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折辰并没有救过顾违。
准确来说, 他的命是千鸢牺牲自身灵力救回来的,她并未介入其中。
在此之前, 纪折辰从未和他有过近距离的接触。
让她感到欣慰的是, 他是唯一一个安安静静醒来的,没有求死,亦不惹事, 只是无声无息的坐在他的床上,等着她来。
他很特别。
特别在他无欲无求, 没有想知道的事,也没有说出一件事关于他的事情。
如同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神秘到让人无从了解他。
即便触碰到了他,也没能离近到他半分。
她握着他冰凉的手,走在他身边,实际上却被他拒之门外。
若说唐辞抗拒的是身体上的触碰,那么顾违便是不愿别人触及他的心。
一样的棘手。
走了许久,纪折辰的目光终于舍得落在他身上, 语气温和。
如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事情,可以写下来, 我会告诉你。
他依旧摇头。
需要的东西呢,也没有吗。
她抬头去寻他的眼睛, 渴望从那片冰冷中找到一丝可以喘息的温暖。
他犹疑着点了下头。
几番追问后, 两人之间的对白得到了结束,纪折辰彻底败下阵来。
他什么都不要。
亦不求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
这不就等同于不相信她说的话吗。
僵持了一会儿后, 纪折辰不再坚持同他单方面的对话。
苦恼之下,她只剩下了一句话。
我送你回去。
她说。
他点了点头, 眉间微不可察的松了一下, 仍是低着头。
将顾违送回房间后, 纪折辰简单的歇了一下,敲响了唐辞的房门。
我可以进来吗。
她问。
很快,唐辞亲自走过来开门,简略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回到床上坐下。
她迈进去一步,轻手扣上了门。
这一次是为了什么要寻死。
她的手还停在门上,目光漫无目的游走。
我不知道。
他看着遍体鳞伤的自己,眼神阴郁,我的心里一直有一道声音,让我了结我的生命。
我应该去死。
他这样说。
如果那就是他的心声,他便要遵循本心。
即使不是亦无所谓。
他是忘记了过去,亦不需要未来的人。
这就是理由吗。
她转过头去,无言望着他。
我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也不想为任何人而活。
说到后半句话的时候,他掀眸与她对望,我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却唯独记得这一件,所以我没办法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让唐辞不断寻死的那个声音,是他和过去的自己唯一的连接。
对现在的他来说,那就是全部了。
就算要去死,也是他的意志。
对他来说,这是仅存的慰藉和救赎,是他这个失忆的人为数不多的念想。
听了他的话,纪折辰垂下了贴在门上的手,沉默了好一会儿。
早知如此,我就不会救你了。
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眼睫轻动,可我不后悔救了你。
救他并不是她的选择和意愿,但她既然救了他,就不能对他不管不顾。
正因为后悔亦无法重来,她只能继续自己要做的事情。
你的想法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知道。
他冷淡回应她的话。
纪折辰面无波澜的挑了下唇,一步步走到唐辞的身旁。
虽然事情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我也有补救的办法。
她俯身与他视线平齐,定定的看着他,我可以让你去死。
你肯让我死。
那一瞬,他暗沉沉的眸中跑过一道光亮。
是,但不是现在,若你今后表现的好,我会给你机会让你死。
不过……今日你惹了你师兄生气,所以我要罚你。
她摆出副无奈的表情来。
师兄?他微微一怔,在脑海中浮现出宋祈明的模样后,本能的嫌弃道:他这样也算?别看他那个样子,他的确是你的师兄没错。
她耸了耸肩。
静默一瞬,他打算做出让步。
你打算如何罚我。
我要罚你这半个月内不可再寻死。
她将事先准备好的台词说出来。
半个月不能寻死,这对他来说太难完成了。
他踟蹰片刻,回应道:若我不接受呢。
不接受好啊。
她直接在他身边坐下,往他身边一靠,我这里还有第二种惩罚方式,你可以二选一。
唐辞不可避免的蹙起双眉,往床里面挪动了两步。
第二种是什么。
未来的半个月内,我会每天十二时辰都守在你身边,每时每刻都不离开你,与你进行深层的心灵沟通。
她边说边靠近他,笑意盈盈道:这个比较好,我建议你选第二种。
