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虽俞安行的声音不大, 但心莲和宁柔婉还是听见了,一时语噎,面色也霎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俞安行带着青梨往后退的动作分明是避之不及的模样, 面上却又是那般的清正有礼, 教人挑不出半分毛病来。
目光一转,俞安行看向站在廊下的元阑。
元阑很快过来, 将心莲和宁柔婉两人带离了小花厅。
宁柔婉捏着手上的食盒,瞪了心莲一眼。
都怪这丫鬟, 偏要装什么染了风寒, 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心莲被这样一瞪, 也不示弱地回看了宁柔婉一眼。
表姑娘瞪奴婢作什么?这可不干奴婢的事,要怪就怪您长的和二姑娘不像, 讨不得世子爷的欢心。
你胡说什么,二表妹和表哥是兄妹,怎么可能……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宁柔婉回头去看小花厅里的青梨和俞安行。
女子身上披着男子的大氅,两人身形相贴,分明无比亲密……宁柔婉愣在原地。
不可能……表哥名声在外, 向来是知礼的, 怎么可能会和自己的妹妹……虽然说这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宁柔婉一路浑浑噩噩地走出了沉香苑。
心莲和宁柔婉两人离开, 在耳边扰了许久的吵嚷声终于停了下来。
事情不知怎么还传到静尘苑去了。
莺歌陪着宁柔婉过来,将手上的食盒交过去便先于宁柔婉离开了, 急急回静尘苑去照看老太太。
眼下却是去而复返, 还带着老太太给青梨的令。
老夫人说了, 世子眼下大病初愈, 身边确实离不开人。
眼下给二姑娘寻的教习先生也还未找好,二姑娘在沉香苑里,正好也可让世子爷先教您习字,为开春的百花宴好好作准备。
青梨正欲解开身上的大氅还给俞安行,听了莺歌的话,手上动作不由停了下来。
还没来得及开口,俞安行的声线先响了起来。
……妹妹可是……仍旧不愿留下来?他面容尚且苍白,这句话又说得落寞,正好触动了青梨的恻隐之心,将她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嗓子口,便也只点头应下。
俞安行这才扬唇笑了,眉眼间的失落跟着一扫而空。
莺歌还给俞安行送过来了一只雀儿。
老夫人嫌弃这鸟儿吵人,正好世子爷讨要,便让奴婢一道给世子爷送过来了。
俞安行抬手接过鸟笼。
雀儿的啾啾声清脆,青梨好奇,弯下身子瞧了一眼,正对上雀儿黑玻璃似的一对眼珠。
一人一雀,大眼瞪小眼。
俞安行见了,薄唇无声弯了弯,牵过青梨的手。
之前时间匆忙,只让妹妹先暂时住在了偏院。
待会儿我让人将暖阁收拾出来,妹妹同我住一个屋。
两人从花厅离开,行至半道,天上突然飘起了毛毛的细雪。
京都迟迟未降的初雪,今日才终于落了下来。
细碎的雪粒从天际纷纷扬扬洒下,地上很快便白了一片。
恰好遇上初雪。
青梨心里开心,抬起手接了一片雪花。
很小,依稀能辨出六片花瓣的轮廓她小心地托举着那片雪花,要给俞安行看。
俞安行低头。
却只看到了在她掌心上融化了的一滩小小的雪水。
目光微移,对上青梨正盯着他的视线。
她笑着问他:好看吗?俞安行看向她微微颤着的眼睫。
她的睫毛是浓密又卷翘的。
他看到她睫毛之上承载的几点细碎雪粒。
再往下,一双美眸炯炯。
不过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雪。
他不懂她为何会这般开心。
只是将她被冻得通红的手拢进了掌心之中,应了一句:很好看。
两人缓缓从雪中走过,在薄雪上踏出一串印子。
一大一小,一深一浅,很是相称。
沉香苑里的下人动作很快。
才刚吩咐下去,堪堪过了半日,俞安行便来找青梨去看暖阁的布置。
虽说是暖阁,但俞安行的房间占地面积大,暖阁便也宽敞。
青梨进了暖阁,里头的一应陈设和布局同她在椿兰苑的房间很像。
只是暖阁离俞安行里间的床榻很近,不过几步之遥。
甚至没有帘子隔开。
许是夜里都能看到他躺在床榻上的身影。
有点太近了。
窗外的雪花仍旧在纷纷扬扬的飘着。
雪粒被风席卷着打到紧紧关好的窗户上,发出一阵又一阵窸窣的响动。
因着今日下雪,天黑的也早。
时辰渐晚,风愈发大了起来,廊下挂着的几盏檐灯被吹得摇晃,火苗明灭。
细细的薄雪落下,在朦胧的灯光下淡出一片又一片的小小黑影。
浴间里。
热气袅袅从浴池间升腾而起,隐约可见女子水雾掩映后的婀娜身段。
水声响在耳畔,一声又一声。
在这萧寂的雪夜里,听来让人心情愉悦。
俞安行立在窗畔前。
夜风吹散他的发丝,他却半点也不觉得冷,伸手去逗弄笼子里的小雀儿。
雀儿好似还记得他,缩在角落里安静地看他。
长指才刚伸进去,便被狠狠啄了一口。
俞安行面上不见恼意,笑意反而更深。
又回头望了一眼浴间的方向,低低呢喃了一句。
人和鸟一个样,都这么不安分。
