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低

2025-04-03 04:30:27

【七十一】夜色更加深沉, 偏房前的廊下点着两盏檐灯,在风中摇动着,光线半明半昧。

元阑听着秦安的指导, 小心翼翼地将俞安行伤处的衣服妥帖解开。

先前用来救急用的绷带已完全被鲜血浸了个透, 连原本的颜色都快瞧不出来了。

啪嗒一声,秦安打开药箱, 直接用剪子将那层绷带剪开。

没了束缚,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便直接显在了众人眼前。

皮肉翻滚, 深可见骨, 源源不断有血流出。

秦安一手用干净的帕子捂住血, 一手拿着止血用的药粉,轻洒在伤处。

因着那伤口极大极深, 转眼半瓶药粉便见了底。

上完了药,秦安方才执起已用火消毒过的针线,一针一针将那皮开肉绽的伤口仔细缝合起来。

针尖刺透皮肉,又从另一处皮肉里钻出来。

若是凝神细细听,还能听见皮和肉相互摩擦发出的窸窣响动。

饶是见多了死伤的元阑也忍不住将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俞安行平静地看着秦安的动作,倒仿佛受伤的人并不是他, 而是什么其他不相干的人一般。

待完全处理好伤口, 已至了夜半,国公府内一片阒静。

元阑手中擎着灯盏,暖黄的火光照亮青石铺就的小径。

俞安行的身影从偏房里出来, 落在晦暗光影中的五官精致,犹如一幅水墨画。

他步履从容, 举手投足间无一不是翩雅的风度。

若是忽略他那苍白到极致的面庞, 只会让人以为他突然来了兴致, 正悠闲秉烛夜游、与友畅谈。

停在小径中央, 俞安行回头看了身后的元阑一眼。

查清楚了吗?常年都过着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元阑对路上会遇到刺杀一事早已见怪不怪。

只是这么明晃晃地冲着俞安行而来的却并不多见。

毕竟,在人前,俞安行只是一个疾病缠身的国公府世子,体虚到连马都驾不得,能活到几年也未可知,何至于会有人如此大张旗鼓地要取他性命?回主子,不是宫里的人。

元阑提着灯,附到了俞安行耳畔。

听到扈氏的名头,俞安行轻挑了挑眉。

元阑仍在继续说着。

……经了审问,他们说收了钱之后就一直在幽州城门等着了,一路跟着我们的人马从幽州回了京都,只一直都没找到好的机会下手,眼看着我们就要进了京都,城里的守卫森严,他们担心到时再下手只会更加困难,这才会趁着今夜下的这一场雨搞了这一出……俞安行静静听着元阑的话。

启程回京都一事,他决定的突然,甚少人知晓他的行踪,但一路上都隐隐察觉到有人在跟着。

只一来他急着赶路,二来为避免打草惊蛇,便只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在快回到京都的城郊小道上,那伙人终于现了身……略一思忖,俞安行想到了前不久刚差人送到姑苏去的俞怀翎。

只是不知今夜的刺杀,全是他同扈氏的本事,还是他二人背后的谁……俞安行慢慢抬头,眯眼看向远处深沉的夜幕。

细碎的星子一颗接着一颗从云层后冒了出来,与雨后的明月一道高悬。

到浴间里洗了澡,再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青梨方觉整个人舒服了下来。

她倚在桌前,捧着小鱼才刚端上来的一碗姜汤,小口小口地抿着。

大半碗汤喝了下去,她却没尝出什么味道,脑子里想的都是今夜俞安行受伤的事情。

显然,俞安行身上受的伤,元阑知晓,秦安也知情。

风寒不过是他们用来掩人耳目的借口。

而这要瞒住的人里面,自然也包括她……想到这,青梨握着瓷碗的手缓缓收紧,心里堵了一口不上不下的闷气。

就连房门被人从外头打开,她也全然没有反应。

候在青梨身旁的小鱼见了进来的俞安行,刚要弯腰行礼,被他抬手制止。

回头看了一眼仍旧在出神中的青梨,小鱼噤声,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俞安行一步步朝桌边的人走近。

低头时,他高大的身形遮去了屋内温暖的烛光,将青梨的身子完完全全沉浸在他的阴影中。

被这突然而至的阴影笼罩,青梨思绪猛然回笼。

眼眸轻抬,入眼的是男人线条流畅的薄唇。

再往上,便是高挺的鼻梁、如星的长眸。

俞安行的相貌出众,即便是这个角度,也丝毫不输俊朗。

只是此刻,青梨看着他沐浴在烛光下俊美无俦的容颜。

明明她和他离得这么近,她却觉得与他之间始终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薄雾。

直至今夜,她才发现,俞安行的身上,藏了太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她努力睁大了眼睛,却好似怎么都瞧不清楚眼前的他。

喉间微动,青梨压下涌动的情绪,瓮着声开口:你身上的……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了嘴,青梨眼皮一跳,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停住,她改口:……你的风寒……严重吗?用过药了吗?只是普通的风寒。

