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混迹古玩市场的人, 都很会看人脸色。
摊主虽然不知道麻袋里的东西是什么，但吕娇娇的态度告诉他，这一定是很了不得的东西。
同时还告诉他, 她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
摆地摊跟开店铺不一样，多数做的都是一次性买卖, 且来这里的捡漏客有不少不懂行的冤大头。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里的规矩是‘江湖切磋, 各凭本事’, 看东西各凭本事, 买到赝品也只能自认倒霉。
以他老辣的眼睛看，这对父女对古玩行业应该不甚了解，而且从两人的穿着打扮看，应该是有钱的主。
如此，摊主自然不会放过宰客的机会。
吕娇娇以为自己听错了, 再问了一遍, 你说多少钱？五千块。
吕娇娇本来说你干脆去抢算了，可转念一想古玩这东西不同于其他商品, 本身的价值难以估算，物价部门更不可能给每个古玩订一个价格区间。
卖家凭本事卖钱, 买家凭本事买东西。
反正只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算再离谱的价格, 都不稀奇。
吕娇娇心里想着，这应该算国家, 算部队的东西, 不知道能不能找相关部门。
转念一想, 就算找相关部门, 也不能硬抢人家的东西, 到时候该花钱还得花钱。
而且一旦这摊主见这东西重要, 坐地起价，反倒被动。
倒不如她好好跟对方砍砍价。
于是，吕娇娇翻出战士登记手册，指了其中几个简体字给老板看，这几个字都是1935年才推出的简体字，可见这东西最早不会早过1935年。
虽然我不懂行，但也知道古玩的价格，除了跟稀罕程度有关，还跟时间的久远有关。
要说稀罕，这又不是什么孤本善本，这么多差不多的东西，当然算不得稀罕。
吕娇娇特意指了84张阵亡通知书，这些通知书的封面都一样，就里头的内容也只是烈士的名字不同而已，至于年代久远，这些东西时间最长也不会超过六十年，再是冤大头，都不能拿五千块钱买这东西。
摊主确实大字不识几个，但他常年都跟各类书籍打交道，繁体字比较复杂，他是真没识几个，但几个简体字还是识得的，自然知道吕娇娇这话不假。
还以为这对父女应该是好宰的冤大头，没想到这小姑娘就这么精明，那当父亲的肯定也不会差。
看来要想做成这锤子买卖，没那么容易。
不过，既然对方的关注点在价格上，就证明只要价格合适，对方就会买。
砍价是成交的前提。
摊主开始打探对方的心理价位，那姑娘给个心里底价，合适姑娘就拿走。
吕娇娇不客气地给出了自己的心里价位，500块。
正常商品砍价是照着对半价砍，古玩市场哪怕照十分之一砍，对方肯定还有赚头。
就是赚多赚少的区别而已。
摊主以为小姑娘脸皮薄，顶多砍个五百块钱下来，没想到这是个狠角色，竟然直接给砍掉4500块钱，你们可以整个市场逛逛，要是能找到几百块钱的东西，你返回来找我，这些东西我白赠送给你。
任何东西只要跟古玩两字挨上边，那都是成百成千倍的溢价，确实难看到几百块钱的东西，可这不代表，就买不到几百块钱的东西，我是诚心想买，不是跟你抬杠。
你说你最低多少卖，合适我就买，不合适就算了。
4000.1000.3500.1500.……还到最后时刻，吕娇娇直言道，2500，可以，我们立马就买，不行我们就换地方转转。
虽然比自己的心理价位低了500元，但地摊老板还是点头应下了这桩买卖。
十来块钱买的东西，转手就卖了2500块钱，赚的钱差不多都是普通人一年的收入。
虽比不上‘开张吃三年’好赚，但对他来说这就够了。
全程下来吕红军都没开口，对这额外多出来的花销，也没任何说辞，只让吕娇娇等着，他去取钱。
小赚了一笔的摊主，心情很不错，见吕红军半句话没说就去取钱，实力表示羡慕，姑娘有个疼爱你的父亲。
就这样花了两千多块钱，当父亲的竟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是。
吕娇娇无意在父亲上的事多说，而是跟地毯主闲聊了起来，要我说，你们这些当老板的，就该想办法搞一个能让人刷卡消费的功能出来。
毕竟你们卖的东西都不便宜，鲜少有人会带那么的钱在身上。
小姑娘不错啊。
能来逛古玩城的，多数都是有些来头的，饶是如此，地摊老板意外她的话，竟然知道刷卡消费这么时髦的事。
