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四海这边一片寂静, 两家人谁也不说话,气氛一度陷入了凝固。
直到周中擎过来了,众人才稍微有了点动作。
他好奇地看着安六合:媳妇儿, 这是怎么了, 我刚遇到二哥,喊他他跟没听见似的。
安六合回过神来, 先给何叔和周中擎互相介绍了一下, 这才领着周中擎出去了。
周中擎瞧着气氛不对,再看那何香芹气鼓鼓不说话的样子,大概猜到了什么。
去了外面一问, 果然是在闹离婚呢。
周中擎没什么想法,前因后果都了解了一下, 只觉得二哥的爆发是情理之中的。
安六合也是这么想的, 夫妻俩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叹息着抱在了一起。
安六合心里思绪万千, 她觉得何香芹的种种行为都是前车之鉴, 所以一肚子的话想跟周中擎说。
周中擎看着她那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这里不方便, 便折回屋里,跟何贵阳告罪一声:何叔, 蕾蕾闹着要妈妈呢,我先接六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你好好歇着啊。
何贵阳今天可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周旅长, 他就一个想法:这小子是个人物, 五官周正, 英气非常。
他挣扎着坐起来,跟周中擎挥了挥手,叮嘱他路上慢点。
等这两口子出去了,他才重重地倒在枕头上,唉声叹气,不想说话。
他在等,等何香芹服软认错,等她主动提一句爸我不想离婚你帮帮我,可这姑娘可能真的是被他惯坏了,梗着个脖子在那一句话也不说。
总不能他这个当老子的求她不要离吧?他这张老脸还想要啊。
父女俩就这么僵着,谁也不肯打破沉默。
宁华夏跟安宇宙对视一眼,交换了意见——他们也不能开这个口。
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老二家就这么妻离子散。
思来想去,老两口决定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
于是宁华夏说道:呦,老头子,蕾蕾闹着要妈妈呢,要不我去帮着带一会?安宇宙故意摆了个臭脸,骂道:去什么去,没看到安乐快没妈了吗?蕾蕾是你的宝贝,安乐就不是宝贝了?不准去!以后乐乐就是你的责任了,都是你惯的老二,你自己遭着吧。
宁华夏抹了抹泪:哎,我可怜的乐乐,只能早点给她断奶了。
断了好,奶断了大人就自由了。
安宇宙特地看了看即将自由的老二媳妇,发现她居然无动于衷,不免有些气馁了。
宁华夏也很失望,不看何香芹了,只管念叨孩子的事:说起来蕾蕾一口奶都没吃过,也长这么大了。
等乐乐断了奶之后啊,就跟蕾蕾一样,熬点小米粥捣点蛋黄进去,想来也不会差的。
你看着办吧,地里还有活,天气预报说三天后开始有一波强降雨,我跟老二得赶紧把地里的玉米抢收完,不然雨一来全烂地里了。
安宇宙气得脸都黑了,气何香芹死不悔改,气她好好一个家非要闹到一拍两散。
更气她一个屁都不放,好像要他们做长辈的求着她似的。
他们可不惯她这个毛病。
老两口念叨完就去看安福和安康了,再多看何香芹一眼,怕是要气到折寿。
没想到何香芹居然还是不吭声。
她在琢磨,琢磨安两岸到底是在故意拿捏她,好让她以后不那么自作主张,还是在动真格的。
她想过了,他们可是十几年的夫妻了,他从没这么对自己无情过,说不定真就只是吓唬吓唬她,让她打消那个念头,让她别带着孩子离开他。
所以,她还是决定先把岛上的房子抢下来一套再说,至于她男人,等以后哭一哭认个错撒个娇,应该也就可以了。
她看村里的小媳妇都是那么哄男人的,她以前觉得那些狐媚子功夫丢人现眼,现在却觉得可以拿来应应急。
总之,她生了一对儿女,对他们老安家是有功劳的,她就不信,真要是她回头求和,安家会无动于衷?到时候再让她爸帮忙说个情,还有什么不能成的?毕竟他爸也要来岛上援建了,到时候自然跟六妹变得熟络起来,她要找机会多的是。
