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杭在桌前呆坐了很久, 书桌前只有那一本黑色皮包的本子。
他的酒气没散,脑子持续地轰鸣刺痛。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红色钞票洒满整个房子, 林景阳大步上前, 将温轻拽到身后,她手中的本子砸在地上。
谁都没反应过来,气氛凝固了很久。
纪杭映用高三分贝的尖声喊着:温轻谈恋爱了?几秒后, 司源如同复读机般重复:温轻谈恋爱了?林景阳迟钝地扭头, 对上温轻的目光:你谈恋爱了?……温轻无奈喊了声:哥——初中时,林景阳和温轻是同校,又是青梅竹马,就常被同学调侃,后来,林景阳先到了木城, 这段老是被人误解的关系才告一段落。
林景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摸着鼻头低声笑了:我和你早恋?丁阿姨是会先打断你的腿,还是会先打断我的腿?温轻无心和林景阳开玩笑。
司杭喝过酒后情绪激动, 他听了解释, 喘气都缓慢下来了,他还红着脸, 没缓过来歪头拧眉。
温轻捡起地上的本子,拍掉落在黑色牛皮纸上面的红色钞票:司杭,我不知道我是什么行为又让你误解了。
她伸直了胳膊, 将手中的本子递上认真地说:这是我做的错题本借你,昨天你问我的那道题也在里面。
我瞧不起你, 没有这回事。
她深吸一口气, 将这些话坦白花了极大的勇气, 但是如果你自己都瞧不起你自己,那就更没有人瞧得起你了。
司杭垂着头,那一双暴戾通红的眼看向温轻手中的黑本子,神色几分恍惚茫然。
林景阳温和说道:无论是温家还是林家,都不是不记恩的人,不过如果总是处不顺,大不了你们的交集断个干净。
轻轻这段时间受到你们保护,住在你们家的恩情,温家或是林家会出面报答的。
温轻见司杭不伸手接,直接将本子放在桌面上,把林景阳拉走了。
司杭回神,书桌前安安静静躺着那本黑色笔记本,他抬头看了一眼时间,秒针点点滴滴地扭转。
伴随着秒针的声音,他脑子还是轰鸣,拉开书包,却找不到那张试卷,才心头一跳,他试卷揉成团扔进垃圾桶了!靠!他冲出家门,站在霓虹的路灯下,摇手打的,夜晚难打到的士。
他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在流逝,他焦急地放弃了打的,刷了路边一辆共享单车往学校骑,蹬得飞快,晚风刮过他的耳畔。
翻墙进学校,翻窗找钥匙,气喘吁吁地潜入十一班时,手机上微弱的光打在垃圾筒上,映着那张揉烂的试卷,他松了口气。
幸好。
还在。
与此同时,一道更强烈的光柱照在司杭的身后,安保的怒喝声:你来干什么!他俯低了身子,缓缓将垃圾桶中试卷拿出:我只是想拿回我的试卷。
司杭被叫到了监控室,安保一嗅闻到他身上萦绕的酒气:大晚上的喝醉了酒,跑来学校!你真当学校是你家啊!快把你家长叫来,带你回去!司杭只顾着试卷,随手将手机递出去,恍惚道:我只是想来拿回我的试卷。
纪杭映和司源赶来时,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安保训斥两人:你们家长多留心孩子,喝醉了酒就别让他大晚上跑出来,马路上都是车,多危险啊。
两人不停道歉: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司杭坐在一角,手中紧紧拿着试卷,低声重复道:我只是想拿回我的试卷。
安保看着司杭父母的态度良好,他见司杭喝了酒摇头晃脑地攥着试卷,安保的怒气上来了,凶道:一张试卷有那么重要吗?丢了大不了找老师再印,犯得着大晚上跑来学校吗?我看你就是喝醉了耍酒疯。
他低声回应:很重要。
声音太轻,安保没听清楚:你说什么?很重要!他怒吼着摔门出屋。
安保生气的声音在他身后:你脾气还大了,看我明天不告诉你教导主任,给你通报批评!凌晨三点,黑得深不见底的天空,明月高悬。
