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九歌现在已经不相信黎寒光的话了,昨日他疼得昏迷之前,也口口声声说自己没事。
羲九歌皱眉道:简直没完没了。
你如果疼得厉害的话,先服下止疼丹药,我将这条虫子杀死算了。
黎寒光听到她当真了,连忙说:不必。
想破解蚀心蛊没那么简单,如果杀死子蛊就能解除蚀心蛊,那我早就动手了。
你现在没有神火护体,贸然接触虫子容易被反噬。
不用担心,我知道破解办法。
羲九歌将信将疑:真的?真的。
黎寒光道,我本来就打算解蛊了,但是这段时间事情太多,我没腾出手。
等出去后,我立刻就去东海解蛊。
羲九歌听到他准确说出解蛊的地点,这才相信他确实知道解决办法。
羲九歌觉得救人救到底,便说:如果这段时间你疼得厉害了,一定要和我说,我用法力把那条虫子困住。
黎寒光看着她,忽然眨眨眼睛,似笑非笑道:你要在我清醒的时候做这种事?是啊。
羲九歌诧异道,疗伤不都是这样吗?黎寒光看着她,眼神意味深长,似乎在酝酿什么。
这时不远处传来尖细的孩子哭声,羲九歌回头,看到柯屹手里拿着一个果子,手忙脚乱哄女儿,但孩子怎么都不肯吃,哭个不停。
羲九歌说:那个孩子好像不舒服,我们去看看。
黎寒光话还没说,她就转身走了。
他幽幽瞥了前方一眼,慢吞吞跟上。
羲九歌走过来问:她怎么了?柯屹抱着女儿方寸大乱,局促道:我也不知道。
黎寒光悠悠跟上来,他停到羲九歌身后,看了一会说:应当是饿了吧。
饿了?柯屹诧异,可是我喂她吃果子,她并不肯张口。
刚出生的孩子不喜欢吃这么硬的东西。
黎寒光伸手道,给我吧。
柯屹想到他杀人时手起刀落的狠辣劲,并不是很敢给。
黎寒光看到,说:我再狠毒也不至于对一个婴儿出手,你这样抱她不舒服,只会哭得更厉害。
柯屹第一次亲手带孩子,确实没什么经验,只能将信将疑递给黎寒光。
说来也奇怪,女婴递到黎寒光手中后,没一会,竟然真的不哭了。
羲九歌在旁边看到,简直不敢置信:你怎么会哄孩子?黎寒光淡淡道:可能是自己经历过吧。
他不知道为什么记忆特别敏锐,连刚出生时的情景都历历在目。
他也是一出生就没有母亲,生长在颠沛流离中,只能以野果果腹。
他没有特意去记,但这些细节始终清晰地烙印在脑海中,所以,黎寒光对孩子的想法无师自通。
女婴停止大哭,但依然小声地抽泣,眼睛都没力气睁开。
黎寒光问羲九歌:你的乾坤袋里有食物吗?这个问题着实问住羲九歌了,她低头找了找,她有天界最值钱的灵丹妙药、功法宝物,唯独没有食物。
羲九歌有法力护体,十天半个月不吃东西也没事,所以她从未准备过辟谷丹等物。
羲九歌努力想了很久,问:不死药可以当饭吃吗?黎寒光听后着实顿了顿,说:倒也可以。
但是,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吗?羲九歌摇头:我身边的丹药药性都很强,可以随便当补品吃的只有不死药。
柯屹瞪大眼睛,无法理解自己听到了什么:你们说的不死药,是西王母所炼,凡人吃一颗就能长生不老的逆天之物吗?羲九歌颔首:是啊。
除了这个,天界还有其他丹药叫不死药吗?不死药的大名响彻三界,其他人便是想仿制也没能耐。
柯屹沉默半晌,还是难以相信:后羿大英雄当初杀魔物、射十日,最后也不过得了两颗不死药。
现在用不死药给我女儿当食物,合适吗?有什么不合适。
羲九歌不以为然,东西就是拿来用的。
她低头翻了一会,看向黎寒光:差点忘了,不死药在你身上。
黎寒光想起早晨羲九歌塞给他一堆丹药,原来不死药也在里面。
