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入了谁的局他开口,却是说道:本王多年疾病缠身,少涉政事,此事......本王实在毫无头绪。
宋公子,见笑了。
沈钰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似有几分不屑,却还是虚情假意地说:皇弟不必在意,养好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多谢皇兄关心。
沈钰看向众人,若无所意道:此事有何可深思追究的,让大家为难。
表面上看,三弟与魏严皆无径干涉武装,二人平时的行程也很少有交集。
可是大家很容易忽视一点,三弟常去的京城茶馆,前些日子老板突然换成了一个妙龄女子。
那女子户籍身份皆无可追究,让人无从下手。
本殿派密探暗查,跟踪了足足二十日,终于在那女子给一位客人上茶时发现了端倪。
他面色严肃,抬高了声音:那男子,是孟国前将。
竟是私通外敌!席间又引得一片议论纷纷。
若是这样,委实可恨。
沈长弈云淡风轻地轻抿酒杯,没再抬眼。
敏锐如他,却不曾注意到,宋书礼的目光自始自终都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那目光状若无意,却又似乎澎湃着暗涛汹涌。
/此事风波一过,席间气氛也渐渐缓和。
沈钰宣了歌舞,殿内一时乐音袅袅,丝丝缕缕的薄烟在空中缠绵游走,舞女一肌一容尽态极妍,一颦一笑摄人心魄。
伴着她们娉婷袅娜的舞姿,两列侍从鱼贯而入,为各人盛上美食佳肴,四海名珍。
沈长弈一向对歌舞不怎么感兴趣。
他自顾自地品酒,与周围的座客笑谈着江南盛世美景,奇闻轶事。
宸王殿下,听闻景苏人杰地灵,盛产美玉,殿下特地在云梦江畔修建藏玉阁,世间珍奇美玉皆陈展于其中,不知改日可否有幸,随殿下一览?宋书礼上前敬酒,有礼地问道。
沈长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眸中笑意未减:自然乐意奉陪。
可下一秒,他眼中的笑意突然冻结了一刹,瞳孔微微放大。
他腰间的玉佩不见了。
那是长宁佩,是他的母亲在世时,一步一拜,虔心拜过一千级长阶为他求来的。
据说玉佩上倾注了神灵的祝福,可护佑他平安顺遂,一世长宁。
后来他的确平安,却并不顺遂。
十年前的一场浩劫带走了他所有的家人,所有的一切。
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当了皇子。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长宁佩在护佑着他。
是不是母亲在护佑着他。
长宁佩对他来说,比命都重要。
他怔然在原地,连宋书礼迈步离开都未曾察觉。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长宁佩他从不离身,日日悉心检查,且附有牢固的天山寒丝与衣物相结,怎会突然消失不见?伪装多时的面具仿佛一寸寸分崩离析,他第一次在人前显出几分惊慌失措。
就在这时,他心口处挂着的晶石突然微微一烫,灼烧着他的胸口。
他强撑着表面的镇静,内心早已兵荒马乱。
晶石灼心.....是神息,此处竟有神息!这晶石是他的好友无泽修道时得来的,常日悬于心口处,可涤灵人心,有助于内力的提升。
晶石上附有灵力,若感知到周围有人使用神力术法,透出神息,便会隐隐发烫。
神息....他屏住呼吸,修长而苍白的手指微微蜷缩,目光向四下里紧张而又小心翼翼地探寻着,眼神中隐隐透出几分可怜,几分癫狂。
究竟是怎么回事.....正焦灼着,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略过下场离开的几位舞女。
最边处的女子冰肌玉骨,身着雪衣雾绡,银白色的面纱遮住了面孔,眉间的鲜红色花钿明艳而滚烫。
端庄如雪莲,圣洁如神女。
那少女一改初见时的俏皮,此时更显得清冷动人,不可亵渎,连眉间的朱砂也被描上与其他女子一般的花钿。
沈长弈承认,她伪装得几乎天衣无缝,与方才判若两人,但他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认错。
那女子纯澈无垢的目光,一眼便忘不掉。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出奇的平静。
想到方才的神息,他的目光便更离不开这个女子。
有意思。
他心里想。
/出了殿门,千祈连忙使用了一张传送符,来到一处偏僻角落,换下了繁复的舞衣。
她摇了摇手里的长宁佩,长吁一口气,灿然一笑道:惊险,真惊险,不过还好,总算是拿到了它。
初玄看着她脸上的笑,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还有,小主人,你穿上那身舞裙,可真是好看极了。
千祈神色一滞,旋即摇了摇头:不不不不不不,那衣服那么复杂累赘,穿这一个时辰就累死个人,我是不会再穿第二次了。
那么不自在,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初玄轻轻笑了笑,没再接话。
突然,它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不过这次也确是挺惊险的,那人警惕心极强,玉佩竟然还用了天山寒丝系在身上。
若不是那个宋公子上去敬酒挡住了视线,我们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得手。
