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青梨的声音说大不大, 说小也不小。
随风吹至窗外,正好被廊下的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跟在俞安行后头的元阑一惊,万没想到这样的话居然会从青梨口中说出。
惴惴不安地垂眼, 他目光瞥过自家主子腰间挂着的那枚蔷薇花络子, 还有藏在其后的,那一枚小小的平安符。
那是二姑娘送给他们主子的。
很不起眼的小东西。
但他从未见主子取下它们。
也从未见二姑娘送过其他东西给旁人。
甚至在同苏府议亲时, 二姑娘也未曾给那苏见山送过一分一厘的东西。
他一直以为,二姑娘同主子, 二人是很相爱的。
甚至于之前那所谓的世俗的兄妹名头, 也未能阻隔他二人。
俞安行停在阶上。
他没说话。
屋内交谈的声音恰在此时停了下来。
就连徐徐拂过的清风好似也跟着静止了。
耳畔再听不到风拂动枝头绿叶时发出的沙沙摩擦声。
聒噪的虫喃和鸟鸣也在刹那间消散。
安静的气氛压抑。
几欲令人窒息。
元阑屏吸一瞬, 偷眼去看站在面前的人。
日光被头顶屋檐遮掩住,地上落下一大片阴影, 刚好便将俞安行笼在其中。
元阑看不清他面上神情,正踌躇着要不要开口,俞安行转过身来。
他逆着光影,极为缓慢地,弯起了嘴角。
是一个很温柔的弧度。
破碎的日光在他衣摆处流连,映照下一个又一个冷清的斑驳光点。
他垂目看了一眼手上的那碟糕点。
却看到了自己有些泛白的指节。
他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不知是在笑旁人, 还是在笑自己。
刚出锅的栗子糕还冒着丝丝白色的雾气, 若有似无地拂过他昳丽的眉眼。
在栗子糕的旁边,还有他让人多添的几块荷花酥。
竹帘被人掀起,日光从外头漏进来几缕, 又很快被阻隔在外。
祝姑娘,这是厨房才刚做好的栗子糕, 您尝一尝?小鱼将栗子糕端了进来。
青梨下意识往她身后看去, 没看到预料中的人影。
目光看到栗子糕旁多出来的那几块荷花酥, 微有停顿。
她轻咳了一声, 看向小鱼。
他呢?这话问的突然,小鱼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青梨问的是俞安行。
好像是突然有事?奴婢也不知。
小鱼亦觉得奇怪。
为不扰青梨和祝晚玉两人说些体己话,她特地守在了较远的院门外,明明是看着俞安行将那栗子糕送进来的,结果没一会儿,人就出来了。
元阑跟在后面,将栗子糕塞到她手上,又急急追上俞安行走了,她连问上一句都不能。
没了俞安行在旁边,祝晚玉的胆子渐大了起来。
当初青梨同俞安行成亲的原委,她亦知晓其中弯弯绕绕。
纵使知晓方才青梨那话不过是为了同俞安行置气,却仍是发自内心地、无比赞同地点了点头。
她同俞安行打交道也不只一两次,俞安行那人,除了一副姣好的皮囊,确实再难挑出其他的长处。
好在现在表面上看起来,他待青梨还是好的。
左右是姐妹间闲聊的私房话,祝晚玉抛去顾忌。
说起来,他那人确是有些无趣,若是实在不行,如今已借他避过了昭王那一桩,若是实在不行,一纸和离书分开了便是。
一番话倒是让小鱼听得心惊肉跳。
敛了敛心神,小鱼只当做什么都没听到,朝着青梨和祝晚玉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青梨拿去一块荷花酥,放到口中。
却全然尝不出来什么味道。
教她又想起那一日俞安行亲自送来的那碟荷花酥。
虽然油有些重,也不够酥脆。
今日想起来,倒莫名让她又有些想念。
管事的被押下去的那一日,她偶然听到了几个婆子的窃窃私语。
那碟味道不对的荷花酥,原是他亲手做的。
一直到青梨送着祝晚玉离了秋水小筑,俞安行的身影也未再出现过。
天色黑了下来,青梨用了晚膳,到窗口张望时,却是没看到书房的烛火。
正纳闷着俞安行是不是又出府了,便见元阑过来请人。
一望无际的夜色深沉。
元阑在前边提着灯引路,青梨跟着他,一路出了主院。
两人成亲后,俞安行一直忙着,整日不在府中。
