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不会选择救沈长弈在荒野中等待的千祈万分焦急, 双手不自觉地紧攥衣裙,指尖泛白。
这时,倒在地上的月礼终于有了动静。
他似乎刚从很深的痛苦中走出, 面色有些虚弱。
千祈心中一喜,赶忙上前搀扶起月礼, 正欲开口问问情况,突然被不远处的动静吸引了注意。
几乎是同时, 沈长弈也醒转了过来。
只是不知为何, 他的脸色白中透青,透着一股子死气, 微微翕动的嘴唇显得苍白无血。
他似乎只能艰难地喘息着, 滚动的喉咙间发出嘶哑的声音。
如同濒死一般。
千祈有些好奇。
按理说, 他既已醒转, 便是打破了幻境, 脱离了危险,为何会这般痛苦?沈长弈单手支撑着身体,似乎极力想要站起身来,却再次脱力,踉跄地跌倒在地,随即吐出一大口腥红的鲜血。
他的手指死死地嵌入泥土中,一点一点勉强地往千祈的方向移动着, 却似乎尽是徒劳。
他使出仅剩的力气, 颤抖着抬起头, 看着千祈, 声音微弱:救……救我……千祈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才发现, 沈长弈身旁的魂灯居然灭了!巫山世代由灵女魂魄守护, 凶险万分。
寻常人若没有纯澈女子魂魄的庇佑,轻易踏入此地,几乎便是魂飞魄散、粉身碎骨的下场。
就如同此刻的沈长弈。
而一个干净纯粹的女子魂魄,只能庇佑一个人。
也就是说,在沈长弈和月礼之间,她只能平安地带走一个人。
她搀扶着虚弱的月礼,却垂眸看向满身血污的沈长弈,半晌不语。
腰间的初玄有些慌张:小主人,你不会还想救沈长弈吧?千祈没有说话。
沈长弈大口大口地吐着浓稠的鲜血,遍身污泥。
他极力用十指抠着身下的土地,一点一点,不甘心般地向千祈的方向挪动着。
直到十指染血,血肉模糊,才堪堪挪动到千祈身前。
他的双手惨白而无力,用尽毕生的力气,死死地攥住千祈的裙摆,紧咬牙关,好像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一般:千……千祈……痛,太痛了。
他感觉自己即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碎,化为齑粉。
千祈盯着他,目光无波无痕。
静默半晌,才终于回答初玄的话。
我当然不会救他。
她在心里发过誓的。
她对他,早就没有爱了。
她不可能去救一个曾经杀过她一次的人。
千祈微微俯身,拽住自己的衣裙,伸出纤纤素手,一点一点,掰开沈长弈的手指,无情地推开了他。
她搀扶着月礼,漠然转身,决绝地离去。
连一个淡淡的回眸都不曾留给他。
就好像五百年前,卿离命不久矣,鼓起勇气轻轻拉住肖景云,祈求他多陪陪自己,却陡然被他推开,只留给她深沉的背影。
就好像那个噩梦般的大婚之日,沈长弈连婚服都不曾穿上,清晨便决然地离去,去谋划所谓的大计,丝毫不顾她的感受。
前世今生,他带给她那样多的眼泪,那样多的绝望。
如今,她尽数奉还给他。
她推开沈长弈的那一刹那,他似是再也承受不住,浑身脱力,痛苦地蜷缩起身子,鲜血依旧不停地涌出,似是带着他的生命一起流逝。
他努力地想向千祈伸出手,可是太痛了,他的手也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他望着千祈同月礼共同离去的背影,说不清是身体更痛,还是心里更痛。
须臾后,他猩红的的眼尾缓缓落下两行血泪,万分瘆人,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
/沈长弈没有死。
不知是不是体内上古妖脉的缘故,就连巫山灵女的诅咒也杀不死他。
只是他遍身血痕,五脏六腑被撕扯得几近溃烂,鲜血汩汩而出,看起来比死人更可怖。
想起千祈决绝的背影,他更觉得生不如死。
他是一步一步,爬着逃离巫山的。
那日,人间下起了倾盆大雨,犹如九天漏阙,万河崩裂。
顷刻间巨雷大作,道道划空,宛如天裂。
分明是白日,人间却好像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又或者说,是更深的深渊。
有人说,这样的灾害之象,像是恶魔在发怒。
他们说的不错。
妖皇一怒,浮尸千里。
回到大齐的那一刻,沈长弈再次疯魔。
他甚至不顾遍身的伤痕与血污,拖着几乎破碎的身体,疯狂屠城。
上古妖力撼世,再加上血灵石的惊天之力,几乎是在短短半日之内,他便灭了辽远的北国,屠戮众生。
天下再次震撼。
数不清杀了多少人,地面上几乎已经全是尸体,一层压着一层,透着无尽的死寂与绝望。