不过，我这小本买卖，还用不到这么重的本，倒是那些开了店铺的老板，姑娘可以好好跟他们建议一番。
他们这些摆地摊的连摆的位置，都不是很固定，人家乐意给他们整这个才怪。
吕娇娇也就单纯闲聊，有没有结果压根不在意。
今天心血来潮来这个地方，真是纯粹只想陪吕红军出门转悠。
这一路下来，她发现自家亲爹是真的不喜欢这玩意儿，往后就算再跟他出门，也不会再选这种地方，所以她果断换了话题，老板吃这口饭，是不是经常能看到一夜暴富的人？！老板摇头，都明白财不外露这个道理，除了极个别的人会大声嚷嚷着自己挣大钱了，多数人都很低调。
还有另一点老板没说。
那就是那几个‘捡漏’神话，其实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就是吸引更多人来这里买古玩。
有人才能有生意。
闷声发大财。
吕娇娇秒懂。
是这样的没错。
距离这个地摊不远的地方，就有自助取款机，吕红军很快就回来。
吕红军并没自己付钱，而是将取回来的一沓钱递给吕娇娇，让她自己付钱。
怕闺女等会还有看中的东西，吕红军干脆取了一万块钱。
上辈子自己能掌握财政大权时，移动支付已经成为日常，吕娇娇从来没一次性拿过这么多现金。
突然被塞这么大一沓钱，她有种从未有过的富有感觉。
难怪人都说移动支付方便是方便，却让人少了对金钱最直观的感觉。
移动支付花的钱，更多意义来说只是数字的增减，不如现金给人的感觉深刻。
就她手上拿的一万块钱，分量甚至比当初父母给她出首付买房子的上百万还足。
所以当抽出二十五张，反复算过没错后，递给地摊老板后，吕红军扛着那袋她费了老大价值才买到的‘古玩’离开地摊时，吕娇娇还晕乎乎的。
见闺女被一万块钱震撼得不行，吕红军心想肯定是见的钱少了，才会这么个样子，当即压低声音跟她说，咱们家能动的资金，就不下这个的百倍，娇娇要还有看重的东西，尽管买。
他听说女儿要富养，免得因为见识少，将来被穷小子给骗了，所以他一直对女儿很是大方，每次给零花钱都以千为单位的给。
没想到闺女看到一万块钱，就这么一副震惊的样子。
吕红军觉得，闺女肯定是一次性没见过这么多钱，才这样。
所以不仅打算让她把刚才取出的一万块钱都花掉，还告诉了她家里能动的资金，就是为了让她知道，他们家有足够的钱。
吕红军从来不让原主缺钱，原主也不是个关心家里有多少钱的人，吕娇娇穿来后也没特意去问，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知道，她的土豪爹有多少钱。
其他的不说，单就这一百万的流动资金就不是小数目。
要知道这可是改革开放后没多少年，这会儿的百万富翁，甚至比后世的千万富翁还厉害。
她这个土豪爹，确实足够土豪的。
爹，您这是拿实力瓦解您闺女好不容易，下定认真学习的决心啊。
她好不容易决定不再当咸鱼，结果听到他爹这存款，以及她爹给她钱的大方程度，吕娇娇突然又不想奋斗了。
不想学习咱们就不学。
见闺女松动，吕红军又没原则地松动，不过这次有点进步，懂得在后面加个条件，成绩好不好没太大关系，但咱们这性格得要强点，不能太过老实好欺负，不然爹给你留越多的财产，对你越不利。
只要女儿能守住他留的财产，吕红军真心不舍得逼她读书。
那不行。
吕娇娇哭笑不得地看着没什么原则的吕红军，说了要认真学习，努力挣钱养你，哪能食言。
这么好的爹，总不能一辈子都没花过闺女给挣的钱，所以她还是应该认真点学习，然后找个合适的专业，谋一个压力不要太大的未来，然后用自己挣的钱孝敬孝敬这位老父亲才是。
那娇娇先试着学一学，要是不会太累，又学得会，咱们就蛮学学。
要是太辛苦，学不会，咱们也不勉强。
吕红军劝学的心思本就不坚定，听闺女这样说心里更是软乎得不像样子，哪里还记得明天才说过的话。
遇上这样的父亲，难怪原主的学习一塌糊涂，幸而她内里是一个成熟的灵魂，不然碰上这样的爹，还这么有财力，就算原本不懒散，也该变懒散了，东子已经替我张罗辅导老师的事了，节后我就开始认真学习。
说到这里，吕娇娇不由看到吕红军提着的麻袋，这些东西爹怎么看？吕红军虽没读过书，但自娶了肖婷，为了跟她有更多共同话题，就每天缠着媳妇教他识字数数。
十多年时间，不说有初中毕业水准，小学毕业水平绝对没跑的，所以麻袋里装的是什么，他很清楚。
虽然他当兵，周边也没熟人当兵，但对这些保家卫国的子弟兵，他是打心眼里尊敬。
没看到这些不说，看到了他没办法视而不见，龙城战役都过去快五十年，这些烈士的先辈在世的怕是不多，成亲有孩子的，孙子孙女怕都比你大了。