方才我已经喝过了秦伯开的药,睡上一觉,应该明日就能好了。

俞安行说着话,目光停留在她毫无血色的面庞之上。

青梨自知晓他的话里有几分真假,眼睫颤动了几番,没拆穿他。

也顺便低下了眼,不再去看他。

他身上衣服已换过,想来秦安应已替他将伤口都处理好了。

他的伤……应无甚大碍……青梨不再多问,起身将金漆托盘上另一碗正冒着热气的姜汤递到了他手边。

我让小鱼也给兄长准备了姜汤,兄长今夜也淋了些雨,趁着热把这姜汤喝了,驱驱寒。

俞安行抬手接过,掌心无意中轻碰到她指尖,眉眼登时便微不可察地皱了一瞬。

他的体温本就偏低,可眼下她手心的温度比他还要更凉,像刚刚才从冰窖里出来。

俞安行将姜汤放好:怎么手怎么冰?我让元阑将秦伯找过来再给你瞧一瞧。

青梨忙拉住他。

这么晚了,就不用让秦伯再过来……我就是来了月事……所以小腹有点疼,到时我自己揉上一揉就好了……闻言,俞安行一怔。

女子来月事……小腹会疼么?他看着青梨血色淡淡的唇,抬手揽住她的肩膀,将人带到暖阁:你先去睡。

青梨躺在床上,看着不远处俞安行的背影,缩在衾被下的指尖缓缓摩挲。

她以前从未留心,方才同他指尖相触的刹那她才发觉,他虎口处覆着一层粗糙的茧子……可他一个常年只握笔的人,虎口怎可能是这般模样……烛台上的火光在眼前跳跃,残影落在垂地的床帷上。

各种想法在脑海里堆积,青梨本就不舒服,今日又在国公府和栖霞寺之间奔波了快一天。

纵使她心里还有许多疑问,但一沾枕,仍旧敌不过生理上的疲惫与困倦,很快就睡了过去。

许是因为太过劳累,青梨这一觉睡得沉,就连身畔多出了一个人,她也全然没有知觉。

从浴间出来,俞安行直接进了暖阁,轻车熟路地掀开帷帐躺了上去。

床榻上,青梨睡姿乖巧,整个人在靠墙的角落里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俞安行半支起身子,看到她搭在小腹上的右手以及睡梦中仍旧微皱的眼眉。

一只手臂伸了过去,从后将青梨揽住。

俞安行将人拥入怀中,大掌解开她牙白中衣的系带,覆在她小腹上,打着旋轻轻按压。

小腹的疼痛隐隐得到些许缓解,青梨低低呓语几句,眉头渐舒展开来,还不自觉地往俞安行怀里拱了拱,一不小心便蹭到了他胸膛上才刚被秦安处理好的伤口。

有撕裂的痛感传出。

俞安行却毫不在意,反而还用力把人往自己的怀里按得更紧。

似乎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让他真切感受到,她人就在他怀里。

夜风拂过二人,空中弥漫起一层淡淡的蔷薇甜香。

俞安行知道,这是她身上的味道。

很好闻。

他紧紧贴着怀中的人,高挺的鼻梁嵌入她颈窝里,迷恋一般地嗅着她。

停在青梨小腹的手依旧在轻轻按压着。

只是动作越来越缓。

渐渐地,就变了味。

粗糙的大掌往女子柔软的腰窝而去,轻掐了掐。

又继续往上。

直至柔腻的丰盈充斥了掌心,方停了下来。

佳人稳稳在怀,俞安行这才阖上眼。

只这一觉他睡得并不安稳。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国公府张灯结彩,是一派喜庆热闹的红色。

那个整日喊着他兄长的人穿上了大红的喜服,眉眼娇羞含笑地倚在苏见山怀中。

他朝她伸手,却只被她冷冷扫了一眼。

梦境逐渐变得扭曲。

他眼睁睁看着青梨从自己身边离开,扯上苏见山的袖子,一声又一声地唤他:……见山哥哥……俞安行睁开眼睛,猛然惊醒。

院子里阒无人声,一片寂静中,偶有几声清晰的虫鸣。

怀中的人靠在他怀里,睡得正安稳。

双眸紧闭,一呼一吸间,小巧秀气的鼻尖轻轻翕动。

他视线落在她微微张开的檀口之上。

想到刚才那个一晃而过的梦境,俞安行低头,泄愤似地轻轻咬上了一口。

她居然会和苏见山……即便那只是一个梦,他也绝不允许。

春末的天带上了几分初夏的燥热,无端勾得人心猿意马。

那点报复性的啃咬早已情不自禁变成了舔舐。

舌尖顺着青梨微启的牙关长驱直入。

吮吸、含弄。

唇与唇相贴的缝隙中,有被勾起的几线银丝。

暧昧勾缠的水声让后半夜的风都带上了沁人心脾的缱绻。

远处。

苍穹浓墨般的暗色渐渐褪去,天快要亮了。

***晨雾迷蒙,笼罩了大半个沉香苑。

半敞的窗牖外,早起洒扫的丫鬟和婆子们抱着扫帚穿行廊下,来回走动的脚步声窸窣。

破天荒的,俞安行第一次醒的比怀里的人早。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下床关上窗,将远处小丫头们低低的嬉笑声隔绝在外,复又回头看榻上的人。

青梨似乎没有被下人们的动静吵醒。

清晨柔和的曦光从细细的窗缝间挤进来,温柔地笼罩住依旧还在梦中的她。

细腻的雪腮透出一层淡淡的粉色,瞩目耀眼,恍若是在枝头才刚绽开的一朵蔷薇花。

俞安行看着她比昨日里要更显红润的唇瓣,终是忍不住,俯身下去轻啄了啄。

待他再直起身子,已是又过了些时候。

提步出了暖阁,他抬手挑开内间的珠帘。

帘子上的琉璃珠子一碰,发出了一点极轻的碰撞声。

那本该还在沉睡的人被这突然的声响惊得一颤,又死死屏息咬住了唇。

小扇子似的长睫颤了又颤,却怎么都不敢睁开眼。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