黎寒光都不知道该说她什么了,就算是身家丰厚挥金如土,也不能这么不把钱当回事吧。
黎寒光叹了一声,说:你呀。
你来抱着她,我取丹药。
我不会抱孩子。
那你在我身上找吧,往左边摸。
柯屹默默看着这两人,或许,他们还记得,他才是孩子的父亲。
黎寒光完全可以把孩子递给柯屹,然后自己拿。
但黎寒光话没说完,羲九歌就去他身上找东西了,黎寒光垂眸提醒她,两人一整套动作都自然极了。
柯屹站在一边,看着黎寒光白净俊秀、清极艳极的侧脸,觉得他还是不要掺和了。
羲九歌在黎寒光身上摸了半晌,终于找到玉瓶。
不死药遇水即化,羲九歌用树叶盛水,将丹药化在水里,一点点喂给孩子。
柯屹虽然也有神族血脉,但他血统低,他的女儿更偏向凡人体质。
孩子喝了不死药后,脆弱的体质改善良多,很快停止啜泣,安稳睡去。
但她却握着羲九歌的一根手指,即便睡着都不肯放开。
羲九歌试着拽出手指,然而才刚刚用力,小女孩就皱了皱眉头,露出要醒来的架势。
羲九歌不敢动了,压低声音问黎寒光:怎么办?黎寒光看着她小心翼翼喂孩子的模样,目光不知不觉变得柔和:你救了她,她潜意识想亲近你。
把手给我。
羲九歌发现黎寒光竟然想让她抱孩子,吓得话都不会说了:你你……你干什么!没关系。
黎寒光握着她的手臂,将孩子放到她怀中,说,手不用这么僵硬,放心,你不会把她摔下去的。
你看,她真的很喜欢你。
孩子换了个地方竟然没醒,她嗅了嗅羲九歌身上的气息,闭着眼睛往她胸口靠去。
羲九歌全身都僵硬了,黎寒光意味不明挑挑眉,幽幽道:她可真是幸运。
羲九歌虽然出身尊贵,其实一直以来并不招人喜欢,任何人见了她都是客套恭敬大过亲近。
然而怀中这个小生命明明脆弱不堪,却并不怕她,不在乎她的身份,全然信赖着她。
羲九歌抱着这个孩子,心也变得柔软。
她听到黎寒光的话,不高兴地抬头:你说什么呢?她一出生就被母亲抛弃,被全城人排斥,被迫流亡野外,这也叫幸运吗?黎寒光深深看着她,道:可是她遇到了你,还不够幸运吗?羲九歌想到他童年的遭遇,一时失语。
她避开黎寒光的视线,说:这里太晒了,我带她去树荫下睡觉。
黎寒光默然看着羲九歌的背影,柯屹从后面走过来,问:我听到神女叫你黎寒光,蚩尤是你的……黎寒光目光没有离开羲九歌,漫不经心道:外祖父。
果然。
难怪黎寒光杀人这么厉害,原来是战神的直系后裔,那就很合理了。
柯屹双手抱拳,恭恭敬敬道:久仰。
恩人救我和女儿性命,此恩如同再造,无以为报。
若有来世,我定为恩人当牛做马。
黎寒光拂了拂衣袖,淡淡说:救你们的不是我,而是她。
要不是她,恐怕我也要死在这里。
柯屹赔笑,心道别谦虚了,你们两人都挺变态。
柯屹恭恭敬敬道谢后,话音一转,说:我与二位身份有如云泥,这些话本来轮不到我说。
可是我们相识一场,也算是一起闯过鬼门关,有些窝心话想提醒二位。
有劳,请讲。
我十分敬仰蚩尤将军,能见到蚩尤的后人,我此生无憾。
但蚩尤已被贬为魔神,而明净神女却是最高贵的太古尊神血统,她的家人恐怕并不会同意你们吧。
黎寒光安静,良久后轻笑一声:何止。
她的师门后辈,她的兄长亲友,哪怕是一个完全不认识她的路人,只要得知我的身份,就可以反对我们。
柯屹听后沉默,他叹了一声,拍了拍黎寒光肩膀。
身为男人,他很能明白黎寒光的心情,但是血统天堑、门第偏见,不是一句努力就能克服的:我记得明净神女好像已经订婚了,对方还是玄帝的太子……柯屹想说,实在不行放弃吧,输给玄帝太子,并不冤。
并不是黎寒光哪里不好,而是命运如此。
