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甜

2025-04-03 04:30:27

【七十四】不过是过了几天, 再到沉香苑时,虽院子里的一景一物仍未有所改变,青梨倒莫名觉得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许是对那人的态度不同, 所以相同的景, 在她眼里,感知到的情绪也大不相同。

远远的, 才见到月门后青梨一个朦胧的轮廓,元阑就好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 抹了一把额上的虚汗, 一连走了几步迎上前去。

二姑娘, 属下总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俞青姣躲在碎石小路旁的树丛后偷偷张望着,见元阑咧嘴笑着热情地将人迎进院子里, 再一想方才自己被他冷着脸直接拦在门外,心下不服气,一张脸拉得老长。

不过又想了想,眼下俞青梨是在帮自己做事,才勉强将那点不忿的心思压了下去。

这一次,显然是早就得了俞安行的令, 元阑没有敲门, 直接便冲着屋内比了比手:二姑娘,您进去吧,主子在里面等着您。

青梨对元阑颔首:我知道了, 辛苦元护卫了。

提着裙裾,青梨跨过门槛。

才刚刚站稳, 手腕突得被人拽住, 男人结实的长臂从旁擦过, 啪得一声, 门从里面被关上。

男人悄无声息而来,青梨被他堵在了门口狭窄的方寸之地,进退不得。

可他似乎还不满二人之间的距离,一步又一步朝着青梨逼近,将她禁锢在他高大的身影之下。

他的衣襟上还有未来得及消散的药味,极轻极淡的一缕,沉沉朝青梨压了过去,勾缠住她的思绪。

青梨仰头,主动对上那对熟悉的长眸。

俞安行的眉梢仍旧带着淡淡的温和笑意。

但越过那层温和与从容,藏着的是更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威慑气场。

在此之前,青梨也偶有疑惑,明明他是一个这般温和的人,为何一对上他时总觉有一股莫名的压迫。

以前她总会觉得是她一时的错觉。

现在才发现,或许,那才是真的他……从门板处透进来几缕细微的光线,映照着男人精致的五官,柔化了他眼底那抹天然的幽深。

他眉眼依旧,隔着薄薄的一层碎光,青梨瞧不太清楚他的神情,只觉同她之前认知里的他相比,眼下的他有点陌生。

但对于这种陌生,青梨并不觉得害怕。

在椿兰苑里,她独自一人翻来覆去地想了这么多天,反而生出了一股想要更加了解他的冲动。

他心口处那道疤痕是为何、他从幽州回来又为何会受伤……想知道他之前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要在人前戴着这样一张温和无害的面具……青梨在打量俞安行的同时,俞安行也在静静地打量着她。

他早就猜到了她今天会过来。

毕竟,唐芸已拿着她的户籍文书找上了门。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想起他。

而他想要见她,也只能通过这样的手段。

俞安行望着她近在咫尺的唇,只恨不得能立即覆上去,狠狠撕咬、啃啮,让她也痛上一痛。

可是他不行。

他怕会吓到她。

她喜欢苏见山那样温雅的男子。

听元阑说,她甚至亲自去赴了苏夫人的约,也没来看过他一眼……正人君子虽扮了许久,但俞安行心里清楚,他同温雅那些词向来沾不上边,他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要她是他的。

俞安行沉沉地俯视着眼前的人,垂落的眼睫遮掩住了眸底的万千情绪,脸上又突兀地现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淡淡问了一句:妹妹过来找我何事?青梨看着他的笑,目光下移,落在他胸膛上。

和他在同一室呆得越久,她闻到他身上的药味也更加浓重。

听小鱼说,秦安在府上接连呆了许多天,还是昨天才从府上离开的。

秦安在府上呆了这么久,肯定是为了处理俞安行的伤。

也不知他伤得到底有多重……青梨抿唇。

……我来给兄长送平安符。

这枚平安符,本该在从栖霞寺回来的那一晚便给他。

但她当时无意间察觉到了他的伤……各种情况让她思绪成了乱糟糟的一团,就将平安符这事给忘到了脑后。

后来回到椿兰苑时再想起,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俞安行听着青梨的话,还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平安符,她双臂已环过了他的腰。