这么想着,她咬咬牙,去堂屋找宁华夏:妈,乐乐就拜托你了,安平我带着,孩子在岛上可以受到更好的教育,说不定还能分到他五叔班上呢。
我就不让他回社办小学念书了。
这也是她权衡之后的决定,留个孩子在安两岸身边,看到孩子,男人总会想到孩子妈,只要他还在乎孩子,就不可能彻底绝情。
加上安乐还小,带着不利于她出来挣工分,所以她选了安平。
再说了,安平可是儿子,农村男人有几个不重视儿子的?只要儿子在她手里,她就多了一份胜算。
就算到时候安两岸真的不肯复婚,她有个儿子也算是有个依靠,说不定这孩子能给她争口气,也去当个兵做个军官,到时候只有她看安两岸笑话的份!他年纪大了,身上还有伤,又带个女儿,也没什么大本事,哪个女人肯嫁给他?她这样安排,简直就是掌控了全局,进可攻退可守啊!她越想越是觉得自己英明睿智,说完就出去了,留下两家长辈面面相觑。
全程没开口的安五湖,这时候也没什么想说的,见二哥二嫂都走了,便也转身准备回去。
不过他还得问问沉船的事,便看向了宁华夏:妈,那船要赔多少钱?你问问吧,我虽然穷了点,但是百儿八十的还是可以凑一凑的。
秋收之后公社就要换届选举了,别让二哥因小失大。
安五湖虽然好多年不在家里,但对家里的事情还是一清二楚的,因为安六合每个月都会给他写信,家里哪个兄弟姐妹有了什么事,她都会简略得当地说一说。
所以安五湖知道二哥有参选的打算不足为奇。
宁华夏知道老五家没钱,之前跟六姑娘说让老二找老四老五借钱不过是安抚六姑娘,其实当妈的心里门儿清,压根就没想要老五帮忙。
所以她豪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事我跟你六妹妹商量过了,你大哥给我和你爸留了养老的钱,我们拿出来贴补你二哥,这事你们兄弟姐妹就不用管了。
当然,你们要是有意见,趁早提出来,可别过上几年跟我翻旧账,说我偏心。
妈,这怎么行呢?大哥给你们的是他的心意,二哥肯定不会要的。
你还是听我的吧,就让我们几个凑一凑,实在不行,我去找人借。
安五湖虽然跟其他兄弟姐妹的感情比较淡薄,但他对二哥的了解还是很全面的。
要是搁汉代,那种讲究举孝廉的时期,二哥绝对会被推荐去当官。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孝顺啊。
这些年大哥不在家,三姐远嫁,他跟四哥也是天南海北的离家万里,壮年的兄弟姐妹只有二哥留在家里。
至于六妹妹以及其他几个,那都太小了,跟他们差好些岁数呢,他们也从没觉得孝顺父母是弟弟妹妹的责任。
所以,是因为二哥的负重前行,才有了他们四个海阔天空的机会。
现如今二哥有事,他们为二哥做点什么那不是应该的嘛。
可宁华夏不这么想,她并不是一个偏心的妈,她觉得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家庭,都要过日子的,反正老大给他们的钱他们拿着也没处花,不如贴补给老二了。
何必让其他的子女全都跟着过上紧巴巴的日子呢?宁华夏的坚持,让安五湖很是为难。
他思来想去,建议道:不如这样,钱你照拿,但别说是大哥给你们的,就说是海岛体恤何叔来支援,组织上给他报销了赔偿的钱款。
不过这么一来,你得找管事的帮你撒个谎。
哎,这主意不错,正好有你六妹夫的例子在前,想必你二哥不会怀疑的。
行,你们都给我嘴巴紧点,可ᴶˢᴳᴮᴮ别走漏了消息!宁华夏很是欣慰,老五不但没有跟老二计较这笔钱,还帮着出主意,看到他们兄弟这么和睦,当妈的自然高兴。
她转身看着屋里其他的几个孩子。
安四海赶紧表态:老五的法子很妙,我举双手赞成。
李秀华也没意见,七星和九州更是不会干预哥哥们的决定。
就剩安六合一家和帮着她看孩子的八荒不知情。
九州自告奋勇:我现在就去跟六姐说一声,免得她那边说露馅儿了。
行,路上慢点。
宁华夏把小儿子送到门口,看他跨上自行车走了,这才折返回来。
没想到何贵阳也跟他媳妇吵起来了,一问才知道,何贵阳想自己把这钱出了,可他媳妇不同意。