纪杭映和司源是开车来的,但司杭执意不上车,纪杭映就呆在他身边陪着他,不敢多说话,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
漫长的路灯顺着人行道延长至无尽的远方。
他脚步忽然一顿。
纪杭映侧头看过去,大概是酒气还没消散,司杭的脸颊耳根,眼角都晕上了绯红。
似乎是醉酒,把他最柔软的一面打开。
他垂着头,红着眼,用力一遍又一遍地捋平那张皱巴巴的试卷。
可是上面依旧有那些抹不开的折痕。
他抬眸,通红的眼映照着昏黄的路灯,许久后才说:妈,我是不是很糟糕,连温轻那么好的人,都不想和我做朋友了。
——温轻常是班上头一两个来学校的,班上的同学陆陆续续地进教室,第一节课化学课,化学老师在讲台上说得眉飞色舞。
范聪俊悄悄戳着温轻的背:你今天没和杭哥一起走?她身子微微向后靠,轻声回应:没。
范聪俊轻松道:怪不得,杭哥到现在还没来上课?她心头一顿,大概是宿醉吧,她没多想,思绪投入到课堂中。
下课铃悠长,化学老师宛若没听见,依旧在板书。
高赫旭也如同没看到,迫不及待地冲进一班中:靠!老范,杭哥请假三天!他冲进教室的时候,一班同学都坐在椅凳上,他鹤立鸡群,缓缓扭头,与老师四目相对。
两人僵持在下课铃余声中,生动形象体现了尴尬。
高赫旭气声提醒:老师,下课了。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得就是你。
化学老师收拾课本,布置作业再没拖堂下课了。
高赫旭径直跑来找范聪俊,温轻把头埋进书包翻找。
范聪俊和高赫旭两个人嗓门都大,激动地讨论着:听说昨晚杭哥半夜喝了酒跑来学校。
今天老衲本来打算抓他年段批评的,没想到请假了。
老衲都气坏了!一请请三天,这连着周末就是五天假期,不愧是我杭哥。
为什么请假?高赫旭说得轻松:能为什么,逃批评呗。
司杭用得着逃批评吗?哪一次的处罚不是糊弄过去的。
孟琦见温轻埋头找了许久,动作渐渐变慢:温轻,你在找什么?要我帮你找吗?不用,我找到了。
温轻随手拿出一本书。
孟琦担忧道:温轻,你怎么了,为什么把刚放进书包的书又拿出来。
没,没事。
她又把化学书塞进了书包。
高赫旭脑子中缺根筋,对司杭这种行为既羡慕,又崇拜,他说得眉飞色舞,皆大欢喜的庆祝。
范聪俊赶都赶不走。
他还赖:杭哥不来上学,我就是一个人上课了,好孤独。
范聪俊平淡地回答:一班有位置,你都不用搬凳子。
他立刻眼睛亮起来:哪?范聪俊抬手一指,指向讲台的粉笔槽。
好在上课铃打响,及时赶走口若悬河的高赫旭。
范聪俊悄悄戳温轻的背:你知道这回事吗?温轻没转头,只是淡淡地摇头。
范聪俊在她身后还嘀咕了一句:看来杭哥这是为情所伤。
温轻:……她无法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但思来想去,自己昨晚的态度没有问题,究其原因,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归根结底是酒精害人。
她不是没有司杭的联系方式,但打开手机又放下。
他们算是吵过一架,贸然关心又会被司杭打趣。
孟琦路过几位交头接耳的同学,侧耳听见了他们在谈论。
听说十一班司杭是因为一班的温轻才请假没来上课的。
不可能,司杭三天两头去整温轻,温轻也可讨厌司杭了,看见了人都躲着走。
怎么不可能了,温轻前段时间还和他们一帮人聚餐呢。
而且小玲还捡到了一班飘出来的纸条,这就是证据,司杭连请三天假是因为温轻。
孟琦突然凑过去,发狠地威胁:再嚼舌根,小心我把磨了多年的手工刀掏出来。
几个同学一哄而散,但是流言不止,越传越烈。
放学后,黎之和李醒照旧先走了。
温轻背上书包往外走,孟琦绕在她身边,绘声绘色把流言说给她听,见她半响都没反应。
她生气道:温轻,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温轻淡淡说道:听见了,他们诋毁我,说司杭请假是因为我。
他们真的太过分了,司杭爱作弄人,嘴巴还不饶人,你那么乖乖的,从不做出格的事,你和司杭分明没半点关系,他们还把脏水泼你身上。