女郎身娇体弱,一双手臂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软软绵绵地缠绕而过。

她身上所着的夏衫衣料轻薄,脉脉的温情轻易便渡了过来。

俞安行如遭雷击般僵直了身子。

低下头,便见青梨指尖触上他腰间坠着的那个蔷薇花络子,几个翻转,那枚平安符稳稳当当地同那络子系在了一处。

这是我上次在栖霞寺里给兄长求的,听说很灵验,希望它能让兄长的风寒快些好,以后再也不要染风寒…………也不要再受伤。

青梨眉眼低低垂着,俞安行看不到她面容,只能听到她柔婉的嗓音。

像是微雨般轻润,引得人心一软。

察觉到她要收回手,俞安行一顿,大掌将她重新按了回去,依旧保持着抱住她的姿势。

我让元阑给你送的甜汤,为什么不喝?语气里带了丝若有似无的诘问。

听他又提起这事,青梨的眼睫不自觉颤了一颤。

在不远处的桌案上,还摆放着那个食盒。

是元阑今早送到椿兰苑去,又被原封不动退回来的那碗汤。

为什么不喝,自然是当时心里有一些生气,生气他为何要瞒她。

瞒她受伤的事……还有许多……但现在,那点怨气已渐渐没了。

青梨想,她会让他将那些事,一一都说出来的。

指尖揪扯着俞安行腰间的衣衫,青梨抬头看他。

兄长为什么要让人给我熬汤?俞安行一怔,显然没想到青梨会这么问他。

……我无意间听秦伯说起,女子来月事时腹痛,喝那汤最为有效。

那若是柔婉表姐来月事时也腹痛,你也会让人给她送甜汤吗?柔婉表姐一词在俞安行耳边兜兜转转了几圈,他才反应过来青梨说的是谁。

宁柔婉从国公府上离开了这么久,他已经差点忘记还有这么一个人了。

只是不知青梨又提起她做什么。

得不到俞安行的回答,青梨不罢休,又接着问。

若是姐姐也腹痛,兄长会不会也让人给她备甜汤送过去?她口中的姐姐说的是俞青姣。

俞安行看着青梨的眼睛。

须臾,他似突然间参透了些什么,轻轻笑了起来。

不是他惯常挂在脸上的虚与委蛇的笑。

而是发自内心的、真正的笑。

他本就生得好看,这样一笑,眼底的深寂融于明媚春色中,就连窗外生机昂扬的夏景也黯然失色。

对上他笑意吟吟的目光,青梨耳尖一烫,松开手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刚走上一步,便听到背后传来俞安行的声音。

不会。

无论是宁柔婉,还是俞青姣,都不会。

青梨一回头,便对上他噙着笑意的嘴角。

自己也忍不住弯了弯唇。

也不知是因他的话,还是因他的笑。

她转过身,揭开食盒,兀自端起那碗甜汤,小口小口抿了起来。

俞安行望着她覆了一层水光的红唇,目光顿了顿。

以后,我让元阑给你送汤过去,记得喝。

青梨未应。

只觉这汤有些过甜了。

带着暖热的温度,甜滋滋的味道一直蔓延到了她扑通跳动的心口。

喝完那碗甜汤,青梨无意间往窗外望去,瞥见俞青姣藏在月门后的那抹裙角,才突然想起来,她过来沉香苑,还有另一件事……她倒是……差一点把这桩给忘了。

将空碗搁下,青梨看向俞安行,语气慢了下来。

其实……兰泽他遇上了一些事情,需要兄长帮忙……过来之前,青梨已经听俞青姣说了事情的始末。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是前几日俞青姣的耳坠在路上不慎掉了一只,那耳坠并不是什么稀罕物,是以俞青姣也并未放在心上,左右她妆奁里的耳坠多的是,丢了换新的便是。

但跟在她身边的婢女素珠却多留了一个心眼,自己带着碧落苑里几个小丫鬟去了后照院里一间一间房的搜,刚好便在兰泽枕下发现了那只不见的耳坠。

那头的俞青姣还没得到消息呢,素珠已让小丫鬟将事情传到静尘苑去了。

老太太是极重规矩的,二话不说便让人将兰泽押到了静尘苑,预备打个五十大板,再逐出府去发卖。

莫说打了五十个板子这人还能不能活下去,以手脚不干净的名义被发卖出去的下人,很难再寻到新的人家,即便是幸运有人收回了府上,待遇也只差不好。

听说兰泽被人押走,俞青姣当即便闹到了老太太那儿,可却被莺歌带着人拦在了院子外头。

若论府上还有谁能劝得动老太太的,俞青姣只想到了俞安行一个,但他不肯见她,她便只能来找青梨了。

俞安行听了青梨的一番话,指尖轻叩了一下桌案。

原来妹妹这一趟,还是为了其他人才过来的。

他语气幽幽,青梨听着他的话,莫名生出了要同他解释的冲动。

不是……早在兰泽跟了姐姐之后,我就同他再没什么关系了……只是兰泽的父母曾帮过娘亲,我不能忘了旧恩,眼睁睁看他陷于困境而不顾……我知道兰泽不是这样的人,等这件事解决完,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便全部了了……从她口中听到她对另一男子的信任,令俞安行有些不虞。

那倘若那耳坠真是他拿的,你又如何?青梨被这话一噎,一时答不上来。

她想到之前兰泽特地从她这里给俞青姣求的安神香丸……也多多少少猜出了兰泽对俞青姣的心思,若兰泽一个行将差错,她也不敢保证……眼下事情还没查清楚,祖母就对兰泽下了如此重的责罚,到底不太妥当,怎么也要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若事情真是他做的,我也不会包庇他。

青梨说着话,鬓边的那一缕碎发随着细风在不安分的拂动着,轻过她如脂玉般的下颌,一下又一下,带起些微的痒意。

她很快抬手别至耳后。

俞安行看她动作,收回欲动的指尖。

除了这事,妹妹就没有旁的和我说了?嗯?见青梨疑惑地看着自己,俞安行轻咳了一声。

我听元阑说,有一个自称是你小姑的人在府门口闹事,说是要将你接回去……我以为,妹妹来找我,会是为了这事。

……其实……被她接出府去也没什么……青梨话一出口,房内空气似也跟着沉凝了一瞬。

直视上俞安行的眼睛,青梨稍停,继而缓缓道:……我不想再作你妹妹了……即便只是名义上的,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