理由很简单:她女儿都要离婚了,能讹安家一点是一点。
这话让宁华夏听见了,不免有些想笑:我家出这个钱不过是念在她生了两个孩子,真要是论起来,又不是我家两岸让她把老何逼成这样的,祸是她闯的,钱该你出啊。
你不出钱就算了,还在这挑拨?你是巴不得两家斗起来好显摆你的能耐是吗?难怪香芹这么爱折腾,你这个当妈的肯定也没少在背后出主意!老何媳妇急了,反问道:关我什么事啊?是我让你儿子急赤白脸地跟我闺女闹离婚的?我还没追究你的责任呢,你好意思来说我。
要我说,这事只能怪两岸自己没出息,兄弟姐妹全都飞出去了,就他一个人守着那个破地方有什么用?他就不想为孩子挣点家产?他就不想也做个威风的援建干部?自己窝囊就算了,还不让我闺女争一争,眼皮子这么浅,我看他以后能混成什么鬼样子!老嫂子,原来我家两岸在你眼里是这么一个百无一用的废物啊!可笑,你自己还是个农民呢,搁这瞧不起谁啊。
再说了,我家两岸虽然扎根在老家,但也想有一番作为。
就凭他这一份对故土的热爱,凭他这一片对父母的孝心,他就比你女儿强了不止一点半点!我丑话说在前头,这婚离了可就真离了,我们安家的子女不吃回头草,也不要搅家精!宁华夏说完,直接领着安宇宙出去了。
何贵阳看着他媳妇,叹了口气:这下开心了?非要闹什么?这事听我的,我自己出!养不教父之过,这钱要是老安家出,传出去你要别人怎么议论我?他媳妇急死了,她还想攒钱娶儿媳妇呢!干嘛便宜了老安家?她男人是不缺钱,可她也不舍得一下子给出去几大百上千的啊。
她哭丧着脸还想再磨一磨,结果何贵阳气得直接摔了她递过来的杯子,骂道:你要是还想跟我过就别掺和这事,不然你也走人!他媳妇这才闭嘴了。
*宁华夏不想留在这里看老何家的人生气,便去了安六合的小院儿,跟老五他们凑合一晚上。
安五湖就猜到他爸妈会来,已经烧好了洗澡水,准备好了毛巾,也把东房收拾好了,因为按照农村的规矩,东边的屋子就是要给长者或者一家之主住的。
爸妈没来,他们两口子就住在西屋,并没有占了六妹妹的婚房,现在爸妈来了,住自己闺女房间那也是顺理成章的。
宁华夏对他的安排没意见,但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有老人味儿,所以洗澡的时候格外仔细了些,还准备拿硫磺皂打一遍。
没想到溪云赶紧把硫磺皂抢走了,进屋去拿了块用了一半的香皂过来:妈,用这个,这个专门洗澡用的。
宁华夏没想到老五两口子虽然没钱但却舍得买香皂,她想了想,没说什么。
到了床上,安宇宙嘀咕道:那香皂不便宜吧,老五也真舍得。
你管他呢,小夫妻俩能回来好好过日子就行,其他的咱就别掺和了。
我瞧着溪云态度变了不少,比第一次来对五湖黏糊多了。
说不定啊,明年这会咱们两个老东西又有得忙咯。
宁华夏其实是很疼老五的。
这孩子娘胎里就弱,刚生下来,他那个娘就投河自尽随他早逝的爹一起去了。
乡亲们帮着打捞了好几天,都没找到尸首,估摸着是下雨河水暴涨,给冲到下游哪个地方去了。
宁华夏和安宇宙作为孩子的伯母和大伯,自然第一时间把他接过来抚养,连带着他亲哥安两岸一起。
所以,宁华夏一点都不意外,老五会对老二的性格了如指掌,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跟其他几个姐妹兄弟还是远了一点的。
不过这孩子至今还不知道这事呢。
整个大家庭九个孩子,也就老大老二老三知道那些陈年旧事,其他六个都以为自家是亲兄弟亲姐妹。
宁华夏一早跟安宇宙说好了,瞒着,不说。
为啥呢,没必要,反正孩子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说出来白白惹他们惆怅,惦记那早逝的爹妈,何苦来哉。
这些年老五不肯回家,宁华夏心里其实是很难过的,毕竟当初谁都说这孩子养不活。
她为了这个小生命,付出了很多很多。
也正是因为照顾他太耗费精力,以至于她隔了好几年才怀上了六姑娘。
总之老五是她自己千辛万苦拉扯大的,是不是亲生的都不重要了。