她就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样,很快又补了一句:不可以一个都不选,那我就按照我的心意来了。
唐辞:……比不让他寻死更难的事情出现了。
沉寂良久,唐辞松口回复她。
好,我答应你,这半个月内不寻死。
一瞬间,微风徐徐吹过窗边,充盈满整个房间。
她抬手揽住被风吹乱的发,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先把伤养好,过几日我再来见你。
暂时稳住唐辞后,纪折辰不停歇的赶到千鸢房中,进去后第一句话便是——千鸢,你帮唐辞换药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他的背后有什么印记。
千鸢闻言放下手中的药,冷不丁反问她。
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我为什么要观察其他地方。
她略感失望:那就是你没有去看?我应该去看吗。
她自然的椅子上坐下,低眸擦拭自己佩戴的长剑。
下一次你给他换药的时候,留心看一下,回来告诉我。
千鸢:?师父今日为何如此奇怪。
我不会看的。
千鸢直接不留情面的拒绝她,有理有据道:师父为何不自己确认?我想着你好像和唐辞最近亲近了一些,他似乎不太排斥你帮他换药和包扎伤口。
她思忖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是我误会了吗。
我和他怎么可能会亲近起来,师父你是糊涂了吗。
千鸢困惑的看着她。
突然受到人身攻击的纪折辰:我糊涂了?若是没有糊涂,师父又为何要说些不靠谱的话。
千鸢走到她的身边,言辞凿凿,我已经好久没像现在这样讨厌一个人了。
纪折辰:冒昧的问一下,你上一个讨厌的人是——千鸢:是师父你。
纪折辰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这么巧,又有我的事。
若你真这般不愿,那为师也不会勉强你。
纪折辰快速的反思了一下自己,干脆一次性把话说明白了,换药一事,你要是不愿意做,也可以不用做了。
千鸢站的笔直:我答应过师父会为他换药,直到他伤好为止,自然不会反悔。
纪折辰收剑入鞘,发自内心的夸赞道:不愧是为师的徒弟,敢说敢当。
我希望师父以后不要再让我和他扯上关系。
千鸢一脸冷漠听完她的夸奖,正色道:他虽是师父的弟子,但不是我的师弟。
……好。
纪折辰默默的闭上了自己的嘴。
还是夸早了。
忙完了顾违和唐辞的事情,纪折辰休息了半个时辰,忽然想起来还有宋祈明的存在,于是动身来到他的房间门前。
醒了吗。
她偏眸去看守在门外的任苒。
任苒偷瞄了她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这回下手那么重,怎么可能醒的过来。
纪折辰心累的呼出一口气。
所以还是我的错了?辛苦了。
她抬手搭在任苒的肩上,你回去休息的吧,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做。
折辰,现在也不晚,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任苒回握住她的手,面色严肃,倘若你改变心意了,不想要收他们三个为徒了,也可以赶他们走。
你救他们一命,已算是仁至义尽。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谢谢你,任苒。
她轻轻拍了拍任苒的手,转身走进房中。
一缕缕微光慢慢浮进来,瞬间便布满了整个房间。
宋祈明平躺在床上,似是还深陷在梦里面。
可纪折辰知道他已经醒了。
她在床边坐下,手指在他枕边叩了叩:还生气呢?见他不回应,她倾身凑到他身前,轻声道:我罚他了。
怎么罚的。
他轻启薄唇,声音清清凉凉的,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相比之下,他的语气更加低沉,似一个在教训晚辈的长者。
我罚他半个月内不许再寻死。
她一字一句的认真同他复述。
他继而勾唇笑起来,不知是喜是怒。
这也算是惩罚?我一向都是这样罚人的。
她翩然移开了身,故弄玄虚的问他,你想不想知道我是如何罚你的?下一瞬,他睁开了那双如鹰隼般的冰冷眸子。
当天戌时。
宋祈明面无表情的站在桌前,听纪折辰绘声绘色的讲故事。
她刚念了几句,就被宋祈明烦躁的打断:你这念的什么。
我念的是……她话说了一半,赶紧将手翻了过去,是《浮影宫名人记录》,上册。
宋祈明不情愿的皱起眉:我一定要听这个?一定要听,因为是惩罚。
她指了指拿桌上那一摞书,云淡风轻道:等我读完这些故事,就放你离开。
他耐着性子又听她念了几句,转身便走。
等,等一下,你先别走!她猛然起身拉住他的手,低声与他交涉,你的心愿,不想完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