雀儿好似听懂了他这句话,开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似在反驳。
俞安行却破天荒不觉得这声音吵闹。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门外传来了元阑的声音。
主子,前厅有人送了信过来,说是苏府的苏大小姐给二姑娘的。
俞安行回身。
她何时同苏府的人有了交集?颀长的身形离开窗边。
片刻后,长指间多出了一封信笺。
火红的漆封取下,信纸被展开。
目光触及信笺下方落款的苏见山三字,脸色倏然间便沉了下来。
哪里是什么苏大小姐的来信,不过是苏见山为掩人耳目的说辞。
长眸冷冷扫了一眼窗边还在叽喳叫唤着的小雀。
甚觉聒噪。
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雀儿正自己欢欣地扑棱着翅膀,突然一个黑影罩了过来,冷不防又被人扼住了喉咙,怎么也出不了声。
浴间的小门在这时打开。
俞安行松开了手。
雀儿得了自由,也不敢再出声,只立委委屈屈地缩在了笼子的角落里。
青梨从浴间里出来,正好见到坐在桌案前读信的俞安行。
昏昏的烛光映照在他修长分明的指节上,颜色漂亮得像一块瓷白的玉。
她来至他身畔。
兄长在看什么?话音刚落,那信纸便被俞安行收好了。
是个姑苏友人的来信。
关于俞安行在姑苏的事情,青梨从未听他提起过,并不了解,也就没有多问。
她才从浴间里出来,若堆雪般白皙的肌肤被热气熏得微微发红,愈显水嫩。
让人很想咬上一口。
俞安行的目光停在她白里透红的面颊上。
夜深了,妹妹可先睡,若是有什么事,我再叫妹妹。
眼下确实有些晚了。
青梨掩唇浅浅打了个哈欠,应下了,又嘱咐:兄长的身子还没全好,也要记得早些歇息。
说完,提步进了暖阁。
俞安行看着她袅娜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手上一松,那封他口中友人从姑苏千里迢迢寄过来的信笺便好似被风裹挟了一般,晃晃悠悠地被吹到了燻笼里。
火苗霎时汹涌而起,将脆弱的纸张吞噬了个干净。
浴间里。
龙头涌出热汤,即便是在冬日里,浴池里的水也仍旧是温热的。
解了身上的衣衫,俞安行踏入浴池中。
池里是青梨才用过的水。
残着馥郁的甜香。
倚靠在池壁上,俞安行闭上了眼,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信纸上那刺眼的四个字——阿梨姑娘。
两人不过才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叫得就这般亲切。
他都没有这样唤过她。
池内的热水熏得俞安行心内烦躁了起来。
他睁眼,往一旁的架子上看过去。
在他的衣衫后找到了一方绣着蔷薇花的帕子。
他有两条她的帕子。
不过有一条被他用来握了他的东西,变脏了。
和她的小衣一样。
只剩下一条了。
俞安行拿起那方帕子,上头还隐约残着她的气息。
他将帕子覆在脸上,任由她的气息侵袭他的思绪。
无穷无尽。
再出来时,暖阁里的青梨已经歇下了。
她是怕黑的,床榻边的烛台上还留着一盏烛火。
火苗在夜风中摇晃着,勾着人往前走。
俞安行脚下的步子一停。
皂靴转了个方向,朝暖阁而去。
沉沉的身量上了床榻,连带着垂落在地的帷帐都跟着晃了晃。
俞安行的身形是高大的。
躺在床上,大半地方便都被他占了去。
屋内炭火燃得足,再加之暖阁里还烧着地龙,像是春日般的温暖,半点也察觉不到外头的冷意。
衾被里的青梨睡得正舒坦,入了梦乡,浑然不觉身旁已多了一个人,且正在虎视眈眈地瞧着她。
朦朦胧胧中觉得有点热了,索性便掀开了身上的被子。
翻了个身,凌乱的衣领正好撞进了男人眼中。
俞安行的目光停留在她分明的锁骨线条之下。
大手不安分地环至她身后,勾起她小衣的系带,轻轻一扯。
窗外的雪花越下越大,扑簌簌从窗边落下,给世间万物都裹上了一层耀眼的银霜,在夜灯的照耀下泛出一层薄薄的光。
推开窗时,入目可见一片柔软洁白的新雪。
院子里盛开着的红梅被风吹下,半掩在堆积的雪花之下,显出一层淡淡的粉嫩颜色,带着暖热的温度,惹得那双精致的眸子一暗。
才从枝头掉落,红梅带着清新的花香,在皑皑的雪堆中愈显高洁,带着暖热的温度,在粗粝的掌心中融化,甜香弥漫,充斥在唇齿间。
分明已经掀开了被子,身上却反而更热了,好似睡在火炉之上。
睡梦中的青梨忍不住皱了皱眉。
身子不舒服地轻轻挪动,却刚好将自己往躺在身畔的火炉前送了送。
雪花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沉沉雪夜里纷纷扬扬落下,在窗畔聚积成了圆润饱满的形状,霎是可爱。
细腻的堆雪轻轻挨蹭过俞安行的面颊,像是在主动逢迎。
夜更深,火炉变得更热了。
外面却是一片冻人的冰天雪地。
厚厚的雪花堆积在瓦檐之上,银装素裹,天地间是一片莹白的苍茫景象。
作者有话说:持续卡文……头要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