千祈没有想那么多。
她纯澈而坚定的目光注视着手中的长宁佩,仿佛隔着重重迷雾看到了那人清明的身影。
许是天意也要帮我呢。
/沈长弈出了府门,便让周围的侍从们都散去了。
丞相府离云梦江不远,他下意识地便往灯火阑珊的江畔走去。
果不其然,在夜幕深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江边走走停停,似乎是在焦急地等待着谁。
沈长弈当然知道她在等谁。
他嘴角牵出一丝淡漠的笑,而后放慢了速度,状似无意地走向她。
公子,公子!千祈远远看见他,像小雀一般跳起来朝他挥手喊叫。
沈长弈缓缓停住了脚步,看着她,犹疑了须臾,而后玉碎寒潭般的声音响起:千祈?那声音如春风拂露,润水长泽,即使他是皇子,也很难让人将他与权子心机联想到一起。
千祈俏皮一笑:是我,公子好记性!她顿了顿,补充道:那个,我来,是因为当时与公子告别后,我在江畔捡到了一块玉佩。
我见它成色上佳,又透着清润之质,不知是否是公子之物?她伸出手,纤长的指尖荡出一块清润无双的雪色玉佩。
玉佩浸润着月光,在微凉晚风中轻轻摇动着,更添几分仙雅之气。
沈长弈看着长宁佩,手指微微蜷缩。
而后,他的目光又掠过长宁佩,对上她清澈的目光。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神中仿佛有千涛万浪在奔涌,可那份情绪被他隐藏得很好,流于表象的,只有温润如玉,纤尘不染。
确实是我的,谢过姑娘了,他温言笑道,方才在江上行舟,月华潋滟,我与姑娘说,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他轻轻接过长宁佩,眉间不改温柔:看来我与姑娘,确实有几分缘分。
千祈想,我都这么努力了,可不得凑来些缘分。
沈长弈想,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对了,上次问及公子之名,公子未曾告诉我,今日可还来得及?千祈偏头望着他,目光清澈明亮,仿佛揽起一池星光。
沈长弈也笑,毫不避讳:宸王,沈长弈。
千祈愣了愣,他他他他怎么不按套路出牌,直接告诉了她,与他方才在舟上的作风一点也不像啊。
沈长弈嘴角含笑,似是在等着她的反应。
啊,竟然是宸王殿下,真是,真是……千祈挠挠头,一时竟然想不起来合适的词。
真是有缘啊。
他猝不及防地接了她的话,目光变化莫测。
哈……是啊……千祈干巴巴地接道。
沈长弈顿了顿,双眼微微眯起,似是又想起什么:你不是景苏城中人吧。
看似疑问,但他仿佛有十足的把握,在简单地陈述一个事实。
千祈心中一紧,回答道:啊,公子竟能看出来。
我的确不是景苏人,我的故乡在中原一带,前些日子家中突遭变故,父母双亡,留我独自一人漂泊。
我见江南人杰地灵,风光无限,便在此地定居,在城郊江畔寻了处别苑。
她说完,暗自松了一口气。
还好在下凡之前,初玄提醒她在凡间要有合适的身份,在不能用法力之前帮她在凡间偷天换日地建了户籍。
沈长弈要查,应该夜查不出什么可疑之处。
沈长弈闻言,目光软了软,依旧是温润有礼的样子:所以……你一个人住?千祈怔了怔,不明所以,眨着眼答道:对啊。
沈长弈微微偏头,不置可否。
他从袖间掏出了一块金色令牌,雕纹暗刻,流光溢彩,上面赫然是宸王二字。
他将它递给了千祈,温和地笑了笑:姑娘一个人,也多有不便。
若是今后有什么难处,可以来王府找我。
少女目光闪烁,却已愣在了原地。
不是,这计划进行的也未免太过顺利了吧。
这人能不能多有点提防心,哪天被骗了都不知道欸。
怎么,沈长弈看着她,温和地问道,姑娘不肯要吗?要的要的!千祈连忙一把接过令牌,绽放出一个明朗的笑:谢过殿下,殿下真是个好人。
沈长弈莞尔一笑:以后见了我,唤公子便好。
这里不是宫中,不需要那么多繁文缛节。
千祈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还要要事在身,就此别过了。
姑娘,再会。
千祈乖巧地点了点头。
待那人乘月而归,融于无边夜色,她才终于怔怔地缓过神来。
她属实没想到,接近这个光风霁月,温润如玉的男子,似乎不费吹灰之力。
温润如玉,光风霁月,至少她现在是这么认为的。
/另一边,沈长弈身携清冷月光,向无人处走去。
行至一处偏僻深林,他缓缓停住脚步,身影被无边夜色淹没。
他脸上温和的笑早已消失不见。
他轻轻拍了拍手,一个劲瘦有力的黑色身影应声而落,跪地而拜,犹如鬼魅。
殿下。
今后,你负责暗中跟着她。
如有异样,立即前来禀报。
他冷漠而又威严,一刹那仿佛又成了一个诡谲多谋的权士。
风绝领命。
那人又利落地起身离开,消失在黑夜中。
来去之间,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沈长弈转身拂衣而去,墨色长发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风灌衣袍,月缀玉冠,清冷又孤凉。
他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温柔中又透着几分阴诡,如同夜里不可触及的月光,又薄又冷。
人心如棋,暗涛汹涌。
不知是谁,入了谁的局。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6-15 21:16:26~2022-06-17 12:2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9377304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