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南烟走了。
调查科的工作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按照原计划, 在今晚，他们将通过各个媒体向大众宣告世界的真相。
这件事，在一年前就被写入了计划之中, 只可惜没遇上好时机, 于是被一推再推。
其实, 从半年前开始，他们就开始调控各类灵异事件在网上的曝光。
层层递进，从匿名论坛的小道消息, 到微博上光明正大的热搜, 像温水煮青蛙, 民众对这类事的接受程度逐渐提高。
到现在为止, 民间流传着各种说法，或真或假的传闻沸沸扬扬。
民意被压抑到了极点，只差踢开了这一切的临门一脚。
和湛南烟聊过之后，林智轩忽然决定将计划提前。
同时, 林智轩向上级申请, 获取今天黄金时段的所有电视台权限。
大家感到疑惑, 但也一一照做。
一个刺激的预想在所有人脑中成形。
…………村庄的位置十分偏远。
下了飞机后, 要先坐高铁到市区，再坐4个小时的车到山脚, 最后还有三十分钟的狭窄山路。
如果不是调查科事先安排好了车, 湛南烟可能在大巴售票处转一圈，就直接回家了。
车子很平稳, 湛南烟看着窗外高速公路上绵延不绝的青山。
闻树却坐在旁边盯着湛南烟的侧脸。
我很小的时候，只有再去奶奶家时见过类似的山, 后来再也没去过了, 因为奶奶去世了。
原来人和人之间的羁绊是这样的脆弱。
道路很长, 好像永远都开不到尽头。
湛南烟仰头看着光亮一点一点变得微弱，总觉得要开口说些什么。
她一开口，就让人想到了顾玉。
她不是故意的。
而闻树是一个十分合格的听众，安静又认真。
有时候，她觉得口有些渴，转过头，闻树已经拧好了矿泉水的瓶盖在那等着她。
后来她懒得开口了，闻树主动聊起了自己的事情。
这很新奇。
别的事，湛南烟不一定有兴趣听，可闻树那张总是透着生人勿近的脸，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透着一股怪异感。
你当时是怎么遇见了褚乙？湛南烟插嘴。
就在街上，他和要饿死的流浪汉没有区别。
当时北方干旱，又有蝗灾，每年有很多逃荒的人进城。
我家是当地很有名，又时会搭建粥棚之类的。
当时，我随手一指，让下人把褚乙救了起来。
闻树侧着脸，湛南烟好奇的倾斜着上半身，看向他。
无意识间，两人越靠越近。
我家人总认为，做善事能积累功德，可谁都没想到招来的是一个恶鬼。
我当时十五岁，在国外留学回来过暑假。
世界正处于新旧交替的变革时期，我对什么都好奇，家人则觉得无所谓，我喜欢就好。
他们年纪大了，哪怕什么都不做，守在祖辈留下的家产也能安慰活到老死。
但后来一切都变了。
闻树越说越专注，冷淡的扯了扯嘴角，薄唇划出锋利的线条。
我死后才发现，其实很多东西是假的。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都只是普通人最质朴的想法。
就连鬼里，也是生前可怜又可欺的人才会成为恶鬼。
可谁也不知道，是吧。
湛南烟看着夕阳发呆，桔红色打在她脸上，很美好的颜色。
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救下来的人里，到底是恶鬼，还是会成为朋友的人呢。
闻树没有再说话，心里却微微抽动了一下。
气氛很好，天气也很好。
夕阳照亮了前面的山路。
两人靠着彼此，车子晃晃悠悠的行驶在坎坷的路间。
中途，湛南烟睡着了。
醒来时，车子已经停下，夕阳还很明亮，看两旁的景象，他们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
司机晕倒在驾驶座旁，闻树的身影消失。
湛南烟想要打开车门，尝试了几次，也没能打开。
嘭嘭嘭！很有规律的敲打声。
湛南烟看到了窗外站着的闻树。
湛南烟太过焦急，整个人趴在窗户上，用力的拍打着。
发生什么了？她问。
不要去了。