鲜血伴着雨水几乎汇聚成河,入目所见全是血红,天地间仿佛没了别的颜色。
沈长弈提着妖剑,满身鲜血,鲜血裹挟着浑浊的雨水,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天地寂寥,遍地冤魂。
他愣愣地在雨中伫立许久,而后扔下了血色的长剑,缓缓倒在尸群之中。
就好像自己也死去一般。
起初,他觉得好孤独,好绝望,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拉扯着未痊愈的伤痕。
他低语喃喃,望着昏暗的天空,声声呼唤着那个令他心心念念的名字。
千祈……千祈……他缓缓伸出苍白的、沾满鲜血的手,可是透过手指的缝隙,他只能看到冰冷的雨滴,无穷无尽的灰色。
后来,他开始哭,泪水混着鲜血,流淌进不绝的雨水中,触目惊心。
哭着哭着,他又突然开始笑,笑声愈来愈大,仿佛浸染了浓浓的血腥之气,可是听起来却不显可怖,让人只觉可怜,可哀。
夹杂着疯狂。
他想,他已经彻彻底底成为一个疯子了。
/顺利脱离巫山幻境后,千祈同月礼又合力斩杀妖灵,祭拜巫山灵女魂魄。
在征得灵女魂魄允许后,他们顺利取走了琉璃玉。
在回九重天的路上,千祈思忖着月礼身为上仙,清风明月,当是心无杂尘,怎么会同沈长弈一般在幻境中沉溺那么久?他心中,难道还有死也放不下的执念和牵绊吗?她有些好奇,但是看着身侧的月礼,终是没有开口去问。
毕竟,她没有任何合适的身份和立场去干涉月礼的私事。
月礼侧眸看着千祈,突然开口:千祈,你在幻境中遇到的,应当是沈长弈吧。
明明是在询问,他却丝毫没有疑惑的意思,就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千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缓缓点了点头。
月礼轻轻地笑了:你那样快便打破了幻境,看来,你也是彻底放下了。
千祈也笑了笑:凡尘之事,我就当作大梦一场。
月礼依旧笑着。
他又收回目光,遥遥地望向远方,低声说道:千祈,你知道我在幻境中,为何沉溺那么久吗?这话倒是直直地戳在千祈方才的疑惑上了。
千祈看着他,轻启红唇,却终是依旧未发一言。
或许,她一直都是明白的,只是不想面对罢了。
千祈,是你。
幻境中让我迟迟难以走出的人,是你。
他笑着凝望着她,目光里盛满了那样沉重的深情,却让人看出了源源不断的悲伤。
千祈抿唇,纤长的睫羽犹如蝶翼,轻轻颤动着。
沉吟许久,她终于掀起眼帘,对上月礼的目光,眼神真挚:月礼上仙,谢谢你。
你是这天地中,除了我的亲人外,对我最好最好的人。
顿了顿,补充道:就像我的哥哥一样好。
月礼身形一滞,而后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明白了。
他笑着说。
他侧过身子,陡然间湿了眼眶。
/回到天界,千祈带着琉璃玉来到了帝清那里。
帝清握着精润的神玉,看着面前的千祈,松了一口气:拿到便好。
千祈突然凑了上来,笑兮兮地问道:哥,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吗?帝清:?他绷着冷峻的小脸,淡淡道:我应该说些什么吗?千祈指着帝清,哈哈一笑:哥,我都回来了,你都不知道关心关心我吗?帝清神色有些不自然:没大没小的,我关心你作甚?你明明就是很担心我!千祈一眼便识破了他的故作冷静。
帝清面色有些微愠,对着千祈,却又无可奈何:你看看你,哪里有身负重伤的样子。
……快来,我给你疗伤。
明明是很淡漠的话语,却透着些许无奈的宠溺。
千祈笑得很得意,也听着帝清的话,乖乖地端坐在榻上。
哥,你这床榻怎地如此冰凉?哥,你的宫殿这么大,成日里也没什么人影,多无聊啊……哥,你怎么不叫晚怜姐姐多来这边走动走动呀?帝清强行按捺着蹭蹭上涌的火气,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上前来,按住了千祈。
你要是再多说一个字,我就下令把你宫殿这个月的甜点全撤了。
千祈:……他拿出琉璃玉,伸手施法,神玉顺着缓缓流淌的白色光辉浮在半空,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在施法前,他微微蹙眉:千祈,修复心头血的法术深入你的内心,风险很大。
你切记不要乱动。
千祈乖巧地点了点头:谢谢哥哥关心!帝清:……作者有话说:男主男二都有惊天大反转哦(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