥儿一些助力。
倒是安哥儿在朝上顺风顺水的,日后云哥儿的仕途也能多些保证不是……扈氏倚在小榻上,疲惫地按着眉心。
今日的事一桩接着一桩,件件皆让她费尽了心神。
再一想到那个在姑苏乡野出身的丫头若是真能进了宫,日后再回到府上,自己还得冲她行礼跪拜,心情便愈发郁结起来。
拂云看着扈氏的脸色,知晓她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奉上了热茶。
许久,扈氏眉眼舒缓了些,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拂云这才敢小着声开口。
夫人,奴婢方才偷偷同押着表少爷的小厮通了气,人这会儿正在偏院里歇息着,您看,要不要寻个大夫来瞧一瞧表少爷的手?扈氏本就恼怒着扈玉宸今日里给自己惹出的这一桩祸事,听了他的名字,愈发烦闷,正欲摆手说不管他,脑子里却又突然蹦出来一个主意,吩咐拂云:你快去将他给带过来。
扈玉宸嚷叫了半日,哭啼还没止住。
再一次见到扈氏,眼泪愈发汹涌起来,口中只一个劲地喊着自己是冤枉的。
姑姑……侄儿真的没有去春香楼,也没有吸大烟……都是俞安行和俞青梨……是他们两人诬陷我……扈氏却是一改之前在正厅时的黑沉脸色,只捏着帕子擦眼角。
你是姑姑的亲侄子,姑姑又怎会不信你?你向来乖巧,怎么可能会做出吸大烟这种事情来?只是姑姑在府上人微言轻,方才在老太太面前,姑姑才不敢表现出来……你放心,过几日姑姑给你父亲去一封信,让他从姑苏派人过来,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定然要还你一个清白。
扈玉宸听了,面上堪堪露出一点喜色,只是很快又湮没了下去。
……我眼下……已成了一个废人……若是让父亲知道了这事,那我这一年在京都里的事情都瞒不过他了……到时只怕他饶不了我……扈氏耐着性子哄他。
无论如何,你也仍旧是你父亲的嫡长子,他总不能弃你不顾。
至于俞青梨那丫头,你之前不是喜欢她喜欢得紧吗?之前也是姑姑糊涂,眼下,姑姑倒是有一个能报复她的法子。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