你不要做这个了。
闻树说。
为什么？她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
因为太危险，离幸福太远了。
他停顿了下，脸上浮现出抑制不住的笑意，我希望你吃饱睡好，每天过幸福的生活。
闻树在风中笑了起来，眼睛明亮，很认真的看着她，整个人像融化进空气的墨水一样消失了。
…………闻树的愿望并没有达成。
司机昏睡了四十多分钟就醒了，花了二十分钟，载着湛南烟抵达村庄。
而这时，闻树还在路上。
闻树是路痴。
这件事也算是众所皆知的了。
但出乎了湛南烟的意料，这人买了手机。
只不过中途遗落在她那，她打开看，屏保是顾玉、闻树和她在迪士尼的合照。
她黯然了一刻。
心里思绪百转，下车后，湛南烟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了。
司机也是调查科的员工，惊恐的看着湛南烟，以为又要出什么事了。
可湛南烟笑完后，像没事人一样的走向了古庙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一个一身黑西装的男人也向古庙走了过去。
脸很臭，气质锋利的仿佛靠近就会被划伤。
…………村庄的古庙在一个洞里。
湛南烟站在的洞口，觉得很像一个一张深渊巨口，黑暗里藏着很多怪物。
穿越后第一次去墓地直播，湛南烟也是这种感觉。
她打开直播，拿着照明灯，一路找到了洞尽头的古庙。
三尊高大的佛像立在前方，灰黄的色泽，脑袋都已经不见了。
佛像正中间，有一个长发的男人背对着湛南烟，悠闲的欣赏着这一切，像是在艺术照散步的旅客。
一种有我无佛的即视感。
湛南烟许久没直播，最近又怪事频发，观众都有一肚子的问题。
可在看到古庙里的佛相时，弹幕上的各种无关的疑问，也纷纷回归到了直播本身。
【好吓人啊。
】【我靠，我不敢看了，那博主是见到了这几尊佛像后就离奇去世的吗？】【怎么这里还多了个人，这哥们怎么想来旅游似的。
】大家疑惑时。
男人转过身来，一张秀美又熟悉的脸出现在修罗一般的佛像前。
弹幕炸了。
【我靠？！！】【？？？】【妹妹怎么会在这？？】妹妹是今年初出道的一个男明星，长头发，长相秀气，因此被大家称作妹妹。
湛南烟看到了弹幕，愣了下。
褚乙啊。
湛南烟思索着，在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你找我？她说的很随意，就像是来到咖啡店和朋友见面。
虽然场景骇人，褚乙竟然也好脾气的温声回答。
当然。
你找我要这样大费周章吗？因为很好奇。
湛南烟看着他，轻轻的笑了起来，歪着头，脸侧的黑发垂落。
你在玩什么把戏？我不是什么苦大仇深的人，和你也没什么过往，你的招数对我没用。
所以我才在这等你。
闻树他总是在你旁边，我好不容易才找机会。
是这样吗？湛南烟顿了下，好奇的打量着他问，你到底的什么人？还是鬼？你这样的反社会人格，是天生的吗？褚乙轻轻的皱了下眉，很快，那张脸又恢复到往常一样的淡然。
他抬头望向湛南烟身后，碎石滚动的声响传来，不一会儿，闻树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两人一见面就打了起来。
动作太快，湛南烟反应过来时，头顶的洞窟掉落下来许多碎片。
她缩在角落，无助的大喊，别打了，再打这地方要塌了。
湛南烟随口一喊，没想到两人真的停了下来。
都维持着之前的动作，在空中像两尊雕像。
闻树和褚乙的目光在空中交错，默然了一刻。
闻家的小少爷啊。
褚乙轻声说。
闭嘴。
我很感谢你呢，当时不是你，我应该就死不了。
什么死不了？褚乙的话让湛南烟和闻树同时愣了下。
闻树犹豫了下，还是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那时候，为什么你偏偏选中闻家？为什么？因为大家都这样希望的啊。
褚乙说。
什么大家？！谁？！闻树低声问。
褚乙轻飘飘的扫了闻树一眼，背着双手转过身去，将后背对着他们。