青梨一人理着管事的送过来的账本,每每想要出去,总会被元阑拦住。
再后来,便是她同他吵了一架,她一时不察,吹多夜风染了风寒,只能躺在床上养病,竟是一直都未曾好好看过这秋水小筑中的一草一木。
跟在元阑身后,青梨抬眼仔仔细细打量一路的景致。
只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今夜府上的灯火要比平日里更为亮堂一些。
沿路的檐灯布得很密,光线聚在一起,将每一条回廊和小径照得清清楚楚,青梨甚至能看到雕花廊柱上留下的斑驳印记。
秋水小筑,似乎比她想的还要有些年头。
低下头,她能看到路过的青石板缝隙里藏着的翠绿青苔。
抬起眼时,能隐约看到房梁上那缺了小小一个角的黛瓦。
每一道痕迹,皆彰显着过去的年年岁岁。
但闻不到星点腐朽的痕迹,沿路皆是草木抽芽生长的清新气息。
倒是莫名勾起了她在姑苏的回忆。
她好像有点知道为什么俞安行婚后会选择住在这里了。
一边走一边看,青梨步子渐渐慢了下来。
察觉到自己同青梨的距离越拉越大,元阑忙也放慢了步伐,回头看了一眼。
同青梨视线对上时,眸光微有躲闪,几番欲言又止。
只在想到他离开时看到自家主子的那副模样,到底还是轻咳了一声,自作主张说了出来。
……少夫人,这一路的檐灯,都是来时主子特意吩咐属下带着人去添置的,他一直都惦记着,您是怕黑的……青梨闻言,却并未如元阑所料般有什么反应。
她没有多说什么,甚至面上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此时的青梨,已同元阑在国公府时看到的二姑娘大不相同。
他摸不透她在想什么。
此时此刻,元阑突然有些为自己的主子不值起来。
他不再说话,转过头去,没有看到青梨失神的眉眼。
一路上,两人再无话可说。
从主院里出来,又跟着元阑拐过了几条回廊,青梨才发现,原来在西边的角门处,竟能直接通到外边的那一圈湖泊。
秋水小筑环湖。
但直到今夜,青梨才真正看到了这湖的全貌。
夜幕上挂着的星子和明月光亮皎皎,幽幽的光芒映倒映在无波的湖面上。
池边均填了灯,在如墨的夜色中熠熠生辉,远远望过去,恍若璀璨的一片星河。
景色确是极美的。
走近了,能看到等在岸边的一方小舟。
元阑在岸边停了下来,冲那小舟所在的位置比了比手,请青梨上船。
主子在上头等您。
沿岸的灯火明亮,昏黄的光线笼罩着,甚至将周遭的草丛都照了个一清二楚。
青梨抬眸眺了一眼那小舟,不知俞安行今夜为何会突然到了这儿。
提起裙裾,她踩上草丛中鹅卵石铺就的小径,顺着一路往前去。
夜间草叶上沾着的露水将她裙边染湿。
她回头。
本在不远处等着的元阑已不见了踪影。
一步一步踩下岸边的石阶,青梨到了小舟前。
还未见到俞安行人,便已闻到了满舱的酒气。
青梨微皱一下眉,抬手掀开了帷幔。
还未来得及看清船舱内的陈设,男人长而有力的手臂横伸出来,揽上她腰,直直将她拽了过去。
俞安行微凉的唇贴了上来。
铺天盖地的、密密麻麻的亲吻。
双手手腕被他紧紧攥住,提至发顶,青梨反抗不得,人被他压在身下。
鬓发间的青玉簪掉落,在船上铺着的一层柔软茵毯上滚了滚,落至俞安行手中,被他安然放置到案上一角。
他知晓她一向看重这簪子。
却不知是何来历。
总归不是苏见山送的,让他心里的抵触少了一些。
唇中渡过来的酒液辛辣,青梨呛得接连轻咳了好几声,脸色微红。
她抬起头,对上俞安行一双深眸。
他眸色漆黑一片,偏眼尾带着诡异的一点赤红。
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眼底被酒意燻过,像是凝聚着即将爆发的狂风骤雨。
青梨从未见过俞安行这般模样。
在她印象中,他向来是滴酒不沾的。
第一次见他喝得多了,还是在二人的婚宴上。
这样的他令她很是陌生。
她身子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耳边骤然响起一阵金属碰撞的哗啦声。
青梨愣了一下,侧眸往自己手腕看去。
白皙的一截细腕上不知何时铐上了一对细细的金色锁链。