未婚的，兄弟姐妹也得有四五十岁了。
吕红军这样说，是想说，几十年过去，哪怕曾经有人等他们回家，如今怕也是物是人非，只剩不甚深刻的回忆。
不过，既然这东西落在他们手上，哪怕他们的家人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将他们淡忘，吕红军还是想做点什么。
闺女买下这些东西，可不就是为了做点什么嘛？！这些阵亡通知书上，都有联系地址，我们可以一个个联系。
联系得到人的，就将这些东西物归原主。
联系不到的，就找机会把东西交给有关部门。
咱们不愧是父女，想法不谋而合。
最初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吕娇娇是想把他们交给有关部门的。
可想到这些都过去将近五十年，有关部门怕是不会放太多心思在上面。
与其这样，还不如由他们自己安排。
因为吕红军陪逛街，她临时决定来古玩街，又恰好叫她看到这些。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牵引着她到这里。
搁上辈子，她不会在意所谓的冥冥之中。
可连穿越这种不科学的事，都发生在她身上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吕娇娇相信，自己跟这些东西有缘。
既然有缘，自然要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来，也就您大气，搁其他父亲，肯定不同意我花这么多的钱，买这么堆废纸。
钱挣来就是花的，有什么好不同意的？他没说的是，闺女越花，他越有挣钱的动力，况且爹一直都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
闺女虽然爱撒娇，但撒的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娇，吕红军真心没觉得这样不好，所以他是真的从来不觉得闺女要改变。
吕娇娇想说，您这亲爹滤镜太厚了，转念一想，原主虽然有些娇纵，但鲜少无理取闹的，便没继续这话题，这行水太深，确实不是咱们这种不懂行的人碰的，咱们回去吧。
就拿他们买的这麻袋东西来说，明知道它的价值连五百块都不到，可他们还是心甘情愿花了两千五百块钱买。
这行还有句叫‘有钱难买心头好’的话，所以买家明知道东西不值那个价钱，还是愿意掏钱买。
卖家更知道这话，所以他们特别懂得怎么让买家心甘情愿买他们的东西。
父女两本来打算好一起去看房子，可这会儿拿着一麻袋的东西不方便，两人决定直接打道回府。
吕红军没忘记跟出租车司机的约定，当即掏出他那款带短天线的爱立信手机，拨通了司机的号码。
吕红军惦记他，他也在等吕红军的电话。
于是，回程他们还是坐来时候的出租车回家……话分两边说。
邢卫东本来是想在家好好捣鼓电脑的，可是吕娇娇父女两才出门，他就接到亲爹的电话。
说是出差回来了，叫他回家吃顿饭。
邢卫东想到上次答应过回去看弟弟的，正好又要麻烦继母帮忙给找几个老师，便应下邢国庆的提议。
于是，他将才开机没多久的电脑关了，又换了身校服，这才骑着自行车出门。
邢国庆虽然也是做煤矿的，但他不想妻儿跟着在那偏僻且到处都是粉尘的地方，所以早早就在晋源这边买了房子。
房子跟吕娇娇现在住的地方差不多，也是上下两层，中间厅堂带左右各两间。
一楼连带着厅堂的五间房间，都被改造成补习班的教室。
平日里每个教室十几个二十几个学生，到了假期，五间教室都装得满满的。
二楼则是一家子的卧房，右起第一间是邢国庆两夫妻的，第二间是邢卫南的，最中间厅堂也是公众区域，第三、第四间分别是马雅和邢卫东两人的房间。
邢卫东不喜欢回这里的原因除了跟邢国庆这个亲爸没啥感情外，还有一个就是继母每次都太客套，客套到一回到这里他就跟客人一样。
既然她把自己当客人一样，那他就彻底当个客人好。
所以哪怕这地方，从晋源中学另一个门出去，再没几分钟就能到，他一年到头也没回去几次。
假期的学校校门都没开，不能直接从学校穿过去，邢卫东只能绕着学校外围走了半圈，才到地方。
哪怕是假日，也还有家长送学生过来补课，所以他到的时候，除了教室里的讲课声外，再没其他声音。
知道继母在上课，邢卫东没去打扰他，而是直接上了二楼。