那又如何?黎寒光知道柯屹想说什么,他静静道,若是她喜欢那个人,我再不甘愿也可以放手,只要她余生过得好,我默默守她一辈子也无妨。
可是她不喜欢那个人,她是为了兄长、师门的利益,所以才答应婚约。
她又不是礼物,白帝、西王母想要维护统治安稳,那就自己去争取,凭什么让她牺牲?柯屹看着黎寒光这副冷静又疯狂的样子,有点被吓到:嫁给玄帝太子,也不算是牺牲吧……金笼子就不算是笼子了吗?黎寒光望着前方小心翼翼给孩子遮阳光的少女,说,她应当永远骄傲自由,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她。
如果不能呢?谁妨碍她,我就杀了谁。
黎寒光以一种十分平静的语气,说道,反正我这一生了无牵绊,生我者弃我,养我者骗我,母族视我为叛徒,父族恨我欲死,我唯一所求,不过是她。
我已没什么可失去,只要她点头,神族阻我我就弑神,魔族阻我我就屠魔,就算只剩一口气,我也要走到她身边去。
柯屹听后默然良久,他本来还有些可怜黎寒光,现在他却觉得害怕。
如果黎寒光疯疯癫癫、大喊大叫,柯屹还能怜他为爱疯魔,偏偏黎寒光用十分理智、冷静的语气说这些话,这让柯屹觉得,他是真的在计划这些事情。
被这样偏执的人喜欢,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短暂的休息过后,他们再度启程。
他们跋涉了一天一夜,终于在日沉时分,抵达天梯。
然而此刻天梯前,已密密麻麻围满了讨伐军队。
羲九歌躲在树上,将灵气凝在眼睛,小心打探前方军情:地上大约有万余人,一百多人御剑飞行,空中还两艘战船。
柯屹听闻,不可思议道:竟然来了这么多人?黎寒光捏了捏手指关节,说:一万还行,趁现在人少,走吧。
柯屹简直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以我们三人对一万,这还叫人少?黎寒光说:现在我们是毁了永安城的罪人,还欲要登天梯,玷污他们的圣地,恐怕整幅画中的人都会来讨伐我们。
一天一夜就已经集结这么多人,再等下去,来的人只会更多。
羲九歌接道:黎寒光说的有道理。
画主人创造了一个他想象中的世界,为此他驯化所有人,让百姓按照他的构想生活。
但这样根本无法长久,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要杀掉一部分人,靠天罚来树立威信,让剩下的人敬畏他、服从他。
永安城庆典那夜,要不是我们劫狱,他就打算大开杀戒了。
然而中途杀出了我们,他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毁了整个永安城。
他多半会恼羞成怒,降下所谓圣谕,让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来追杀我们。
我们要赶紧离开,不然停留越久越危险。
柯屹深吸一口气,将女儿裹好,重重系在自己胸前:好。
我的女儿什么都没有做错,不应该生活在这种畸形的世界。
我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送她出去。
羲九歌也拿出法器,目光沉着坚定。
黎寒光左右看看,不得不提醒:等一下,莫非你们打算正面杀出去?羲九歌皱眉看向他:不然呢?黎寒光顿了下,委婉道:都要打仗了,还讲究什么光明正大。
能用歪门邪道,何必正面对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