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我陪你一起去找老师告状。
温轻拧眉认真道:孟琦,我和司杭是朋友。
孟琦还想再说点什么,就察觉到温轻凝固的视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两人停在十一班门口,其中传来了嬉闹的声响。
分钱,分钱,老子又大赚一笔。
这不算吧,杭哥哪违法校规了。
大半夜的,翻墙闯学校,你敢说是保安心甘情愿给他开得门?那人将一个箱子倒扣,其中掉出一张纸信封:靠,就一个人赌杭哥会赢。
他翻看着信封,上面没有名字,笑道:不会是杭哥自己投的自己吧。
温轻叩响十一班的门:你们在赌什么?温轻害司杭请假的传闻虽然没闹到老师耳朵里,但是在同年级的学生中传开了,还有不少人都看见了所谓的证据。
一条揉烂皱巴巴的纸条,写着讲台之下飞来传去的小话,你一言我一语,上面有斑驳的痕迹。
传得人多了,交头接耳和那张字条,叫人分不清因果。
大家的反应只剩下,哦,原来是那个一班班长温轻害的。
他们看向温轻不由皱眉,对她有种天然敌意,戒备问着:你找谁呀?她不顾及他们语气中的尖锐,平静道:我可以加入赌注吗?他们虽然和温轻一起在芙融酒店聚餐过,但是对她的加入,还是毫不客气地否定:不可以,我们十一班的赌注关你们一班什么事。
温轻僵在门口,她脸皮向来薄,主动加入赌注,已经算是她的勇敢了。
被拒绝,她不敢进一步要求。
孟琦见他们的态度,火气上来了:你们十一班打赌还玩出优越感了?那边也不甘示弱地骂起来:你们一班的优越感都顶天了,站门口都要被鄙视,我们可不敢和一班比。
眼瞧着孟琦要和他们吵起来,温轻想拉着孟琦离开,避免争执。
两人一转头,撞上值日放学的范聪俊:干嘛呢?我也是一班的,说给我听听。
十一班几人怏怏不乐地撇嘴:老范,你们一班班长要参加杭哥赌注。
范聪俊低头问温轻:你想玩?她点头。
范聪俊轻松道:那就玩呗。
老范,帮她干嘛?这些一班的好学生就会瞧不起我们十一班。
他还低声骂了一句,一班班长害杭哥写了多少次检讨,还害得杭哥不能来上课。
范聪俊也大嗓门地骂回去:就一群草包还拉帮结派。
温轻实打实的杭哥朋友,趁杭哥不在,欺负小姑娘,看杭哥回来不把你皮剥一层。
几人犹豫地面面相觑:可……想赌也没办法了,赌注都已经结束了。
她的语气温和又坚定:那就再赌一次,从司杭回来到这次考试结束,不仅赌司杭遵守校规校纪,还加一条赌注,赌他考上年段前三百五。
由于乔中教学水平优秀,导致乔中年段的前三百五其实不好考。
高一年段成绩排名前三百五名的学生能在九个科目中获得七百多分的成绩。
更何况这次考试是侨中本校自己出的卷子,难度系数在统考之上。
其中一人笑出了声,一群人笑成一团:就遵守校规的赌注,赌杭哥输的人都多了去了,你瞧这一叠,有人赌杭哥赢吗?高赫旭乐呵呵说道:说不定那个唯一赌赢的,就是杭哥本人。
杭哥还每天嘴上念叨给自己一天的放松时间。
他们笑得乐不可支,一道温柔和坚定的女声说着:我赌他会赢。
她摸了摸口袋中的零钱包,父母托林景阳又给了她一大笔钱,一个软绵绵白绒绒的兔子零钱包里面装得非常满。
拉开拉链,里面满满当当全是红色钞票,她想着学校餐卡里面还余下不少钱,接下来吃喝不愁。
她又把拉链拉上。
玩不起就不要玩,回一班去写你的作业。
范聪俊低声问:要不我给你换几张零钱赌一赌。
所有人都当她要放弃时,她把一整个的小白兔零钱袋都递了出去。
她明眸对上,温和又坚定:我赌司杭赢。
孟琦高呼:温轻你疯了?他们都被温轻的认真劲给愣住了。
人的行为本就不可控,这赌注本就是司杭本人主导结果,甚至不能达成功结果,不公平的赌约。
小姑娘真不会打赌。
温轻见没人接她手中的零钱袋,把零钱袋往桌面上一放,就走了。
——请假是纪杭映的决定,司杭没等三天假结束就来学校了,他想找温轻谈谈,他比平时起得早,他想守在校门口和温轻说话。
他手中还攥着温轻给的错题本和那张试卷。
