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炎彻从小就知道, 父皇不喜欢他。
因为他是魏国公的外孙。
他心有不甘,凭什么呢。
那么多庸才都能入了父皇的眼,仅仅因为他的外公是手握重兵的魏国公, 他就得生分的养着。
他才是嫡子。
分明他才是嫡子。
在兵营里的每一日, 他都充斥着不甘。
他想, 他要坐上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 以后,只有自己评判别人, 再也不会有人来评判他。
他没怎么回过宫。
大多数时候都在兵营里。
对于顾炎宁那个妹妹,他一开始没有多喜欢,只是觉得很烦。
像个跟屁虫一样,黏黏糊糊的。
可是小丫头每次都会仰着脸, 甜甜的唤他‘哥哥’。
他便不忍心将厌烦摆在脸上, 只得应付几句,他想着, 左右他在宫里待得时间不长, 敷衍几句便过去了。
因着自小他没在魏皇后身边养着, 他其实同魏皇后并不亲近,他甚至嫌弃母后不争不抢,他才落得连一个妾生的孩子都比不上。
他甚至扭曲的想, 假如外公就那么死了,母后也就那么死了,他的背后没有魏家, 父皇是不是会多看他几眼。
是不是——别人就能认可他?他总是想, 离了魏家二字, 别人是不是就能看清他的能力和才干,仅仅属于他顾炎彻的, 他从未仰仗过任何,这都是他从小刻苦努力学来的。
是以顾炎彻对这个嫡亲的妹妹,也没多少情分在。
直到有一日,那丫头腿上流的都是血,被他瞧见偷偷躲在假山后擦拭血迹。
怎么回事?他皱着眉问。
顾炎宁没说话,耷拉着脑袋,像个做错事在挨夫子教训的小姑娘。
她身后站了一个男孩,一样鼻青脸肿,他认得,是八皇子,叫顾炎燚,也是个没出息的货。
顾炎宁没说话,顾炎燚反倒滔滔不绝:大姐姐说哥哥的坏话,阿姊生了气,同大姐姐打起来了。
顾炎彻蹲下身子,问她:是这样么?顾炎宁不情不愿的点着头,对他道:我哥哥是最好的,大哥哥才是王八呢。
那天阳光很好,透过假山的间隙洒在小丫头的头顶,给她浑身镀了一层金色的暖光。
那道光,就也那么照在了他的心上。
他第一次觉得,有个妹妹似乎还不错。
顾炎宁见他不说话,抬手揉揉他的头顶,轻轻道:哥哥,你别伤心呀,宁宁以后不打架了。
还能走吗?顾炎彻问她。
顾炎宁摇了摇头。
顾炎彻俯身:上来,背你回去。
顾炎宁喜滋滋地趴在他的背上,小腿不安分的晃着,对顾炎燚说:我要随哥哥走了,小八,你也快回去吧。
那声清脆的‘哥哥’,带了些骄傲,带了些炫耀。
真好听。
顾炎彻心想。
小丫头在他的背上喋喋不休说了一路,最后说累了,就那么睡了过去。
顾炎彻看着她花里胡哨的小脸,她的睫毛很长,皮肤很白,白生生的小腿就那么露在外面,顾炎彻第一次觉得心里很乱。
他甚至有种想占有她的冲动,可她是他的亲妹妹。
他很快别过了脸,逃似的走了。
他没有在宫里逗留很久,母后偶尔再寄信给他,他便也会看几眼,看看母后说那小丫头又闯了什么祸。
有次过年,夜间,小丫头闹着要吃糖葫芦,宫内没有,他只得出宫给她去买。
无意间路过前殿。
母后醉酒了,正拉着嬷嬷小声哭泣。
说着他的身世,说着顾炎宁的身世,说着自己的错事,说自己撑不下去了。
顾炎彻冷冷的笑着。
他没心思给小丫头送糖葫芦,径直离了宫。
他觉得很可笑。
原来——他活在无数的骗局里,所有的人都在骗他。
可他何罪之有,凭什么被这么对待。
凭什么?他喝了一整夜的酒,为了确认顾炎宁的身世,第二日又去找了安怀王。
安怀王同魏家走得很近,不疑有他,几口掺了药的烈酒下肚,醉得不知今夕何夕。
很快便说起了玉佛寺的事情。
-小丫头因为没吃上糖葫芦生了气,见他好几日没入宫,便溜出宫来质问他。
她还是明亮的像太阳一样。
哪怕在冬日,他瞧见她,都觉得——有光。
她生气的样子、骄纵的样子、霸道的样子,都那么好看。
她——不是他的妹妹。
顾炎彻着了魔,可他克制着自己,不能吓到她。
但他想,他有朝一日一定要将她锁在自己身边,不能让任何人惦记她。
什么柳三郎,统统都不行。
她——不是他的妹妹,就得一辈子是他的太阳。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可他管不住自己。
他愈发的想占有她,每看她一眼,他都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可是父皇竟将她指给了戚阳秋,那个一无是处的老男人,凭什么拥有他的太阳?顾炎彻想明白了,只有在高位,这太阳才能永远是他的。
外公?母后?呵,都是在骗他。
他不过就是他们手中巩固地位、随手抢来、随手又可以丢弃的玩意。
他什么都不是,没有人在意他,只有他的宁宁,会喊他‘哥哥’,让他不要怕。
他开始筹谋。
父皇早就开始怀疑魏家和安怀王勾结,他很快找到突破口,策划了所有的一切。
可却万万没想到,有了李逢舟那样一个变数。
他放了手,他也不得不放手。
顾炎宁不在的那两年,他开始有了头疾,夜不能寐。
他一旦睡着,梦里全是一声声带着回声的‘哥哥’。
后来他遇见了一个和她长得极像的女人。
他占有了她,他逼着她扮成宁宁的样子,在床上喊他‘哥哥’。
可不是。
不是他记忆里的那声‘哥哥’。
他悔恨自己放了手,悔恨自己为了帝位放了手。
可他都已经放手了,他丢失了自己的太阳,若还不能登基为帝,那他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已经停不下来了,于是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夺嫡上。
只要在高位,他想,只要他坐上那个位置,他就一定可以得到所有的一切,他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就连太阳——也应该是啜手可得的。
再后来,他便随着使团去了晋国,他将她偷了出来。
他发现她又开始喊他‘哥哥’,在那山间的院子里,他的头疾再也没有犯过。
他想过就在那里过一辈子,可是不行,若他就这么收手了,他放她离开的这两年不全白费了么?可就在他以为皇位近在咫尺的时候,他又一次被所有人骗了。
他从头上拔下那支玉簪,这是她送他最后的东西。
或许——她原本就是希望他用它去死。
李逢舟说得对,他这种人,比起杀了他,夺走他所拥有的一切,会让他更加痛苦。
呵。
顾炎彻笑了笑。
看着前方毅然决然走远的背影,想起自己到最后也没听到的那声哥哥。
他手里握着簪子,头发披散着垂了下来。
有一点点疼。
疼痛过后,他又听到了那一声声‘哥哥’。
宁宁。
他抬了抬手,却只能看见小姑娘的虚影,伸伸手,握不住任何。
他的掌心里空空如也。
他的一生都活在骗局里,生也是,死亦是。
作者有话要说:24:00还有一章帝后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