现在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了,其他的她全都不在乎了,她不指望他们大富大贵,也不指望他们怎么反哺,只要他跟他媳妇好好的,一家子健康平安,就比什么都好。
安宇宙一听就闭嘴了。
他这个人虽然有些观念陈旧落后,但他有个好处,他听他媳妇的劝。
媳妇说不要挑儿媳妇的毛病,他就不会再提了。
他翻了个身,老两个搂在一起说话。
他们年纪虽然大了,但是感情却越发真挚深厚了。
安宇宙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自家媳妇的脸,伸手摸了摸,笑道:可别说,这香皂就是好,洗过之后滑不留手的,感觉你这小老太婆都年轻了十岁不止。
宁华夏狠狠捶了他几拳头,直到他求饶才松手。
她正色道:哎,你说,老五媳妇的爸妈到底是谁啊,这都多久了还没打听出来?我叫九州找小六问了,小六也不知道。
老五神秘着呢,不肯说。
安宇宙心里隐约有个不好的猜测,其实他从溪云那娇滴滴的做派也看出来一点了,他估摸着溪云的成分不好,是资本家的小姐之类的。
宁华夏也想到了这点,不免有些担心:哎,不肯说就算了,咱就当不知道。
孩子稀罕她,能怎么办呢?大不了有事一起扛吧。
我看不至于,有咱小六在呢,真要是有什么动作,估计也得看她的面子睁只眼闭只眼了。
安宇宙其实不想让六姑娘来给老五家遮风挡雨,可偏偏这兄妹俩关系好得不得了。
他就是有心也挡不住啊。
他叹了口气:哎,谁叫小六生下来咱俩没顾上呢,都是老五带大的,她肯定跟他亲。
要是咱拦着不让她插手老五的事,她非得跟咱们急。
算了,就当是老五的福报吧,总归小六身份特殊,不会有人把她怎么样的。
哎,也只能这样了。
宁华夏何尝不知道呢,像他们这种子女多的家庭,做父母的肯定没办法全都亲力亲为,所以哥哥姐姐带弟弟妹妹那都是常态。
而那时候老大到老四都能下地干活了,自然不会留在家里照顾小六,这担子便落在了老五身上。
所以小六跟老五虽然实际上只是堂兄妹,却跟亲的一样。
宁华夏一想到当年每次回家,等待他们的都是老五张罗好的饭菜,和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小六,她的心里就忍不住唏嘘。
老五懂事啊,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给安排得妥妥贴贴,俨然就是一个小大人。
其实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她琢磨着,等老五和他媳妇有孩子了,她宁可辛苦一点,也要把儿媳妇的月子亲自照顾好了。
也算是对老五的一点点弥补吧。
老两口长吁短叹,就这么睡着了。
而一山之隔的岛东,安六合彻夜难眠,她生怕蕾蕾成为第二个何香芹,干脆不睡了。
点了煤油灯,坐在灯光下拿出纸和笔,一条一条地定规矩。
比如孩子撒娇,合理的要求可以满足,不合理的坚决不予理会。
比如孩子犯错,知错能改是最好的,要是不肯改,绝对要及时纠正,哪怕揍两下屁股,也要让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再比如孩子的学习……比如孩子跟别人家孩子闹矛盾……比如孩子眼馋别人的东西……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周中擎忙了一天有点困,见她不肯上床睡觉,干脆把她抱到床上,把她圈在怀里,让她趴在自己身上写。
写到后半夜,周中擎都睡了一觉了,安六合还在那下笔如有神呢。
周中擎乐了,坐直了把工作簿拿来一看,忽然不高兴了。
这条我ᴶˢᴳᴮᴮ不答应!开玩笑吧!居然想限制他跟她亲热的次数,还美其名曰:不能教坏小孩子。
他不乐意,他可以小点声嘛!于是他赶紧示范了一下。
安六合哭笑不得,眼睁睁看着工作簿被颠到了地上,只好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天亮的时候,她被岛上的唢呐声吵醒了,迷迷瞪瞪的很是不满。
还是周中擎说了一声,她才想起来,今天是张临渊结婚的日子。