锁链镂刻的花纹繁复,长长的尾端绑在船舷上。
青梨用力挣了挣,响起的哗啦声愈重,手腕上细嫩的一层皮肉很快被磨蹭得发红,却半点也未能挣脱开。
俞安行低眸,好整以暇地看她动作。
妹妹想逃到哪儿去?他附到青梨耳畔,轻轻呵笑,温柔的语气似是情人间万分亲密的呢喃,偏偏声线凉薄的可怕。
玄凉的指节攀上女郎的手腕,在那条不停跳动的青色血管上细细摩挲,再缓缓往下,一寸一寸挑开腰间裙裳的系带。
很快。
地板上多出来一堆凌乱的布料。
仔细看去,还能辨出裙边上细细绣着的花枝。
时节已算得上是初秋了,夜里的风微寒,细腻的肌肤失了遮蔽,突然而至的凉意令青梨不由瑟缩一瞬。
俞安行自上而下地俯视她,毫无顾忌地打量着,幽深的目光久久停留,唇边衔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阿梨可真是,无一处不美。
慢条斯理的语气别有深意。
羞与燥一同生出,青梨手腕再挣了挣,却怎么也挣脱不得,抬起腿要踢他,被他膝盖用力压住。
……俞安行,你先放开我……怎么,阿梨不是觉得无趣?我以为,阿梨是想要一点新花样了。
俞安行语速缓慢,手段却分外强硬,不容她半分挣扎。
船舱外,灯火与月色交辉,光影一片混沌,顺着帷幔的缝隙悄然钻了进来,照在男人骨节分明的长指之上。
他的指节修长匀净,在如水般月华的照耀下,也跟着泛起来一层浅浅的莹润光泽。
俞安行勾唇,指尖顺着青梨唇瓣的弧度起伏,缓缓涂抹揉搓。
青梨被拨弄的浑身发软,意识变得迟缓。
直至唇上那股馥郁的味道愈发浓重了,才后知后觉地扭过头去躲避,又被俞安行大力拨回,长眸危险眯起。
阿梨不喜欢?又或是,阿梨想要更刺激的?他话落,刺啦——一声,那遮掩船舱的帘幕竟被他就这么一把扯下。
没了阻隔,皎洁月华霎时间便铺天盖地涌了进来,将舱内情形照得一清二楚。
青梨眼前被这光一晃,下意识要抬手抱住胸前,手腕一动,被那细细的金链子一磨,丝丝缕缕的疼意泛出。
她还来不及呼痛,只觉有些莫名的温热潮湿,一抬眼,才发现俞安行手中已空的酒壶。
他竟将酒直接倒在……酒壶落到地面,被砸了个粉碎。
酒渍淋漓滴落到那方洁白的地毯上。
夜风吹过湖面,水波荡漾间,流水潺潺往前奔去……被水声前前后后的搅扰,阑珊的夜色开始变得吵闹。
青梨双手被缚,怎么也都逃不开,呜咽着挣扎了许久之后,力气用尽,整个人软成了一滩水似的。
酒液悉数入了俞安行口中。
他抬起头,唇上添了一层淡淡的水光。
同他料想中一样,是甜的。
添了酒香,便愈发醉人。
轻轻笑一声,他低声开口,极为体贴地询问。
这样,阿梨可觉有趣了?青梨不语。
往日……俞安行也总有她想不到的花样。
可从来不会像今夜这般。
那些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艳词、还有那根锢住她的细链……一举一动,皆陌生得令她有些害怕。
偏她如今被他缚在这,怎么也逃不过,只能任由他宰割。
她忍住羞恼,咬唇看他,声音是刻意控制过后的娇柔。
……什么有趣无趣,那都是用来唬人的话……阿梨心里自然是有夫君的……说罢,又冲他晃了晃手腕,软着嗓同他商量。
……我的手疼,夫君先替我解开好不好……烛光下,她一双水眸盈盈地看着他,里头盛着若真若假的哀戚,被润泽过的红唇愈显娇艳。
是吗?俞安行低应一声,脸上笑意莫测。
骗子。
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他也骗了她。
只是如今一想到,她当初曾经动过嫁给其他人来避过昭王的心思,他心底的戾气便心里就万分不悦。
但好在,如今她已是他的人。
俞安行抬手,轻捏住她下巴,一字一句徐徐从口中吐出。
阿梨大抵不知,当初让你嫁给昭王的主意,是我出的。
月光下,女郎的肌肤细腻,光洁无暇。
远远望去,竟似笼着一层淡淡的光辉般,带着引人沉沦的魔力。
俞安行长眸在其上停留,眼底眸光是近乎狂热的痴迷。
他低头,唇将碰上她,却听得她低低溢出一句。
我知道。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