车子行驶到乔中校门口时,他正好看见温轻在大门口和林景阳挥别,扭头走入乔中大门。
温轻向来学校早,先前上学晚,是为了和司杭同一时间一趟车走,不给司杭一家添麻烦。
他莫名心头闹别扭来,在车上看着温轻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才下车,随着学生流进入学校。
高赫旭一掌拍在司杭的身后,乐呵呵说:杭哥,你不是请三天假嘛,为啥今天就来了,想我了?杭哥,咱们今天就翻墙逃课去网吧。
不去。
高赫旭赖皮起来,压着他的背:去一下嘛,这关系到我赌神的称号。
司杭没顾身上还挂着高赫旭,进班瞥见透明的赌注箱,刺眼没多看,不耐烦地说着:这钱趁早分了。
高赫旭解释:原先那个赌的账早结了,这是温轻要求新的赌注。
司杭心头一跳。
一班班长大概是愧对咱们杭哥,害得杭哥深夜喝酒闯学校,即将面对老衲的怒气,被迫请假,她还加了赌注,考上年段前三百五,还真看重咱杭哥。
他心一紧,怒声吼着:放屁!我喝酒请假和温轻有半毛钱关系!谁瞎造谣!高赫旭愣住,高举双手:不知道是谁瞎传小纸条。
他一团火无处宣泄。
司杭直接伸手进去把其中的小白兔零钱包拿出来,凶道:女孩子出门在外就这么一个零钱袋,你还全让她赌上了。
你们是猪脑子吗?那她要是想花钱怎么办?你们掏吗?几人委屈巴巴的喊着:我说了不让她赌的,她自己硬要赌的。
他想赌你就让她赌,那她要想把这里面钱全抢走,你也让她抢?几个大老爷们也不知道拦着女生点。
司杭火气上头,逮着那几人点名挨个训过去,训个狗血淋头。
几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他们真是夹在其中,里外不是人,心里直泛嘀咕,幸好但是听了老范的劝告,没排挤温轻。
上课铃声打响,他把零钱带揣书包里了。
放司杭赌约钱的箱子是透明箱,为了防止钱财流失,与人随便变化赌注,所以显而易见的,赌司杭输的人数肉眼可见得多。
司杭将赌赢箱子中的白兔零钱包拿出来后,赌司杭赢的箱子中只剩下一个纸信封。
而那透明箱子中这剩下一枚纸信封,孤孤零零,安放在那,没人察觉。
放学后司杭给温轻发了条消息。
【你上天入地的杭哥:放学别走。
】温轻没走,她乖乖地坐在教室里面等着清校铃打响,班级中的人员都走得空荡荡的。
司杭才出现,他把书包往温轻桌面上一摔,拉开拉链,掏出其中的白兔零钱带给她。
温轻没有接,摇了摇头。
司杭伸长了手:拿着,是班上随便赌得玩,不要你拿钱。
我不要。
她抱着自己的书包,就是不肯接。
拿着,你要想花钱怎么办,还找你男……林景阳拿吗?她扬了扬下巴:那你就像当初扔三万块钱给他扔出去,反正我不要。
司杭没想到她旧事重提:对不起,我错了,我道歉。
我眼瞎,我就看你和林景阳很配,就总觉得他是你男朋友。
也不是很配,他根本配不上你。
他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哎,是我眼锉嘴贱。
你把钱拿回去,全拿出来赌了,你还低血糖,突然想买棒棒糖小零食怎么办?还找人借吗?她依旧不肯收,把手背过身后,别过脸,决定使用沉默僵持战术。
司杭见着架势,他想放下小白兔零钱袋就跑。
他知道温轻平时说话软软的,性子犟起来也顽固。
他怕温轻也把这个零钱袋扔下就走。
他看着零钱袋迟疑。
两人都不退让,气氛渐渐僵持。
一轮金黄色的夕阳从硕大的窗户灌入,被桌椅切割成鳞次栉比,照在两人的侧脸上。
纯蓝的窗帘随风起伏,温轻突然起身,拉动椅子传来尖锐的噪声。
她凑过身,轻声说着:司杭,这不难,你会赢的。
司杭挠了挠头,守校规的那段日子,上课走神是常事,手心发痒,就想摸一摸键盘。
他的心中慢慢动摇,年段前三百五,不难吗?温轻见他迟疑,捏着他的衣角轻轻扯了扯,明眸对着他的眼睛,期盼地说:杭哥,让我赢吧。
柔和的话语融在夕阳的余晖,窗帘拍打着墙壁起起伏伏,俏皮又温柔。
司杭把头别到一边,感觉心率跳得不像话。
撒娇,这也太作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