一上楼就看到邢国庆正跟邢卫南一起窝在沙发上看书，不知道看的是什么书，但从两父子脸上的表情不难看出，父子两的心情都不错。
曾经他以为他这个爸不懂疼孩子，有了邢卫南后，他才明白邢国庆不是不懂疼孩子，只是不懂疼他这个没替他挽留住前妻的孩子而已。
曾经看到他们父子如此温馨有爱的画面，他的心里都会针扎的一般难受。
如今看到这样的画面，他的心里连半点波痕都没有。
他是真的对邢国庆这个父亲，没有任何的父子之情。
他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待他们两父子的，但就他自己目前而言，他觉得这样的关系没什么不好。
都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都不叫问题。
从小到大，无论亲爹还是亲妈，都用钱解决他这个儿子。
将来他们老了，需要他养老，他也只需要出钱解决便是。
所以他是真没觉得自己跟亲生父母这样的关系不好。
当然就算他觉得不好，无论亲爹还是亲妈，也都不会改变，那又何必呢。
、情绪无波无澜地抬脚迈进堂屋，嘴上不疾不徐地开口，我回来了。
正看到兴头上的邢卫南，一听到他的声音，当即从父亲的怀里噌地一下站起来，跑到已经在对面沙发坐下的亲哥，声音雀跃地说道，哥，你终于回来了。
听得出来是真的盼着他回来。
邢卫南是九二年出生的，整整小了他十岁，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对他抱着赤子之心的人，所以邢卫东还是蛮喜欢这个小弟弟的。
因为这孩子，继母丢了铁饭碗，好在继母并没因此迁怒孩子，而是事事亲力亲为地照顾这孩子，所以邢卫南被养得很是圆润。
这么个胖团子，此刻正晶晶亮地看着自己，邢卫东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脑门，自开学后就一直忙，这才没回来。
刚开学忙着学校的事，没几天就碰到吕娇娇磕破脑门的事，接着又是吕勇来，又是参加演讲比赛，期间吕红军的问题还先后出了两次问题。
这些事他都有参与，自然是忙的。
邢卫南一副理解的样子，妈妈说哥哥每天都忙于学习，除此之外还要帮老师管理学生，这才没时间回来的。
继母自己跟他处得一般，倒是让邢卫南跟他亲近。
无论大人怎么样，孩子都是无辜的，所以邢卫东跟这个异母弟弟，确实算处得不错。
此刻听他这样说，邢卫东有点小心虚，南南下次想我，可以拿爸爸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一听可以打电话，邢卫南高兴得直拍手，这可是哥哥自己说的，下次南南打电话，哥哥不准不接。
虽然可以打电话，但不可能在上课和睡觉时间打，知道吗？这个我知道，就像楼下只要有哥哥姐姐们在上课，南南就不能大声嚷嚷一样。
对，南南说得没错。
要邢卫东说，压根不该把补习的地方放在这里。
这样做确实是合理利用家里的资源，却因为有孩子补课的缘故，家里其他人难得的休息时间，都要顾忌会不会影响到楼下上课。
不过，这事情跟他干系不大，他没开这个口，免得人家以为他别有用心。
一旁看着两个儿子互动良好的邢国庆，原本一脸老怀安慰的样子，可听了小儿子最后一句话，他突然觉得长期让儿子生活在工作生活不分的地方，似乎不太好。
于是，他跟自己的长子说，你买的那个楼盘，还有没有空房子？听到他的声音，邢卫东这才将视线移到他身上。
就像他前头对吕红军说的那样，邢国庆不仅早两年就开始每年定时体检，还越来越少自己亲自下矿，所以两人虽然同岁，但邢国庆瞧着要年轻好几岁。
邢卫东的长相更像母亲，倒是邢卫南跟邢国庆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这大概也是邢国庆更偏爱小儿子的原因之一吧。
同一张脸，看着邢卫南时，邢卫东觉得这张脸真可爱。
可看到邢国庆时，他就只一个感叹，那就是好一张‘国字脸’。
听他这样问，邢卫东猜到他大概也想买楼房，他并不太想跟他们住同一个小区，但是他若真想买，他也没理由去拒绝，这事你该问吕叔或者熊叔，不该问我。
邢国庆一想也是，转而问道，听说吕红军住院期间，都是你帮着跑上跑下？邢卫东没回答他，而是反问，有问题吗？这种事不是儿子干，就是女婿干。
这么多年下来，他要认干亲你们早就是干亲，所以你这不会是看上娇娇那丫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