闻家人乐善好施，闻家给灾民施舍，闻家是当地远近闻名的大家族。
可闻家再怎么样，在乱世中也只是一块浮木。
在原本的命数之中，两年后，闻家将因为战争而分崩离析。
闻家人的愿望，是希望闻家名声远扬，而普通人只想，能过上能吃饱饭的好日子。
我这样做，闻家将会被永远的记住，周围的灾民也因此不会被饿死。
湛南烟看着他，所以你杀了一些人，再用这些人都钱去救另一些人？我只是想让大家感到满意啊。
褚乙神情平静。
闻树死死的盯着褚乙，神情变换，茫然又怔愣。
你因为这件事……获得功德和香火了吗？对啊，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拥有信徒的滋味。
褚乙说，大家都以为我死了，可我不会死。
只要这世上还有我的信徒，我就不会死。
他说着，目光遥遥望向洞窟外的村庄。
信奉你，应该很倒霉吧。
湛南烟忍不住说。
怎么会呢？大家都爱戴我，我也会帮他们实现自己的愿望。
褚乙转过头来，以一种略带责备的目光望向湛南烟。
你现在要做的事，你的信徒们知道吗？湛南烟的话一说出口，空气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像是凝固了。
什么事？又是什么信徒？屏幕外的观众，虽然不了解背后的事，但是也透过谈话感觉到了一些不安。
妹妹还有别的身份吗？褚乙：我其实已经睡了很久很久了，不出意外的话，不会再醒来。
是很多人的声音把我吵醒的。
我行走在城市里，每时每刻都能听到无数人求死的声音。
不想活，觉得痛苦，希望世界毁灭，讨厌老板，厌恶未来……科技在发展，时代在进步，可人好像永远都生活在痛苦之中。
我不明白，人这样活着是为了什么。
褚乙在阴影中转过头来，认真的盯着湛南烟。
我不想看大家继续痛苦了。
所以我才帮助他们解脱啊。
湛南烟本来想笑，听到一半又笑不出来。
因为这个神经病眼中含着泪光。
他的眼泪那样真切和悲戚，恍惚间，似乎他是那个背负着罪孽深重而行走的罪臣：虽千万人吾往矣。
没有人看得懂他坚持的道路，而他孤独的，哪怕忍受辱骂和痛恨也要走到重点。
观看直播的观众里，各种反应都有。
有人眼泪不自觉的流了出来，惶惶然心痛，却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哭。
湛南烟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她相信这人说的是真心话，只是——你听得懂这个逻辑吗？她恍然的摇头，问闻树，还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不过，湛南烟说着笑了起来，还好我是个普通人，暂时理解不了这个逻辑。
…………褚乙消失的日子里，他作为被这个村子所信奉的神灵而存在着。
恢复后，他又以一个男明星的身份在人间行走。
迷恋他的人、爱慕他的人、看过他作品的人……接触过的一切都能被他发展成信徒。
闻树和愤怒的和褚乙再度扭打在一起。
我真的很感谢你啊，闻家的少爷。
如果不是你，我还是当初那个四处游荡的恶鬼，我不会迈出那一步。
褚乙嘴角含笑，你看，我现在成为了这个镇子里的鬼神，我还有拥有更多的信徒。
闭嘴。
小心你的头。
闻树杀气腾腾。
估计这个洞窟承受不了多久就会坍塌。
湛南烟准备逃跑，跑之前回头冲褚乙大喊。
别这样，大哥！你还有回头的机会！如果现在洗心革面，走上正路，我可以资助你去欧洲开一家安乐死店。
褚乙：……湛南烟在奔跑，闻树和褚乙在刀光剑影之间对峙，洞窟开始崩塌，整个世界地动山摇了起来。
烛光灭掉，眼前被黑暗笼罩。
砰！洞窟崩塌，泥土和碎石纷纷坠落。
褚乙看到闻树忽然收刀，背对着自己奋力一扑，将少女拉进自己怀里，同时，闻树带着一股巨大的恨意将手中的刀投掷了出去。
这是褚乙看到的最后一幕，他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